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繼續頒布命令道:“夏官夏霓率領芙蕖宿駐守地宮。金令莫錚、秋官霜清,你們帶領自己屬下的兵戈衛、丹楓宿,及我族殘存的數十隻巨眼雕和二十餘隻天鼻神犬,分頭尋找小暖的下落,若有蛛絲馬跡,立刻派雕兒傳信。我和三位長老在這兒靜候消息,若必有一戰,我們幾個老骨頭也會披掛上陣,助你們一臂之力。”


    霜清朗聲道:“族長,哪裏勞煩您和各位長老爺爺!上陣殺敵,本就該是年輕人的事情,您們就安心等我們的好消息吧!若尋不到小暖,我們誓不歸來!”


    “好好好——有你們這番話,我就放心了!速擊傳音鍾,各衛宿列隊集合!”族長一聲令下,夏霓嫣凝楚江等人先後抬手,以氣流擊向高懸在洞壁上的一排編鍾。那排編鍾一共九尊,由大到小排列,而鍾聲亦從低到高響起,清越好聽,縈繞在洞府內部,久久不曾消散。伴隨著鍾聲,六人自高台躍下數十丈,躍到下方的熔岩火池之畔,自懷中各摸出一隻管子狀的物事,吹奏出不同的音樂,交織成一片。不多時,從洞壁上無數扇門後走出幾百名青年男女,身著五顏六色的衣衫,如數道浸著彩虹的江流,匯入下方楚江夏霓等人的身周。不多時,那繽紛璀璨的彩色就分成整齊劃一的九個純色方陣,五個方陣是清一色的男子,四個方陣則純是女子。一陣之內,不僅服飾一致,兵刃也相同,如夭桃宿都是著粉色紗衣拿柳葉刀的姑娘,芙蕖宿都是著翠色長裙拿輪刺的姑娘,兵戈衛都是著銀色戰甲拿金色長戈的男子……此刻,幾百人齊整列隊,兵戟森立,步履劃一,煞是雄壯。薑若瀛和林溢寒從沒見過這等陣仗,不禁看呆了。


    下方列隊完畢,而掌管園囿的族人已牽來巨眼雕和天鼻神犬。那巨眼雕的一對大眼足有臉盆大小,整個洞穴的一切事物仿佛都已收入它眼中。而神犬的一對大鼻子竟沒有孔竅,像一個光禿禿的角伸出。


    夏霓他們便又吹了一遍手中的樂器,然後看向族長,靜聽指示。


    族長正待發號施令,半空中忽然傳來一聲嘲笑。那聲音並不大,但奇怪的是,幾百丈寬的洞穴中,幾乎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這一聲嘲笑。


    幾百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聲音的傳來處。隻見一個身形挺拔的青年,正漫不經心地倚靠著一麵銅鍾。他腳未曾觸到實地,手也不曾攀援,顯然隻是借助和銅鍾的一點接觸將身體黏在鍾上,但偏又如此不露痕跡,就仿佛躡空而立。他一頭墨藍色的中長頭發,頭上什麽也不戴,背上背著一把海水般顏色的巨弓。巨弓較一般成人要長上數尺,也就堪堪和他的身形相配。雖然他此刻的姿勢極為疏懶,但林溢寒隻覺有一種難言的氣勢自他周身散發開來,有幾分吊兒郎當,玩世不恭;又有幾分睥睨天下,唯我獨尊。


    “閣下何人!為何擅闖我熔岩地宮!”族長大怒道。然而他心下也有幾分驚懼。誰也不知道這青年何時這麽神不知鬼不覺地闖入,而且還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青年卻不答他話,而是在空中繞著九隻巨鍾轉了一圈,忽道:“這幾隻編鍾倒也有趣,看來是幾千年前的舊物,不料倒被你們拿來充當這等無趣的作用,不如我給你們敲首曲子如何?”


    眾人未待反應過來,他已饒有興致地敲起鍾來。那千年古鍾的聲響本就空靈悅耳,經他這麽一演奏,更匯成一首浸滿魔力的曲子,所有的人莫不將一顆心緊緊綁縛在那鍾聲上,隨之俯仰回旋,一唱三歎。初時,鍾聲如從霧中山寺裏飄來,浸著淡淡的濕氣,朦朧低沉。繼而,雲開霧散,鍾聲亦變得清越悠揚,沁人心脾……忽然,鍾聲轉急,如萬千兵刃廝殺碰撞,乒乒乓乓;又如夏日驟雨敲打新荷,叮叮咚咚……而眾人之血液也隨之奔騰躁動,幾欲掙脫肌膚噴湧而出……拚殺至酣處,一聲轟響,如戰鼓擂破,炸雷橫空,下方傳來一陣兵刃墜地的聲音,顯然都是被這聲響所震落。


    那鍾聲停歇片刻,忽又如冰雪初融,嫩芽自泥土中探出頭來,春風和婉,吹蘇了少年男女的芳心,曲聲也變得格外旖旎多情,纏綿悱惻。下方的男男女女們,本是年方韶華,情竇初開,聽了這樣的曲子,禁不住麵色緋紅,眼光迷離,瞄向自己心上的人兒,巴不得牽著她的手,就在這曲聲中相伴而舞,哪裏還想著什麽出征和廝殺。


    族長知他這曲子中藏著極高深的魔功,足以搖蕩心旌,生怕自己族中弟子還未出征,便已被弄得神魂顛倒,隻想著兒女情長,忙大喝道:“楚江夏霓嫣凝等聽令,速以你等手中畫角,吹奏神農大人的《悲哉》曲!”


    那六隻“畫角”立刻齊奏出極悲慨的音樂,如北風蕭蕭,易水冰寒,壯士撫劍,浩然彌哀。原來炎帝神農心地仁慈,故每逢出征前後,便令將士齊奏此《悲哉》曲,悲憫戰爭之酷烈。此上古神曲一出,便衝淡了那青年鍾聲中的纏綿之意。


    青年哈哈一笑,倒似覺得眼前的局麵頗為有趣,手底鍾聲再變,變得極為輕鬆歡快,如少年男女並轡疾馳,放聲高歌;又如除夕夜燃放無數爆竹,劈裏啪啦,喜氣洋洋……那畫角聲裏的沉鬱悲涼摻雜進了這些歡聲,變得頗有些不倫不類;而夏霓等人的角聲,倒被鍾聲也帶得節奏也快了起來。不多時,六人的臉都已脹得通紅,似是憋足了氣力與鍾聲相抗。但不管角聲如何響亮,鍾聲就如調皮的頑童總愛踩著夥伴的鞋跟,不斷擾亂畫角的節奏。


    族長知六人的角聲非那青年之敵,朗聲道:“閣下的魔功當真了得,不知在魔族中居何位置,來我熔岩地宮有何貴幹?”


    青年止了鍾聲,道:“我是魔族裏一個無名小輩,不值一提。來此有兩件事,一是想告知各位,似你們這等功夫,不必往外麵送死去了。”


    這句話清清楚楚傳入火池邊數百名男女戰士耳中。一時,眾人臉上浮起既憤怒又慚愧的神色。


    夏霓高聲叱喝道:“功夫不濟,大不了被人殺了,也勝過躲在這兒做縮頭烏龜!”


    青年從高處遠遠看了她一眼。夏霓觸到了他的眼睛,那是一雙極深邃的眼睛,乍看之下似乎隻有輕佻的笑意,但笑意背後似乎又有淡淡的嘉許和勸慰。看著這眼神,不知怎的,夏霓竟有些慌亂起來。


    青年嘴角泛起一絲微笑:“神龜壽至千載,就是拜了縮頭之功吧。姑娘的脖子稍有點長,若能略縮一縮,豈不更美。”


    夏霓大怒,揚起手中長鞭,往空中使勁一揮,一道半月形的火輪飛出上百丈直刺向那青年。孰料那青年隻是伸出一隻手指,往火輪的垓心一點,那火輪就如玩物般,在他手指上飛速旋轉,煞是好看。青年將火輪扔出,那火輪便爆裂成漫天火星,有如綻開的煙火。


    族長知道夏霓的功夫與他相去甚遠,喊道:“霓兒住手!若我族執意要出去送死,閣下又當如何?”


    青年聳肩道:“命是你們自己的,我言已至此,不會再多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爐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江遠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江遠舟並收藏天爐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