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所假設的凶犯是,”肥胖的室井說:“六十二歲的人哩。這麽老的人,殺得了濱穀若子這樣年輕的人嗎?二十七八歲,充滿活氣的人,抵抗一下,年老的一定就輸了。”


    七兵衛刑警默默考慮了片刻。


    “這事我也仔細想過。”他開口說,“不過,組長,我是認為乘虛而入,攻其不備時,年齡上的條件不會成為太大的障礙,尤其是在洗澡的時候。假定兩人一起在浴池洗澡,其中一個突然用毛巾從背後繞住對方的脖子。在浴池中,人的體位不穩定,所以突然受到攻擊時,就馬上跌倒,失去口氣。凶手絞住對方的脖子,把對方的頭拉進水池中去,一會兒才把毛巾抽回去。這時候對凶手是能否得逞的決定性的一刹那,六十二歲的女人一定是拚著命把對方按在水中,到這種時候已經沒有年齡上的差別了。我們往往被年齡所束縛,認為六十二歲已經很老,很衰弱,但在這種情況下,力氣是相當大的。”


    “……”


    “外國不是發生過有名的‘浴池新娘’謀殺案嗎?連續把新娘按在浴池中淹死。一八九二年英國的卡雷也發生過八十一歲老太婆把二十八歲的媳婦淹死在浴池的案件,凶手是叫做梅亞麗。藍卡斯特的老太大,由於她是八十二歲高齡,警察根本就沒有懷疑這位婆婆,而作為意外死亡結案。殺人動機,正如日本也時常發生的,是出於兒子被媳婦占據的嫉妒。此外,一九二五年美國新奧爾良也發生了類似的命案,叫做德麗莎。薛華德的六十八歲的老太大,在距離她的家兩公裏的海岸,把附近一個十八歲少女從小舟上麵推落海中淹死。本來少女是帶著老太太出去劃船玩的,凶殺案是發生在距離海岸僅十米的地方。經過情形是德麗莎看到水中的遊魚,指給少女看,少女彎身探視水中時,老太婆德麗莎突然捉住她的腳提上來。並且為了讓她淹死,抓著腳不放。這凶殺案被發現的原因是,老太太不知道少女會遊泳。會遊泳的人竟溺死於距離海岸才十米的地方,警方感到懷疑而進行調查,終於逮捕了德麗莎。薛華德。”


    “嘿,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我調查過。”七兵衛刑警指著自己的鼻子說,“前幾天我從圖書館借了一本法醫學專家寫的《女性犯罪世界的實例》來看過。”


    “沒有想到你這樣用功。”肥胖的室井大感意外。


    “我自己也是一直不知道會有這麽多的巧合。不管是濱穀若子或村瀨妙子的謀殺,隻要被害人沒有提防,缺少體力的老人也幹得了。關於索痕的問題,如果被害人是蹲著,凶手站著,那就不會往後傾斜。”


    “好。”室井眼睛看著黑暗的地麵,走了二、三步。“那麽,把濱穀若子邀到浴室的是凶手嗎?這不是有點奇怪嗎?因為濱穀若子不認識凶手。”


    “這一點我是這樣想,這件事是凶手和岩瀨幸雄,以及村瀨妙子三人間接共謀的。”


    “間接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七兵衛刑警慢慢說明,“濱穀若子是被岩瀨幸雄邀來的,這一點正如以前的推測,沒有改變。而要岩瀨邀若子的人是村瀨妙子,這一點同樣沒有改變。村瀨妙子這樣做,則是凶手建議的,所以是凶手與妙子的共謀。因此,行凶時間村瀨妙子才安排與朋友在銀座會晤而有不在現場的證據。”


    “不錯,有道理。那麽,岩瀨幸雄知道這謀殺計劃嗎?”


    “我認為他不知道,可能他也由於年齡上的條件而沒有想到真正的凶手是誰。”


    “嘿,那麽,他以為誰殺死濱穀若子?”


    “也許村瀨妙子對他說,是她自己謀殺若子的。因為這是她們的計劃之一。”


    “可是,她有不在現場的證明……”


    “村瀨妙子可能是對岩瀨說,那幾位朋友是受托作假證言的,事實上那個時間我從銀座趕回來,在浴室殺了濱穀若子。岩瀨相信她的告白,自認為成了她的共犯。”


    室井沉默地考慮了一會兒。


    “動機呢?”他走到七兵衛刑警正麵站住,“栗宮多加子謀殺這三人的動機是什麽?”


    “動機嗎?我們在總部傳訊村瀨妙子時,她親口泄漏了消息。她對我說:我的洋裁學校也有外國禮節的科目,這方麵的課程我是考慮請以前的外交官夫人栗宮多加子來擔任。”


    “這話給你帶來什麽靈感?”


    “也許村瀨妙子把她的計劃告訴栗宮多加子,並且讓她投資了一筆錢。但妙子盡管說大話,事實上正如別人的證言,金錢方麵頗為拮據。也就是說,栗宮多年來的儲蓄,和亡夫的撫恤金全部投入了妙子的學校計劃中。後來漸漸發現妙子是欺詐,學校可能辦不成。在栗宮看來,可能教洋裁學校的學生外國禮節是一件有意義的事,她對這事抱著很大的期待,說不定是當做她老後的生活意義。所以當她聽到妙子說,這事已告吹時,金錢上和精神上雙方的打擊一定很大。”


    “不錯。”


    “辦學校的事告吹的原因,聽了妙子的說明而知道大部分的錢是被岩瀨幸雄詐取的。這事想必是栗宮向妙子追問,逼得她隻好坦白說出來。可能妙子也正好在考慮擺脫岩瀨幸雄,所以她們兩人使商量消除岩瀨幸雄。換句話說,這是栗宮的希望被毀滅後的報仇。”


    “不錯。”


    “於是,村瀨妙子便欺騙岩貿幸雄,要他在那個時間邀濱穀若子到浴室去洗澡。岩瀨是那種男人,他就照著妙子的話,聯絡濱穀若子在指定的時間到浴室去。對岩瀨幸雄來說,他也已厭倦了這應召女郎,不願意再被她糾纏。因此,濱穀若子被殺後,也許他反而舒了一口氣。雖然他也是共犯,但沒有親自下手,反而可以借此更進一步敲詐妙子。”


    “喂,等一下。”室井問:“這樣說,岩瀨最初不知道若子是在妙子的計劃下被謀殺的嗎?”


    “這一點我不大清楚,這些都是我的想象,所以詳細情形還要聽凶手親口說明。反正隻要大體上能夠謀合,我想就可以逮捕。”


    室井默默往車子走,待七兵衛刑警在他旁邊坐定便對司機說:“請開回剛才那棟公寓。”


    二十分鍾後,車子回到原先那棟公寓。室井下車,仰頭眺望女子公寓,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燈光的窗子增加了好幾扇。時間已經過了九點。


    室井沒有上樓梯、先進入內院,從那裏抬頭看三樓,從旁邊數來第三個窗子還亮著一盞小燈。


    室井接著向七兵衛刑警問:“栗宮多加子行凶時是躲在鍋爐室吧?當時她是穿著自己原有的衣服,而要替換的那套鮮豔衣服是另外帶著吧?”


    “是的。”


    “栗宮確定了濱穀若子單獨進入浴室,而且知道浴室裏麵沒有別人,她即進去。假裝洗澡而行凶。那時候要更換的衣服放在什麽地方?”


    “我想一定是留在鍋爐室。”


    “好。然後她跑進鍋爐室,換上那身鮮豔衣服,然後從鍋爐室出來,碰見服部和子。”


    “這是很緊張的賭注,假使服部和子早一分鍾從樓梯下來,可能就撞見栗宮從鍋爐室出來。當然栗宮在走出鍋爐室前,會先小心傾聽腳步聲,隻是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所以相當的危險。”


    “好。服部和子進入浴室洗澡,栗宮確定了這事後,又回頭進來?”


    “是的,那時候還沒有遇見任何人,栗宮便又進入鍋爐室,把衣服脫下來放在鍋爐室,帶著洗澡用具到浴室去。在浴池內一麵聊天,一麵等侯和子發現屍體。正如她的期待,和子踩到了屍體。”


    “那麽,留在鍋爐室的衣服呢?”


    “我想是趁大家驚恐慌亂之間拿出來的,如果用包巾包著,放在臉盆內,與洗澡用具一起抱著,別人一定看不出來。第一,在慌亂中,一定不會有人注意栗宮多加子這位老太太。這就是盲點。”


    “好。”


    室井點點頭,再度做一次深呼吸,然後催促七兵衛一起上樓。


    室井敲叩三樓三一0號室的門,七兵衛刑警把耳朵貼在門上傾聽門內的動靜。接著,他向室井眨眨眼,因為他已聽見腳步聲走過來。


    “哪一位?”栗宮多加子禮貌中含著責備的聲音在門內問。


    室井通報了姓名。


    “哎呀。歡迎歡迎。”


    門開了,出現了親切而客氣的栗宮多加子。是個矮小的、六十二歲的老太太。一時間,室井躊躇了起來。


    “這麽晚了,又來打擾。”


    室井不由得恭恭敬敬地寒喧。栗宮把他們兩人讓進了裏麵。每一個房間的格式都差不多,不同的隻是裝修而已。


    這裏與其他房間的華麗迥然相異,壁上掛滿了外交官夫人時代的照片。在樸素而高雅的色調下,彌漫著絢爛已經退色的蕭條生活。


    “嗨嗨,兩位也太辛苦了。請稍等一下,我去沏茶。”


    栗宮多加子恰象接待貴賓一樣鄭重其事,而且有一份獨居生活中,客人來臨的興奮。


    “太大,請不要客氣。”室井阻止地說,“我們一會兒就告辭。”


    七兵衛刑警的眼睛往室井那邊閃閃。


    “事情是這樣,最近連續發生了幾件離奇的案子,我們想就這些事,請教你幾個問題。”


    “哦,是嗎?真是辛苦你們了。好的,我知道的範圍內,任何事都可以說,請問吧。”


    “那我就直率地說。太太,村瀨妙子要設立學校,你是否在金錢方麵給予他協助?這事能不能請你回答我?”


    “好,我給他融資一百五十萬元,那是以學校設立後,聘我擔任理事為條件而融資的。我是把我亡夫的撫恤金,全部拿出來投入其中。”


    “哦。那麽,妙子已經遭遇了不幸,不過,在這以前設立學校的可能性到底大不大?”


    “哦,村瀨妙子由於種種原因,發現已經不可能設立學校。換句話說,我把一百五十萬元投入了泥窪中。”


    栗宮多加子高雅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她的指尖因憤怒而微微發抖。在別人麵前不表現喜怒哀樂,顯然就是高尚的修養。


    “關於這一點,村瀨妙子有一位情人,叫做岩瀨幸雄,你知不知道?”


    “知道。她什麽事都告訴我,所以我知道得很清楚。不過,為了她的名譽,我一直沒有告訴別人。”


    室井內心猶疑著,一麵問:“那就是說,妙子的錢大部分被岩瀨敲走,因此學校才辦不成的事,你也知道?”


    “嗨嗨。”栗宮誇大地稱讚:“畢竟是警察,調查得這麽清楚……一點不錯。妙子被壞男人捉住不放,我也非常同情他。”


    “你不會因此而懷恨岩瀨君嗎?就是說,妙子由於被岩瀨君捉住不放。才使得你的一百五十萬元丟入了泥窪中。”


    “是的,岩瀨是狠心的人,我確實對他很生氣。”


    “對不起。”七兵衛刑警突然站起來,“太太,能不能讓我們搜查一下房間?”


    “咦?對我有懷疑嗎?”


    栗宮的表情仍然冷靜如前。


    “是的,太太,你有謀殺濱穀若子以及村瀨妙子的嫌疑和謀殺岩瀨幸雄共犯的嫌疑。”


    “我嗎?”栗宮連驚詫的表情都沒有,“你們為什麽會這樣想?”


    “太大,你在鍋爐室殺死了村瀨妙子。那天沒有燒洗澡水,能把妙子邀進鍋爐室的人隻有你。你表示要在那裏和妙子悄悄密談,然後以事先預備的繩子絞殺了她。”


    栗宮多加子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後含著微笑,走到衣櫥前麵,用鑰匙打開最下麵的抽屜,把一疊整整齊齊的內衣拿出來。


    “瞧,這些是隔壁星野正子的內衣,鑲著漂亮的花邊,可惜不懂得洗滌方法,洗得不夠幹淨。”


    然後又從下麵抽出一條白色的尼龍繩。


    “刑警先生,這是從陽台把岩瀨先生放下去時所用的繩子,然後又用它纏住村瀨妙子的頸項。”


    栗宮多加子淡淡地說。


    “刑警先生,我對這監獄般的公寓已經厭倦了,這次要到真正的監獄去。我想在那裏可以和女囚犯打成一片。不象在這裏,彼此都感到寂寞,卻為了麵子互相欺騙,這種假冒的監獄,我已經厭煩了,而且我的錢也全部丟光了……刑警先生,聽說在監獄有製作假花的工作,請你們幫忙向法官說,讓我做這個工作好嗎?從前我教過學習院的貴族小姐們製作玫瑰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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