洛平一身酒氣地跑去勾搭人家青衣, 把秦雪嚇得直躲,以為又碰上了厚臉皮的登徒子, 趕忙叫了南夢園的打手過來哄人。


    洛平解釋自己隻是來要個香帕,可是沒人聽, 硬是被推到門口,卻突然被堵住了去路。秦雪和打手們抬頭去看,隻見堵路的那人錦衣華服、麵如冠玉,看著就是個貴氣的公子哥,可比那個醉漢順眼多了。


    秦雪此時也不覺得怕了,挪步上來一福身,軟語道:“小女子這廂有禮了, 不知這位公子有何事?”


    周棠看了她一眼, 從打手的手裏接過東倒西歪的洛平:“沒事,來帶人回家的。對不住,嚇到姑娘你了。”


    秦雪一愣,尷尬笑道:“無妨, 公子請便。”


    周棠扶穩洛平往外走, 進了車駕,洛平揉著太陽穴說:“一國之君流連梨園,這可不是小事啊,作為賢相,我該好好勸勸。”


    “賢相自己在這裏樂不思蜀,我這個皇帝還管不得了?”


    “你居然真的在……”洛平彎著嘴角,“國師被你遣走了, 就為了要聽我說說戲嗎?”


    周棠冷著臉不說話。


    洛平笑說:“仲離那個吃裏扒外的東西,就知道他不會白請我的客。”


    周棠拿下他的手替他揉穴位:“吃裏扒外?哪邊是裏哪邊是外?我若不這樣做,你還要把這出戲在心裏捂多久?小夫子,我永遠是站在你這邊的,你就那麽不信任我嗎?”


    “我說這樣的故事,你會信我嗎?”


    “我不信。”


    “是吧……”洛平苦笑。


    “我不信那個皇帝會真的那麽無情。”周棠說,“沒有人會對自己深愛的人做出那麽殘忍的事,我想,他一定是太蠢了,沒有找到更好的出路。”


    “更好的出路?那如果是陛下你呢?你能找到嗎?”


    “我……不知道。”周棠抿唇,“你說的那些,與其說是前生所見,倒更像是現在的預言。我從小就覺得很奇怪,你似乎是無所不知的。可是正因為你無所不知,就總是把所有事情藏在自己心裏。你一直在我的身邊,但從來不敢多給我一點信任,你是怕我會像故事裏的那個皇帝一樣嗎?”


    “……”


    “小夫子,這次我們一起麵對好不好?我們都不要做自以為是的人了,好不好?”


    洛平知道自己醉得不輕,醉得整個世界模糊了。


    中秋節,真央殿。


    周棠掂著手裏的小藥瓶,對下麵的方晉說:“方卿啊方卿,朕不久前才特許你進出後宮,你這麽快就給我帶來這麽個玩意兒,存心給朕扣上一頂綠帽子麽?”


    方晉躬身:“臣不敢。”


    周棠道:“嗯,你不敢,有人敢。襄妃懷孕了?朕壓根就沒進過她的房,她怎麽就懷孕了?這個藥瓶你怎麽弄到手的?沒被發現吧?”


    “臣沒有直接與襄妃娘娘接觸,而是拜托芝妃娘娘前去串的門。芝妃娘娘的侍女慧慧看到國師交予襄妃這個藥瓶,就趁機去偷了出來,用一瓶風寒藥丸換的。”


    “嗯,拿去給太醫驗吧。還有,小夫子說最有嫌疑的人是禁軍都統呂如江,可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近期不要打草驚蛇,隻幫我盯著就好。”


    “是。”


    “好了,你下去吧。”


    中秋宴剛結束不久,譴走了方晉,周棠忽然覺得一陣空虛。


    外頭高高掛著一輪明月,這偌大的皇宮裏,卻沒有真正能跟他團圓的人。他不甘心,半夜差人到丞相府把剛回去的洛平又叫了過來。


    洛平在宴上吃了五個蛋黃月餅,正撐的慌,一來一回就當散步了,可回到了真央殿,茶水還沒喝上一口,就聽周棠說道:“你瞞著我……跟芝妃暗通款曲多久了?”


    他給嚇得胃裏一陣痙攣,差點把蛋黃全吐出來。


    周棠看他臉都白了,知道自己玩笑開過了頭,慌忙遞了杯茶水給他:“小夫子你別怕,我沒有要怪罪你。”


    洛平深深看著他的眼睛,確認他真的沒有要問罪的意思才接過茶盞,手指尖還在微顫。上一世就是因為與嬪妃牽扯不清才落得那樣的下場,直到此時他仍有些心有餘悸。


    周棠見了他這副杯弓蛇影的模樣,心裏一陣抽疼:“小夫子我錯了,你聽我說,我在調查國師和襄妃,雨芝那丫頭幫了不少忙,我猜一定是你指點他的,所以我隻是想問問你當時是怎麽安排的。”


    說實話其實他心裏還是有點疙瘩,因為洛平情願求助於一個小丫頭也不願與他坦誠相待,可惜他的小嫉妒根本敵不過小夫子的一個畏懼的眼神。


    洛平說:“那人與賀家有過關聯,就讓賀家來把他挖出來,這樣是最好。臣不方便出入後宮,隻好拜托芝妃娘娘,當然,也是有條件的,這一點希望陛下能成全。”


    “什麽條件?”


    “等事情了結,請陛下封芝妃為皇後。”


    “皇後?!”


    “賀家勢力都被削得差不多了,秣城裏就隻剩下芝妃娘娘和他大伯這一脈,能穩住他們的忠心,對大承來說也是一件百利之事。”


    “就為了這個,你就讓我立她為後?小夫子你不能這樣,你明知道我就喜歡你一個!你不能逼良為娼啊!”


    “……”誰要被逼為娼了?洛平抽了抽嘴角,“陛下,你總要立個皇後執掌後宮的,而這是臣所力不能及的。”


    周棠愣了愣,似乎了解到洛平說得沒錯……小夫子絕對不可能答應做他的皇後。


    歎了口氣,周棠說:“小夫子,你知道麽,我小時候總想著有一天真正成為皇宮的主人,現在實現了,卻發現跟以前沒什麽不同。這些亭台宮闕還是和以前一個樣,裏麵的人也是一樣自私自利,沒有人會把這裏當成一個家。”


    “陛下,高處不勝寒,你如今站在天下最高的地方,哪裏會有人家?”


    “……你說得對。”周棠苦笑,“現在我能懂了,當初父皇為何對生我的那個女人那麽絕情,又對我那麽冷漠,那是因為我和那個女人都背離了他對於至親的要求。越是在高處,越不能忍受。小夫子,現在這個皇宮裏有人同樣背離了我,你說我該怎麽處置她?”


    洛平一怔,猶豫道:“襄妃娘娘她……”


    “她肚子裏有了個野種,正想著怎麽瞞天過海。”周棠聲音冷冽,“真是人生如戲啊,小夫子,我給戲裏的那個丞相報仇好不好?等時機成熟了,我就把這個女人關進無赦牢,跟西昭撕破臉又如何,是他們先做出了無恥之事,我周棠決不會怕他!”


    “無赦牢嗎……”聽到這個這個熟悉的地名,洛平不禁動容。


    周棠真的是最像他父皇的人了,背叛他的人,他從不會給予寬恕的機會。


    “小夫子,小夫子?”周棠喚他回神,“你來陪我賞月吃月餅吧。”


    他把禦膳房特別製作的月餅擺到兩人麵前:“還記得麽,小時候過中秋你給我帶過月餅呢,那種油紙包的,椒鹽味的……禦膳房真是窩囊,囑咐了他們半天,做出來的還是這種花裏胡哨的東西。”


    洛平吃掉的五個膩死人的蛋黃月餅又泛了上來:“不,臣不餓,陛下您自己享用吧。”


    周棠見他一副要吐的樣子,戲謔道:“小夫子你怎麽了?莫不是……懷了龍種了?說襄妃懷上我不信,說你懷上的話,我一定信的!”


    說著他手就不老實地探入洛平的衣襟,摸上軟軟的肚子,然後往下,再往下。


    洛平按住他的手,往他湊過來的嘴裏塞了一小塊月餅:“陛下,以前過中秋,你吃月餅時臣都會給你說幾個民間故事,既然你如此懷念那段時光,不如臣再給你說幾個故事吧。話說吳剛和後羿在一起之後……”


    周棠仰天長歎:小夫子真是天下間最沒情調的人了!


    *******


    襄妃始終沒辦法把周棠拐上自己的床,眼見著時機要錯過了,不由得著急起來,也就是在這時候,她露出了馬腳。


    方晉發現,玉蟬宮的巡夜守衛出現了漏洞。這漏洞太過明顯,呂如江作為禁衛軍的都統,不可能沒有發現這個問題,可這個漏洞就是那麽堅挺地存在著,留著一個小孔,讓人來去自如。


    呂如江與襄妃有私情,這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然而此時提出質疑的,居然是洛平:“那個漏洞出現在每個月的月虧時,那個時候呂如江都在城外的訓練營地中,能證明他不在場的人一大把。我想,陛下的顧慮不無道理,與襄妃接觸的另有其人,呂如江充其量隻是個推手。”


    “那是誰?國師?”


    “國師沒必要做這種事。”


    “這誰說得準,說不定國師就是老牛吃嫩草,你沒見麽,他都多少歲了,看著還是這麽年輕,定是在用駐顏術勾搭又一春。”


    “仲離,話不能這麽說……”


    就在兩人又要開始爭執的時候,周棠發話了:“爭這些有什麽用?先把‘玩忽職守’的呂如江抓過來問罪,再慢慢地抽絲剝繭,自然就見分曉。”


    洛平和方晉同時躬身:“謹遵陛下諭令。”


    嚷嚷半天,他們就是想讓周棠把這句話說出來。兩個人都是官油子,得罪禁軍都統的事誰都不想攬到自己身上,齊心協力推給皇上才是正道。


    周棠下完令也反應過來了,好好好,這兩個“賢臣”倒是聯手了,原來最入戲的人是他,他竟以為他們像那出戲裏一樣,是宿敵?


    呂如江在大理寺裏招了。


    這是當初洛平讓他歸順的地方,這次洛平都沒有出馬,原序就從他嘴裏挖出了事實。


    原序領著洛平去見人:“洛大人,有時候人真的挺厲害的。他是被你洗過腦袋的人,卻仍記得自己最在意的事。”


    洛平看了供詞,在那張紙上尋找呂如江最在意的事,看到其中一行時,忽然就明白了。


    呂如江在報複。


    因為他愛的人死在了周棠的皇位下。


    他愛的那個人曾住在非離宮,有著皇後的稱號卻不得景帝的恩寵,人們隻知道她是董太師的孫女董雲惜,是寧王一派的人,卻不知她隻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在熊熊大火吞噬了非離宮的時候,呂如江卻身負重傷而昏迷,甚至連去救她的機會都沒有,等他醒來,非離宮已成為一片廢墟,早就沒有活人了。


    皇帝的女人?


    憑什麽皇帝的女人別人就愛不得了?


    所以他在發現襄妃與人私會後才沒有揭穿,還為他們提供便利。


    供詞到這裏,已經說明了一個問題,呂如江不是襄妃肚子裏的孩子的父親。


    “那麽那個人究竟是誰呢?”洛平看著牢房裏的呂如江。


    “一個侍衛。我沒有與他直接碰過麵,我不想牽扯太深。”呂如江一派鎮定,“我是玩忽職守,但沒有通敵叛國,這兩個罪可不一樣。”


    “你倒是狡猾。”其實洛平很佩服他,這人比他聰明,上一世他就是牽扯太深,結果背上了通敵叛國的罪名……


    話剛說到一半,少卿忽然衝了進來:“洛大人,原大人,出事了!襄妃娘娘那邊出事了!快,皇上讓你們趕緊去真央殿!”


    此時的真央殿十分熱鬧。


    地上跪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侍衛,邊上是梨花帶雨的襄妃,方晉扯著破了個洞的袖子說“陛下啊這是公傷”,一幹禁衛軍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請罪。


    洛平的目光落在那個侍衛身上,頓時一怔。


    他記得這個人的身影和眼神,那是當年他被押往無赦牢的路上,前來殺他滅口的刺客。


    周棠冷冷地看著那人:“挾持朕的妃子,動靜鬧得這麽大,你膽子真不小啊,誰指使你的,或者說你是誰?”


    那人扭頭不答,周棠一個窩心腳踹他身上,正要補一腳的時候,國師踉蹌著奔了進來,淒然道:“懇請陛下,饒他一命吧!”


    周棠收回了腳。國師畢竟是西昭的重臣,多少得顧念他的麵子。於是周棠賜坐,遣開不相幹的人,讓他慢慢說。


    國師見事情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隻好說出了實情——那名侍衛是他們西昭的三王子奉德,也是西昭目前唯一的皇族繼承者。


    近年來,西昭皇族受到了天譴。皇族人丁日益凋零,先是幾個庶出的旁係被迫叛離,之後大王子和二王子莫名亡故,西昭的國運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西昭王心急如焚,請求國師推算天命。國師雲,西昭星運無芒,氣數將盡,唯有借命一途可保平安。


    西昭信奉神明,百姓們聽聞西昭已到了亡國之時,處處人心惶惶,為了安撫百姓,西昭王決定把自己的女兒嫁到大承來,欲借大承國力綿延神明恩澤。


    不曾想,天譴依舊沒有放過他們,襄挽公主與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奉德早有私情,而這亂倫之情竟讓三王子追到了大承來。


    借命,他們想要借大承的氣運,卻沒料到會演變成這樣的鬧劇。


    襄妃懷上了奉德的孩子,這讓他們措手不及,而此時皇上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他們不得不想辦法逃走。


    “哼,什麽借命!我西昭的運勢為何非要依靠大承!”奉德啐了一口血出來,“襄挽嫁過來,他一日也沒有真心待過她,這樣的施舍有什麽意義!”


    國師氣急,快步走到奉德麵前勸阻他:“殿下請不要再說了!此事錯在我們,我已送信稟告主上,就交由主上來定奪吧。”


    “我還是要先帶襄挽……”


    奉德還要再說,國師輕撣衣袖,散出一陣香氣,奉德便暈了過去。


    襄挽已被嚇得口不能言,國師長歎一聲,對著周棠恭敬行禮:“陛下,為了兩國邦交,請允許我暫且看護襄妃娘娘和敝國王儲,待主上示下再做商談。”


    周棠勉強同意了。


    事情告一段落,洛平上一世的疑惑也解開了一些:當年他們為了瞞天過海,不惜栽贓於他,而之後大承國運日漸衰敗,想來也是他們所謂的“借命”之果。


    神明之事他原本不甚相信,但如果真無天命一說,他的死而複生又如何解釋呢。大判官要他力保大承千秋,應當也是預見到了這樣的天命。


    十五日後,西昭使臣進殿。


    使臣言辭懇切,請求皇帝寬恕,說願傾西昭之力賠償贖罪,隻要皇帝放過奉德王子,他們也會接回襄挽公主,從此再不提“借命”一事。


    周棠沒有急著下定論,問洛丞相的意思。


    洛丞相道:“西昭一直是我大承的友好鄰邦,此事雖說讓兩國都蒙了羞,但也沒有必要因此而終止兩國的交情。陛下,臣以為西昭王很有誠意,我們大承也該展現應有的氣度。”


    “那好,就聽洛卿的。”周棠對使臣說,“你們的公主和王儲就帶回去吧,你看,還附送了一個小的給你們,我們大承果然大方吧。”


    “是……是,陛下英明。”使臣擦著汗,戰戰兢兢地下去領人。


    周棠心情很好:“洛卿,你隻用一出戲就解了如此迷局,當真厲害。你立了大功,說吧,想要什麽賞賜?”


    方晉輕輕咳了一聲,意思是他也立了不少汗馬功勞,還受了公傷,希望皇帝陛下也照顧著他一點,可惜周棠眼裏就那一個人,完全無視了他。


    洛平上前一步道:“回陛下,臣鬥膽向您討一位美人。”


    周棠心裏咯噔一聲,當著那麽多大臣的麵又不好發作:“那個……洛卿你要美人?好,朕答應你。”


    當晚洛平回府,聽家仆說皇上送來了賞賜。正納悶,剛進門卻落進一個結實的懷抱,耳邊是暗藏慍怒的輕笑:“洛卿,朕可算是美人?”


    洛平撫額歎息:“……陛下,臣要的美人是送給西昭王儲的。”


    “嗯?啊……”周棠麵露尷尬。


    “他們想要借大承的命數,雖說事出有因,但也實在歹毒,不給他們點薄懲,怎麽說得過去?”洛平解釋,“大承大方,但臣一向不大方。襄挽和奉德那對兄妹情人不是伉儷情深嗎,那我們就送一個咱們大承的美人過去和親,看他們收是不收。”


    “小夫子你……果然還是怨恨他們的。”


    “……”怎麽可能不怨恨呢,他們設計害死過他啊。


    周棠親吻著他的眼角、嘴唇,輕聲說:“沒事了,小夫子,沒事了。那出戲不會再重演了,你一定要相信我。”


    一場纏綿,周棠神清氣爽地回到宮裏,忽聞稟報,說西昭國師求見。


    國師?明日西昭一行人就要離京,國師這時候來找他,是何用意?


    周棠想了想,召他進來。


    國師覲見,深深一拜:“陛下,深夜造訪,實屬冒昧,但我主上還有一事要請求您,請您務必聽我一言。”


    “什麽事?你說吧。”


    “請陛下給洛丞相一個出使西昭的機會。”


    “我為何要讓他出使西昭?”


    “因為他本就是我西昭皇族後裔,他的母親是主上的堂姊。如今的西昭,除了奉德王子,他便是最接近王儲之位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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