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徹舉目望向下方連綿的山色,不再言語。二十年前的往事,若煙雲在他眼浮現。若這次真能夠順利將魔族從人界帶回魔界,讓兩族之間從此再無戰爭,也算是兌現了對故友駱斬雲的允諾。卻不知他和她此刻已投胎轉世至何處?若上蒼有眼,那便讓他們做一對鄰家小兒女,青梅竹馬,早結連理,遠離世間紛擾,就此白頭到老,安然一生。若自己再不能與他們重逢,不知是遺憾,還是幸運?


    呂徹正沉思間,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長嘯,如滄海龍吟,山鳴穀應。呂徹座下的天狼也被這聲長嘯驚得駐足不前,雄軀顫抖不已。


    呂徹不驚反喜,笑道:“好久沒遇見過這樣的高手了。”說罷,他抱弓在手,撥動弓弦如琴弦,弦聲與嘯聲在空中糾纏,一雄渾,一高亢,如龍飛鳳翥,酣戰不已,難分勝敗。許多鳥兒自林間被驚起,四下亂飛。


    一個嬌脆的女聲忽叱道:“魔頭,快把人留下!”


    呂徹大笑道:“能追上我,人你們便帶走!”說罷,他吹一聲口哨,坐下的天狼立即猛扇翅膀,極速前行。


    林溢寒回身望去,卻見幾百丈外,一男子青衫磊落,長槍森然,正踏鳶而來。而他身旁不遠處,一女子足履寶劍,白衣飄飄,長發飛揚。兩人不是楊影塵和沈挽昔,卻又是何人。


    林溢寒見他們都平安無事,心下稍安,揮手道:“楊大哥!沈姐姐!我在這裏!”


    楊影塵低聲道:“還能更快麽?”沈挽昔歉然道:“不能了!”“那上來吧!”


    沈挽昔依然跳到紙鳶上,收了寶劍。楊影塵拉著她俯下身子,念了個咒語,坐下的紙鳶忽變得更加尖細狹長,雙翅斜起如帆。一陣極狂暴的風從他們身後吹起,載著他們如一把利刃,劈開長空向天狼追去。


    呂徹見他倆越追越近,拉開長弓,瞄著楊影塵的紙鳶,嗖地射出一箭。楊影塵忙揮槍格擋,雖劈碎氣箭,但虎口震得發麻,槍杆幾乎拿捏不住,這才意識到自己為挽昔療毒,著實耗費了不少真氣。


    呂徹又連射三箭。楊影塵不敢硬接,駕馭紙鳶避過。但這麽阻上一阻,他們和呂徹間的距離又被拉遠了許多。


    一鳶一狼就這麽你追我逃,忽近忽遠,楊影塵怎麽也無法追上呂徹,但呂徹亦無法擺脫楊影塵。不知不覺,他們已走過了數百裏的路程。呂徹忽然高聲道:“兩位朋友,兄弟我還有要事,改日再和你們好好比一比腳程!少陪!”說罷,他運起魔功,一團紫光將一人一魔一狼包圍在其中。待紫光消失,他們竟都不見去向。


    楊影塵又定睛搜尋了許久,終於沮喪道:“呂徹那家夥想來是以空間越行之術遁走了。”


    沈挽昔道:“他就是魔族蒼狼騎的少帥呂徹?”


    楊影塵道:“不錯。除他之外,湮寂城還有誰的弓術能威猛至斯。”


    沈挽昔道:“呂徹似乎不大在江湖上行走,倒也沒聽他為過什麽大惡。師父十年前倒曾和他交手過,但師父當時身負要事,甫接一招,便匆匆離去。後來回想他的箭招,覺得威勢雖盛,但似乎後勁不足。若當時師父能停下手頭事情與他鏖戰到底,定能將他斃於劍下。”


    楊影塵不解道:“這就奇了……我剛才接他的箭,覺得他似乎還留有餘力,並未出殺招,就已相當可怕。更何況若無極深厚的魔功,豈能生生扭曲空間,穿越其中呢?”


    沈挽昔支頤道:“也許是他這十年來功力突飛猛進呢?又或者你氣力尚未恢複呢?”


    楊影塵微微一笑:“你為何不說是因為你師父的功力遠在我之上呢?”


    沈挽昔笑道:“挽昔不過你的手下敗將一枚,哪敢評判你和掌門師父的功力高下。”


    楊影塵見她麵上血色已複,笑起來就如海棠新綻,忽然又想起她姐姐,心下黯然。他忙勉力克製自己的情緒,道:“如此一來,隻好再用小鳶兒追蹤形跡了。”


    呂徹帶著林溢寒進入一片濃霧之中。時已黃昏,夕陽的光芒被無邊的霧氣模糊成血紅色的一團。越往前行,霧也越來越濃,把一切景物都遮掩在厚厚的帷幔下。夜幕降臨,四下一片漆黑。呂徹從背囊中摸出一顆明珠,不僅放射出璀璨的光輝,更能透過迷霧,映照前麵的路程。隻見他們已飛入一片奇妙的森林,四周都是粗達數十圍的參天巨木,巨木的枝椏上多結著屋宇那麽大的巢穴。一隻隻可怖的怪物從巢穴中探出頭來,有的長著三個蛇頭,吐著長信,六隻眼睛射出寒光,看得林溢寒冷颼颼的。有的沒有頭,從脖子處長出幾十道尖刺,尖刺中有一個長長的觸手狀吸盤。有的就是碩大無朋的蚊子,探出的吸管就像一隻長矛,翅膀撲騰出令人作嘔的噪聲。但這些怪物見著呂徹的坐騎,立刻畏縮地退回巢中。


    “這……這就是飛雲騎的巢穴?”林溢寒道。


    “不錯!這些怪物不過是些醜陋的雜碎。”呂徹不屑道。


    “那自然比不上你這隻天狼威武。”林溢寒道。


    “嗯,多謝!它叫隱夜。它母親曾是天界豢養來禦魔的戰狼,後來流落人間日益衰老,為魔族圍攻所殺,隻留下這隻小狼。我便把它帶在身旁,一直養大。因有戰狼之血,所以這些魔物都怕它。”呂徹說。


    林溢寒心道:“若我也有這麽一隻狼,那該多威風。”他用手撫了撫隱夜的頭,隱夜一聲怒吼,使勁晃了晃頭。許多怪物被它嚇得從巢穴中竄出,落荒而逃。


    林溢寒吐了吐舌頭:“不過是摸一下,至於這麽生氣麽。”


    呂徹道:“它又不是什麽寵物,被你一個小孩子這麽逗弄,自然不快。”


    前方忽然出現一株如巨峰般的大樹,樹底足有一座村子那麽大,高處隱沒不見。巨木自根部至數十丈,都沒有一根旁枝。樹前有一片空地,空地四周圍繞著一圈燃燒著的木頭,把空地照得亮如白晝。此刻,這空地中央擺著一桌筵席,筵席上滿是精致的菜肴。筵席周圍則有魔族的姑娘翩翩起舞,身段曼妙,骨子裏都浸著一股媚意。但筵席上隻坐著一個魔頭,他身長足有丈餘,隻穿一條短褲,裸露整個上身,紋著奇形怪狀的刺青,肌肉像磊磊的石塊,汗毛濃密。他一手端著美酒汩汩飲個不停,另一手則摟著個魔女,撫摸褻玩。


    呂徹鄙夷道:“桀帥,你這是何意?叫我去奔波,你倒在這裏花天酒地!待會林江流就要來,你就這個樣子會他麽?”


    林溢寒心道:“林江流?這便是爹當年行走江湖時的名字麽?”


    桀帥大笑道:“林江流至少還有幾個時辰才來。呂少帥是我魔族出了名的風流浪子,我若不拿些美酒和姑娘來招待,豈不壞了你的胃口!這桌上的酒,都是駐馬樓最好的存貨,你平日不是最愛去那裏麽,我一股腦買了過來,包你喝個夠。這裏的姑娘,你也請隨便挑!”


    呂徹冷冷一笑,道:“酒和姑娘都不錯,隻可惜這裏沒有誰配與我共賞。”說罷,他拉著溢寒從“隱夜”上躍下,讓隱夜自己去林中覓食,自己則大喇喇往桌邊一坐,握起酒尊,給自己滿上美酒,一飲而盡。


    桀帥臉上陰雲飄過,旋即又恢複笑容,對懷裏的魔女道:“你知道麽,這便是我們族大名鼎鼎的少帥呂徹,最是憐香惜玉。他可不會像我這樣在你的身上摸來摸去,哈哈!”他一邊說,一邊用毛茸茸的大手在那姑娘的臀部上,狠狠摸了一把。那魔女嬌嗔地嚶了一聲,伸手在桀帥手上擰了一下,嘴裏嗲聲道:“你總是這麽粗魯!我不理你了,去找這位英俊瀟灑的公子去!”說罷,她竟從桀帥懷裏掙脫,嫋嫋婷婷往呂徹這邊走來。


    呂徹瞥見她剛才和桀帥間的勾當,眉頭一皺,擺手道:“慢!我不愛這一套,你該回哪回哪去吧!”


    那魔女剛抬起酒壺,準備來給呂徹倒酒,聽他這麽說,眼睛瞪得大大的,竟然拋下酒壺,嗚地一聲哭了出來,哭得梨花帶雨,身上白嫩的肉也隨之顫抖不停。


    呂徹歎了口氣,無奈道:“那麽,來幫我倒酒吧!”


    桀帥大笑道:“小騷娘,看來,還隻有我這粗魯的家夥寵愛你,哈哈!”


    那魔女瞬間止住了哭泣,擦幹淚水,也不理桀帥,替呂徹斟滿了酒。她轉了轉眼睛,看向林溢寒,又嫵媚一笑:“喲,還有個小俊郎,嘻嘻,讓姐姐也替你倒杯酒吧!”


    林溢寒本來單純,年齡又小,看著這魔女的媚態,隻覺得還算好看罷了,但既比不上夏霓沈挽昔,也比不上妹妹和若瀛。自己現在身在魔窟,心情不佳,自然也不想喝什麽酒,忙擺手道:“不必了。”


    那魔女接連受挫,表情甚是沮喪,顯是對自己的媚功失望。桀帥擺手讓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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