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中一片寂靜,清涼殿裏此時已經是華燈初上。


    文美人端坐在桌前飲著茶水,宮中的禦醫雖然建議她不要熬夜,要為了腹中的胎兒修養身體,但是她還是久久不能入眠。


    皇帝已經離開了白玉京,隨同皇帝離開的還有一萬多名新編組的禁軍將士,而在皇帝離開白玉京之前,新任河東節度使韓瑞已經帶領一支更加精銳的部隊提前渡河,估計已經到了河中府了。


    “娘娘,這是王寶臣跟您寫的信。”


    陳朝恩恭敬地站在一旁,手裏捧著一封絹帛。


    文美人也沒有接過,她從一旁的果盤上取過一個梨子咬了一口。


    “給陛下留著吧,陳公公。”


    陳朝恩應了一聲,將這封信放到袖口裏收好。


    文美人淡淡的笑著,在宮中生活,就要依著宮中的規矩。她的母族已經在前段時間的爭鬥中落了下風,現在並不是同這些人擺架子的時候,而且她自己也不是一個那樣的人。


    文黨已經是過眼雲煙,但是文家還在。


    文美人很清楚,日後文家若要還想再有作為,一個要看自己還有自己腹中的孩子,另一個就要看如文元恒、王寶臣這樣的親故。


    “娘娘,您還是早點休息吧。”


    陳朝恩念叨著,經過了這三四年的曆練,陳公公已經懂得了如何在這煩擾的時局下保全自己。


    “陛下到哪裏了?”文美人此時卻沒有安歇的意思。


    這個天底下,利益同皇帝最一致的就是文美人,天下多變,文美人自然也無法靜下心來。她並不懂得什麽大道理,隻是知道若是魚輔國成功殺回京中,恐怕這位睚眥必報的魚公公連跟文太後一樣在明堂宮頂上當母豬的機會都不會留給自己。


    “大兵是昨天走的,今天應該到了風陵渡,準備過河,明日就該到了河中府。魚輔國不過是跳梁小醜,等陛下到了河中,他也就無可奈何了。”


    文美人瞥了陳朝恩一眼,這個人嘴裏的跳梁小醜,


    這個世界便是如此的冷酷無情,在這蒼涼的夜裏,文奴兒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思念皇帝的臂膀。一想起皇帝那種征服一切的眼神,文美人感覺到自己上下兩個要穴都有些濕噠噠的意味。


    這種思念並沒有飄得太遠,在宮城之外,三雙冰冷的眼睛正望著宮城。


    劉病夫,這位“白城雄宗”的眼睛死死得盯著宮城外高大的城牆。


    所謂人如其名,白城雄宗不過四十餘歲,卻麵皮焦黃,一臉病容。他身上披著厚厚的裘衣,頭上的方巾被夜風吹得不斷飄動。左手帶著皮手套上立著一隻凶猛的鷂鷹,時不時低下頭用鳥喙梳理一下翅膀上的羽毛。


    這麵高大的城牆讓他感覺到了一絲恐懼。


    因為城牆之後,埋葬著一個和他一樣名列七宗的強者,蕭戴勝。


    所謂上一代江湖人中所謂的“七宗”,除了武功外,也有名聲和勢力的考量。


    譬如“南天儒宗”柳子嶽除武功高超,有神技“一以貫之”外還是一代儒宗,一舉一動皆牽動朝野,門下弟子中為官者眾多。


    又好比“忘憂邪宗”冷千秋本人就是江湖上最大的刺客組織頭領,旗下弟子在江湖上掀起了不少血雨腥風。


    已經死了的“五極歸宗”蕭戴勝本人是摩尼教的“原人”聖子,又和回鶻汗廷相交莫逆,也是江湖上極有勢力之人。


    即便是蹲在白玉京中久而不出的“承天劍宗”嶽顧寒,也有許多出身豪門的門下弟子,隨便一個弟子都能出入宮廷,睡在太後之側。


    劉病夫是北地大豪,其根基是在塞北關外。“白城雄宗”這個稱號,也說的是他在關外的那座“白城”。


    “城主,動還是不動?”


    劉病夫緩緩搖搖頭,不發一語。


    見白城雄宗搖頭不語,另外兩人也便停了下來。


    這二人一個喚作“蒼雷”宣鐵生,另一個叫做“無痕雪”萬恒,他們都是河北地麵上有名的高手,是成德節度使吳武俊帳下的教習,這一次為了一樁大事,在東山會的調和之下夜入京城,來配合配合白城雄宗劉病夫。


    “蒼雷”宣鐵生身材高大,闊口獅鼻,此人內功驚奇,一手雷霆真氣被江湖人與連雲寨二當家太公衝並稱。


    “無痕雪”萬恒相貌儒雅,身材修長,他是江湖上極少數修行《青蓮劍歌》的劍手,此人雖然剛過三十,但是已經將青蓮劍歌一百七十六招劍式練成了八十三式,凝冰劍意被稱作江湖一絕。


    吳武俊將帳下最強的兩大高手派來同劉病夫一道,也可謂是下了血本。


    他們相信劉病夫的判斷。


    因為江湖上人盡皆知,劉病夫此人的武功脈絡不同於常人,有望氣辯機之術,能夠在冥冥之中感應天地之間那一瞬即逝的生死玄機,對於時機和危機的洞察遠遠超過常人。


    劉病夫的武學,非儒非道更非佛,乃是戰國時期陰陽家術數五行的一脈流傳。其根本在於借由修行武功凝練本身的靈覺。


    既然劉病夫說不行,那麽無論是“蒼雷”還是“無痕雪”,他們都沒有闖宮的打算。


    “城主以為,嶽顧寒是否就在宮中?”


    萬恒如是問道,嶽顧寒是天下劍客的偶像,萬恒身為劍客也不能例外。


    這一次劉病夫同宣鐵生、萬恒二人進入白玉京,一是為了調查道聖的行蹤,二就是確定劍宗的生死。


    雖然江湖上頗多謠言,說什麽嶽顧寒已經身死,而道聖重傷。但是天下間最頂峰的那些人物還是以一種審慎的目光望向白玉京,他們並不相信這位天下無敵的承天劍宗就這樣簡簡單單的消失了。


    萬恒就不相信嶽顧寒會死在道聖手中,因為他對嶽顧寒有著絕對的信心。


    劍宗一生鬥誌準備著和道聖決戰,怎麽會就這樣輕易的死在了無銘的手裏?


    劉病夫閉上眼睛去體悟天地所透露出來的信息,在他的感應之中,每個高手都有他們自己的特質。


    身邊的“蒼雷”宣鐵生就像是一團時刻爆裂的雷霆,蓄壓著開辟洪荒的奇力。而一旁的萬恒則是一朵寒冰凝成的蓮花,透露著一股斬落天地的決絕,這是青蓮劍歌賦予他的特質。


    而在劉病夫的感應裏,此刻宮中有著三股雖然並不清楚,但是令人無法漠視的氣息。


    一股高渺虛無,似乎宣告了萬物的終結,但是並不靈動,似乎並不像是人類散發出來的,更接近於什麽神兵利器。


    另外兩股氣息雖然微小,卻能刺激劉病夫的靈覺,讓他感覺到危險。


    那是兩股殺意,雖然不能確定其主人,但是劉病夫敏銳的靈覺提示著他,這兩股殺意的主人對於雄宗而言均十分危險。


    能夠威脅到劉病夫的人,江湖上並沒有幾個。


    至於宮中,或許那羅延能算一個,當今皇帝算一個,亦或者嶽顧寒也能算一個。


    所以也由不得劉病夫不想,現在宮中所透露出來的這三股氣息是不是意味著那三個人現在都在宮中。


    若是如此,自己帶著宣鐵生和萬恒硬闖宮中,會不會麵臨與蕭戴勝一樣的命運。


    “城主與魚公公所商議的對策是一內一外,兩處共同發難。”宣鐵生外貌粗豪,內裏卻有他自己的一份精細。


    “外是魚公公統領的神策軍大兵,內則要我們動搖白玉京,入宮探明嶽顧寒的生死便是第一步。”


    宣鐵生看著劉病夫,這位白城城主與魚輔國相交莫逆,願意給魚輔國拚個機會出來。然而宣鐵生與萬恒背後成德一係的重點卻在於削弱朝廷的勢力。


    至於魚輔國和朝廷孰勝孰敗,成德節度使常山郡王吳武俊的意思大概是盼著兩邊兩敗俱傷。


    “若是城主無意入宮,那咱們倒不如去城西,將朝廷的庫藏給燒了。沒了那些軍需,九日小兒也沒有辦法和魚公公再一掙長短了不是?”


    劉病夫默然不語,宣鐵生的話看似商量,其實也有緊逼他的意思。


    他最不喜東山會的地方便在這裏,雖然與會各方都號稱要合力對抗朝廷,但實際上卻各懷鬼胎,總想著借著別人的力道為自己謀利。


    白玉京的府庫若是燒了,的確李旭那邊必然大亂,可是等到魚輔國殺回白玉京,看著空蕩蕩的府庫,那個時候又用什麽來犒勞神策軍,又用什麽收買朝臣?又用什麽來壓製河北的藩鎮?


    “也罷,咱們先入宮瞧上一瞧。”


    劉病夫一言說罷,他左手一抖,立在手上的鷂鷹發出一聲清厲的叫聲,衝天而起。


    這三人也不喬裝打扮,直直衝著宮門的方向而去。


    自從李旭執政以來,宮中的防禦遠比之前魚輔國當政之時更加強大。


    由皇帝改組之後的金吾衛不僅在戰力上由皇帝傳功,遠遠勝於之前的水平,而且在人員和軍械上也有了極大地提高。


    但是劉病夫三人卻大搖大擺直接走到了宮城門口。


    “宮城禁地,來者止步!”


    守衛的金吾衛校官一聲喊,身披重紮的金吾衛士便將手中的強弩衝著三人瞄了過來。


    “提點刑獄使司李使君入宮有緊急軍情報樞密院。”劉病夫從袖口中摸出一塊金燦燦的腰牌衝著那員金吾衛校官扔了過去。


    “還望兄弟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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