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大地,西牛賀洲。


    大雷音寺外,一道流光劃過,席地而坐的摩柯迦葉似乎感知到觀音急迫的心境,不禁停下的手中的念珠,抬頭看向天空。


    與此同時,如來也停下了講佛,掐指一算,微笑道:“摩柯、迦葉,帶觀音大士進來吧。”


    空靈的聲音回蕩雲海佛國,殿外的兩人俯身稱喏,起身向快步趕來的觀音走去。


    “菩薩不是在東土傳法嗎?不知情況如何了?”摩柯麵帶笑意,笑眯眯的眼睛悄然的掃過觀音空蕩蕩的左臂,仿作未見。


    迦葉頷首行禮,笑道:“佛祖正於雲端佛國開講法會,大士請隨我來。”


    聽到了迦葉的話,觀音的麵色緩和的些許,回過頭來,憤然的看了摩柯一眼,快步跟上了帶路的迦葉。


    道家都有闡截之爭,更有無數道統小派各起紛雜,更何況是魚龍混雜的西方佛教了。


    自老子化胡,多寶西入佛門以來,便結合了佛道兩家精華,成立了大乘佛法,並以此為基證得準聖修為,教主果位。


    而慈航、普賢、文殊等人則是闡教的弟子,彌勒、藥師等菩薩佛陀則是接引和準提親傳的弟子,如今佛門大興將至。


    小乘佛教和大乘佛教也必將合並,隻是這合並以後以誰為尊,便成了眾人產生矛盾的主要原因。


    三位菩薩在入駐佛門之前已然是聖人弟子,金仙修為,而加入佛門以後,佛道雙修,一身法力道行,絕不遜色於西方的諸位佛陀。


    奈何空降多寶,竟然頂替了燃燈之位,成就大乘佛教的多寶如來現在佛,而他們闡教的幾人則屈居其下,遭受排擠。


    大羅金仙和金仙相差千裏,準聖和大羅金仙亦是天壤之別,在‘聖人不得擅自出手’的禁令下,麵前的這個多寶如來已然變成了佛門的脊柱頂梁。


    不想被排擠,那就投靠。


    觀音眼中閃過一抹憤恨的神色,百感交集歸於無奈,數千年前為了成就大羅,連師門都能拋棄,而現在投靠多寶又有什麽問題!


    金蓮鋪路,佛光永恒,緩步走在漫長的雲階上,觀音目不斜視,漠然的從漸漸安靜下來的五百羅漢之中穿行而過。


    五百道目光齊齊的盯著這個隻剩一臂的女子,有不屑、有憐憫、有冷漠、有淡然、還有一些閉上眼睛或是看向別處。


    從未有過的屈辱和怒意在心底翻騰,觀音隱於袖中的右手早已攥緊了拳頭,尖銳的指甲深深的陷入肉裏,隻有這種劇痛才能讓她暫時冷靜下來。


    迦葉止步台前,向雲台上的多寶如來合十,俯身行禮道:“見過我佛,貧僧已把觀音大士帶來。”


    觀音輕撫長袖,躬身道:“見過我佛如來。”猶豫一下,觀音還是選擇了‘我佛如來’,而不是平日裏使用的‘佛祖’。


    大興意味著大劫,上一次的劫難中有極其護短的元始天尊庇佑,方才讓她逃過死劫,若不然,單憑九曲黃河陣就足以覆滅闡教的所有弟子!


    背棄了闡教,背棄了尊師,雖在佛門得到了她想要的大羅修為,卻也少了身後的靠山。至於依靠西方二聖,觀音也不是沒有想過,奈何當初出麵挖走他們三人的是闡教的副教主燃燈,而不是西方的那兩位聖人。


    想到這裏,觀音蒼白如紙的臉頰上,不禁泛起了一抹苦澀之意,欲哭無淚欲歎無聲,右手拂過空蕩蕩的左袖,觀音搖了搖頭。


    如來略微頷首,臉上的微笑瞬間收斂,怒聲道:“大士此行的目的,我已知曉。破壞封魔禁製,打傷觀音大士,此人罪大惡極,其罪當誅!”


    ‘南無阿彌陀佛~’隨著五百羅漢齊唱佛號,一點點金色的流光從每人的額間飛出,凝聚在高台前。


    如來手指輕點,金光猛然收縮一團,隨後如金蓮般片片展開,綻放的金蓮大若磨盤,一十二品蓮座在觀音麵前緩緩轉動。


    散發著無盡的生靈造化之氣,如來抬頭看向雲外,伸手轉向九霄雲外的無垠混沌,一縷淡灰色的氣息穿過天人之隔,出現在觀音眼前。


    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氣息讓觀音心底一顫,被鴻蒙劍氣連斬四刀,最後一刀更是突破了法相金身,直接把她的肉身左臂齊肩斬斷,這讓她的心底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如來神色複雜的看了眼手中的灰色氣流,輕歎一聲。早在觀音來的時候,他就感知到了糾纏在觀音血脈中的鴻蒙劍氣。


    身為通天教主最為得意的弟子,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在模仿著通天,數萬年的相隨早已讓通天的影子深深的刻在了多寶的記憶之中,如今再見鴻蒙劍氣,刻意淡忘的往事不自覺的浮現在眼前。


    通天是個精粹的人,無論是信念還是為人。


    他多寶道人也是如此!雖然另投西方,重立大乘,但他的向道之心不曾更改!


    心底一顫,一朵墨黑色的蓮花在識海深處悄然浮出,如來微閉雙目,睜開時已恢複了平和淡然。


    似乎感知到了同類的氣息,淡灰色的混沌之氣脫離了通天的手心,飛向了觀音的肩膀。


    觀音長長的舒了口氣,緩緩放開對體內劍氣的壓製,隨著一團灰色的火焰在肩膀燃起,原本停住的血液頓時噴湧而出,在劍氣的焚燒下,血液剛剛脫離肉身就已經化作了紅色的血霧,灑落在純潔的雲階金蓮之上。


    ‘唔~’經脈被寸寸撕裂的劇痛讓她不禁悶哼一聲,原本皎潔如玉的臉頰上浮現出一道道猙獰的青筋,如泉水般剔透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死氣。


    迦葉眉頭微皺,雙手合十,低下頭默念佛門經典,身旁的羅漢和沙彌們也都紛紛效仿,片刻間整個佛國響起了縹緲的梵音,伴隨梵音產生的,便是一道道淡金色的佛光信念。


    觀音身體微晃,後背的佛光法圈愈加明亮,在眾人的加持下,左肩噴灑的血液中染上了一絲淡淡的金光色,如來身影突然消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觀音身前。


    化指為劍,觀音肩膀上環繞的混沌之氣溶於如來的劍指中,一襲袈裟百納轟然蛻化,恍惚間,觀音似乎看到了萬仙陣中那個敢向太清聖人動手的桀驁青年。


    看著多寶道人揮斬而來的混沌劍氣,觀音心神一顫,隨即清醒了過來。


    眨了眨眼睛,哪裏還有截教的多寶道人,麵前的這個乃是佛門的多寶如來,現世佛祖。


    轟鳴陣陣,兩縷淡灰色的劍氣在雲層交疊互撞,砰濺四射的火花點燃了佛光雲霞,把整個天空映照成了一副絕美的畫卷。


    迦葉抬頭看向穿梭在雲層裏的兩道劍氣,早已分不清哪一道是混沌劍氣,哪一道是鴻蒙劍氣,悄然看了如來一眼,迦葉不禁輕歎一聲,心底苦笑,‘直到現在,你還在向往著早已不存的截教嗎?’


    劍氣終究有抵消的時候,不斷的碰撞中,一道灰色的劍氣粉碎消散,而剩下的那一道飄然而落,出現在如來的手心。


    反手虛握,劍氣消弭。


    如來神色如常,笑道:“本座已經消去了你體內的鴻蒙劍氣,耗損的修為隻需靜養多日便可恢複。”


    轉身看向剛才凝聚的十二品金蓮,不見如來任何動作,一枚金色的蓮子從蓮台飛出,浮現在觀音的身前,


    萬物枯榮,皆為輪回天道,隨著蓮子飛離,金蓮肉眼可見的枯萎起來,十二品花瓣片片跌落,覆蓋在雲階上碾作煙塵。


    “大士有千手法身,如今聚集了五百羅漢佛光,正好可以補全你的左手本相。”


    觀音朱唇微張,蓮子入口消融,化作一股暖流遊遍周身,識海中殘缺的法相轟然爆裂,身後浮現出一尊數十丈高的金身法相。


    五百位羅漢的信念變成一隻隻手臂漸漸補全了缺失的半邊身子。千手補全的瞬間,觀音隻覺桎梏數千年的修為瓶頸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缺口,她的預感告訴她,隻需靜修百年便可突破到大羅金仙的後期境界。


    心念一動,千臂漸漸匯攏,左肩的傷口處泛起一縷縷肉芽,整隻手臂竟然就這樣肉眼可見的長了出來。


    雙手合十,觀音的語氣也不禁高了一分,“多謝我佛。”


    如來搖了搖頭,滿臉慈悲道:“大士也是我佛門之人,不幸蒙難,本座又怎會坐視不管?”低頭看向東方,如來長歎一聲道:“隻可惜佛母心生憐憫,竟然就這樣放走了周白。”


    ‘什麽!’觀音聞言一愣,有些不信卻又不得不信。


    詆毀聖人的言行,聖人自會心生感應,這是他們神寄天道的好處之一,也是令所有修士心生忌諱的原因。


    看到觀音驚愕的表情,如來歎息道:“適才大士來的時候,急於趕路,並不知道後續的事情。”與觀音同樣驚愕的還有如來身後的迦葉,不同的是,觀音驚訝準提放走周白,迦葉驚訝如來說出這件事。


    雖然看不到迦葉的表情,但身後被盯著的感覺讓如來不禁停住了話語,擺手道:“是本座失言了,妄議聖人乃是大忌,眾人當牢記本座今日之事,引以為戒。”


    眾人俯身稱喏。


    迦葉遲疑一下,亦然。


    大乘佛教如來為尊,佛諭已下誰敢違背?當日準提是憐憫孫悟空還是憐憫周白,大乘佛教的眾人再無人敢和觀音解釋此事。


    而這件事也已變成了一根釘子紮在了觀音的心底。


    昔日佛門羸弱,人數稀少土地貧瘠,故而準提接引到處拐騙拉攏東方的修士,就連元始天尊的牆角都敢挖。


    一時間闡教十二金仙叛教大半,帶去了闡教氣運,充實了佛門底脈。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的地位也從當初的中流砥柱漸漸偏移,直到現在......連本門的菩薩被人迫害,準提都會恍若未見,甚至放走對方。


    不得不說,從雲海佛國離開的時候,觀音的心...是涼的。


    外人終究是外人....觀音暗自苦笑,眼眸中的苦澀深處,隱去一閃即逝的後悔。


    也許,當初我們就錯了。


    回頭看向梵音繚繞,佛光萬丈的大雷音寺,觀音心底泛起一絲莫名的陌生感,眼前這個地方真的是她想要探尋大道的所在嗎?


    也許......


    觀音沒有再想下去,而是起身架起雲霧,向昆侖山的方向飛去。


    也許,那裏可以給她一個答案。


    ......


    雲海佛國。


    迦葉位於高台下首,目送諸位羅漢依次離去,向如來告退以後,方才退出佛國雲海。


    長空浩然,悄然死寂。


    多寶如來靜靜的坐在高台上,看著寬廣無垠的佛國空間,一排排蒲團分列雲層,再沒有繚繞的梵音,也沒有羅漢沙彌,這裏猶如一個巨大的牢籠,雖然他有鑰匙,卻又無可奈何的坐在著牢籠之中。


    一聲歎息回蕩在空曠的佛國,並不蒼老但又充滿了慈祥,多寶猛然起身快步走下蓮台,每一步邁出,便會年輕一分,身上的袈裟也隨之破碎,當他走下高台之後,已然恢複到了數千年前的翩翩青年,身上的衣著發飾也恢複到了在截教時的青色長衫。


    “老.....”眼中閃過一抹掙紮的神色,多寶麵露苦澀,雙膝跪地,“見過通天聖人。”


    以準聖見聖人不必行跪拜之禮,以佛門教主之位見截教教主更不可行跪拜之禮,但是摒去這兩層身份,多寶還有另一個不願舍棄也無法舍棄的身份,那就是通天教主的關門弟子。


    “起身吧。”


    一縷劍氣從袖中飛出,淡灰色的劍氣凝結成為一柄冷冽的長劍,劍柄的花紋,劍身的道韻讓多寶淚如雨下。


    ‘青萍.....’


    身後一柄柄飛劍浮空而現,每一柄的材質各不相同,品階也都有所差異,唯有一點相似,那就是劍身的形體和麵前的青萍劍一模一樣。


    既名多寶,他自然也是喜歡煉製法寶的人,老師的佩劍便是他仿製最多的法寶,每一柄都蘊含著他的一縷記憶。


    飛劍伏地,環衛青萍。


    大雷音寺外,正和摩柯聊天的迦葉突然停住的話音,哀傷的看向了頭頂的無上佛國,輕聲道。


    “你留下的果然是鴻蒙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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