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go!go!小夥子們跑起來!我們美麗的客人們需要你們拯救!”座頭鯨在化妝間外高喊,換妝的牛郎門出出入入。


    “來啦來啦!”路明非拎著褲子從洗手間裏跑出來。


    “小櫻花你死在洗手間裏了麽?”座頭鯨怒拍他的肩膀,簡直要把他的肩膀拍塌,“人手不夠了!快去給客人倒酒!”


    “是是!立刻過去!”路明非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向大廳,邊跑邊係褲腰帶。


    “補一下香水!不要熏到客人!拿出你的鬥誌來!在男人的花道上駿馬般奔跑!”座頭鯨振臂咆哮。


    晚上8點到10點是高天原最繁忙的時間段,舞台上演出牛郎們擔綱的舞台劇,既有《埃及豔後與安東尼》這樣的古裝豔情劇,也有楚子航的刀術表演;舞台下客人們已經醺醺然有醉意了。開始召喚熟悉的牛郎出來陪酒;門前車如流水,晚來的客人們往往都是三五成群的閨蜜,在別處吃了晚飯來高天原加入載歌載舞的大派對,牛郎們得過去打招呼,到處都缺人手,牛郎和服務生都是跑著幹活,座頭鯨就在後台化妝間外吼叫,像是馬戲團的團主。


    每當這種時候路明非就感覺自己是他旗下的一隻猩猩,在鑽火圈的孟加拉虎和插白羽的黑駿馬們還在做準備的時候出去表演個頂碗、騎獨輪車之類的小把戲,以免觀眾等的不耐煩了。


    “右京!右京!”遠遠地就聽見女人的呼喊,“如果你再不來到我身邊,我就要從這裏跳下去,我們隻能在天國相逢了,那時你還會愛我麽?”


    “跳啊跳啊,這裏是一樓。”路明非在心裏嘟囔。


    他衝進耀眼的燈光裏,還沒來得及喘氣,堪比藤原勘助的肥婆已經淚眼婆娑地撲上來把他壓在沙發上:“右京你跑到哪裏去了?你不會像那個沒良心的男人一樣拋下我一走了之對不對?”


    “救……救……”路明非玩命地從沙發縫隙裏往外鑽。


    山一般魁梧的身影閃現在沙發旁,藤原勘助不愧是相撲前國手,雖然肥婆體重跟他差不了太多,但他還是舉重若輕地把這位客人抱起來放在一旁。路明非遭受了碾壓和窒息的雙重攻擊,坐在沙發上邊搖晃邊翻白眼兒。肥婆這才看明白自己撲錯人了,矜持地拉拉自己的胸口和裙擺,看起來是不想被這不起眼的小廝占了便宜,她醞釀了一陣情緒又開始喊:“右京你是神賜給我的珍寶,我願做一隻荊棘鳥,我的心插在你的刀鋒上!”


    這類客人最叫人頭疼,都是借酒裝瘋。任她吵鬧下去必然會影響其他客人,但楚子航剛剛演完了一場《魚生武士道》,總得去把身上的魚腥味洗掉,所以座頭鯨才急著把路明非從洗手間裏召喚出來,畢竟他和楚子航都是黑頭發黑眼睛的中國人,楚子航來不及趕到的時候路明非也聊勝於無。


    “這位是店裏的新人sakura,右京正在後麵換衣服,老板說讓sakura先來給您倒酒。”藤原勘助不愧是牛郎界前輩,擁有大愛的男人,上前向肥婆推薦後輩。


    “我們來這裏也花了錢好麽?沒道理你們人手不夠就用服務生來充數好麽?”肥婆瞟了一眼路明非,又開始咋咋呼呼,“看不起我們關西人麽?”


    路明非縮頭縮腦地坐在沙發一角,心說您這樣的師兄也敢讓您穿在他的刀鋒上啊,200斤的荊棘鳥,師兄那把刀撐不住可怎麽辦?


    那邊肥婆打開鱷魚皮的brkin包,掏出一疊疊的現鈔排在桌上,一邊拍一邊扭動著圓滾滾的肩膀:“人都是高天原是東京最好的場子,我就要最好的場子裏最紅的男人陪我!你們要多少錢我都給,給我把右京叫出來!我要的不是廉價貨色!”她指著蔫頭蔫腦的路明非。


    藤原勘助眉峰挑了挑,沒有去動那些錢,臉上還是恭恭敬敬的神色:“我這就讓人去喊右京出來,請安坐喝一杯。”


    “sakura,不要愣著了,給客人倒酒。”他伸手托起路明非,把他帶到肥婆的身後,又把香檳瓶子塞進他手裏,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路明非趕緊在肥婆空了的杯中斟滿香檳,肥婆這才點點頭表示滿意:“這才對嘛,服務生就該做服務生的事,不是穿得漂亮點就有資格陪我喝酒的。”


    路明非感激地看了藤原勘助一樣,感謝他幫自己擺平場麵。藤原勘助來不及多說什麽,疾步走向他的熟客們。


    肥婆跟她帶來的閨蜜們操著關西腔神侃,以路明非的日文水平隻能聽懂三四成,大約是讚美右京·橘真是風華絕代的美男子,不知道自己跟他有什麽夙緣,四目相對的瞬間就生出情愫來,無聲地把她的心偷走了。一會兒右京來了大家一定要祝福她和右京,但是請大家不要太妒忌她。其實肥婆昨天才跟楚子航見了第一麵,楚子航穿著武士服佩刀跟她見麵,因為以前沒有遇到過這種直接往上撲的客人,殺胚顯然也有些承受不住,握刀的手指節發白,但在肥婆的理解中楚子航每次跟她四目相對都火花四射。


    確實火花四射,劍聖宮本武藏當年和佐佐木小次郎決鬥於嚴流島,四目相對的時候也是火花四射……然後宮本武藏就拔刀砍了小次郎。


    一身銀色西裝的楚子航終於從後台疾步而出。


    “香檳!再加香檳!為我的右京幹杯!”肥婆興奮得要爆炸了。


    她把現金扔進服務生的盤子裏,香檳開塞的聲音如皇家禮炮般接連響起,金黃色的酒液斟入香檳杯中,肥婆和她的閨蜜們舉杯歡呼。


    “右京今晚的業績比basara


    king還要棒哦!賣出120瓶香檳了!”服務生過來送酒的時候在路明非耳邊低聲說,“我看basara


    king也很努力,是在跟右京較勁吧?”


    路明非心說你才知道這倆較勁呢?這倆當初較勁可是手持沙漠之鷹和烏茲對轟,場麵壯觀血流成河,在牛郎夜總會拚拚業績隻不過小鬥怡情而已。


    不遠處的卡座裏basara


    king正赤裸著上身跟客人們玩骰子,規矩是賭輸的人要麽喝滿一杯烈酒要麽脫一件衣服。按說以愷撒的酒量他可以大殺四方,但今晚客人們顯然都是有備而來,裙子、絲襪和罩衫都穿兩層,愷撒中了埋伏,局麵有些吃緊。


    “老大你還挺得住麽?”路明非用中文衝愷撒喊。


    “還行!”愷撒推開在自己膝蓋上打滾的嬸子,“看我把這群臭豬都給灌趴下!”


    這邊楚子航冷著臉滴酒不沾,肥婆和她的閨蜜們依偎在他左右蹭來蹭去,每當楚子航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時,那些女人就發癡一樣扭動肩膀,好像說“你打我呀你打我呀”。


    “sakura!過來幫忙換布景!後麵忙不過來了!”舞台總監在側麵邊招手大喊。


    “sakura!快去給客人拿冰桶!”送酒的服務生急匆匆地說,“我這裏單子太多送不過來了!”


    “sakura!快去把地上的碎玻璃清掃掉……”不知是誰又在召喚。


    路明非忙忙碌碌地跑來跑去,應付完這邊應付那邊,舞台表演結束後就是醉酒和迪斯科的時間,鐳射燈照著每個人的身影都窈窕曲線都性感,夢幻迷離。路明非在人群裏竄來竄去,覺得自己蠻像一條狗。


    他在高天原已經混了一星期,從見習牛郎混成了服務生。


    這倒不是座頭鯨不照顧他,座頭鯨問他有什麽才藝,路明非別了半天才說我打星際還是很有信心的……把座頭鯨傷得一口血差點噴出來。座頭鯨尋思既然才藝不是長項,那便隻有賣弄性感了,於是給路明非做了一件輕紗的羅馬長袍,讓他在愷撒主演的舞台劇中扮演一個輕佻的送信少年,這個角色沒有台詞也不需要演技。赤身裸體披著輕紗在舞台上跑一遭就齊活兒。可路明非有點不好意思,於是在裏麵穿上了藍花四角褲,若隱若現分外撩人,舞台效果很轟動。客人們都笑得打跌;說到陪酒呢,遭遇就跟今晚上差不多了,對他最好的是位當律師的客人,來找座頭鯨很委婉地說:“你們不能用童工啊。”


    所以到現在為止他隻有一張花票,就是那個對他很好的律師買給他的,大概是覺得他太慘了。


    路明非倒不沮喪,出頭露臉這種事沒他的份兒他早就習慣了,他隻是憂心於自己顯然混不到八百張花票,下周過去就該被掃地出門了。


    他剛剛把v3卡座的垃圾桶清理了,就看見服務生急匆匆地跑過來:“快快!三樓的夏月間!客人們開了大包房,basara


    king和右京已經過去了,那邊還缺人手,叫你趕快過去撐場!”


    路明非心裏有點詫異,不明白這種好事何以輪到他。三樓有幾間奢華的包房,供開私人派對的客人們使用,消費額度當然也遠高於一樓的卡座,一晚上不扔個幾百萬日元是不能上三樓的,很多客人都把開大包房作為對牛郎的支持,因為高額的消費都會記在她們點的那幾個牛郎的名下,牛郎在店裏的地位就會相應提升。便如藤原勘助這種相撲界的花樣美男,通常一周也隻能有一次被點進包房去奉陪,路明非這種排名墊底的新人,連站在包房外伺候的份兒都沒有。


    他想畢竟還是兄弟們給力,想必是老大和師兄看他花票少得可憐,想幫他爭取點人氣好能留下來……不過媽的進了包房那幫客人不會徹底無所顧忌吧?路明非想想就膽寒。


    “您好,我是sakura,過來伺候的,能進來麽?”路明非小心地叩門,裏麵的音樂聲震耳欲聾。


    “媽的!快進來幫忙!我都快累死了!”愷撒在裏麵低吼。


    路明非心說我靠老大你不就是陪著喝酒唱歌麽?怎麽就累死了?難道是在裏麵做著什麽不可告人的體力活兒?他心裏各種驚恐各種不安各種猴撓,但已經到這裏了總不能縮頭,於是滿臉堆笑咬牙切齒地推門……


    “啊啊啊啊啊!這是殺人現場麽?就當我沒看見放我出去好麽?”路明非雙手高舉過頂哇哇大叫。


    女人們並排躺在地攤上,衣裙各種散亂春光各種乍泄,愷撒和楚子航滿頭大汗地拖屍體。凱撒正拖著那個體重200斤的肥婆,難怪累得不輕。


    “別嚷嚷,快點來幫忙!”愷撒站直了喘氣。


    “你們這是先xx後xx還是先殺後奸了?”路明非隻好抱起一個體重較輕的客人,把她往沙發上放,“收屍才叫我太不夠意思了吧?”


    客人打了幾個酒嗝,發出滿意的哼哼。她們隻是喝暈了,憑楚子航和愷撒的酒量能同時把十幾位客人喝暈,顯然是在酒裏做了什麽手腳。


    “強效安眠藥加烈酒,她們至少得睡到明天早晨。”凱撒搖著一個小藥瓶,“我說了要把她們灌趴下。”


    “從現在到明天早晨,我們有大概八個小時,足夠我們往返源氏重工了。”楚子航幫一位客人把裙擺整好,“我們進來之前叫了足夠的香檳,這段時間裏沒有服務生會進來查看。而這些女人進來之前就已經醉得不行了,她們不會記得今晚發生的事。”


    “我們……我們去源氏重工幹什麽?”路明非聽得頭皮發麻,夜闖黑道的東京總部,這是嫌命短還是……嫌命短啊!


    “看看蛇岐八家的黑幕裏到底藏著些什麽,順便搞點爆炸。”愷撒點燃一根雪茄,火光照亮了他臉上的彩妝。


    “裝備箱裏有15磅c4炸藥,夠用麽?”楚子航從箱子裏拿出一包包橡皮泥似的東西。


    這些橡皮泥都是墨綠色的,可以隨意捏成任何形狀,攜帶方便使用簡單,是全世界的恐怖分子都值得擁有的c4塑膠炸藥。


    “喂喂喂喂!你們拿炸藥出來幹什麽?我們正一步步地變成通緝令上的那種人啊!”路明非大驚。


    “我們被警視廳通緝的罪名是走私核燃料、恐怖襲擊和強暴幼女,隻要不搞最後那件事就還不是通緝令上的人。”愷撒把狄克推多的皮鞘固定在大腿外側,沙漠之鷹插在兩肋的槍套裏,填滿弗裏嘉子彈的八個彈匣固定在腰側,“別想得太嚇人,我和楚子航隻是要炸掉輝夜姬的存儲核心。輝夜姬是蛇岐八家的第一道防線,炸掉它蛇岐八家就會變成盲人,諾瑪也能趁機重新控製日本國內的網絡。”


    “別急著換衣服,還要留點證據。”楚子航說。


    “差點忘記了。”愷撒摘下武器,重又披上那件修身的紫色西裝,“還好我沒卸妝。”


    他坐在沙發裏,把女版藤原勘助拖起來壓在自己身上,塞了一個麥克風在她手裏,自己也拿了一個麥克風,作引吭高歌狀。楚子航從一名客人的坤包裏摸出手機拍下了這一幕。


    接著是楚子航坐在客人中間頭戴錐形帽唱生日歌,還有路明非跟客人喝酒賭骰子、楚子航和愷撒裸上身扳手腕……每次拍攝的時候楚子航和愷撒都會調手機時間,這樣客人們醒來之後檢查自己的手機,會以為自己和美少年們度過了難忘的一夜……但很可惜她們因為喝得太多而記不起任何細節了,隻能腦補。


    “師兄,那個肥婆會腦補把你推倒了呀!”路明非滿心惶恐,“這些照片泄露出去我們的名聲就完蛋了!可我們根本什麽都沒做!”


    “沒做壞事悲傷壞名聲覺得不情願?”愷撒埋頭檢查c4炸藥的引信,“那要不要我和楚子航出去等你一會兒,讓你把壞事幹了?”


    “鬼扯!從現在開始我要跟你們並肩戰鬥寸步不離!你們別想扔下我一個人去!”路明非作虎膽龍威堅定不移狀。


    他媽的當然不能留在這裏了,否則回到學校之後愷撒一定會逢人就說那一夜我和楚子航殺入源氏重工炸毀輝夜姬……哦你問我路明非在幹什麽?我不知道,我們把他和十幾個穿低胸短裙喝得不省人事的女人丟在一間私密的房間裏啦!


    楚子航把長刀背在背上,外罩黑風衣,頭戴一頂黑色棒球帽。愷撒也是一身黑風衣,兩人的風衣襯裏都是燦爛的浮世繪。他們居然各做了一身執行局的製服。


    “太冒險了吧?就憑我們幾個的日語水平還冒充執行局的人?人家隨便問我們點複雜的東西我們就露餡啦!”路明非說。


    “當然不能硬闖,源氏重工是座防備森嚴的大廈,森嚴程度不亞於日本自衛隊司令部。我和凱撒花了幾天的時間研究源氏重工,它從一層到二十層是普通辦公樓,二十層以上則是蛇岐八家自用的辦公區域,進出都要憑門禁卡,還有保安巡邏,那些保安都荷槍實彈。即使穿著執行局的衣服,如果是生麵孔也有可能被問話,何況沒有諾瑪的幫助我也做不出門禁卡來。”楚子航攤開手繪的地圖,“唯一的可能是從下水道摸進去,進入所謂的‘裏區’,裏區中是沒有門禁係統的。”


    路明非想起來了,參觀源氏重工的時候他們曾乘坐電梯降到地底,見識了東京龐大的下水道係統。岩流研究所的潛水艇船塢就設在十二米直徑的巨型管道裏。


    “裏區那麽重要的地方,安全係統隻有比外麵更嚴密吧?”路明非覺得完全沒把握。


    “沒人知道裏區的安全係統是什麽,但至少我們從裏區通道走可以避開人來人往的地方。”楚子航手繪的地圖是新宿區下水道係統的見圖,他的手指沿著蛛網般的下水管道移動,“高天原正下方就有一條下水道,我們沿著它向東走,從新宿地鐵站下方繞過,進入主管道後不久就會見到源氏重工,總長度兩公裏。”


    “這就是所謂的‘摸著石頭過河’吧?但是拜托,我們可不是要過《小馬過河》裏的那種河,源氏重工就算是條河也是雅魯藏布江級別的,我們一腳踏空就淹死了!”這種充滿不確定性的計劃實在沒法說服路明非,他想現在自己一定是綠色的,不是因為環保,而是被嚇的。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如果被發現,大不了就是殺出來。”愷撒輕描淡寫地說。


    “喂!你們兩個殺胚當然可以輕鬆地殺出來!你們考慮過隊伍裏還有我這樣的文弱書生麽?”


    “那你還是留下來照顧姑娘們?夜深人靜獨自在房間裏看守十幾個衣冠不整昏睡不醒的女人是適合文弱書生的工作吧?”


    “可笑我是這樣不仁不義的人麽?我能看著你倆去闖龍潭虎穴自己在這裏幹等麽?什麽都別說了給我一把槍!”路明非再度虎膽龍威堅定不移。


    “很好!我們學生會的人從來都不會臨陣退縮!”愷撒抽出一柄沉重的伯萊塔92fs扔給路明非,“早就給你準備好了,十三發子彈的彈匣,前麵九發都是弗裏嘉麻醉彈,後麵四發是專門用來對付龍類的汞核心鈍金破甲彈。別用那種子彈對付人類或者混血種,雖說汞對人類沒那麽致命,但是沾染之後也很麻煩,鈍金破甲彈頭會在他們身上留下貫穿傷。”


    “源氏重工裏會有龍類麽?”路明非把槍插進後腰裏,“要我說全部裝填弗裏嘉麻醉彈就好了。”


    “鬼知道,我總覺得這件事背後藏著的東西……比我們最大膽的猜測還要誇張。”愷撒沉吟著說,“就像冰山,你能看到的冰山隻是浮在海麵上的十分之一,巨大的真相藏在海水中。小心點沒錯。”


    電梯降到了最底層,門打開,外麵漆黑一片。


    楚子航打開手電筒,光柱照亮了蒙塵的聖母像。雖然年代久遠顏料有些變色,但聖母像仍然泛著華貴的紅金色,這說明繪畫的顏料中摻有真正的金粉。


    這是高天原地下二層。路明非這才知道這座建築居然有地下二層,四部電梯中有一部貨運電梯能到達這一層。


    “看起來這是座老房子啊!”路明非讚歎,“這風格可不像日本房子。”


    “在二戰前這裏是一座天主堂。明治維新後很多教士來日本傳教,當時信仰天主教的人很多,這裏曾是東京信徒的據點,住著幾十位神父,定期舉辦禮拜和彌撒。”楚子航說,“二戰中東京遭到轟炸,浮雕和拱門都被炸毀了,隻剩主體結構還保持完好。店長看中了它的地段,就租了下來,花了不少錢裝修成夜總會。舞台原來是安置管風琴的地方,卡座區原來是唱詩席。這一層是懺悔室和讀經室,二戰時被用做了轟炸避難所,直到今天它還是政府規劃的避難所,不過店長是把它當作儲藏室來用。”


    光柱掃過的地方都是灰蒙蒙的,四壁刷著白堊,地麵隻是用水泥抹平,牆壁上還殘留著煙熏火燎的痕跡,角落裏堆放著管風琴的部件、琺琅裝飾的講經台,還有兩三個人高的十字架,十字架上掛著陳舊的赭紅色法袍。隱約能感受到這座天主堂當年的繁華,神職人員穿梭來往,念誦《聖經》的聲音此起彼伏,誰也想不到百年後這裏會變成聲色犬馬的牛郎夜總會。


    楚子航在大廳角落裏找到了一口窖井,它被老式的鑄鐵井蓋蓋住了,鏽跡斑斑的井蓋大概有上百年的曆史,鑄鐵公司的德文標記模糊不清。楚子航和愷撒合力搬開井蓋,黑暗中水聲潺潺。


    “下水道入口居然就在樓裏麵!”路明非有些驚喜,這樣他們進出高天原都不會被人發現了。


    “確實是很巧合的事。”楚子航說,“我也沒想到下水道的入口就藏在高天原裏,我從網上找到了新宿區的下水道地圖,別看新宿區那麽大,下水道出入口卻隻有十幾個,多數還都在汙水處理站裏。隻有這個窖井例外,它早該被封死的,但因為跟避難所相連,恰好提供了一條逃生道路,所以才被保留下來,應該說我們走運了,我們在找到庇護所的同時也摸到了源氏重工的後門口。”


    路明非微微一怔,心底像是有一條冰冷的蛇爬過。是的,走運了……可未免也太走運了,就像是冥冥中有一隻手,操縱著他們來到源氏重工的後門口。這場夜闖源氏重工的冒險看似是愷撒和楚子航的衝動行為,卻又像是被規劃好的,就像有人想讓小白鼠去走迷宮,隻需把它放在迷宮口,小白鼠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子之後總會一頭紮進迷宮裏,在曲折的道路上狂奔。他狠狠的打了個寒戰,在這場遊戲裏他們是小白鼠,而那個操縱著他們的巨大黑影藏在視線無法抵達的至高處,冷冷地俯瞰著他們的狂奔。他晃了晃腦袋,想把這種詭異的念頭從腦袋裏晃出去。如果幕後的操縱者是個人的話那沒什麽,愷撒和楚子航一定能有辦法把那個人從幕後揪出來打得半死乃至於全死……可如果那不是一個人呢?如果那是被稱為“命運”的不可觸摸之物呢?路明非並不喜歡命運這種概念,因為在所有以“命運”為主題的故事裏,主人公都在不斷地找尋卻又不斷地失去。


    初中時他追看《高達seed》,被命運鎖定的少年基拉·大和登上了高達,從強襲高達、自由高達一路開到天下第一的強襲自由高達,最終拯救了奧布,拯救了世界,成為宇宙間最強的機師和英雄,還有身兼豪門千金、宇宙歌姬、天賦女政治家多重身份的絕世美女拉克絲·克萊茵倒貼,最終成為英雄眷侶,真是一路爽歪歪。可路明非覺得男主角其實死掉了,他在登上高達之後就慢慢地死掉了,他成了世間最大的牛逼,可他失去了曾經那麽喜歡的芙蕾和16歲以前的全部人生。那個纖細敏感懦弱的基拉·大和漸漸死掉了,隻剩下救世主的閃光軀殼。


    說起來也真怪,他擁有的東西那麽少,卻並不那麽期待“坐擁世界”的未來,反而更害怕失去卑微渺小的現在。


    他們沿著鐵梯下到了下水道裏,電筒照亮了長著青苔的磚牆,這段下水道的結構很古老,跟現代化的鐵穹神殿完全不同,它的截麵呈半圓形,中間是水渠,兩側有可供行走的窄道,想來在一百年前日本的管道工還得跑到下水道裏麵來清淤。頂上垂下某種水生植物,墨綠色,發絲般纖細,不小心的話就會被這種鬼手般冰冷的東西掃在臉上。角落裏隱約有一尺長的黑影緩緩地爬過,楚子航用電筒照過去的時候它忽然加速,消失在那些墨綠色的植物裏,發出類似狗叫的汪汪聲。路明非嚇得往後一靠,愷撒及時托了他一把,否則他就栽進水渠裏去了。


    “是泥螈,一種蠑螈,原生地在北美洲。”楚子航用電筒光柱鎖定了那東西露出來的長尾,“它吃水生動物的卵,可以避免水生動物在下水道裏過度繁殖,應該是被投放進來的清道夫。”


    “我去!嚇死我了!下水道裏居然還有這種坑爹的玩意兒!”路明非驚魂未定,傷春悲秋之情和宿命論暫時都給拋到腦後去了。


    “每座城市的下水道都是一個生態係統,這裏有充足的水分但是基本沒有日照,那些能夠適應黑暗的物種會快速地繁衍,最終形成穩定的生物圈。”楚子航打著電筒走在前麵,“每個城市的下水道生態圈都不一樣,跟這座城市的降雨量、溫度和地下水的酸堿度有關。在這裏最要小心的是血蟲那類的小東西,它們也許會在你身上產卵,大東西倒是多半沒什麽危險,就算是水蛇也是無毒的。”


    路明非下意識地收緊了領口,走在這裏總覺得有人趴在自己的後頸上吹氣:“還是鐵穹神殿那種高級下水道好,幹淨多了。我說這路能到鐵穹神殿麽?”


    “每個城市的下水道都不是一次修成的,你現在看到的下水道是一百年前新宿區的下水道。東京在十年前大規模改造了下水道係統,把舊式的下水道係統都連了起來,多餘的地下水經過各路下水道進入鐵穹神殿,淨化之後從主管道排入大海。我們隻要一直走,總能進入主管道。”楚子航看了一眼手中的地圖,“再走600米左右我們就會從新宿地鐵站下方經過,那裏會有巨型的水輪機,穿過水輪機孔我們就進入鐵穹神殿了。”


    “師兄你生在下水道麽,你對下水道那麽了解?”


    “我上網搜的。”


    “可你看不懂日文啊。”


    “我有google翻譯,我還通過google翻譯學了幾句日語。”楚子航換用日語說,“謝謝惠顧、期待您的再次光臨、還要來些酒麽、難過就哭出來,大概就這幾句。”


    “我真受不了你這勤學苦練!你真是幹一行愛一行啊師兄!想把牛郎業作為畢生【原文為必生】的追求麽?”


    長長的下水道就像是巨獸的食道,在這種地方摸索著前進,唯有吐槽才能覺得自己還是活蹦亂跳的有為青年。黑色的水麵上出現了細小的漩渦,似乎被長尾攪動了。轟隆隆的地鐵聲從正上方傳來,前方就是直徑超過三米的巨型水輪機。下水道到了這裏已經寬的像條地下河,靜水變成了湍流,滾滾白浪在槳葉之間跳蕩,響聲如雷。水輪機正把大量的水抽進鐵穹神殿。


    “我們怎麽過去?”路明非仰望那些銳利的槳葉,每根槳葉都有差不多兩米長,用精鋼鑄造,可以輕而易舉地切斷水草等漂浮物,水輪機也是淨化流程的一部分。


    “水輪機並不總是轉動的,等它停下來我們就從函道洞間鑽過去,速度要快,它轉動起來的力量會把我們攔腰砍斷。”楚子航說。


    “是攪成肉餡。”路明非糾正,“可它什麽時候才會停下來?”


    “它已經開始減速了。”


    水輪機果真在減速,它足足用了幾分鍾才緩緩停了下來,槳葉上的水嘩嘩地往下流。


    “就是現在。”愷撒低喝。


    三個人沿著水輪機側麵的鐵梯爬了上去,從不鏽鋼函道中跑過。這種感覺就像是小狗從噴氣式飛機的氣道中跑過,身邊密布著鋒利的刀刃,要是在這種地方測驗百米跑,路明非相信自己也能跑出個優秀來。


    他們沿著光滑的管道壁滑下,仰望頭頂的空曠,不得不感慨鐵穹神殿真是工程學史上的奇跡。這可能是世界上最先進的下水道係統,全自動化,一層層的清潔網把水中的汙物攔截下來,巨型的機械臂把沉澱到管道底部的泥沙和汙物鏟起,送到高處的排汙槽中,智能機器人沿著管壁上的凹槽滑動,檢修管道內部的機械。雖然管道壁上有檢修用的鐵梯和走道,但是按照丸山建造所的設計標準,鐵穹神殿在二十年內不需要人工維修。


    熟悉的電焊聲在管道中回蕩。


    “聽見了麽?那邊就是岩流研究所的地下船塢,電焊聲說明有人在維修設備。”愷撒壓低了聲音,“那邊至少有二十個人,二十個全副武裝的男人,所以從現在開始誰都不能大聲說話了。我們的聲音會在管道中反射放大,能傳出很遠。”


    “我真有點怕我控製不住,”路明非小聲說,“我一緊張就想說話,好像不說話會被憋死。”


    “用這個,”愷撒從風衣口袋裏摸出三個棒棒糖,分別給路明非和楚子航各一個,“含在嘴裏就不會下意識地喊出聲了,還能補充一下血糖。”


    “老大我能跟你換那個薄荷味的麽?”


    “你說晚了,”愷撒把綠色棒棒糖扔進嘴裏,“還有現在開始閉嘴,有人往這邊過來了!”


    十幾秒鍾後,高處傳來了腳步聲。那是一名黑衣警衛,隔著透明雨衣可以看見他骨節凸出的手按住了配槍。他顯然不是警察,沒有警察會用柯爾特出產的“眼鏡王蛇”。這種大口徑左輪槍相當昂貴,而且實在有些暴虐殘忍,即便隻是用來打獵。那是黑道殺手喜歡的槍,他們把人看作獵物,講究一擊必殺。三個人貼著管壁藏在陰影中,透過鐵格柵往上看,警衛穿著翻毛皮鞋的打腳從他們頭頂踏過,漸漸遠去。


    “那二十個全副武裝的警衛,都是這種黑道殺手的級別吧?”路明非叼著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說。“上次來的時候沒有這麽多警衛,人數最多隻有現在的一半,應該是忽然增加了警戒力量。”楚子航看了一眼愷撒,愷撒搖了搖頭,意思是這種級別的警戒很難突破。


    “火力壓製呢?你現在有足夠的子彈,一次能解決多少個目標?”


    “三到五個目標不是問題,最多能解決六個,就算加上你那兩隻烏茲也沒用,我們兩個人四支槍,對麵二十支槍,你還不知道裏麵有多少混血種。”愷撒說,“這不是對付暴走族那麽簡單。”


    “我也算人的。”路明非說。


    “你不算人,你算文弱書生。”


    三個人都沉默了。隻是接近源氏重工的門,前進的道路被徹底堵死了。這種感覺就好像初出茅廬的英雄跟爺爺告別後興衝衝地踏上冒險旅程,忽然看見二十個騎著地獄戰馬的惡魔站在必經之路上等著你,你一往無前地衝上去了……“你率先攻擊,你用短劍攻擊惡魔單體,造成了15點攻擊;輪到一號惡魔攻擊,恐懼之王的骷髏長劍,全體攻擊‘赤龍王的烈焰’,造成了7623293點攻擊附帶灼燒和不能治愈效果;輪到二號惡魔攻擊,二號惡魔忽然停手了……因為你已經死了。”


    年輕的英雄隻能猜測說這隻是一款遊戲的demo版,在demo版中不允許他踏出村子見識外麵的世界……當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掉頭回村,繼續聽npc爺爺翻來覆去地講自己年輕時的英雄故事,跟隔壁那個長得不太好看但是暗戀自己的小姑娘飛幾道秋波。


    “實在不行我們就先回店裏去,我們叫了那麽多香檳都沒怎麽喝……我們可以一邊喝香檳一邊叫點夜宵吃,想想有沒有別的辦法混進去。”路明非小心翼翼地提議。


    “不,未必沒有機會,看那邊。”楚子航指向管道前方。


    流水忽然中分,雪茄形的東西浮起在水麵上,長度大約六七米,直徑不超過兩米,它留下一道白色的水線,航向岩流研究所的船塢。


    “蛇岐八家的微型潛艇!”路明非記起源稚生曾經承認蛇岐八家利用下水管道來運輸違禁品。貨船在入港前就把違禁品放在無人駕駛的小型潛艇上,潛艇順著下水道抵達源氏重工下方。


    “靠近一些,小心不要發出聲音。”愷撒躡手躡腳地走在前麵。


    蜂鳴聲震動了這一段管道,警衛們吹起了哨子,呼喚著從四麵八方跑向船塢,潛艇滑進了船塢,起重機把它吊起在空中,機械臂從船艙中提出了合抱粗的金屬罐,金屬罐長約兩米,看起來像是加長的原油桶。楚子航和愷撒對視了一眼,都搖了搖頭,憑他們的經驗看不出那時什麽貨物,這條黃金通道顯然不是用來走私石油的。


    管壁上沉重的氣密門忽然打開了,走出穿白色大褂的男人,他急匆匆地穿過警衛來到金屬罐邊,用酒精噴霧器對金屬罐進行消毒,顯然這件貨物又重要又危險,他不能讓警衛們先接觸它,匆忙中他忘了關上那扇氣密門,而那扇門就是通過源氏重工的唯一通道。


    “機會!”愷撒低聲說。


    “警衛都集中在船塢那邊,他們的注意力都在金屬罐上。我們走那邊黃色的旋梯,上去就是氣密門。要快,但不要跑,在這種封閉的空間裏回音會很清晰!”楚子航低聲說。


    路明非剛想發表意見,楚子航已經走出去七八米了,他一旦做了決定就很少停下來跟人商量,所以執行部上下都說楚子航是匹獨狼。愷撒默不作聲地跟上,這肌肉結實的漢子走起路來居然也能跟貓一樣輕巧。路明非沒得選,躡手躡腳地跟在後麵。維修通道在頭頂上方。他們隻能踩著掛過濾網的鐵架走,從出發的位置走到通道口至少也要幾十秒鍾,這幾十秒鍾裏隻要那些警衛中有任何一個回頭……那就隻有槍戰了。


    凱撒和楚子航的速度極快,轉眼就從旋梯上到了維修通道,再有幾米就進入氣密門了。路明非情急之下跳了一步……金屬撞擊的清脆聲音在管道中回響,像是有人敲響了小鍾。


    楚子航的提醒是對的,路明非才跳出一步就跳出了問題,一個螺母被震落了,砸在下方的管道壁上。


    警衛們同時掏槍,他們的槍上都帶著激光瞄準具,紅色光束四下掃描,有人擰亮了電筒。路明非用汗津津的手抓住懷裏的伯萊塔手槍,他的射擊成績算是很優秀,但問題是他沒有學過扛子彈……換成楚子航還能暴血強化體質,挨上三五顆子彈不死是很有可能的,他路明非要是給柯爾特蟒蛇命中,一槍就得嗝屁。凱撒和楚子航迅疾地閃進氣密門,警衛們在維修通道上沒有發現什麽,轉而用手電筒往下照,光束漸漸去往路明非的藏身處。


    “在那裏!”一名警衛大吼。


    幾道光束同時指向水麵,一條修長的黑影正無聲地遊動著!原本它的目標是水邊行走的路明非,但強光電筒驚動了它,它立刻轉身遊向黑暗中。


    槍聲爆作,警衛們連連開槍。能來源氏重工當警衛的人,想必原本都是黑道中窮凶極惡的暴徒,他們全無好生之德也毫不吝嗇子彈,擺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爛再說的架勢。


    一條胳膊從上方探下來,一把把路明非扯了上去。那是愷撒的胳膊,他身高臂長,這麽一抓很有猿臂輕舒的美感。


    三個人氣喘籲籲地靠在門後,路明非汗如雨下,如果警衛們先照到的是他,以這種亂槍的打法,就算凱撒和楚子航立刻動手救援他他也死透透了。楚子航和愷撒轉過身,從狹窄的門縫往外看去,管道中的水變成了血紅色,一條四五米長的的白鯊緩緩浮起,全身都是彈孔。兩人對視一眼,都搖了搖頭。這太不可思議了,這是鐵穹神殿的主管道,管道中的水深五六米,又跟大海相通,鯊魚在裏麵活動確實不是問題,但這種凶猛的大型食肉動物應該在大水域中活動,是什麽吸引它遊進蛛網般的下水道裏來?


    “走吧,他們看走眼了。”楚子航說。


    愷撒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不讓他回頭去看。白鯊能在空氣中生存幾個小時,它們有時會潛遊到岸邊,忽然躍出去捕食海豹幼崽,再趁著退潮回到大海裏去,剛才那頭白鯊其實是把路明非當作了捕獵對象,不過這件事還是別告訴路明非為好,如果他知道自己曾被看作一頭鮮美的海豹幼崽大概會嚇得走不動路。


    “我靠靠靠,運氣真他媽的好真他媽的好,逢凶化吉逢凶化吉。”上了電梯路明非還拍著胸口慶幸。


    “毫無疑問,要繼續保持好運氣,我們就靠你的運氣活著了。”愷撒拍拍他的肩膀,和楚子航悄悄地交換眼神。


    前方就是低矮狹長的通道,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任何窗戶,換氣扇緩緩地旋轉著,牆壁噴成沉重的鐵鏽紅色,牆上用白色油漆寫著他們看不懂的路徑指示。這就是裏區,一個讓人感覺輕微窒息的地方,空氣中彌漫著不安的因素。愷撒雙手持沙漠之鷹走在前麵,全神貫注於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楚子航手持長刀殿後,路明非走在兩人中間,經過一盞又一盞的白光燈,覺得這裏既像一間神秘的研究所,又像是一座無限延展的迷宮……總有一種會在迷宮盡頭找到超巨型人形兵器的感覺。


    路明非心說完了完了完了,這還搞屁啊,就算櫻井七海記不得愷撒的相貌,可在日本愷撒這種矯健的肌肉男也太罕見了,好比一頭鯨魚混在海豹群裏,沒人會把它當作海豹,就算它努力頂球也沒用!


    愷撒心裏也沒底,他努力繃著臉,但眼角的顫抖已經很明顯。


    櫻井七海的眼中忽然間殺氣騰騰!


    “ばかやろう!【作者注:就是中國人很熟悉的八格牙路】”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愷撒臉上。


    臉上火辣辣的,愷撒愣住了。這並非他人生中第一次被女人扇耳光,愛慕他但又不能得手的女孩扇完他耳光然後哭著跑開的事情發生過不止一次。那些女孩通常在扇耳光之前就已經哭的手軟了,打上去並不疼,而且粉拳打出的紅痕是男人的勳章,愷撒當然也就坦然地承受。但櫻井七海打出的耳光完全不一樣,帶著淩厲的刀勁,赫然是日本刀術中“右雉”的手法。愷撒甚至都沒有躲避的機會,一個清晰的掌印迅速地凸起在他的臉上。


    “ばかやろう!為什麽遲到?”櫻井七海怒吼。


    “はい!”愷撒大概聽懂了,但腦子很懵,隻能頻頻鞠躬。


    “道歉是沒有用的,上了戰場的話,等你有機會道歉,那道歉隻能是你的遺言了!加入搬箱子的隊伍!那邊缺人手!給我跑起來!像馬一樣跑起來!”櫻井七海手指門外。


    幾名執行局幹部正從電梯門外小跑而過,每個人都搬著文件箱。愷撒這才得到機會仔細地看這層樓,一排排直通屋頂的大書架將這層樓的空間分隔開來,書架上立著裝訂成冊的文件,外麵包著素白色的皮殼。除了一身白色製服裙的櫻井七海,這層樓裏的每個人都穿著很風衣,大家各司其職,有人負責把書架上的文件裝箱,有人統計造表,搬運組則負責把封好的文件箱搬運到貨運電梯那邊去;隻有少數人不參與這場緊張而有序的搬家,他們手按槍柄四處巡邏,顯然這些文件的價值非同尋常。


    愷撒聯想到卡塞爾學院那座百年曆史的圖書館,裏麵陳列著曆代研究者手寫的原稿,也是裝訂成冊外加牛皮護套。這層樓居然是蛇岐八家的圖書館或者檔案館。


    櫻井七海滿麵寒霜地坐電梯下樓去了,她居然真的沒有認出愷撒來。不過也難怪,她和愷撒隻打過短短的一個照麵,那時候愷撒還是個穿著白色西裝金發飄逸的貴公子形象,誰能想到加圖索家的少爺會把自己打扮得這麽淫蕩?剛被清空的書架邊堆著幾十個文件箱,顯然搬運隊的人手不夠,路明非、愷撒和楚子航小跑過去各抱起一個箱子,緊跟其他人去往貨運電梯。所有人都一言不發,裝箱的裝箱,搬運的搬運,由此可見日本人的效率,縱然是這樣緊急的工作,工作劃分的也極其清晰,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職責,根本不需要現場調度。櫻井七海大約就是負責調度的人,她等著更多的人趕來幫忙,於是錯把路明非他們當作趕來幫忙的人了。


    愷撒模仿前麵的人把文件箱擱在電梯前,有人負責記錄和檢查文件箱上的編號,然後這箱文件被黑色的封套罩起來,送進電梯裏去。


    負責做記錄的人搖晃著手中的鉛筆示意,後麵搬運文件的人就暫停了腳步,留在電梯裏的那名執行局幹部點頭說“はい”,電梯把他和堆疊起來的文件箱一起帶往高層。


    愷撒四下觀察,所有進出通道前都有執行局幹部看守。這場古怪的搬家看起來會持續到明天早晨,這裏的文件浩如煙海,他們不能耗得太久,否則遲早會被發現。


    “他們是算好的,每次電梯裝五十箱文件,把最後一箱文件搬進去的人負責押送文件上樓,第五十個搬進箱子去的人就可以離開。”楚子航低聲說。


    愷撒恍然大悟。日本人辦事很有條理,有條理到刻板的地步,每回電梯運送的文件箱數量是規定好的,不多不少就是五十箱,第五十個搬運工自然而然地充當押送員,所有人分工合作,精密得如同一部自動化機械。以愷撒這種連帳都算不清的人別想發現這一點,但楚子航的精密程度大概不在日本人之下。通過控製速度準確地控製自己是第五十個人,隻需三次就能讓他們離開這座檔案館,每裝滿一架電梯需要差不多十分鍾,也就是三十分鍾他們可以脫身。


    三個人互相遞著眼色。“我第一個,楚子航第二個,路明非你最後一個。”愷撒低聲說。


    “撤退的時候老弱病殘都是先走的!”路明非低聲抗議。


    “可我們中隻有你長著無敵的大眾臉不是麽?好歹擁有一項天賦技能,要好好發揮啊sakura!愷撒假裝擦汗,他決定自己首先撤退著實不是膽怯,而是他這抹著曬黑膏的男子在這群公司職員般的黑衣人裏還是太醒目了,看起來像是亂入的109少女【作者注:在澀穀109大廈附近活動的高中生潮女,因為安室奈美惠曾使用曬黑膏展示健康形象,所以一度日本的女孩以把自己抹得漆黑為榮,以黑為性感】。


    “從這棟樓建成到現在,這還是警視廳第一次對我們下達搜查令吧?他們想找什麽?”熟悉的聲音忽然在愷撒的腦後響起。


    愷撒的身體微微一震,執行局局長源稚生就站在他身後!


    楚子航敏銳地察覺到了殺氣,不是源稚生的殺氣而是愷撒的,愷撒臉側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拉緊,顯露出刀鋒一般銳利的線條來。


    他不是害怕……他是憤怒!


    這些天他好幾次做同一個夢,世界在熊熊燃燒,紅色的身影從天台上墜下,他飛身撲出去接她,可是接到手中的人化為紅色的砂礫墜落,他的懷中空空如也。他醒來的時候滿頭大汗而心裏冰涼,他清楚再做多少次夢自己都接不住真,因為他們之間的距離是生和死。多年之前那個弱小的愷撒又回來找他了,他再度回憶起了被他人擺布的孩提時代,再度回憶起了那種“張開雙臂懷中卻空空如也”的無力感,再度回憶起了自己那尊榮而可憐的母親……


    他必須解決這件事才能不做那個噩夢,才能不讓自己的思緒停留在真死去的那個刹那!


    如果不克製自己的話,他會立刻撲過去對源稚生鎖喉,把這個陰柔秀氣的日本人鎖死在牆壁上,喝問他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如果源稚生給不出理由,愷撒可能會捏碎他的喉骨!


    楚子航低聲咳嗽,提醒愷撒收斂。源稚生是經曆過無數戰場的人,對殺氣有著野獸般的敏感。至今為止楚子航都無法確定這個所謂的“日本分部第一”到底有多強,源稚生就像一口水井,水麵平靜無波,但是深不見底。他們聯手也未必能瞬間製服源稚生,更何況源稚生身邊還有另一個人,蛇岐八家的前任大家長橘政宗,這位蛇岐八家的精神導師同樣是深不可測的井。


    “是國中會的反黑委員會授意的,名義上是懷疑私藏軍火,實際上是敲山震虎,表示國會不會對我們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我們對猛鬼眾的戰爭已經席卷了一都一道二府四十三縣【作者注:是指日本的行政區劃,“一都”指東京都,“一道”指北海道,“二府”指京都府和大阪府,四十三縣相當於四十三個省。】,連國會也會戰栗不安吧?可是推出新的反黑法案又來不及,所以隻能借搜查令來製造一點事端了。”橘政宗笑笑,“這些事不用稚生你煩心,他們什麽都找不到,武器很容易轉移,這些檔案比較麻煩,數量太大了,可不搬又不行。”


    “全都轉移到裏區去?”


    “是,以丸山建造所的設計水準,警視廳絕不會想到這棟大廈還有一個隱藏的區域,岩流研究所的船塢也會很安全。我好好接待一下警視廳的老爺們就沒事了,反正這場戰爭已經接近尾聲,在逃的隻剩王將和龍王。極樂館已經被搗毀,失去了最後的巢穴,遊蕩在外的蜘蛛活不了太久。”橘政宗的聲音變得很低,“唯一讓我不安的……是神,我們連夜審訊那些鬼,但關於神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會繼續搜索王將和龍王,也許神的消息隻掌握在他們兩人的手中。”源稚生頓了頓,“愷撒小組那邊還沒有消息麽?”


    “完全沒有,這真不可思議。他們不懂日語也沒有落腳點,可在東京都和琦玉縣的邊界上都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不僅我們找不到他們,卡塞爾學院也找不到他們。也許有第三方在庇護他們,但在日本,又有什麽樣的第三方敢冒著得罪我們的危險庇護他們呢?”橘政宗搖頭。


    “犬山家的後事怎麽處理?”


    “等他們選出新的家主吧。他們全都沉浸在悲痛之中,這段時間犬山家幫不上什麽忙了。”


    “這幾天就沒有校長的消息了?”


    “他也完全消失在這座城市裏了,這對他來說不難,他很熟悉日本,大概還有些當年的老朋友在幫他。我們也不敢派人跟蹤他,無論是誰都別想跟蹤一個言靈是‘時間零’的s級混血種。”


    源稚生和橘政宗邊說邊走,路明非和他們擦身而過,風衣裏的襯衫汗透了,緊緊地黏在身上。他支棱著耳朵偷聽,但橘政宗和源稚生刻意壓低聲音,路明非的日文聽力又是看動漫練出來的,專門用來聽卡哇伊少女嬌嗔。那兩人的對話路明非隻聽懂了一小半,其中混雜著神、王將和龍王這種意義不明的詞匯,最大的收獲是昂熱已經抵達東京。


    在秘黨的曆史上昂熱是個傳奇,他之所以成為傳奇並非憑借血統或能力,而是神秘的命運。過去的一百年裏,無論什麽樣的危機,隻要昂熱出場都能力挽狂瀾,路明非清楚地記得對康斯坦丁的那次作戰,龍王在校園中蘇醒,在路明非一槍射偏的情況下,昂熱仍以絕對的冷靜壓製了康斯坦丁。他撲向龍王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全體學員的記憶中,整個人化作一柄屠龍之劍。雖然還沒跟校長接上頭,可路明非已經覺得腰杆子硬了起來。


    楚子航在貨運電梯那邊對他豎起雙指示意,電梯門緩緩地合攏。撤退方案很有效,愷撒和楚子航先後押運文件箱去往高層,路明非更賣力地搬著箱子小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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