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顧寒的生活一向很有規律。


    同一般人想象裏劍客們特有的放浪生活不同,作為這個武林中最優秀的劍客,承天劍宗嶽顧寒的生活一向十分有規律。


    極少飲酒,少食油鹽辛辣,每晚在亥時之前入眠。


    即便是在一個農業時代,嶽顧寒的的生活也可謂十分無趣。


    今天和往常一樣,在粟米粥、小鹹菜配白饃的簡單晚餐之後,嶽顧寒又看了一會書,然後便準備更衣就寢。


    老管家捧過來盛滿熱水的銅盆和手巾,用來刷牙的楊梅木和青鹽。


    “最近江湖上的傳言很多,很多都是關於你的。”老管家將銅盆放到一邊,嶽顧寒將手伸進去,水溫正合適。


    “這不很正常嗎?”


    “太平道那邊有消息過來,說在京裏麵丟了樣東西,他們想請你幫忙找一找……”


    嶽顧寒抬頭看著老管家,這個老人陪了他幾十年了,承天劍宗沒有一件事瞞著他。


    包括那枚丹。


    “你違背約定,他們挺不高興的。”


    老管家咕噥一聲,然後將銅盆搬開,嶽顧寒已經洗過了手,正用毛巾擦著臉和脖子。


    “那就讓他們不高興。對了,你家老大的事?”


    老管家有四個孩子,兩男兩女,老大前一段時間犯了事,被提點刑獄使司衙門給關了去。


    “借著你的名頭給金麵梟看場子,好像是個賭鋪。我怎麽著也算是嶽宗師的老夥計,看你的麵子江湖上的那些人總要給他幾分麵子。金麵梟那個蠢材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各處場子被那位李大人掀了不少,我家老大是個傻子,卷了進去,給關了一個月,已經給李紳放出來了。”


    “沒什麽事吧?”


    老管家低下了頭,他知道嶽顧寒本質上是一個很淡漠無情的人,表麵上如春風一般對周圍的人都很不錯,然而嶽顧寒的關心往往僅僅停留在口頭問候上。


    “沒什麽,李紳給他在提點刑獄使司安排了份差事,省得再為金麵梟那樣的廢物驅使也挺好。”


    “你當初想讓他替你來照顧我,我沒同意。”嶽顧寒低下了頭:“我就這麽一間小院,有你一個人就夠了,沒必要浪費這麽一個人力,不過幸好李紳這人也算是眼神活絡,你家老大總算是修成正果了。”


    正說話間,院門被人輕輕叩響。


    “我去開門……”老管家說了一句正要轉頭卻被嶽顧寒叫住。


    “你去劍房把我的飲冰拿來。”


    老人一怔,然後點了點頭。


    嶽顧寒的小院沒什麽了不起的東西,不過是尋常百姓家常用的玩意,最值錢的大概就是那個銅盆還有些斤兩,化了應該能得不少錢。


    唯獨有一間屋子卻與眾不同,那間屋子原本是用來積薪的柴房,後來改作用來收藏劍器的劍房,裏麵收集了嶽顧寒行走江湖所得的各類名劍。


    有的是摸金校尉從古墳殘塚裏尋出來的青銅劍器,有的是江湖先賢留下來的傳奇佩兵,還有一些是嶽顧寒親手鍛造的利刃。


    飲冰劍是嶽顧寒親手鍛造,承天劍宗曾經遊曆天下遍訪鑄劍名家,還曾經尋來東瀛、天竺、大食等地的鑄造之法加以研習,費時七年,終於有所成就,開爐以天外隕鐵為根基鑄造了十一口切金斷玉的名器。


    當時嶽顧寒的好友柳子嶽評道:“十年飲冰,龍光入髓。”,所以這第一劍便以“飲冰”為名。


    鑄劍之後,嶽顧寒終於漸悟“藏鋒”之妙,從此棄劍不用,鮮少以利刃對敵,這十一口利刃也就寶劍空懸,便這樣靜靜地躺在劍房之中。


    老管家知道,今日要捧出這樣一口利刃,隻怕是自家這位名壓當代的家主遇到了人生中什麽過不去的坎。他手腳靈活,小步跑到劍房門口,推開房門,從裏麵捧出一個用錦兜裹著的劍器跑了回來。


    嶽顧寒此時便站在小院的正中央,眼睛已經閉上。


    “老爺。”老管家低頭彎腰,將飲冰舉過頭頂,嶽顧寒輕輕伸出手將其摘了過來。


    “去開門吧。”


    這一聲吩咐,老管家走到外麵將門打開,看見一人正跪在自家門口,不知道卻是什麽來路。


    “我家老爺有請。”


    老管家看著這個跪在嶽家門口的人,他一聲不知道見過多少這樣的人,都是這樣在門口輕輕一跪,好似自己隻要跪了,便應該有所回報一樣。


    其實這世上許多男兒的膝蓋都不是很值錢的,他們卻偏偏執拗當做千金不易的寶物。


    “還請秉過承天劍客,太平道百曉生不敢踐損芳庭,便在門外等候。”


    老管家皺起眉,自家主人和太平道的那些首尾麻煩,他是知道的,還知道嶽顧寒前段日子違背了承諾,不僅拆了人家的廟還搶了人家的東西,並將人家的神功秘籍交給了皇帝。


    這件事仔細論起來,在老管家看來,大概還是嶽家這邊有些不對。


    “是不是他來了?”嶽顧寒右手提著飲冰劍走到了門口,看著跪在地上的百曉生,劍宗的眼睛裏露著奇妙的神采。


    “正是,道聖想要離恨鼎中的丹丸,還請劍宗成全,讓晚輩回去也能有個交代。”


    “他在哪裏?”嶽顧寒抬起頭望向蔣侯廟的方向:“是不是在蔣侯廟。”


    “不錯,他說在蔣侯廟等那顆丹丸。”


    嶽顧寒邁出一步,將跪在地上的百曉生落在身後。


    “前輩,道聖就在蔣侯廟,他現在正是圓滿之境,還請前輩韜光養晦,隱劍藏鋒,晚輩等都要仰仗前輩脫困,前輩切不可魯莽。”


    太平道和道聖之間的牽連很多,他們同別的江湖人物之間的牽連也不少。


    冬夜的白玉京,空氣冷極了。


    嶽顧寒的腳步停了,他忽然抬起頭,天空之上正落下一點雪花。


    白玉京下雪了。


    “他就在蔣侯廟。”嶽顧寒低聲說道。


    “他既然來了,我又焉能不去?”


    嶽顧寒走了,百曉生的頭仍然低低的壓在地上,這一刹那,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麽。


    是盼著道聖高抬貴手將自己輕輕放過,寬恕了太平道損失道器的錯漏,還是盼著嶽顧寒大發神威以百年來天下第一人的風姿將道聖斬殺,終結了糾纏自己近一生的夢魘。


    百曉生心中五味雜陳。


    雪落蔣侯廟,嶽顧寒邁著每一步都大小相同的步子,一步一步向蔣侯廟走去的時候。李旭抬起頭,看見了一個飄在空中的人。


    蔣侯廟的院牆邊上是一溜水簷滴瓦,其中一處瓦片上站著一個人,他麵目年輕,卻顯露著滄桑的氣質,他雙腳立在院牆頂上一尺的空中,好似神仙一樣望著李旭,眼神中充滿著一股探尋的意味。


    李旭從蔣侯廟中走出看著他。


    此時,天上飄落了一點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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