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切布置就緒,三人相偕走出茅舍小院,匿藏在一簇樹叢之中,靜靜等待人熊上鉤。


    莊中靜寂無聲,四外毫無變化,瞬息之間,已過了一個更次。


    金振明首先有些沉不住氣,悄聲自語道:“那梁一塵早該回來了,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項小芸忖思著道:“也許是他去沽酒的路上出了意外,否則絕無趕不回來的道理?”


    虞大剛長身而起,輕聲道:“與其在此守株待兔,倒不如在下再探查一下。”


    聲調一沉,又道:“那三楊鎮不知在那個方向?”


    金振明呐呐地道:“翻過正東的嶺頭,就可以看到了。”


    虞大剛笑道:“芸妹就陪金老莊主少待,我去查看一下真實情形。”


    項小芸站起身道:“我陪你去。”


    虞大剛一笑道:“數裏路程,瞬息可返,芸妹理應與金老莊主守在此地,以備緩急,何況,烏騅寶馬尚在那後院之中。”


    項小芸不便堅持,隻好叮囑道:“記著,你此去不過是查探消息,不論那梁一塵在與不在,要快些趕了回來,免得……”


    麵色一紅,住口不語。


    虞大剛微笑道:“芸妹盡管放心,我盡快趕了回來就是。”


    雙肩晃動,有如一縷輕煙般,眨眼無蹤。


    目注虞大剛逝去的背影,項小芸微籲一聲,又坐了下來靜靜等候。


    時光在緊張期待中慢慢逝去,又過了半個時辰。


    項小芸再也忍耐不住了,皺眉搖頭地道:“金老莊主,恕我說句喪氣的話,事情隻怕已經出了變化。”


    金振明也皺眉道:“按說是不該發生問題的呀,這……這……”


    忽然,隻見二十餘丈的一處樹叢之中突然射出一條人影,有如飛矢一般,向兩人麵前疾射而至。


    項小芸愕然一驚,長身而起,霸王鞭已經握在手中。


    金振明更不怠慢,也自閃身而起,準備應變。


    那人影眨眼已到,但聽叭的一聲,已經摔於地下。


    項小芸定神細看,不由更加駭然,原來那不是活人,卻是一具被投擲過來,已死甚久的屍體。


    將一具屍體一擲二十餘丈,這手法已夠驚人,加上相距二十丈,而金振明與項小芸等竟然不曾事先發覺,更可見那樹叢中實在隱有高人。


    那屍體是一個二十餘歲的青衣少年,勁裝疾服,背插長劍,但可以知道他受襲被殺時,根本就沒來得及動用兵刃。


    項小芸並不知死者是誰,也不知對方何以要將一具屍體投擲過來,但金振明卻已麵色大變,咬牙叫道:“是我的徒兒。”


    雙肩晃動,就要跑出那簇匿身樹叢。


    但他立刻被項小芸拉了回來,附在他的耳邊悄聲道:“事已至此,衝動也沒有用處,目前敵暗我明,在尚未摸清對方實力之前,最好先沉下氣來。”


    金振明依言停了下來,但卻氣得雙肩微抖,咬牙不已。


    不久,但聽嗖嗖連響,又是三具屍體擲了過來,俱都羅列在那簇樹叢之前,而且排得整整齊齊。


    金振明發瘋般地叫道:“完了,我四名心愛的徒兒不曾留下一個!”


    項小芸安慰他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為他們報仇就是了。”


    金振明咬牙道:“仇凶就在那簇密林之中,有勞項姑娘代我掠陣,待老夫衝了過去。”


    項小芸急道:“不,金老莊主腿腳不便,還是我去的好。”


    這固是項小芸的忠厚俠義之處,但除此之外,也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日月雙珠與婁萬傑,倘若金振明出了意外,豈非對蕩魔大計又少了一個有力的臂助?


    金振明頹然道:“那就有勞項姑娘了。”


    長籲一聲,又道:“老夫為這次的失算感到慚愧。”


    項小芸強笑道:“金老莊主不必如此,須知諸葛亮亦曾貽空城之譏,力謀補救,以挽殘局也就是了。”


    金振明無話可說,隻有點首不已。


    項小芸略一審度地勢,立刻長身而起,有如午夜幽靈,徑奔那一簇密林之中撲了過去。


    她已全身戒備,製鞭在手,意料到一場惡鬥就要展開,然而撲入林中之後,卻不禁又是一怔。


    原來林中空空蕩蕩,並無人蹤。


    那林中隻有十丈方圓之地,視力所及,一目了然,連樹巔枝柯之間,項小芸都細心地搜查了一遍,根本沒有一個人影。


    這實在是不可思議之事,以她的視聽之力,這林中似乎不可能逃過她的監視,自四具屍體擲出之後,並不曾見到林中有人出入,為何此刻卻沒了人影。


    她再繼續在樹幹及地麵上細細搜查,希望能有所發現,至少可以推斷出是什麽人曾在林中逗留。


    然而,她又失望了。


    搜索半天,並不曾發覺林中有一件值得注意之事。


    她心中不禁大為忐忑不安起來,同時,也更為去了三楊鎮的虞大剛擔心。


    虞大剛早就該回來了,為何一去就如泥牛入海,不見訊息。


    茫然忖思之中,不禁呆了起來。


    忽然,隻聽數縷尖細的嘯風之聲疾射而至,項小芸悚然—一驚,知道有歹毒無比的暗器已奔自己後腦打到。


    項小芸大怒之餘,聽聲辨位,反手抄去。


    但聽叮咚數響,三枚暗器已經捏在五指之中,及至看清暗器之後,項小芸更是又驚又怒。


    原來那三枚暗器都是長僅二寸的鋼釘,尖頭有四枚倒鉤,尾部有一個“昊”字,正是玄昊真人所遺的無毒暗器玄昊矢。


    項小芸雖在觀察暗器,但卻未忘了縱身追人。


    然而,就當她縱身而起之時,忽聽一聲慘號傳來,隨即蓬的一聲,似是倒下了一具屍體。


    項小芸飛步急縱,循聲而至!


    麵前的景象使她不禁又驚又喜。


    隻見叢林之外,站定了兩名佛門弟子,其中一位正是鐵劍枯僧大忍禪師,另一位則是原為舊友惡煞畢勝青的悟非禪師。


    在兩位佛門弟子麵前,橫躺著一人,出乎意外的則是受了玉麵郎君艾鳳翔贈號的冷麵閻君郭白楊。


    項小芸微微襝衽道:“真巧,兩位禪師怎地碰到一塊了?”


    大忍禪師輕誦佛號道:“江湖滔滔,武林多故,老衲無法潛修,隻好再到塵間走走,碰到了誌同道合的悟非大師,自然就走到一塊了。”


    悟非禪師則合掌一笑道:“貧僧則是為了一贖過去罪孽而來。”


    項小芸忙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況老禪師過去也並無大罪戾,何必如此自責,依項小芸看來,老禪必可修成正果,永登極樂。”


    悟非禪師笑道:“霸王姑娘是從何時起也學會了恭維別人?”


    項小芸不由麵色一紅道:“既入佛門,言行之間,就該莊重些了,如再意存調侃,那可就無法修成正果,隻能算參野狐禪了。”


    大忍禪師接口道:“眼下危機重重,兩位且慢說笑。”


    伸手指指地下的郭白楊道:“此人雖被悟非禪師劈中一掌,但尚不致死,項姑娘欲要如何處理,也該速做決斷。”


    項小芸微微一笑道:“兩位到底是佛門高僧,雖然明知是十惡不赦之輩,也是不忍心要了他的性命。”


    說話之間俯身看去,隻見郭白楊口鼻鮮血涔涔,但卻氣息重濁,果然不曾喪命。


    項小芸看看抓在手中的三枚“玄昊矢”,忽然心中一動,探臂出掌,將一縷丹田真力向郭白楊心中注去。


    悟非禪師朗誦一聲僧號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大忍禪師也誦佛道:“項姑娘這是做什麽,要救他麽?”


    項小芸冷笑道:“項小芸心腸沒有那樣好法,我不是救他,而是要想使他清醒一些,便於迫問口供。”


    大忍禪師道:“老衲等方才已連遇強敵,如非掩蔽得宜,早已為敵發現,此刻大約不會在此與項姑娘從容交談了。”


    悟非禪師也道:“項姑娘迫問口供,最好能夠快些。”


    項小芸微微頷首,右掌一起,郭白楊頓時醒了過來。


    隻見他雙目一翻,翻身欲起,但項小芸輕輕一按,卻又把他強行按倒就地,躺了下去。


    郭白楊到底不愧黑道凶人,看清了麵前的情況時,凜然無懼,冷冷一笑道:“項小芸,你來得好。”


    微微一頓,又狂笑道:“可惜你與金老兒有勇無謀,還在那亂樹之中窮等。”


    項小芸咬牙道:“這樣說來,金振明的四個弟子都是你殺的了?”


    郭白楊死魚眼一翻,道:“是又怎樣?”


    項小芸冷哼道:“那自然是殺人償命了。”


    郭白楊冷厲地叫道:“項小芸,休要認為大爺怕死,告訴你,刀山油鍋,郭某不會皺一皺眉頭,如果你真算十七奇中的人物,就快些把大爺超渡了吧。”


    項小芸冷笑,道:“既然你想死,那是容易不過,但在你死之前,還希望證實一件事,以釋去我心頭的困惑。”


    郭白楊不在意地大聲道:“項小芸,大約你是想和老夫談笑一番,解解悶兒吧。”


    目光尖刻地盯注著項小芸,又道:“快說吧,盡我郭大爺所知道的告訴你就是了。”


    項小芸咬牙,道:“你休要大爺長大爺短,回頭有你受的就是了。”


    聲調一沉,搖著手中的三枚玄昊矢道:“這大約是你發射的吧!”


    郭白楊向她手中投注了一眼,咬牙一笑道:“不錯,可惜你命不該絕,沒要得了你的性命!”


    項小芸仍舊搖著那三枚“玄昊矢”道:“這使我想起黃龍山黃龍庵的事!”


    郭白楊大聲狂笑道:“你不必問下去了,大爺可以告訴你,黃龍師太師徒,正是我郭白楊幹的,至於你那馬兒,本想收為大爺的坐騎,隻可惜它不太馴服,後來走失了!”


    項小芸冷笑道:“我倒該謝謝你的坦白!”


    聲調一沉,道:“就把這三枚玄昊矢送還你吧。”


    但見寒光閃動,項小芸抖手一揚,一枚玄昊矢射入了郭白楊的左目之中,隻聽郭白楊一聲慘叫,淒厲懾人。


    項小芸並無慈悲之念,第二枚玄昊矢又擲入了他的右目之中。


    最後,隻見項小芸沉吟半晌,方才抖手一揚,將第三枚玄昊矢刺入了他的腦戶穴之中。


    大忍禪師與悟非禪師兩人俱皆把頭轉了開去,喃喃念佛不已。


    項小芸冷笑一聲道:“便宜了這禽獸!”


    大忍禪師歎口氣道:“善惡到頭終有報,但等來早與來遲,郭白楊不知悛悔,一意孤行,方才有今日之報,唉!阿彌陀佛!”


    悟非禪師接口道:“項姑娘為何單獨至此?”


    項小芸皺眉道:“我並非單獨而來!”


    急不及待地岔開話題道:“兩位禪師可知此地附近有一座三楊鎮麽?”


    大忍禪師忙道:“老衲等就是甫由三楊鎮而來!”


    項小芸大驚道:“難道兩位不曾遇到虞大剛麽?”


    大忍、悟非同時皺眉道:“沒有啊!虞壯士在三楊鎮麽?”


    項小芸來不及回答兩人的問話,不住頓足道:“糟了,糟了,他……究竟到哪裏去了,遇上了什麽事了!”


    悟非禪師忖思著道:“虞壯士武功超凡入聖,就算遇上什麽,大約也難不倒他,倒是眼前,咱們還須快做計較!”


    項小芸聞言道:“眼前怎樣,這附近究竟到了有多少神武門人?”


    大忍禪師忙道:“老衲等原在天官廟歇腳,聽得丐門弟子傳訊,得知項姑娘等人已由涼山沿此路奔向泰山,老衲等方才也沿此路而來!”


    項小芸歎口氣道:“隻因皇甫老魔承自玄昊真人遺學,小芸等人不是對手,方才一波三折,到處延攬高賢,目前方才有些頭緒,誰料又在途中有這些耽擱。”


    語聲微頓,又道:“兩位禪師既曾與丐門弟子接觸,不知是否還有進一步的消息,那皇甫老魔是否真的已率大批高手趕去了泰山?”


    大忍忙道:“據所知道的消息,確是如此,但皇甫老魔目前已至何處,連丐門之中也還不曾探得真切下落!”


    悟非禪師接口道:“老衲倒有個預感,隻怕皇甫老魔等人已到此處。”


    項小芸不由微微一震。


    因為這也是大有可能之事,一時之間不禁頗為不安起來。


    黃一萍當時主張化整為零,分批趕往泰山,這一著是對是錯,目前雖然尚難逆料,但以項小芸所感到的卻是不智之舉。


    也許那皇甫老魔早已接獲訊息,知道了自己等的分批東來,而要以他與大批屬下高手中途攔截,一一消滅,那結果豈不大為不幸。


    正在癡癡忖思之中,隻聽大忍禪師道:“項姑娘要及早決斷,郭白楊死時的慘呼大約早已驚動了神武門的爪牙,也許連那皇甫老魔都已知曉了!”


    項小芸恍如夢醒,略一忖思又道:“與我同在的還有一位金老莊主,現在對麵二十丈外的樹叢中相候,他的四位高足方才都已死於郭白楊之手!”


    悟非接道:“可是日月魔翁金振明?”


    項小芸頷首道:“正是此人!”


    不待話落,舉步走去。


    大忍禪師與悟非禪師相偕而起,俱向那簇林中走去。


    項小芸當先而行,心中又不禁一緊,原來自己誅除郭白楊,與大忍、悟非在二十餘丈之外話舊,金振明必會聽得清清楚楚,為何卻沒見他趕了過去。


    當下眸光四外一轉,沉聲叫道:“金老莊主!”


    沒有回音。


    項小芸返身急道:“不好,隻怕這裏也出事了!”


    運功護身,疾閃入林。


    林中靜寂無聲,隻見金振明正在抱膝而坐,似是因四名愛徒被殺,仍在哀痛之中。


    項小芸微籲一聲,叫道:“金老莊主!”


    沒有應聲。


    項小芸疑念頓生,大叫道:“金老莊主!”


    同時伸手向他肩頭扳去,詎料甫一觸及金振明肩頭,隻見他已經翻身而倒,項小芸不禁愕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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