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上課鈴響了。女生們悻悻而去。


    我回到座位,過了一小會兒,就見呂天海從走道上飛奔而來,帶起一陣風坐定,偷眼看去,竟是麵有慍色,雖然以前也跟他拌嘴吵架,甚至刀光劍影地打起來也是有的,卻從沒見過他臉上出現這等表情。估計是因為眾女生的事情打心底怪上我了。我當下自知理虧,便隻作不見。


    這節課卻是自修課。


    呂天海見我隻顧著寫寫畫畫,或者與前排男生夏威和張憲說笑,臉色便愈加沉了下來,我愈見他臉色沉,就愈不敢望他,更不要提主動搭訕,這樣大約半節課光景,他終於爆發了:“林絲柳,那些人是不是你帶來的?”


    這真是明知故問,我卻偏要賣傻:“哪些人?”


    他瞪了我一眼,冷冷地道:“剛才的那些。”


    我知道大事不妙,隻得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道:“不是不是,隻是恰好同路罷了,這事與我有什麽相幹,全是因為你魅力太大,可不要胡亂賴別人。”


    “恰好同路?那些人這幾天可是跟你打得火熱呢,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沒想到你也是這種人,跟我認識,跟我同桌很了不起嗎?誰同意你帶人來的?”這話說得很刻薄,我頓時就氣得兩眼冒火,呼呼的往上躥,恨聲道:“對,是我帶來的又怎麽樣,我林絲柳想做什麽事難道需要你同意嗎,別以為每個女生都會爭著討好你,跟你說,你若惹惱了我,我可不會把你當什麽看。”


    “別裝了。”他淡淡地道。


    我陌生地望望他,心裏下決心再也不理眼前這個人,別過身去拉夏威的後襟,向他借了一本《射雕英雄傳》來看,這書本來已看過的,隻是現在總不能坐在那裏憋氣吧,所以好歹找點事做。


    整節課無話。其實我哪裏看得下書,隻是坐在那裏發呆罷了,倒是呂天海整整寫了半節課的東西。


    下一節是班主任的語文課,隨著班主任在課堂上寫的粉筆字越來越多,我已在心裏發誓這輩子都不要搭理姓呂的了,而他還在埋頭寫著,這時他低頭去抽屜裏摸東西,那個寫東西的本子赫然已越過了三八線。


    哼!


    我不客氣地抓起本子叭地扔到地上,他呆了呆,拉過我的課本也扔到地上,我火了,還要不要講理的,居然又扔我的東西,它們都是無辜的啊。


    報仇!我抓起他的再扔。


    叭,他便不客氣又扔了我一本,我火氣來了,抓起他的書本用力一甩,誰知那書竟不落地,偏偏往講台方向飛去。


    陳老頭對我們的事情估計是下定決心不理睬的,此刻正自顧自地講到緊要處,在黑板上寫了兩行字,突然忘了下文,便扭身去拿講台上的備課本,這時一個本書從天而降,“啪啦”一聲砸上講台上,還好他的手縮得夠快才沒有“因公負傷”。


    教室頓時寂靜一片。班主任的臉青了,快從頭頂冒煙了。


    所有的同學都把眼睛準確地對準我們,還帶著看好戲的表情。


    我們兩個不約而同地坐好,此時還上哪去找語文課本?所以隨便摸了兩本書擺在桌子上攤開,便若無其事地把頭埋進書本裏。


    “誰幹的!”陳老頭高聲嚷道。


    我才不會去認賬,打死也不認。


    陳老頭便氣衝衝地抓起那本膽大包天的書疾走下來,用力摔在我們桌子上,我們處變不驚,很無辜地望著他,眼神清澈得很。


    “呂天海,你說是誰扔的?!”呂天海隻裝作聽不見,這哥們真夠義氣。


    “是不是你扔的?!”我也抵死不出聲。


    “好,呆會兒下課來我辦公室!”班主任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麽,扔下這句話,就扭身講台上走,再走了兩步,呂天海就轉頭對我說:“他是叫你去。”我可不能吃這種暗虧,把眼一瞪道:“明明是叫你。”他就理直氣壯地道:“當然是叫你。”誰知道班主任耳呆甚靈,呼的回頭高分貝地吼道:“你們兩個都去!”嚇得我們趕緊把頭埋進書本裏。


    班主任又瞪了我們幾秒,拚命壓著音量道:“請你們把書撿起來!”


    在班主任的監視下不敢偷懶,我們隻得蹲下去,急急忙忙地撿散落一地的書,這時,我看見剛才扔掉的第一本東西——那個呂天海寫了許久的本子上,竟然寫滿了我的名字……他莫非一直就在寫我的名字嗎?


    正疑惑間,他已迅速把本子撈過去,然後抱起書起來了。我也趕緊撿好書本爬起來。陳老頭這才悻悻上講台去接著講課,頓時語聲溫和如水,跟剛才的吼叫立馬判若兩人,佩服,佩服。


    這時呂天海悄悄地啞著嗓子道:“你還欠我一本!”我不甘示弱地回道:“想得美!”他便欲過來抓我一本書扔,我趕緊雙手護住。


    “你們兩個還不安靜些!”陳老頭吼道。原來他一直在盯著我們呢,嚇得我們趕緊偃旗息鼓。然後他又深深吸了口氣,接著道:“下麵,我們來分析一下這段話的意思……”


    我有些同情陳老頭,怎麽攤上了我們這種學生呢?不對,其實我的本質是很乖的,時勢造英雄,時勢造英雄哪……


    班主任可不是這樣想的,我和呂天海從辦公室裏垂頭喪氣地出來,就知道班主任已決心對我們下狠手了,不必提在裏麵那一頓狗血淋頭的臭罵。由於不必在其他人麵前裝樣子,陳老頭便顯出他的鐵血手腕,竟然還帶出來幾句經典的國罵,平時真是看不出來啊。


    結果是:我們這兩個屢教不改的家夥務必一人寫一份深刻的檢討明天交。


    回到教室,兩個人都有些癟癟的。


    “現在你總該老實說了吧。”呂天海道。


    我就有些摸不著頭道:“哪方麵啊?”要知道我瞞著他的事可不少,萬一把他沒問到的說出來豈不是便宜了這小子。


    呂天海道:“算了,也不逼你,你隻分我一半就行。”


    我更莫名其妙起來:“分什麽東東?”


    呂天海頓時立住腳步,滿臉無賴地道:“你把那些人領到教室來,可別說是大公無私分文未取啊,怎麽說我也該有份吧,跟你對半分還不樂意?做人要厚道,是不是?快拿來。”


    我頓時又好氣又好笑道:“好處是有,隻是這份好處卻不能對半分,我幹脆大方點讓給你吧。”


    他聞言大喜,忙攤開一隻手伸到我麵前催道:“快拿來。”


    我神秘吧道:“這樣東西放手上也放不下,你若真想要,就隨我去找梅梅吧。”


    呂某人驚疑不定道:“打死我也不去,你隻說是什麽東西,別又把我引到那幫人手裏,賣了我我還幫你數錢呢,想得美。”


    我也不想再戲弄他,便道:“梅梅說要給我介紹高一(3)班的小麗呢,你要了去吧,我可消受不起。”


    他一聽,頓時呆了,突然又捧腹大笑起來,越笑越狠,隻伸出根指頭指著我,幸災樂禍地道:“那……情書……哈哈哈哈……”


    我就知道,這家夥!笑起我來很無情呢,休怪我不客氣——我用力踩了他一腳,他的笑戛然而止,趕緊捧著腳在那裏一跳一跳地叫喚起來。


    “你這丫頭片子,怎麽這樣暴力!難道我的腳不是肉長的啊。對了,今天這件事總而言之還是你帶人來鬧起來的,所以你得要補償我。”


    想想也是,確實是我引起的。於是我難得好脾氣地道:“你想要什麽補償?”


    “前兒你幫我洗的衣服雖然沒我洗的幹淨,但總算還過得去,所以你就幫我洗一個月衣服吧。還有,蛋炒飯會做吧?每個周末從家裏回來得給我帶份蛋炒飯來,還有……”


    “慢著!我說憑什麽?你們家沒有雞蛋呢還是沒有米飯?還有那個洗衣服的事情也不行,上次洗衣服就嚇得我半死,要是舍友們發現我居然在洗一件男生的衣服,我還要不要活啦?”


    “校服上衣並沒有男女區別的,笨蛋。”


    “可是你一米八幾的個頭,那衣服大得像頂蚊帳,我往衣架上麵一曬,舍友們會傻得以為我在曬床單嗎?”


    他把眼睜了半天,竟是語塞了,良久,方才道:“那你說吧,你總得補償補償我吧,我冤哪。”


    我憤憤然:“不可能,你寫個破檢討要補償,那我找誰補償去?”


    他道:“你是活該,我是受害者。”這話太傷人了啊。


    “憑什麽我就活該?”我氣咻咻地拿書砸了他一下,誰知道他竟拿了書本回砸了我一下,還連聲說:“你本來就活該。”雖然砸得不是很痛,卻令我更來火,便更用力地砸回去。他拉過我的書就扔在地上,道:“還學會打人了呢?”我氣不打一處來,他剛才也打過我的呀。


    於是,摔書大戰再度開始,一時間“叭叭”之聲不絕於耳,刹時間把桌麵上的書全往地上招呼,這時我桌麵上的書被扔光了,可是他桌麵上還有三四本,我也不客氣,一本接一本往地上摔,他也不攔,隻管往我抽屜瞅了瞅,道:“你還有書沒,該輪到我扔了。”我又不是傻瓜,當然不會雙手把書捧給他摔,道:“沒了。”


    他就那樣幹站著,一直到我把他桌上的書扔光,我心裏得意至極,暗道這回賺大發了,多扔了他好幾本,嘎嘎嘎嘎……


    那天,他立在那裏望著我把他桌上的書全部幹掉,然後盯著我得意的眼睛看,我正要開口刺激他一下,他突然轉頭就走。


    他這是毫無預兆的行為。


    沒等我明白過來,這家夥已不見人影了。那時,心裏便有些忐忑不安起來,或許……他尿急上廁所去了。我樂觀想著,把屬於自己的書全部撿起來。啊,為什麽要幫他撿,沒有這種慣例呀。


    這樣,下午第一節是自修課,他仍沒有出現,他的書仍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路過的同學樣都小心翼翼,嘀咕道:“這些垃圾很礙事兒。”


    我隻是裝作聽不見。


    但是,直到下課都沒有他的影子,難道這小子便秘?我不死心地拉住陳明軍,要他給我去男廁所裏打探打探。陳明軍滿臉為難地嘮叨幾句,我恨聲道:“想想那封情書吧。”他就癟癟地趕緊去了。很快,又出來說,沒有呢,沒看到他,然後生怕我要抓他再去幹活,飛也似地溜掉,唉,真是人情冷暖啊!


    我在座位上坐了幾秒,又望望地上他的書,自己安慰道:就饒了他吧,誰讓我大人有大量呢。想著便蹲下去幫他撿,撿起來亂七八糟地堆在他桌上就不管了,又轉念道,好事做到底吧,又幫他把書疊整齊擺好。


    這樣自以為很給他麵子了,但第二節課他還是不來,這是個什麽道理?莫非就少扔了那幾本破書,記恨起來,發了少爺脾氣?如果是這樣,我非踩扁他不可,至於為什麽他發脾氣就要踩扁,我可回答不上來。


    我在那裏坐立不安地熬到放學,已是左思右想的自己攪得自己暈頭暈腦,由於失蹤了這半天,已經開始想些報紙上電視上看到的可怕情節,這小子書包也不回來拿,莫非是被人販子拐了去?人販子好像不太喜歡拐賣這種大男人吧。但若是賣人體器官的話……這個年齡合適?


    我半信半疑地越想越可怕,背脊有些發涼,決定馬上去尋他,今天若不找到他估計我晚上定會做惡夢。想著就爬起來,到處亂闖,校園又大,走到這裏又怕他在那邊,走到那邊又怕他恰好走到這裏,左右為難地繞了幾個圈子,竟是急得快要掉淚,暗暗又罵自己膿包。


    這時突然想起那神鳥的傳說來,又想起這種東西貪吃的種種醜態,然後又起了要去教堂占卜尋人的念頭,但隨之想起那老頭討價還價的嘴臉,竟是世界之大,沒有一個人可以問。正愁著,已踱到竹林間,便打算去那岩石處坐坐。


    遠遠望見岩石上竟坐了一個人,再略走近些細看,不是失蹤半天的呂天海他老人家是誰?想起剛才的種種猜測,又好氣又好笑,自己在那裏擔心得很,他倒在這裏逍遙快活詩情畫意起來。


    心中沒來由的有氣,我便不去驚動他,隻管悄悄摸到岩石後麵,正好可以探頭看見他,突然省悟,那天他在這後麵看我,想來也是躲在這裏了,果然是天然的監視與被監視之所在。


    呂天海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呆呆坐在那裏津津有味地盯著一棵竹子,竹林裏卻安靜得很,估計是因為他老人家身邊並沒有帶吃食,那些小鳥們便無視他的存在。夕陽下,他的皮膚幾近剔透,一綹烏黑地頭發柔和的垂在前麵,遮住些許光潔的額頭,襯得額上竟有一種淡淡的光,這時,他嘴角微微上翹似笑非笑的樣子,把我瞧得迷過去。


    心中暗暗歎道,真真帥哥莫過如此矣。


    歎了一回,又不敢再看,生平也沒有如此盯住一個男生看,若被他知道了還不要把我笑死?再帥也不能失了女子的尊嚴。


    可是往往事與願違,你越是不想看,那邊越是像有吸力硬拉著你去看,我就這樣邊想著不能看,邊傻在那裏直直地望著他俊美的臉孔發呆,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隻小鳥很不識相地飛了出來,就那樣從竹林裏毫無預兆地飛出來。


    這外麵並沒有吃食,我敢肯定。


    它不在乎,因為它這回並不是出來搶吃的,而是出來拉屎的,這可惡的家夥盤旋了兩轉,一個半俯衝從我頭頂飛過,就拉下一坨黑乎乎的東西直往我腦殼上襲來,嚇得我尖叫一聲遠遠跳開。


    那坨屎正砸在我剛才站的地方靠右半步,也就是說,這隻蠢鳥的屁股準頭不好,就算我不跳開也是不會中標的。但我已經跳了,叫也叫了,所以呂天海就立在那裏,半張著嘴巴望我。


    我當然知道當探子被發現後是極尷尬的事,所以也不好意思起來,呆在那裏半晌沒出聲。


    而這隻蠢鳥繞了一圈,發現那泡屎並沒有取得意料中的效果,就悻悻地叫兩聲,飛回竹林深處再沒聲息,估計又在醞釀第二泡屎去了。


    呂天海走到蠢鳥的那泡屎邊做了一翻鑒定,然後抬頭就那樣望了我幾秒鍾,突然嘴角上翹,眼兒彎彎的笑起來,我也不知道他笑什麽,隻得憨憨地幹笑了兩聲。


    誰知他也不識時務得很,竟問我:“柳柳,你笑什麽?”


    我哪曉得?呆了呆,道:“那你笑什麽?”


    他指著鳥屎道:“我發現這隻鳥在拉肚子,估許它本來想拉到你身上的,隻不過實在憋不住了,沒法子才提前放出來,哈哈哈哈……”我想起剛才那驚險的一幕,確實僥幸。


    呂天海自個兒笑了會兒,又問:“你躲在後麵幹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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