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嚴宗的房間很簡單,一張紅木大床,一對桌椅,一座古樸的香爐,還有那口水缸大的銅球,表麵上坑坑窪窪,卻是精鐵打造,那坑窪之處,全是掌印指孔。


    寇立坐在床上,上半身隻剩下單衣,隱現出筋肉分明的輪廓,羅嚴宗從外麵取了一盒藥膏出來,藥膏呈琥珀色,還有點清涼的香味。


    大師兄將藥膏塗抹在掌心處,深吸一口氣,體內忽然響起海浪的潮起潮落聲,然後掌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藥膏則在緩慢的——融化?


    “手!”


    寇立剛將被摳出五個血洞的手臂伸出,‘啪’‘啪’‘啪’一連串的脆響,傷口處先是一痛,再然後就是火辣辣的疼,但在疼痛之中,卻有一絲清涼之感湧出。


    他知道,這是傷口腫脹處的淤血被打散,血液重新流轉的一種過程,隻是能將勁力打透,而且還不傷身體,就真的隻能說是羅嚴宗的能耐了。


    大師兄專注認真的催動勁力,將寇立身上各處的淤血臃腫處化開,空氣中漸漸散播出一種濃稠的味道,不僅是藥香,還有一種腥氣的香味。


    這股清涼漸漸滲透到了五髒六腑,尤其是脊椎處和肺部,這可以說是猛虎拳的兩大發勁源頭,拳勢出脊椎,拳力出肺。


    蛇油膏是武館中最好的一種療傷藥膏,是當地漁民從附近山上抓來的老蛇,剝了皮,也不殺死,往大鍋裏丟上幾十條,熬上三天三夜,最後熬出的蛇油交與武館,武館中的老師傅則用秘法調製成膏,對外傷有奇效。


    “這手腕和腳踝處的淤青和血管爆裂,不像是虎拳造成的,”羅嚴宗到底眼神老辣,道。


    “這倒不是,”寇立猶豫了下,還是說出了實情:“這是三魂掌打法中的發勁方式,喚作抽魂擊,那路遙的身法拳法實在詭異,我隻有扭筋轉骨,出其不意,最後才能反敗為勝。”


    “抽魂擊?”羅嚴宗又仔細看了幾眼,皺眉道:“原來是通過刺激手腕腳踝出的幾個穴位,變動筋骨方位,師弟你以後最好還是別用這種暗殺拳,傷體傷身,而且名聲不好。”


    “暗殺拳?”


    “嗯,好比南方拳種是一大類,北方拳種又是一大類,各地方的拳種又可以劃分為其中一類,這暗殺拳就是所有不以樁功發勁,專走邪門歪道的一路拳種,可速成,威力強大,但詭異傷身,向來被各地武行所忌,師弟,你這拳術到底從哪裏得來的?”羅嚴宗有些嚴肅道。


    “水狼幫有一個獨眼龍,在粵州城外追殺我,被我所殺,秘籍就是從他手上得來的。”


    “獨眼龍?”羅嚴宗想了想,忽然一驚:“四虎八狼中的追魂狼,居然是死在你的手上!”


    “這家夥很有名嗎?”


    見寇立認真的表情,羅嚴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自家這師弟,還真是什麽都不知道,便是像他這樣的武館傳人,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得罪對方,跟別提殺死對方了。


    “這種事,除了我之外,千萬別告訴其他人,我們燒身武館雖然不怕水龍幫,但不到萬不得已,也不願被扯入這灘渾水中。”


    “是,”寇立發現,羅嚴宗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對方擔憂的,並不是水龍幫本身。


    不過他也不在意,隻是好奇的道:“為什麽暗殺拳的名聲不好,就因為它們傷身?”


    “暗殺拳分兩種,暗拳和殺拳,嚴格來說,你這手段屬於暗拳,暗拳又被稱為殺手拳、刺客拳,本是古代刺客的暗殺手段,很多豪族重臣的家中,都養了專練此拳的門客,就是為了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更重要的是,這拳能練廢人,師弟你得到它應該沒多久,沒有感受到它的危害,等你練的久了,便能感覺到,它對人體的損害性。”


    這點寇立倒不懷疑,畢竟就算有入微的能力,他每次練習都會發現它對於身體細小的損害,若是積年累月,這種傷害必然難以逆轉。


    隻不過,每一次這種損害出現,就被他吸收藥力,用‘入微’給處理掉了。


    “更重要的是,這種暗殺拳想要練到大成境界,比正宗拳術要難上十倍,各地的武行中,拳術大師有很多,但暗殺拳大師卻是寥寥無幾,而且多不得善終,師弟你明白嗎?”


    寇立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原來三魂掌是這麽回事,怪不得風格這麽詭異,雖然他不在乎這拳術對身體的危害,但就衝著那誇張的難度,他也把它否決了。


    畢竟他要想攀上拳術的巔峰境界,要煉四重身,通八門勁,修行十六門拳術,而且必須在人體體能巔峰期未過之前。


    所以說,分秒必爭!


    羅嚴宗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老八,其他的都還有個說法,唯獨你這猛虎拳拳術,到底是跟誰學的,你入門時,不是沒有半點根基的嗎?”


    寇立扯了下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到:“大師兄,我還以為你會在林師傅和其他師兄弟的麵前,才會問出這個問題。”


    羅嚴宗苦笑了聲,“還是瞞不過師弟你,其他師兄弟都陸續回館了,現在正為了你的問題吵翻了天,我們才離館幾天,你就搞出這麽大的事來,先是摘了招牌,廢了十幾個學徒,又顯露出這種身手,還差點殺了五象館館主的女兒,對了,還要加上一條,打死水龍幫的得力幹將。”


    “師弟你這些天做的事,比師兄我一年做的事都要多,我一直以為老三已經讓我很不省心了,結果你比他還要誇張。”


    寇立麵無表情,心情卻是稍稍一鬆,雖然這個大師兄口頭上在抱怨,但是這隱隱透出的親近之意讓他知道,對方是向著自己的。


    “蛇油膏已經被我打進你體內,這幾天不要練武,也不要跟人動手,細心調養,其他事情,暫且不要煩神——”


    正在這時,敲門聲響起,蝦頭忐忑不安的聲音傳了過來,“大師兄,寇師兄,林師傅請你們過去。”


    “現在?八師弟才塗了藥膏,現在正需要好好休息,吸收藥力,什麽事不能明天再說?”羅嚴宗皺眉道。


    “大師兄,不是,是六師兄他、他說,一定要請到寇師兄,”蝦頭不安的道。


    羅嚴宗剛想再說什麽,卻見寇立搖了搖頭,道:“去便去,有些事情,還是盡快說清的好,我這個做徒弟的,是應該主動拜一拜那未見過麵的師父了。”


    出了門,見蝦頭正有些局促的站在門口,寇立拍了拍對方肩膀,道:“麻煩你了。”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見,蝦頭才激動的握了握手,寇師兄說麻煩你了,那是不是意味著,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蝦頭,我要是你,我就不會在局勢未明之前拜山頭,一旦寇師兄被逐出武館,胥家幫再回來,我看你怎麽辦,”不遠處,薑水源揚眉道。


    “我要試一次,像我這種賤民,就算武練不成,總不能連搏一番的勇氣都沒有,”蝦頭一反以前的畏縮氣質,堅定的道,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這家夥,難道真的是大智若愚?”薑水源驚訝的道,在他看來,這一局寇立贏的麵不小,隻要那最關鍵的問題能解決,其他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林顯師的院子武館的最北邊,與其他小院子沒多大區別,隻是養了十幾盆盆栽,雖然隻是些尋常的花種,但被打理的很好,鬱鬱青青,吐花展瓣。


    還沒進門,就聽到門內傳來憤怒的聲音,“師父,那寇立好大的膽子,這招牌是我們武館的臉麵,他說摘就摘,還把不把您放在眼裏!”


    “當年為了建這武館,我們胥家人跟那些外地仔足足打了多少場,死了幾十號兄弟,武館才能立起門頭來,如今、如今他竟然一下子廢了我們十幾個族人,還打著您的招牌,這簡直是喪心病狂!”


    “這一點上,寇師弟的做法的確不好,武館學徒不是我們家養的奴婢,他這麽做,我們以後在當地人麵前怕是難以立足。”


    “老五也是這個意思麽,那老二你呢,畢竟你是武館總教頭,接觸的久些,此人的心性到底如何?”一道沉穩的聲音傳了出來。


    “說實話,我不喜歡這個老八,他這個人,鬼鬼祟祟,來曆不明,總讓人看不透,但真要逐出武館,是不是也有些過了,畢竟這可是鄭老哥介紹來的。”


    “怎麽,二哥你怕他們鄭家?”


    “放你娘的屁,黑麵雄你會不會說人話,我嶽武霍活到現在,怕過誰?!”


    “二師兄和五師兄,你們幹脆打一架吧,光說不練算個什麽事,師父離開半年多了,是時候讓他老人家見識一下,你們在拳術方麵,有沒有偷懶耍滑,”一道油滑的聲音響起。


    “滾你娘的江伢子,又開始煽風點火!”


    寇立罕見的愣了下神,這是什麽鬼,不是正在議論,要不要把自己提出武館這等性命攸關的大事嘛,怎麽忽然就吵了起來。


    羅嚴宗大概也覺得有失體麵,幹咳一聲,上前一步,推開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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