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含章費勁力氣終於追上了百曉生,這一次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和百曉生之間存在的巨大差距。


    百曉生隻要邁開了腿,他就隻能跟在屁股後麵吃灰了。


    宮含章原以為這位跟自己差不多都是靠腦子吃飯的,手上的功夫雖然不弱但是未必會強到什麽地方去。


    今日一看,這差距還是有些大啊,之前是自己托大了。


    宮含章如是想著,遠遠綴在百曉生身後,憑借他偷偷抹在百曉生身上的香氣勉強跟在百曉生之後。


    作為一位謀士,一位行走在江湖和朝堂之間的人士,宮含章不僅精通權術陰謀,對醫藥占卜、星象風水也十分了解。


    他的鼻子自幼就用異種藥香加以熏陶,所以對各種氣味都十分敏感。平時追蹤行跡,經常用自己調配的藥油塗抹到要追蹤人的身上,然後加以追蹤。


    剛才他就將這種藥油悄悄塗抹在了甑糕攤子的木鏟上,然後讓百曉生為他盛甑糕,使得藥油沾染到了手上。


    卻沒有想到陰差陽錯之下,竟然將他引入到了一場禍事裏。


    宮含章一邊追,腦子一邊不停地轉動著,忽然意識到了一絲不妥。


    到底是什麽能讓太平道中地位高武功也高的百曉生如此不顧一切的奔逃。


    終於,宮含章轉了個彎,遠遠地看到百曉生像根木頭一樣站在那裏,整個人呆呆傻傻的。


    在百曉生不遠處,有一個從身材上看不出男女的人,相貌生得極美,美得不像一個凡人。


    他梳著高高的發髻,頭發上墜飾著各色金銀和寶石飾品,左手拿著一個拂塵,穿著一件青墨色的道袍。最讓人難以忘記的就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種好似冰封了千年,對世間一切都冷酷無情的眼睛。


    不動心。


    這是一個不會再對萬事萬物動心的人。


    “你也挺有意思的。”這人轉過頭,宮含章便感覺到一絲冰冷的感覺從他的脖子上纏繞過來,好似盤卷吐信的毒蛇用冰冷的鱗片刮過皮膚的感覺,一種刻骨銘心的恐懼從心底升起,他發現自己竟然是再也無法動彈一下了。


    “過來吧。”


    好似是受人操控的傀儡,這人的話就是操縱傀儡的提線,宮含章一步一步的挪動到了那人的身邊,他的身體因為恐懼而不住地顫抖,渾身上下每一處毛孔都因為恐懼閉合,寒毛乍起,整個人不能自已。


    就這樣一步又一步的走過去,宮含章隻覺得四肢五體再非自己所有,而是人家用來搬弄的玩具一樣。


    那人轉過頭,一雙眼睛看著宮含章,似乎看透了他的肉體一直貫穿了靈魂,看透了他的內在。


    宮含章勉強著吞了吞口水,他知道眼前這位大概是誰了。


    能夠讓百曉生如此震恐,擁有可以輕鬆將自己變成提線木偶神技的普天之下隻有一人。


    那就是道聖無銘。


    宮含章看著道聖仿佛看到了臨凡的仙人。


    古老傳說走進了現實,神奇的謠言變成實例,宮含章再不多說,隻是好奇到底是什麽原因讓這位現身於此。


    “很多年沒有再來白玉京了,千載長安,長樂未央,今日依舊晏然。”道聖低下頭看著腳下的土地。“當年我在此地問李宣威,他以為他的朝廷能夠活多久,他對我說‘此身已是作賊,保首級已是僥幸,何問子孫’。當真是一代人傑,可笑他的後代子孫不堪,今日竟然淪喪若此。”


    李宣威即是虞朝太祖,當年興晉陽之甲做了反賊,百戰而有天下,按照無銘的話,顯然他當年曾經和李宣威也算是有一段過往。


    “白駒過隙,轉瞬即逝。”無銘長歎一聲:“多少風流隨大河東去,隻有這城池宮闕依然。”


    伴隨著道聖的歎息,宮含章發現自己終於可以移動了,而此時百曉生已經跪在了地上。


    “弟子拜見尊師。”王二狗的聲音顫抖著,他又一次遇見了這個改變了他一生命運的人,太陽穴附近的不適感已經消失了,但是來自內心深處的怖畏和恐懼卻不能消退。


    “太平道,致太平。天師道,天法道。”無銘依舊望著天上的星空:“星鬥挪移,四時輪轉,二狗你這麽多年有什麽感悟嗎?”


    王二狗的頭壓得很低。


    “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使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使人心發狂。我原以為你們多少會有人近於道,然而成才的沒有幾個,都沉湎於馳騁畋獵了。”


    無銘抬手一揚,強沛的真氣便將跪在地上的百曉生卷了起來,讓他浮在半空之中。


    “去見嶽顧寒,讓他帶著鼎丹到蔣侯廟見我,拿了我的東西沒什麽,多少也要說一聲。”道聖的聲音平靜不帶有一絲情緒,似乎毫不為道器為承天劍宗所得而生氣。


    說完,道聖轉過頭看著宮含章:“你去河東晉陽,跟我那個不成器的徒弟說一聲,改日我會登門拜訪。”


    說完,無銘輕輕將百曉生丟在一邊,整個人已經衝天而起,禦風而行直奔蔣侯廟而來。


    蔣侯廟內,李拐子還在那裏叩首,司空弄月依舊倒立著。


    李旭將麵容隱在儺麵之後,冷冷的看著另一邊的賀拔崧。


    這個人已經死了,雖然表麵上看來那王侯貴公子的底子還在,縱然是淪落也留著一點點當年的風姿,隻是內裏卻已經被掏空了。


    那白淨如玉的麵孔不是精心化妝的結果,而是臉上已經沒有了一絲血色,體內小心構築出來的經絡係統已經垮了,髒腑的生氣幾乎就要斷絕,更可怕的是這個人的精神徹底的空虛了,剩下的不過就是一個行走於人世間的行屍走肉。


    當年那個騎著貢馬衝撞自己車架的莽撞劍客,太後的麵首已經死了,沒有在這人世間留下一點蹤跡。


    “你便是賀拔崧?”青衣人問道。


    “便是區區在下。”


    “江湖上說你這裏有一本驚世絕學《葵花寶典》……”


    “前輩,我若是有這樣一本絕學,何必淪落到現在的境地”


    “老夫知道這定然是朝廷放出來的謠言,隻是我這裏有一門真正的神功,你要不要學?”化身輕易人的李旭看著眼前的賀拔崧,對於這個年輕人,皇帝還有別的計劃。


    即便是廢物,還有再利用的可能,更何況這位正好成為攪動江湖風雨的一個引子。


    “晚輩謝過前輩,隻是晚輩命犯天煞孤星,和晚輩有了糾纏的人,往往都沒有好結果。”


    賀拔崧這也是有感而發。


    經過了這麽一段時間的磨練,賀拔崧也仔細審視了自己這一生的經曆。


    出身豪門大族,拜得名師學藝,少年劍客比鬥成名,最終成了太後的入幕之賓。


    再然後就是自己被程奇力廢去武功,關入天牢,從名滿京城的少俠成了被朝廷通緝的廢人。


    雖然被人放走,但正好碰見了蕭戴勝,這位前輩對他非常欣賞,不僅要醫治他的舊傷,還要傳他武功。


    隻可惜這位一入宮門深似海,再也沒能出來。賀拔崧也就隻好跟著摩尼教的人廝混,準備伺機出關,回轉草原。


    結果淨勝慧身死,自己流落到了李拐子這妖人手中,竟然是連一身清白都保不住。


    任何幫助自己的人都完蛋了,家族垮了,太後被囚,蕭戴勝死無全屍,淨勝慧被人毒害。而他的對頭們,皇帝武功大成有化龍之勢,李拐子就算是闖宮被發現也有人來救,那位對自己不聞不問的師父嶽顧寒一出手就斬下了摩尼教宗的人頭。


    賀拔崧是真的累了。


    “你信命?”青衣人接著問道。


    “由不得我不信。”賀拔崧說著將領口的衣衫向下拉了一些,露出裏麵碧絲織就的肚兜,上麵還繡著鴛鴦。


    李旭忽然沉默不語,因為皇帝感覺到一股虛無的氣息正在快速的接近,這讓他本能的感覺到了一絲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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