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時節,萬樹木葉盡脫。連綿的群山上白雪茫茫,唯有寒梅綻出數點粉紅,如少女玉肌上的幾痕胭脂。山下一潭溫泉,煙霧繚繞;潭邊亂石嶙峋,蒼苔點點。幾間別致的茅屋坐落潭邊,屋後數叢梅竹,幾株青鬆;屋前籬落扶疏,小徑橫斜。這樣的住處,比起仙人的壺中天地,恐怕也不遑多讓。


    兩隻鳥兒忽從空中盤旋而下,羽毛華麗,有如天界的織錦;數聲啼囀,婉轉悠揚,勝卻人間的絲竹。


    “流虹,雲霓,開飯啦!”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如鳥鳴一般動聽。茅屋的門板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探出頭來,把盛滿精米和清水的兩個小碗放在地上,招呼鳥兒過來。她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長發及肩,一手支頤,臉蛋有如被水流琢磨光滑的美玉,沒有半點瑕疵;她專注地看著鳥兒啄米飲水,純澈的眼睛倒映出鳥兒的影子。


    “這麽冷的天,你們還苦練回翔之術,可比那隻大懶蟲勤快多了!是不是凍壞了?過來暖暖吧!”她伸出小手,摩挲鳥兒的羽毛。鳥兒也調皮地用喙輕輕撓她的手心。她用小拇指敲敲鳥兒的頭:“癢死了,別淘氣了!乖乖吃飯吧!”然而她嘴角卻漾起甜美的笑容。


    “看著你們吃東西,我肚子也叫了起來。得叫大懶蟲起床了,”她向屋裏喊道,“哥——快起來,快起來,燒飯去啦!我都要餓死了!”


    屋裏傳來一聲嘟囔:“樓兒,我的好夢又被你給打斷了。剛才我正夢見自己禦劍江湖,行俠仗義呢!唉,大俠淪為你的廚子,處境悲慘啊!”


    “嘖嘖嘖,是誰昨天信誓旦旦,說要做世上最好的哥哥,帶我遊遍天下,吃遍好吃的,玩遍好玩的?現在我都餓壞了,有人還隻顧著做清秋大夢。俗話說食言而肥,難怪你一點都不餓。”那被喚作樓兒的小姑娘道。


    “好吧,爹娘不在,隻好辛苦我這舉世無雙的好哥哥給你淘米煮飯,燒水劈柴……”話音未落,樓兒覺得鼻子被輕輕刮了一下,她還沒回過神來,一個少年已經立在了她身前。他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身高較一般的成人已不低,麵容雖仍稚嫩,卻已難掩眉宇間勃發的英氣。


    “好快!”樓兒驚歎道。


    少年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這一套步法叫‘雲起風逝’,像雲一般變幻莫測,又像風一樣迅疾無蹤。怎樣?厲害吧?!”


    樓兒嘖嘖道:“你就愛吹牛!你整天哪有用心練功夫,淨是在貪玩!”


    “唉,聰明人的世界,你是不會懂的。我隻用花這麽一點心思,就足夠學會這樣奇妙的步法了。”少年伸出小指頭,在妹妹眼前晃了晃。


    “等哪一天真遇到妖魔鬼怪,看看哥你還怎麽吹牛!”樓兒撇了撇嘴。


    “那還用說,我一定打得它們屁滾尿流。那時你就在一旁拍手叫好吧!”


    “才怪!我才不需要你保護。我有她們,比你可厲害多了!”


    “她們?哦——你是說大花小花啊?”


    “什麽大花小花!這是流虹,你看她身上七色羽毛次第分布;這是雲霓,你看她雪白和橙紅的羽毛交相輝印。娘說過,萬物皆有靈,和人類沒有什麽區別。你要和它們交流,就要用心聆聽她們的語言。”樓兒攤開雙手,兩隻鳥兒跳到她手心,齊睜著寶石般的雙目,挑釁地看著少年。


    “真受不了你的鳥兒,對我這麽凶。”少年悻悻道。


    “你對她們好一些,她們自然會親近你的!”


    “算了算了,一聽到什麽諸語之術,禦靈之術,我就頭大。做飯去了!”少年跑進廚房,旋即又奔出來,道,“柴不多了,我先去拾點柴。你在家裏等著我,我去去就來!”說罷,他向山上的林中奔去,衣帶生風,不一會已沒入林中。他在林中搜尋著未被雪浸濕的枯枝。不多久,他懷裏已抱了一小捆木材。


    忽然,家的方向傳來一聲女孩的慘呼。少年心頭劇震,拋下手中的樹枝,往家中狂奔而去。


    少年慌不擇路地衝出樹林,腿上已不知磕破了幾處。隻見屋門前,樓兒麵色慘白,身體瑟瑟發抖。離她數丈遠的地方,立著一隻形貌可怖的魔物。那魔物身高近一丈,渾身長滿褐色長毛,脖頸上暴血管暴凸,有如盤繞的毒蟲。他杯盞般大的雙目中凶光畢露,獠牙尖利,似欲擇人而噬。


    “好鮮美的小女娃,哈哈哈——”他聲音刺耳,聽得人頭皮直發麻。


    “滾開!”少年怒喝一聲。他強壓心頭的驚懼,一個箭步,衝到妹妹身前。


    魔物獰笑道:“今天大爺撞大運,又一隻白嫩的小子送上門。先吃哪一隻好呢?”


    少年揚起柴刀,指著怪物,把樓兒護在還不太夠寬厚的肩膀後。


    樓兒早已嚇得虛脫,軟軟倚靠在哥哥背上。


    “別怕!”少年強作鎮定,低聲對樓兒說,“你快點回屋裏開啟結界。我會盡力拖住他。”


    “不!我不能留下哥一個人!”樓兒鼓起勇氣站直了身子,“我好歹會點法術,可以幫哥。”


    魔物冷笑道:“哈哈,真是兄妹情深!這麽一來,我倒有點舍不得吃你們了呢!”笑著笑著,那魔物一揮手臂,少年隻覺陰寒之氣如驚濤駭浪席卷而來,拍打他的經脈骸骨。他仿佛墮入深淵,冰寒刺骨的水沉沉碾壓著他的身體。


    眼看哥哥牙關打戰、麵色慘白,樓兒顧不上害怕,一邊呼喚流虹和雲霓的名字,一邊以雙手劃出好看的符文。兩隻鳥兒翩然飛旋於她身畔,忽然合為一隻光輝熠熠的鳳凰,向魔物疾衝而去,修長的利喙直插那魔物的眼睛。那魔物卻不閃不避,伸手淩空一抓,竟將鳳凰的長喙攥在手中,往溫泉旁的山石上一擲。一聲轟響,山石崩碎,鳳凰亦零落一地飛羽。它掙紮著想飛起來,但傷勢過重,終是無力,又變回流虹和雲霓,慘兮兮地躺在地上。


    她捧起流虹和雲霓,怒視魔頭,淚眼汪汪道:“你傷了我哥,還有流虹雲霓,我……我饒不了你!”


    “小姑娘,你本事不大,口氣倒還挺大。我這就先來吃你,看你能把我怎麽樣?”魔物冷笑道。


    “去死!”一把柴刀忽劈向魔物的頭顱,刀刃爆發出強大的氣勁。原來,那少年趁魔物分神之際,傾盡全力擺脫魔功的束縛,忽使出這淩厲的一攻。


    魔物見柴刀劈來,反以頭迎向刀鋒。當啷一聲,魔物頭上隻飄落了幾莖頭發,少年的虎口卻震得鮮血長流。


    少年顧不上駭然,長喝一聲,刀刃如狂風驟雨般劈向敵人的身軀。這一路“風刀霜劍式”,已經是他目前能施為的最高程度,刀光如風舞,刀意如寒霜。


    然而,那魔頭伸手往刃影中就這麽緩緩地一送,隻聽哐的一聲,漫天都是破碎的鐵屑,嘩啦啦落了一地。魔物雙掌平推,少年勉力提掌一接,整個身子立刻飛上天空,重重砸向身後的積雪。


    空氣好像凝固了一般。


    樓兒握緊木棍,淚水涔涔而落。魔物一步步向她逼近。


    “哥——”樓兒驚呼道。


    隻見少年從雪堆裏掙紮起來,衝上去緊緊抱住了魔物的雙腿。


    “好小子,受了我三成力的一掌,竟然還能爬起來!”魔物倒著實吃了一驚。


    “樓兒,快走!快去開啟結界保護自己!快!”


    “不!不!”樓兒哭喊道。


    少年雙手死死不放,渾然不顧自己的安危,頭頂和背心全部暴露於魔物的掌下。


    “臭小子,放手!否則我一掌拍碎你的天靈蓋!”魔物咆哮道。


    “樓兒,快跑!聽我說,哥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少年聲嘶力竭地喊著。


    “我不走!壞蛋,你快放了我哥哥!”


    魔頭雙腿運勁一震,將少年彈開數尺遠。誰知少年不折不撓,再度撲上來纏住他,嘴裏仍喊道:“樓兒,快去開啟結界!這壞蛋不敢把哥怎麽樣的!你要不去,我以後就再也不給你做飯,看你怎麽辦!”


    樓兒掩麵狂奔起來。她衝進屋內,關上了門。從屋裏飄起好聽的吟唱聲,如寥寥長風,瀟瀟暮雨。木屋的牆壁和窗戶泛起淡淡的青光,把整座房屋籠罩在內。


    魔頭再也按捺不住,一掌拍在少年的頭上,將他拍暈了過去。但少年仍保持著雙手緊箍的姿勢。魔頭把他手臂掰開,衝向屋前,伸掌猛拍在青光上。那青光受到震動,現出九重天闕之形,將魔物震退數尺。這青光顯然是某種遏製魔力的結界。


    魔物連攻數掌,亦無法突破結界。他罷了手,冷笑道:“死丫頭,算你走運,還能多活幾天。不過你哥哥,可要作我的下酒菜了。”


    他把少年扛在肩上,快步奔往穀外去了。


    “哥——”樓兒的哭聲在山穀間回蕩。


    過了好久,少年才悠悠醒轉,頭兀自疼得厲害。他睜開眼,隻見自己正躺在一片樹林中,身畔不遠處,那魔頭堆了一堆枯枝,用火石點燃,在上麵架了個木架子。


    少年的心砰砰亂跳:“他……他這是要把我給烤了嗎?”


    那魔頭瞧見少年醒來了,獰笑道:“烤人肉的滋味鮮美得很,我已經等不及要饕餮一頓了!”說罷,他一把抓起少年的手腕,往火邊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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