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很小,隻有七平方米左右,連個窗都沒開,所以光線很暗,全憑著那一盞昏黃的煤油燈照明,靠裏牆擺著一張黑漆木桌,煤油燈就擺在桌子角落,桌子上還亂七八糟地散著些牌,桌子後麵有團——不對——有個須發皆白的老頭。


    “既然來了就是緣分,這位小姐請進來吧。”老頭兒招呼我時,眼裏閃過一道精光。


    我微笑著點點頭,估摸著呂某人大約就是被此人所騙,看來薑還是老的辣。且進去看看他是如何使的手段。


    老頭兒熟練地把牌疊好,頭也不抬地道:“請坐桌子邊來。”


    我照做了,坐在他對麵。


    他把牌遞給我:“請您像我剛才一樣洗牌。”


    我接過牌,才發現這是一副塔羅牌,在教堂裏玩塔羅牌的人——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華爾貝麗占卜室?


    “可以了可以了,不用洗那麽多次的,”老頭兒幾乎是從我手中搶過牌來,牙疼似地歪著嘴撫弄了幾下被我弄彎曲的牌麵:“小姐需要知道什麽事情?”


    果然是占卜的,隻不過五十塊一次,五十啊,想著就有點肉疼,再說我身上連帶零碎錢統共有沒有五十塊錢還不敢保證的,所以我便在那裏猶豫不定,卻見老頭兒望我,目光殷切至極,又看得我不好意思說要走。


    “這位小姐,我見您雙目有神,神氣間隱約含著星氣,大凡人的一生命運就隻有一兩個轉折點,而此刻估計正到了您人生的轉折點,正是占卜的好時機。”老頭兒說著說著,語音越來越低,竟添了幾分神秘。


    我仍惦著那五十塊錢,雖然他此刻是沒提價錢,若是占卜完了再收錢,你好意思賴賬嗎?


    有人說誰的賬都可以賴,與神啊佛啊沾邊的錢要是賴起來,就人品淪喪了,雖然說這話的人終究是打著無賴的心思,但是也表明了這類賬連這些無賴都不敢欠的,我哪敢欠?


    所以我打定主意起來,剛欲開口找個理由開溜,老頭兒卻先出聲:“請坐請坐,我已知道了,小姑娘不好意思說是吧,嗬嗬,像你這樣的小姑娘來我這兒多了,個個都是想問感情的事,你也不必開口,等我給你占一占。”他說著就開始擺牌。


    我嚇了一跳,這牌一擺,少不了要付錢的,趕緊擺手道:“不用不用,我沒什麽要占的,真的。”


    “別哄我啦,不占卜你跑到占卜室來幹什麽?”老頭兒嘴上說著,臉色已罩了層寒霜,手底下的動作卻絲毫不慢。


    我沒法子,隻好厚起臉皮實說:“我帶的錢不夠……”


    “帶了多少錢?”


    “不知道……”


    “自己數一數。”


    “……”


    為了讓老頭兒死心,我隻好掏空身上四個口袋的票子硬幣,擺在桌子上借著昏暗的油燈慢慢點起來,老頭兒終於停下手中的動作,死死地望著我數錢的手。


    “三十五塊四。”我幸災樂禍地道。


    “算了算了,破一次例,打個八折給你,四十塊錢吧,你再添四塊六。”老頭一臉慷慨。


    “真的一毛都沒有啦。”我扯出四個口袋展示,暗道你這回是沒法子了吧。


    “好吧,算我倒黴,”老頭子認命地道:“三十五塊四也給你占一回吧,反正今天人少閑著也是閑著,若是周末來,五十塊錢少一個子兒也是不行的。”


    “……”我目瞪口呆地望著他把我手上的錢拿過去收在桌子抽屜裏,然後一臉心有不甘地繼續擺牌。


    “等一下,我不想占卜感情。”既然錢已付過了,我自然理直氣壯。


    “那你要占什麽?”老頭兒手底下還是沒停。


    我飛速在腦袋裏轉著要問的東西,機會隻有一次呢,看這個老頭兒很不可靠,呂某人就是前車之鑒,所以千萬不可跟他問父母親人的事,若是他說得不好那可是沒來由的惹閑氣,突然,憶起家中的豬豬,分別十餘天實在想念得緊。豬豬是一隻二歲大的狗狗,因為肥胖得很像豬一樣而得名。


    “我想知道豬豬怎麽樣了?”


    “豬?——現在年輕人的昵稱真奇怪……”老頭子搖搖頭,嘀咕道。


    “豬豬不是人……”我正要分辯清楚,卻見老頭兒突然扔下牌捂住腹部蜷在椅子上,竟是一副痛苦樣在那裏叫。


    “老大爺,你怎麽啦?”我嚇得忙想繞過桌子去察看。


    “沒事……等我一下。”他捂著腹部,快速衝向門口,又在門邊回首叮囑:“馬上來,等我。”然後又急速消失掉。


    “……”我看呆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若說他病重,怎麽又跑起來健步如飛,若說沒病,那一臉的痛苦卻不是裝出來的,不行,還是去看看吧,不要真暈倒在路上。


    想畢,我忙跑到屋外一看,老頭兒正飛快地向走道盡頭跑去,我又追過去,待快趕上老頭兒時,他也發覺了後麵有人,扭頭一看是我,竟麵帶窘色邊走邊道:“我不出兩分鍾就來,你隻管在占卜室裏等就好了。”


    “可是,你好像不舒服?”我關心地問。


    “沒有的事,我……你……”他正說著,我們就路過一間廁所,老頭子馬上住口,迅速扭身進了男廁所。


    我這才省悟,暗暗覺得好笑,隻得趕緊又跑回來。


    一跨進屋子裏,就望見桌子後麵,老頭子的位置上正坐著一名年輕男子,全身黑色教士袍,擁有濃密的頭發,整張臉蒙著黑紗,雙眸在昏黃的油燈下閃爍著星星般的光澤。


    “過來坐吧,客人。”男子的聲音很優雅,並且溫柔的開始排著桌上餘下的牌。我如著了魔似的,乖乖過去坐在位置上。


    “怎麽把牌弄成這個樣子,”他自言自語的道:“雖然讓老人家拉肚子很不人道,他也不該虐待牌呀,再不好好待它們,以後占卜越發不準了……咦?好不容易今天能占卜兩回,怎麽還是命運之輪……”


    “什麽?”我聽得莫明其妙,那老頭兒已經夠不像占卜者了,卻更沒見過像這麽嘮叨的占卜者。


    “客人,倒轉的命運之輪,你很快將要失戀,呃……我就知道你會用那種眼神看我,人們總不願意相信壞運氣。好吧,請把這些劣勢當作成長的磨練吧,雖然你的好運氣還不明朗,哦,請原諒我的直接。如果我對您撒謊,塔羅牌們是不會饒恕我的……天哪,我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這不關我的事,好吧好吧,我突然有急事,再見。”這個嘮叨的家夥說著拉開門就跑。


    “我要占卜的是我家豬豬!你什麽都不懂……”我終於逮到發言的機會,可是沒有人聽我說話,因為我追出去才發現那位蒙著黑紗的男子已消失,就如他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過道那頭,隻望見白胡子老頭滿臉舒暢地往這邊走來。


    這真是奇怪。人怎麽在一秒鍾內會消失呢?


    “我們繼續吧。”老頭子跨進屋子,招呼我進來,但是他看到桌麵上時,呆住了:“哦,你已經占卜過了是嗎?”


    “是的,一個年輕男子,他是教堂的人嗎?”


    “不,啊,是的是的,可是你才花了三十五塊四,真是便宜你了。”老頭滿臉肉疼狀,很是不甘心。


    “你盡可以退錢,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老大爺。”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乘,算了算了,我今天有些手腳發軟,打烊了。”老頭說完自顧自地揚長而去,連門都不鎖。


    我看得呆了片刻,隻得趕回學校上課。


    今天上午後兩節是曆史課,大抵曆史課都是些老夫子來執教,我們班亦是如此,聽他們談古論今卻是我的一大樂趣,所以曆年來我的成績雖然總不理想,曆史課的成績卻總是名列前茅。


    隻可惜除了我和曆史老夫子外,再無一個人能提起興趣,隨著老師越講越起勁,身邊的同學已倒下小片,餘下堅持住沒閉上眼睛的亦開始搖擺不定,這下老夫子急起來,便用起往昔的手段,不斷地提問。


    隻不過他又不忍心為難這些瞌睡蟲,明知道他們答不出來的就不好意思點名來回答,所以雖然一個問題是直接對照著書本問了出來,全場也是冷靜好幾秒都沒有反應,老夫子就嘮叨著把問題反複地說。我實在是於心不忍,便站起來照著課文念出來,老夫子大喜,一通大讚特讚,接下來又問,我隻好又答,可憐整堂課成了我和他的問答表演,也連累得我撈了他無數的表揚,不免又沾沾自喜起來。


    其實那問題並沒有什麽難的,比如課文上寫“某年某月,周文王做了這件事。”然後,老夫子就問:“哪年哪月,周文王幹了這件事?”我隻要看著課本,照念出年月就行,就這種幼稚的問題,幫我博來了無數讚美之詞。


    隻不過樂極生悲,老夫子終於招架不住這種場麵,便找借口偷起懶來:“下麵,請林絲柳同學給我們把這篇章節念一念。”


    “……”我心底泛出一層寒氣,轉念又想著可以賣弄賣弄好學生的優越感,終於站了起來,展開課本逐字逐句地讀起來。老夫子頓時如釋重荷,一屁股坐在講台的靠背椅上,得意地蹺起二郎腿。


    讀著讀著,不免唾液分泌加劇,這時正念到一個長句,待念完了猛地吞了口唾液,偏又嗆了個半死,一陣猛咳,就瞄見呂天海在那裏捂嘴偷笑,隻把我恨得咬牙切齒。


    “讀得很好,林絲柳同學,加油。”老夫子滿眼的讚許。


    沒法子,我又繼續讀起來,卻不料膀胱處又有了感覺,真是禍不單行。堅持著再讀了一陣,膀胱處感覺越來越明顯,但又拉不下臉在全班同學的眼皮底下向老夫子告假去廁所,特別是那姓呂的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取笑我呢。


    就在這種苦忍的當兒,終於盼來了下課鈴聲,老夫子長長舒了口氣,宣布結束。然後他意猶未盡地瞄了我一眼,那意思估計是下節課到那緊要處還得要我出來讀書——害得我生生地打了個冷戰。


    這時最重要的,就是狂衝進廁所解決問題,俗話說人有三急嘛。可是急的人並不止我一個。


    三樓女廁所,爆滿。


    二樓女廁所,爆滿。


    一樓女廁所,爆滿。


    今天真是見鬼,上個廁所都不順利,逆位的命運之輪總不會是應驗在這種事上吧,真是可惡!


    我就不信命,難道本校就沒有一間空出來的女生廁所?倘若真沒有,我丫丫地惱火起來就衝到男生廁所去!真是急死人了,嗚!——


    相信那天有許多人看見一長發女生,皺著張苦瓜臉到處亂竄,隻管往有廁所的地方去。也真是邪乎,跑了兩棟教學樓都是爆滿到排隊排至廁所門口的,簡直可以把這天定為學校廁所日。


    我上躥下跳,恰好路過校門口的當兒,猛的望見校門處有兩個熟悉的身影——小雪,還有一個瘦高個子,不正是分別一年的寒峰嗎?


    寒峰!我驚喜得連尿急都要忘卻,正要跑過去吼他一聲,眼前的情形卻讓我呆在當場做,那句熟悉的稱呼,也哽在咽喉,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小雪輕輕地挽著我的寒峰,將臉偎在他的肩上。而易寒峰卻伸出另一隻手,摟住她的腰,兩個人就這樣在校門口,在眾目睽睽之下,給我表演了一幕現代愛情肢體言情劇。


    我尿急。


    我輕輕扭過頭,也不辨方向,隻管亂走,迷糊間竟走進了一間空廁所,隨手關上門,淚水就嘩嘩地往下流。


    悲傷和被欺騙的屈辱,在我心中來回激蕩,終於止不住,我放聲大哭起來。


    這一哭,昏天黑地,似乎胸中的哀和痛永無止境,整間廁所哭聲回蕩,再也管不得別人會不會察覺。


    “砰砰砰……”有人敲廁所的門。


    “這兒有人。”我抽抽嗒嗒地回一聲,繼續哭。


    “我們等了你好久,快點出來,沒事占住廁所幹嗎。”門外某女火氣十足,看來也是被憋急了眼。


    “誰說我沒事。”人家哭得這麽悲哀欲絕還不叫有事嗎?


    “別占住廁所不拉屎,快出來,要哭到教室哭去。”


    “喂,你怎麽這樣說話,有沒有同情心啊。”我顧不上哭,憤憤不平起來。


    “出來出來,明知道廁所本來就少。”那女子繼續用力拍門。我本來打算不管她,繼續醞釀感情接著哭,無奈她奮力拍門,聲音又大又沒節奏感,搞得我實在哭不出來。


    “吵死啦,我出來就是。”我氣咻咻地拉開門,見門外果真排了三四個人,旁邊的幾間廁所門口亦排了不少人,那門口的一圓臉女子臉色煞白,見我出來,趕緊側身擠了進去關上門。


    我此刻經她一鬧,悲也悲不出,傷也傷不起,隻得悻悻地出來,抬頭又見到校門口,易寒峰和陳瑞雪正手拉手要離去。這一看心頭又升起屈辱來,也顧不得細想,就衝了過去。


    畢竟一個是男友,一個是好友,我追到他們身後,思量了半天卻不知道如何開口,隻管跟在後麵,走了好幾步,小雪還是機靈,猛地回頭就看見了我,她的臉色刹時青一陣白一陣,易寒峰覺出事情異樣,也回了頭,結果整個人頓時僵在那裏。


    “寒峰。”我不知所措地喚道。


    “嗯。”易寒峰趕緊將手從小雪手裏抽回來。小雪的臉變了變,迅速恢複如常。


    “柳柳,你有事嗎?”小雪的聲音異常平靜。


    “我……你們……”我的嘴巴變得不聽使喚。


    “如果沒事,我們先走一步。”小雪說完,幹脆挽起易寒峰的手臂。易寒峰就像木頭一樣,任她挽著。


    我的心又苦又痛,鼓著勇氣道:“小雪,你不能這樣。”


    小雪傲然道:“不能哪樣?莫非要我親口告訴你你才肯死心,寒峰是我男朋友。”


    “可是,寒峰明明是我的……”


    “他從來就不是你的,像你這樣考個高中都需要複讀的人,明顯無法與我相比,還是請你有點自知之明吧。”


    “但是,學習和感情是不同的。”


    “我知道你笨,但你起碼還長有眼睛,看看現在挽在一起的是誰呢?不要再自以為是,為什麽開學十多天寒峰都不去找你?因為他根本就沒在乎過你,而我,卻是天天與他約會,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那再告訴你一件事吧,那天寒峰取消跟你的約會隻不過是因為他要跟我見麵罷了,嗬嗬,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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