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冰城站在聚義廳中,雙手背在身後。


    連雲寨的十三位當家之中,“司命狸”茅冰城並不以武功聞名,但是他的手腕和膽魄卻足以在寨中立足。


    “焦兄弟、王孫兄弟還有張兄弟。”茅冰城看著下麵的三名當家沉聲說道:“我們連雲寨一貫以義氣連雲自矜……”


    “義氣連雲,什麽狗屁義氣連雲,全他媽的狗屁,老子跟你講明白,今天弟兄們拔了香頭……”


    “義氣總還是要講得……”


    演武場上忽然一片喧嘩,“雷霆崖”是精通碎夢刀的高手集團,更是一支令行禁止的鋼鐵隊伍。


    然而杜停杯一襲白袍手持竹杖一步三晃的在一眾人等的陪伴下出現在演武廳上的時候,即便是雷霆崖中精通刀術的高手也紛紛分成兩邊,給這位江湖上的龍頭巨擘讓出一條路來。


    “見了大當家還不行禮?”


    “紅袖招”白芷蘇上山尚在杜停杯之前,不僅僅是連雲寨的開創之主,而且同時與太公衝也相交莫逆,她威望極高,一聲令下,即便是“雷霆崖”也隻有唯唯諾諾。


    “白姐,二當家……”


    赤色須發的“焚心手”焦洪轉身走出聚義廳,他身材高大,正迎上一行走來的杜停杯一行人。


    當年連雲寨開創之時,焦洪與白芷蘇經曆過無數艱難險阻,才奠定了當年崛起的基礎。


    之後杜停杯整合連雲寨,焦洪被派去執掌巴蜀一帶,總算是聚少離多,今日再會,白芷蘇已經站在了杜停杯身後,兩邊已經隱隱為敵,焦洪虎目含淚一聲白姐喊得白芷蘇心中一搖。


    “你們都回來了。”杜停杯手中扶著竹杖,緩步向前。“揚州那邊竹林幫雖然恭服,卻是一向暗中和咱們作梗。巴蜀更不必說,節度使府一向不和咱們對付,李從賢更是準備報效他的皇帝……”


    杜停杯緩緩走到聚義廳前,三當家“紅袖招”白芷蘇、五當家“司命狸”茅冰城、七當家“喪亂劍”高成峰,九當家“小陶朱”連城璧,十一當家“大開碑手”田雍五人站在他身後,前麵便是太公衝一脈的三人。


    彼此之間涇渭分明。


    “你們這一動,咱們連雲寨天下第一的這層畫皮就算是戳破啦。”


    杜停杯麵色蒼白,體內寒毒湧動,五髒六腑刀刮一般的劇痛。


    然而這些痛楚他猶自可以忍耐,真正令他心痛的是下麵,他結拜的兄弟,他倚之為幹城的手下,現在皆在用看著仇敵的目光看著他,那種目光杜停杯很熟悉,他當年在京兆府的牢獄之中便是這樣的眼神。


    隻不過現在看來這裏麵或許還有點別的東西。


    積威之下,伴隨著杜停杯的眼神,原本帶著怨氣而來的太公一脈氣勢漸漸降了下來。


    杜停杯一聲長歎。


    “何至於此?”


    一句何至於此,引得無數緘默。


    所有人都知道,伴隨著今日這一場風波,連雲寨的龍頭之位從此作古,他的虛弱和分裂盡數展現在天下人麵前,從此江湖就要多事了。


    緘默之中,一聲譏笑響起。


    “杜大當家,自您上山以來,弟兄們總算是畢恭畢敬,毫無一點逾越之處,老當家的不見了這麽久,你要給我們一個說法。”


    王孫隱自焦洪身後走出,他身上的鐵甲反射著慘烈的日光。


    如果說連雲寨中有誰精通用兵戰守之道,水戰以六當家“橫行公子”謝無腸為首,而陸戰則以這位十當家“過牆梯”王孫隱為尊。


    所謂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王孫隱也算是太公衝手下破產乞丐版的張子房了。


    王孫隱聲音冷漠激發起了己方的同仇之心。


    杜停杯手持竹杖,太公衝失蹤一事,他毫不知情。作為連雲寨的開創之主,太公衝行動上有著極高的自由,而杜停杯也給予了相當的尊重,隻是今日這種尊重竟然變成了反噬自身的因由。


    “二當家的行蹤,我並不知道。”杜停杯看著王孫隱:“我也並不瞞你,幾個月前我開始閉關,並不是為了參悟功法,而是因為身中劇毒。”


    杜停杯中毒的消息一直都被層層封鎖,即便是當家之中也鮮少有人知道,隻有白芷蘇、茅冰城等寥寥數人才掌握這個情況。


    現在杜停杯將這個消息公之於眾等於直接將自己暴露於危險之中。


    “不錯,焦洪。”白芷蘇地位相對超然更富有公信力:“大當家中毒在二當家下山之前,這一點我可以作證。”


    太公衝一脈之中,“有借無還”張借排行十三最為年輕,同白芷蘇交情不深,而王孫隱又是出了名的軟硬不吃,所以白芷蘇以交情最深的焦洪為入手點。


    “我也能為大當家作證明。”茅冰城是杏林國手,精通岐黃之道,杜停杯中毒之後的調理也是他一直在負責。


    張借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中:“你們沆瀣一氣這麽久,你們說什麽,我們難道還要信什麽嗎?”


    王孫隱則是在一邊嘿嘿冷笑,顯然也並不信服。


    焦洪麵目一沉,忽然開口說道。


    “大當家的,可敢讓老焦試一試?”


    “焚心手”語氣誠懇,杜停杯也便回道:“你說。”


    “你敢不敢接老焦一掌?”


    焦洪看著杜停杯的眼睛:“你老修為有宗師境界,武功通神,天下間能奈何您的毒物實在是讓人猜不出來。老焦全力打你一掌,若是你果然中毒,那便是焦某冒犯大當家的,甘願三刀六洞,且證明了您果然與二當家失蹤之事無關,各位弟兄也要好生輔佐您找到二當家。”


    白芷蘇臉上一白,焦洪的意思明明白白,您說您中了劇毒可是天下間又有什麽毒素能夠傷害七宗高手?所以就要驗,而驗證的最好手法便是接他“焚心手”焦洪一掌。


    “若是你沒有中毒,那便是老當家瞎了眼睛,也讓天下英雄看個分明。至於我等,是生是死要殺要剮,自然也都悉聽尊便。”


    焦洪的方法簡單的近乎殘酷,若是杜停杯沒有中毒,自然他一掌傷不到這位黑道魁首,而杜停杯的所謂“偽君子”麵目也會給人戳破,連雲寨的結局自然不言而喻。


    隻是白芷蘇知道杜停杯已經是油盡燈枯,而焦洪的“焚心手”掌力雖然不能與江湖上聞名已久的“黃天大法”、“炎陽奇功”相提並論,但是也是至陽至剛的無儔掌力。


    以病體殘軀硬接焦洪一掌,從此以後隻怕天上地下再無杜停杯了。


    “放你娘的狗屁,若是大當家的有個什麽好好歹歹,你姓焦的一條爛命夠賠嗎?”高成峰一聲怒斥,引起一眾應和。


    杜停杯真的中毒,焦洪這一掌下去那便是必死無疑,焦洪雖然光棍,說什麽杜停杯死了有他抵命,而且其他人也不會再做分裂之舉。


    隻是你焦洪的一條命夠賠連雲寨的大當家嗎?更何況若是杜停杯不存,這連雲寨就算還能繼續挺在這裏,剩下的又是什麽牛鬼蛇神?


    “不敢就算了,那也別怪我們不講義氣。”焦洪從來不把高成峰這矮子放在眼裏:“大當家的,您講義氣,我們也要對老當家的講義氣,我們要下山,您也請高抬貴手。”


    焦洪如是說道,剩下的也是一片沉默。


    不管怎麽說,太公衝失蹤也是事實,而焦洪等人也畢竟是為他討個說法。即便是白芷蘇這幾個月來若細細思量,有時也會覺得太公衝的失蹤未必和杜停杯毫無關係。


    “好。”


    杜停杯一聲允諾,雖然他聲音有些虛弱,但是這一聲好卻似雷霆一般響在眾人心頭。


    “大當家。”


    茅冰城一向寡言,此刻眼眶之中也開始泛紅。


    杜停杯所中的的寒毒,天下間沒有人比他更為熟悉,這毒素簡直就是為了宗師高手所準備,先斬伐真氣根基,然後遊走五髒六腑。


    僅僅是來自四肢五骸的酸痛便已經令人無法承受,而杜停杯竟然要以這采伐一空的身體硬接焦洪一掌。


    那可是名震江湖的“焚心手”啊。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們行走江湖,生死本來就已置之度外。”杜停杯手撫竹杖:“然而此時此日,已經有難以察覺的大敵盯上了我連雲寨。”


    “杜某身中劇毒,二當家生死未卜,若是不能團結,以義氣為先。若是如同今日一般一盤散沙,那隱藏於暗處的大敵必然輕鬆得逞。”


    “我這幾個月纏綿病榻,所思所念別的正是此事。”杜停杯走到焦洪身前三尺之地。“所謂千秋萬歲不過是癡人說夢,杜某這一生早已了無遺憾,隻是放不下眼前諸位弟兄,若是能接兄弟一掌而令各位弟兄團結一心,防備大敵,杜某死有何憾?”


    杜停杯將竹杖丟棄一旁,雙手背在身後,雙目之中神光再現。


    “我死以後,本門上下由五弟執掌,不得再生嫌隙。”


    杜停杯雙目迎向焦洪:“暫且藏頭縮尾,仍舊磨練爪牙,切不可忘了咱們,心係蒼生,義氣連雲的宗旨!”


    “大當家!”


    “大當家不可啊。”


    “老焦你萬不可發什麽失心瘋……”


    各種勸告之聲響起,杜停杯開懷大笑:“焦兄弟,愚兄還從未領教過你的焚心手咧。”


    焦洪雙目之中淚珠滾下,一掌已經遞出,掌風所及一片焦熱。


    “焦洪你敢?”


    白芷蘇憤怒之下,正要出手,然而一柄利劍已經擋在她身前。


    變生肘腋,野火燎原。


    杜停杯胸口正中焦洪十成功力一掌,整個人如同秋風之中一片枯黃落葉向後飄去。


    “大當家,是焦某對不住你了。”


    “有借無還”張借懵懂的眼神之中,他身後的王孫隱一聲令下:“牛首令在此,斬殺叛逆杜停杯、白芷蘇,雷霆崖上下,給我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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