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若瀛見自己的話觸動悲傷的往事,忙道:“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問這些。”


    夏霓搖搖頭,衝她一笑:“這些事情,我此刻不說,想來待會你也會明白。”說罷,她提著兩人跳上石頭。那三令二官的五道目光齊刷刷掃過來。林溢寒和薑若瀛也瞧向這三男二女。三個男子,最靠近村長的一個顯然天性活潑好動,一雙眼睛明若麗日,射出來的目光也是火辣辣的,嘴角還掛著一絲溫暖的笑容。他一身水藍色長袍,襟帶飄灑,線條流蕩,恰似高古遊絲描勾出的衣影。中間一個顴骨高聳,麵容消瘦,沉默寡言,一身月白衫,幹淨整齊。旁邊一個略有些肥胖,滿臉堆笑,憨態可掬,穿著土黃色粗布大褂。兩個少女,左邊的那位剛健動人,英姿颯爽。右邊的神情淡然,隱隱有出塵之質。


    夏霓帶林溢寒和薑若瀛走過那穿水藍色長袍的男子身旁時,男子忽低聲道:“霓妹,不用怕,族長責罵你的話,我自會幫你頂著!”夏霓臉一紅,啐道:“誰要你幫!”說罷,她快步走了過去,到白胡子村長麵前恭敬站立,道:“族長爺爺,霓兒回來了!”


    族長歎息道:“霓兒,我說了多少次,不要和外人打交道。你還把外人直接帶到議事台來了,當真胡鬧!”


    夏霓道:“他們隻是小孩子,心地又善良。再說,情況危急,我怎能見死不救!救人當然要救到底呀,若我不帶他們到村中來,怎麽找司青給這位小夥子敷藥?而且,他們倆還有關於熾炎大人的消息要告訴我們!所以,我才將他倆帶來見村長您呢!”說罷,夏霓將她碰到兩人如何同魔物殊死相抗的情境同村長將了一遍。


    族長無奈道:“你的說法總是一套套的,真拿你沒辦法!兩個小娃,你們既然來都來了,那便說說,知道哪些關於熾炎大人的事情吧!”


    林溢寒上前道:“族長爺爺,我聽人說,南方驚現一隻力量無匹的熾炎獸,為害人間,所到之處燃起彌天大火,城池村落森林草原都化為飛灰。許多門派已經派遣弟子,前去剿滅熾炎。族長爺爺,聽夏霓姐姐說,熾炎是上古神獸,神農大人的坐騎,因為被激怒才會做出這些禍事。卻不知究竟是何緣故?”


    族長眉頭緊皺,白眉擰成了個一字。他說:“熾炎是炎帝神農的座駕,昔日隨神農一道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後來,軒轅黃帝入主中原,神農不欲與之起爭端,於是率族民前往南方定居。當時南方仍是蠻荒之地,處處妖魔橫行,荼毒生靈。熾炎又隨神農浴血殺敵,斬魔不啻千百。經過長久之殺伐,終於為我族開辟出一片安居樂業的土地。


    神農大人消散前,將炎帝之位傳於祝融。祝融發現大地之下,實有熔岩火脈運行不息。若運行出了岔子,便會導致地動山崩,烈火噴湧,萬物毀於一旦。而火脈的垓心,便在這衡山之下。當時,火脈躁動異常,瀕於爆發,祝融大人以神力勉強將它封住。他擔心之後神力衰弱,火脈爆發;也擔心後世有魔族利用此火脈危害世人甚至毀天滅地,便營造了此熔岩地宮,帶領部分族人在宮中居住,賜予他們超凡的靈力和綿長的壽命,世代維護火脈之周流。祝融大人消散時,殘餘靈力凝聚為神器祝融珠,由熾炎看守。祝融珠和熔岩火脈關係天下之命運,所以我族謹遵誓言,幾千年來小心翼翼,勤勤懇懇;哪怕是五百年前之間的大戰,我們也不曾卷入。然而,二十餘年前,我族卻發生了一件極其慘痛的事情。”說到這裏,村長臉上現出哀戚之色,似乎二十餘年的時間也不曾將他的悲傷消泯半分。夏霓和那幾位少年男女也神情黯淡。


    “二十餘年前,我族春官綺疏在山上意外發現一個重傷的青年,便把他帶回洞中救治。那青年名喚張傲風,自稱是一位雲遊劍客,在和魔族的戰鬥中身負重傷,魔氣侵體。綺疏當時查看他的傷勢,確實是傷於霸道的魔功,並且魔氣已經侵入他的經絡中。綺疏當下央求村長以族中最好的藥材來救治他,又結成陣法淨化了他的魔氣。傷愈後,我們讓他速速離去,他卻說自己已厭倦外麵的打打殺殺,情願在此世外桃源終老一生。張傲風苦苦懇求,言真意切;綺疏又在一旁替他說情,我思之再三,終於允可。


    起初,我當然並不信任他,隻是讓他在村中做些粗重體力活,然而他倒也任勞任怨。因他聰明機警,善言談戲謔,又謙卑隨順,所以時日一久,我族人對他都是交口稱讚。我便讓綺疏偶爾指點他幾招。他進境神速。單憑根骨資質,我族上下絕無一人可比得上。綺疏對他頗有好感,把自己所知的木係與土係法術傾囊相授,兩人時常一起過招,情愫暗生。


    我當時對他仍不能完全放心,畢竟我們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況且當時木令執一對綺疏一往情深,我不希望傲風擄走綺疏的芳心。於是我便不再讓綺疏傳授他武功,改由我親傳。眾人豔羨不已,但其實我當時並未傳他一招半式,隻是試他有何反應。誰知他對我恭敬如常,似乎並未因此而心生怨恨,反而時常與綺疏四處遊玩。他們還一起為這熔岩地宮選了十處風景並命名。這些少年情懷,我一日日看在眼裏,逐漸對他打消了疑慮。”


    林溢寒道:“如此看來,這傲風倒挺有生活情趣的。”


    族長續道:“我當時也這麽想。再者,以他的資質,若勤加修煉,前途不可限量。若他真心為我族效力,實乃我族之福分。於是,我決心傳他一些功夫。隻數年內,他已可與五令四使一較高下了。我便讓他做了我族的斥候,專司打探外界的消息。隨後,就是我族二十五年一度的‘搶親會’了。”


    “搶親?”若瀛奇道。


    族長道:“那是我族婚俗。楚江,你給他們解釋下吧。”


    那水藍色衣衫的男子站了出來,朗聲道:“搶親,顧名思義,就是搶奪自己的心上人作娘子。搶親會前,男子將自己的名帖帖在自己喜歡的女子門上,約定來搶親。若兩男子選定了同一名女子,則要在搶親會上先打一架以決出勝負。姑娘遇著搶親,不能躲開。若不喜歡那男子,可以央人幫自己打敗他,也可以自己親自上陣。不過,若不能勝出,那就隻能乖乖被搶走咯!”說罷,他衝夏霓嘿嘿一笑,道:“再過幾年便又是搶親會了。霓妹,這次你可找好了助拳的人沒有?”夏霓紅暈上臉,啐道:“死楚江!我不邀人助拳,你也是我的手下敗將!再說,你應該找嫣凝妹子比武才是,與我何幹!”


    那氣質出塵的姑娘抿嘴淺笑道:“姐姐勿要拿我取笑。這次看來你是逃不掉了!”


    林溢寒和薑若瀛見他們如此開放直接,都忍俊不禁。


    薑若瀛道:“族長爺爺,這規矩很不公平啊!若一個姑娘不愛一個男子,打不過他,又沒人幫忙,豈不要被迫嫁給她不愛的人?”


    族長道:“我族這婚俗已延續數千年,自有其合理之處。須知,若功力不濟,便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之人被別人搶走。受此婚俗激勵,我族的少年男女練武都十分用功。不過,搶親中失敗的,也不能懷恨在心。這也是我族規矩。”


    他頓了頓,續道:“那場搶親會,果不出我所料,木令執一早早就將名帖貼到綺疏門口。然而,傲風不甘示弱,也貼上了自己的名帖。按照規定,執一必須和傲風先戰一場。執一在我族年輕一輩中堪稱翹楚,不獨精通木火土三係法術,更練得一身外家功夫,骨力超卓,刀劍難傷。但傲風的修為竟已不在他之下。兩人鏖戰一日一夜,難分勝敗,招式越來越狠辣,比武較量漸成生死肉搏。我擔心他倆有誰遭遇不測,便發令讓他們擇日再戰。但他們誰也不願退步。執一忽然使出火係法術中最狠辣的一招“無餘涅槃”。此招須拚盡全身靈力,催動太初之劫火,焚燒一切,中者輕則化為灰燼,重則神形俱滅。我驚怒交加,但又不能相助,隻能眼看著傲風被卷入劫火。孰料他不退反進,一聲長嘯,縱身投入火海。從他身周冒起騰騰煙霧。就在蒼茫煙氣中,傲風飛躍而出,以手作劍,橫在了執一的頸項前。原來傲風早已暗中領悟了水係最高的護身絕學“上善無爭”,以靈力凝作水衣,冒著被劫火燒散之險,一招搶攻得手。


    雖然終於險勝,但傲風靈力受損,而身上已炙傷多處。若綺疏有意為難他,他絕不可能獲勝。但綺疏不過胡亂和傲風比劃了幾招,就甘心敗在他手上。執一這才明白,綺疏一顆芳心早給了傲風,隻想嫁與他為妻。執一也隻有黯然離開。我雖替他惋惜,但心想如此一來,傲風娶了綺疏,便徹底為我族族民了,也有幾分欣慰。”


    林溢寒想象著那慘烈的搶親之戰,以及執一落敗後的惆悵,不禁神思邈邈。


    族長道:“他們婚後倒也幸福和滿,時常一道練武遊玩。隻苦了執一那個孩子,心結難解,不明白為何打小和綺疏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最後卻得不到她的芳心。他整日神思恍惚,沒精打采,連功夫都荒廢了。我看在眼裏,憂在心裏。就這樣過了一年,某一日,傲風和綺疏竟然雙雙失蹤。我們在他倆的房中發現綺疏的一封留書,說是在地宮中悠悠百歲,從未見過外麵的世界,心中缺憾難平。她已決意與傲風聯袂闖蕩江湖,待看遍山河湖海花月樓台後,再回宮中。我想,八成是傲風耐不住宮中寂寞,哄著綺疏同自己一道離去。雖然心下埋怨這孩子忘恩負義,但我轉念一想:他究竟並非我族中人,本不必留於地宮肩負我族之使命。而綺疏嫁夫隨夫,也無可厚非。於是,我便對族人說:且由他們去吧,隻盼他們不會泄露我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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