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約克郡一森林


    約克大主教,毛勃雷、海司丁斯及餘人等上。


    約克


    這座森林叫什麽名字?


    海司丁斯


    這是高爾特裏森林,大主教。


    約克


    各位貴爵,讓我們就在這兒站住,打發幾個探子去探聽我們敵人的數目。


    海司丁斯


    我們早已叫人探聽去了。


    約克


    那很好。我的共襄大舉的朋友和同誌們,我必須告訴你們我已經接到諾森伯蘭新近寄出的信,那語氣十分冷淡,大意是這樣說的:他希望他能夠征集一支實力強大的軍隊,親自帶領到我們這兒來;可是這目的並不能達到,所以他已經退避到蘇格蘭去,在那裏待機而動;最後他誠心祈禱我們能夠突破一切危險和敵人的可怕的阻力,實現我們的企圖。


    毛勃雷


    這樣說來,我們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已經墮地而化為粉碎了。


    一使者上。


    海司丁斯


    現在你有什麽消息?


    使者


    在這森林之西不滿一哩路以外,軍容嚴整的敵人正在向前推進;根據他們全軍所占有的地麵計算,我推測他們的人數大約在三萬左右。


    毛勃雷


    那正是我們所估計的數目。讓我們迅速前進,和他們在戰場上相見。


    威斯摩蘭上。


    約克


    哪一位高貴的使臣訪問我們來了?


    毛勃雷


    我想那是威斯摩蘭伯爵。


    威斯摩蘭


    我們的主帥蘭開斯特公爵約翰王子敬問你們各位安好。


    約克


    威斯摩蘭伯爵,請您和平地告訴我們您的來意。


    威斯摩蘭


    那麽,大主教,我要把您作為我的發言的主要的對象。要是叛亂不脫它的本色,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的暴動,在少數嗜殺好亂的少年領導之下,獲得那些無賴賤民的擁護;要是它果然以這一種適合於它的本性的麵目出現,那麽您,可尊敬的神父,以及這幾位尊貴的勳爵,決不會廁身於他們的行列,用你們的榮譽替卑劣殘暴的叛徒醜類張目。您,大主教,您的職位是借著國內的和平而確立的,您的-髯曾經為和平所吹拂,您的學問文章都是受著和平的甄陶,您的白袍象征著純潔、聖靈與和平的精神,為什麽您現在停止您的優美的和平的宣講,高呼著粗暴喧囂的戰爭的口號,把經典換了甲胄,把墨水換了鮮血,把短筆換了長槍,把神聖的辯舌化成了戰場上的號角?


    約克


    為什麽我要采取這樣的行動?這是您對我所發的疑問。我的簡單的答案是這樣的:我們都是害著重病的人;過度的宴樂和荒淫已經使我們遍身像火燒一般發熱,我們必須因此而流血;我們的前王理查就是因為染上這一種疾病而不治身亡的。可是,我的最尊貴的威斯摩蘭伯爵,我並不以一個醫生自任,雖然我現在置身在這些戰士們的中間,我並不願做一個和平的敵人;我的意思不過是暫時借可怖的戰爭為手段,強迫被無度的縱樂所糜爛的身心得到一些合理的節製,對那開始扼止我們生命活力的障礙作一番徹底的掃除。再聽我說得明白一些:我曾經仔細衡量過我們的武力所能造成的損害和我們自己所身受的損害,發現我們的怨憤比我們的過失更重。我們看見時勢的潮流奔赴著哪一個方向,在環境的強力的挾持之下,我們不得不適應大勢,離開我們平靜安謐的本位。我們已經把我們的不滿列為條款;在適當的時間,我們將要把它們公開宣布。這些條款在很久以前,我們曾想呈遞給國王,但多方祈求仍不能邀蒙接受。當我們受到侮辱損害,準備申訴我們的怨苦的時候,我們總不能得到麵謁國王的機會,而那些阻止我們看見他的人,也正就是給我們最大的侮辱與損害的人。新近過去的危機——它的用血寫成的記憶還留著鮮明的印象,——以及當前每一分鍾所呈現的險象,使我們穿起了這些不合身的武裝;我們不是要破壞和平,而是要確立一個名實相符的真正和平。


    威斯摩蘭


    你們的請求什麽時候曾經遭到拒絕?王上有什麽對不起你們的地方?哪一個貴族曾經把你們排擠傾軋,使你們不得不用神聖的鈐印,蓋在這一本非法流血的叛逆的書冊上,把暴動的殘酷的鋒刃當作了伸張正義的工具?


    約克


    我要解除我的同胞民眾在他們自己家國之內所忍受的痛苦與迫害。


    威斯摩蘭


    這一種拯救是不需要的,而且那也不是您的責任。


    毛勃雷


    這是他,也是我們大家的責任,因為我們都是親身感覺到往日的創傷,而現今的局麵又在用高壓的手段剝奪我們每個人的榮譽。


    威斯摩蘭


    啊!我的好毛勃雷勳爵,您隻要把這時代中所發生的種種不幸解釋為事實上不可避免的結果,您就會說,您所受到的傷害,都是時勢所造成,不是國王給與您的。可是照我看來,無論對於王上或是對於當前的時勢,您個人都沒有任何可以抱怨的理由。您的高貴而遺念尚新的令尊諾福克公爵的采地,不是已經全部歸還您了嗎?


    毛勃雷


    我的父親從來不曾喪失過他的尊榮,有什麽必須在我身上恢複的?當初先王對他十分愛重,可是為了不得已的原因把他放逐;那時哈利-波林勃洛克和他都已經躍馬橫槍,頂盔披甲,他們的眼睛裏放射著火光,高聲吹響的喇叭催召他們交鋒,什麽都不能阻止我的父親把槍尖刺進波林勃洛克的胸中;啊!就在那時候,先王擲下了他的禦杖,他自己的生命也就在這一擲之中輕輕斷送;他不但拋擲了自己的生命,無數的生命也相繼在波林勃洛克的暴力之下成為犧牲。


    威斯摩蘭


    毛勃雷勳爵,您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了。海瑞福德公爵當時在英國是被認為最勇敢的騎士的,誰知道那時候命運會向什麽人微笑?可是即使令尊在那次決鬥中得到勝利,他也決不能把他的勝利帶出科文特裏以外去;因為全國人民都要一致向他怒斥,他們虔誠的祈禱和愛戴的忠誠,完全傾注在海瑞福德的身上,他受到人民的崇拜和祝福遠過於那時的國王。可是這些都是題外閑文,和我此來的使命無涉。我奉我們高貴的主帥之命,到這兒來詢問你們有什麽憤懣不平;他叫我告訴你們,他準備當麵接見你們,要是你們的要求在他看來是正當的,他願意給你們滿足,一切敵意的芥蒂都可以置之不問。


    毛勃雷


    這是他被迫向我們提出的建議,隻是出於一時的權謀,並沒有真實的誠意。


    威斯摩蘭


    毛勃雷,你抱著這樣的見解,未免太過於自負了。這一個建議是出於慈悲的仁心,並不是因為恐懼而提出的,瞧!你們一眼望去,就可以看見我們的大軍,憑著我的榮譽發誓,他們都抱著無限的自信,決不會讓一絲恐懼的念頭進入他們的心中。我們的隊伍裏擁有著比你們更多的知名人物,我們的兵士受過比你們更完善的訓練,我們的甲胄和你們同樣堅固,我們的名義是堂堂正正的,那麽為什麽我們的勇氣會不及你們呢?不要說我們是因被迫而向你們提出這樣的建議。


    毛勃雷


    好,我們拒絕談判,這是我的意思。


    威斯摩蘭


    那不過表明你們罪惡昭彰,因為理屈詞窮,才會這樣一意孤行。


    海司丁斯


    約翰王子是不是有充分的權力,可以代表他的父親對我們所提的條件作完全的決定?


    威斯摩蘭


    憑著主將的身分,他當然有這樣的權力。我奇怪您竟會發出這樣瑣細的問題。


    約克


    那麽,威斯摩蘭伯爵,就煩您把這張單子帶去,那上麵載明著我們全體的怨憤。照著我們在這兒所提出的每一個條款,給我們適當的補償;凡是參加我們這次行動的全體人員,不論以往現在,必須用確切可靠的形式,赦免他們的罪名;把我們的願望立刻付之實行,我們就會重新歸返臣下恭順的本位,集合我們的力量,確保永久的和平。


    威斯摩蘭


    我就把這單子拿去給主將看。請各位大人當著我們兩軍的陣前跟我們相會;但願上帝幫助我們締結和平,否則我們必須用武力解決彼此的爭端。


    約克


    伯爵,我們一定出場就是了。(威斯摩蘭下。)


    毛勃雷


    我的心頭有一種感覺告訴我,我們的和平條件是不能成立的。


    海司丁斯


    那您不用擔心;要是我們能夠在我們所堅持的那種範圍廣大的條件上締結和平,並且努力堅持它們的實現,我們的和平一定可以像山岩一般堅固。


    毛勃雷


    是的,可是我們決不會得到信任;今後一切無聊的挑撥和借端尋釁的指控都會使國王回憶起這次事件。即使我們是為王室而殉身的忠臣義士,在暴風的簸揚之下,我們的穀粒和糠-將要不分輕重,善惡將要混淆無別。


    約克


    不,不,大人。注意這一點:國王已經厭倦於這種吹毛求疵的責難,他發現殺死一個他所疑慮的人,反而在活人中間樹立了兩個更大的敵人;所以他要掃除一切芥蒂,免得不快的記憶揭起他失敗的創傷;因為他充分明白他不能憑著一時的猜疑,把國內的敵對勢力根除淨盡;他的敵人和他的友人是固結而不可分的,拔去一個敵人,也就是使一個友人離心。正像一個被他的凶悍的妻子所激怒的丈夫一樣,當他正要動手打她的時候,她卻把他的嬰孩高高舉起,使他不能不存著投鼠忌器的戒心。


    海司丁斯


    而且,國王最近因為誅鋤異己,耗盡了他所有的力量,現在已經連懲罰的工具都沒有了;正像一頭失去爪牙的雄獅,不再有撲人的能力。


    約克


    您說得很對;所以放心吧,我的好司禮大人,要是我們現在能夠取得我們滿意的補償,我們的和平一定會像一條重新接合的斷肢折臂,因為經過一度的折斷而長得格外堅韌。


    毛勃雷


    但願如此。威斯摩蘭伯爵回來了。


    威斯摩蘭重上。


    威斯摩蘭


    王子就在附近專候大駕,請大主教在兩軍陣地之間和他會麵。


    毛勃雷


    那麽憑著上帝的名義,約克大主教,您就去吧。


    約克


    請閣下先生去向王子殿下致意,我們就來了。(各下。)


    第二場森林的另一部分


    毛勃雷、約克大主教、海司丁斯及餘人等自一方上;約翰-蘭開斯特、威斯摩蘭、將校及侍從等自另一方上。


    蘭開斯特


    久違了,毛勃雷賢卿;你好,善良的大主教?你好,海司丁斯勳爵?祝各位日安!約克大主教,當你的信徒們聽見鍾聲的呼召,圍繞在你的周圍,虔誠地傾聽你宣講經文的時候,誰不敬仰你是一個道高德重的聖徒?現在你卻在這兒變成一個武裝的戰士,用鼓聲激勵一群烏合的叛徒,把《聖經》換了寶劍,把生命換了死亡,這和你的身分未免太不相稱了。那高坐在一個君王的心靈深處,仰沐著他的眷寵的陽光的人,要是一旦和他的君王翻臉為仇,唉!憑借他那種尊榮的地位,他會造成多大的禍亂。對於你,大主教,情形正是這樣。誰不曾聽人說起你是多麽深通上帝的經典?對於我們,你就是上帝的發言人,是用天堂的神聖莊嚴開啟我們愚蒙的導師。啊!誰能相信你竟會誤用你的崇高的地位,像一個奸偽的寵人慣竊他君王的名義一般,把上天的意旨作為非法橫行的借口?你憑著一副假裝對於上帝的熱烈的信心,已經煽動了上帝的代理人——我的父親——的臣民,驅使他們到這兒來破壞上帝和他們的君王的和平。


    約克


    我的好蘭開斯特公爵,我不是到這兒來破壞你父親的和平;可是我已經對威斯摩蘭伯爵說過了,這一種顛倒混亂的時勢,使我們為了圖謀自身的安全起見,不得不集合群力,采取這種非常的行動。我已經把我們的種種不滿,也就是釀成這次戰事的原因,開列條款,送給殿下看過了,它們都是曾經被朝廷所蔑視不顧的;要是我們正當的要求能夠邀蒙接受,這一場戰禍就可以消弭於無形,我們將要回複我們臣下的常道,克盡我們忠誠服從的天職。


    毛勃雷


    要不然的話,我們準備一試我們的命運,不惜犧牲到最後一人。


    海司丁斯


    即使我們這一次失敗了,我們的後繼者將要為了貫徹我們的初衷而再接再厲;他們失敗了,他們的後繼者仍然會追蹤他們而崛起;英國民族一天存在,這一場禍亂一天不會終止,我們的子子孫孫將要繼續為我們的權利而力爭。


    蘭開斯特


    你這種見解太淺薄了,海司丁斯,未來的演變決不像你所想像的那樣。


    威斯摩蘭


    請殿下直接答複他們,您對於他們的條件有什麽意見。


    蘭開斯特


    它們都很使我滿意;憑著我的血統的榮譽起誓,我的父親是受人誤會了的,他的左右濫竊威權,曲解上意,才會造成這樣不幸的後果。大主教,你們的不滿將要立刻設法補償;憑著我的榮譽起誓,它們一定會得到補償。要是這可以使你們認為滿意,就請把你們的士卒各自遣還鄉裏,我們也準備采取同樣的措置;在這兒兩軍之間,讓我們杯酒言歡,互相擁抱,使他們每個人的眼睛裏留下我們複歸和好的印象,高高興興地回到他們的家裏去。


    約克


    我信任殿下向我們提出的尊貴的諾言。


    蘭開斯特


    我已經答應了你們,決不食言。這一杯酒敬祝閣下健康!


    海司丁斯


    (向一將佐)去,隊長,把這和平的消息傳告全軍;讓他們領到餉銀,各自回家;我知道他們聽見了一定非常高興。快去,隊長。(將佐下。)


    約克


    這一杯酒祝尊貴的威斯摩蘭伯爵健康!


    威斯摩蘭


    我還敬閣下這一杯;要是您知道我曾經受了多少辛苦,造成這一次和平,您一定會放懷痛飲;可是我對於您的傾慕之誠,今後可以不用掩飾地向您表白出來了。


    約克


    我誠心感佩您的厚意。


    威斯摩蘭


    辱蒙見信,欣愧交並。我的善良的表弟毛勃雷勳爵,祝您健康!


    毛勃雷


    您現在祝我健康,真是適當其時;因為我忽然覺得有點不舒服起來。


    約克


    人們在遭逢惡運以前,總是興高采烈;喜事臨頭的時候,反而感覺到鬱鬱不快。


    威斯摩蘭


    所以高興起來吧,老弟;因為突然而至的悲哀,正是喜事臨頭的預兆。


    約克


    相信我,我的精神上非常愉快。


    毛勃雷


    照您自己的話說來,這就是不祥之兆了。(內歡呼聲。)


    蘭開斯特


    和平的消息已經宣布;聽,他們多麽熱烈地歡呼著!


    毛勃雷


    在勝利以後,這樣的呼聲才是快樂的。


    約克


    和平本身就是一種勝利,因為雙方都是光榮的屈服者,可是誰也不曾失敗。


    蘭開斯特


    去,貴爵,把我們的軍隊也遣散了。(威斯摩蘭下)大主教,如果你同意,我想叫雙方軍隊從這裏開過,我們也好看一看貴軍的陣容。


    約克


    去,好海司丁斯勳爵,在他們沒有解散以前,叫他們排齊隊伍,巡行一周。(海司丁斯下。)


    蘭開斯特


    各位大人,我相信我們今晚可以在一處安頓了。


    威斯摩蘭重上。


    蘭開斯特


    賢卿,為什麽我們的軍隊站住不動?


    威斯摩蘭


    那些軍官們因為奉殿下的命令堅守陣地,必須聽到殿下親口宣諭,才敢離開。


    蘭開斯特


    他們知道他們的本分。


    海司丁斯重上。


    海司丁斯


    大主教,我們的軍隊早已解散了;像一群鬆了軛的小牛,他們向東西南北四散奔走;又像一隊放了學的兒童,回家的回家去了,玩耍的玩耍去了,走得一個也不剩。


    威斯摩蘭


    好消息,海司丁斯勳爵;為了你叛國的重罪,反賊,我逮捕你;還有你,大主教閣下,你,毛勃雷勳爵,你們都是叛逆要犯,我把你們兩人一起逮捕。


    毛勃雷


    這是正大光明的手段嗎?


    威斯摩蘭


    你們這一夥人的集合是正大光明的嗎?


    約克


    你願意這樣毀棄你的信義嗎?


    蘭開斯特


    我沒有用我的信義向你擔保。我答應你們設法補償你們所申訴的種種不滿,憑著我的榮譽起誓,我一定盡力辦到;可是你們這一群罪在不赦的叛徒,卻必須受到你們應得的處分。你們愚蠢地遣散你們自己的軍隊,這正是你們輕舉妄動的下場。敲起我們的鼓來!驅逐那些散亂的逃兵;今天並不是我們,而是上帝奠定了這次勝利。來人,把這幾個反賊押上刑場,那是叛逆者最後歸宿的眠床。(同下。)


    第三場森林的另一部分


    號角聲;兩軍衝突。福斯塔夫及科爾維爾上,相遇。


    福斯塔夫


    尊駕叫什麽名字?請問你是個何等之人?出身何處?


    科爾維爾


    我是個騎士,將軍;我的名字叫科爾維爾,出身山穀之間。


    福斯塔夫


    好,那麽科爾維爾是你的名字,騎士是你的品級,你的出身的所在是山穀之間;科爾維爾將要繼續做你的名字,叛徒是你新添的頭銜,牢獄是你安身的所在,它是像山穀一般幽深的,所以你仍然是山穀裏的科爾維爾。


    科爾維爾


    您不是約翰-福斯塔夫爵士嗎?


    福斯塔夫


    不管我是誰,我是跟他同樣的一條好漢。你願意投降呢,還是一定要我為你而流汗?要是我流起汗來,那是你親友們的眼淚,悲泣著你的死亡。所以提起你的恐懼來,向我顫栗求命吧。


    科爾維爾


    我想您是約翰-福斯塔夫爵士,所以我向您投降。


    福斯塔夫


    我這肚子上長著幾百條舌頭,每一條舌頭都在通報我的名字。要是我有一個平平常常的肚子,我就是全歐洲最活動的人物;都是我這肚子,我這肚子,我這肚子害了我。咱們的主將來啦。


    約翰-蘭開斯特、威斯摩蘭、勃倫特及餘人等上。


    蘭開斯特


    激戰已經過去,現在不用再追趕他們了。威斯摩蘭賢卿,你去傳令各軍歸隊。(威斯摩蘭下)福斯塔夫,你這些時候躲在什麽地方?等到事情完結,於是你就來了。像你這樣玩忽軍情,總有一天會有一座絞架被你壓壞的。


    福斯塔夫


    對您說的這番話,殿下,我早就有心理準備;我知道譴責和非難永遠是勇敢的報酬。您以為我是一隻燕子、一支箭或是一顆彈丸嗎?像我這樣行動不便的老頭子,也會像思想一般飛奔嗎?我已經用盡我所有的能力趕到這兒來;我已經坐翻了一二百匹驛馬;經曆了這樣的征途勞苦,我還居然憑著我的純潔無瑕的勇氣,一手擒獲了約翰-科爾維爾爵士,一個最凶猛的騎士和勇敢的敵人。可是那算得了什麽?他一看見我就嚇得投降了;我正可以像那個羅馬的鷹勾鼻的家夥一般說著這樣的豪語,“我來,我看見,我征服。”


    蘭開斯特


    那多半是他給你的麵子,未必是你自己的力量。


    福斯塔夫


    我不知道。這兒就是他本人,我把他交給您了;請殿下把這件事情寫在今天的記功簿上;否則上帝在上,我要把它編成一首歌謠,封麵上印著我自己的肖像,科爾維爾跪著吻我的腳。要是我被迫采取這一種辦法,你們大家在相形之下,都要變成不值錢的鍍金贗幣,我要在榮譽的晴空之中用我的光芒掩蓋你們,正像一輪滿月使眾星黯然無光一樣;否則你們再不用相信一個高貴的人所說的話。所以讓我享受我的應得的權利,讓有功的人高步青雲吧。


    蘭開斯特


    你的身子太重了,我看你爬不上去。


    福斯塔夫


    那麽讓我的功勞大放光明吧。


    蘭開斯特


    你的皮太厚了,透不出光明來。


    福斯塔夫


    無論如何,我的好殿下,讓我因此而得到一些好處吧。


    蘭開斯特


    你的名字就叫科爾維爾嗎?


    科爾維爾


    正是,殿下。


    蘭開斯特


    你是一個有名的叛徒,科爾維爾。


    福斯塔夫


    一個有名的忠臣把他捉住了。


    科爾維爾


    殿下,我的行動是受比我地位更高的人所支配的;要是他們聽從我的指揮,你們這一次未必就會這麽容易得到勝利。


    福斯塔夫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樣出賣了自己的;可是你卻像一個好心的漢子一般,把你自己白送給了我,我真要謝謝你的厚賜哩。


    威斯摩蘭重上。


    蘭開斯特


    你已經吩咐他們停止追逐了嗎?


    威斯摩蘭


    將士們已經各自歸隊,囚犯們等候著處決。


    蘭開斯特


    把科爾維爾和他的同黨一起送到約克去,立刻處死。勃倫特,你把他帶走,留心別讓他逃了。(勃倫特及餘人等押科爾維爾下)現在,各位大人,我們必須趕快到宮廷裏去;我聽說我的父王病得很重;我們的消息必須在我們未到以前傳進他的耳中,賢卿,(向威斯摩蘭)煩你先走一步,把這喜訊帶去安慰安慰他,我們跟著就可以從從容容地奏凱歸朝。


    福斯塔夫


    殿下,請您準許我取道葛羅斯特郡回去;您一到了宮裏,我的好殿下,千萬求您替我說兩句好話。


    蘭開斯特


    再會,福斯塔夫;我在我的地位上,將要給你超過你所應得的揄揚。(除福斯塔夫外均下。)


    福斯塔夫


    我希望你有一點兒才情;那是比你公爵的地位好得多的。說老實話,這個年輕冷靜的孩子對我並沒有好感;誰也不能逗他發笑,不過那也不足為奇,因為他是不喝酒的。這種不苟言笑的孩子們從來不會有什麽出息;因為淡而無味的飲料冷卻了他們的血液,他們平常吃的無非是些魚類,所以他們都害著一種貧血症;要是他們結起婚來,也隻會生下一些女孩子。他們大多是愚人和懦夫;倘不是因為有什麽東西燃燒我們的血液,我們中間有些人也免不了要跟他們一樣。一杯上好的白葡萄酒有兩重的作用。它升上頭腦,把包圍在頭腦四周的一切愚蠢沉悶混濁的烏煙瘴氣一起驅散,使它變得敏悟機靈,才思奮發,充滿了活潑熱烈而有趣的意象,把這種意象形之唇舌,便是絕妙的辭鋒。好白葡萄酒的第二重作用,就是使血液溫暖;一個人的血液本來是冰冷而靜止的,他的肝髒顯著蒼白的顏色,那正是孱弱和怯懦的標記;可是白葡萄酒會使血液發生熱力,使它從內部暢流到全身各處。它會叫一個人的臉上發出光來,那就像一把烽火一樣,通知他全身這一個小小的王國裏的所有人民武裝起來;那時候分散在各部分的群眾,無論是適處要衝的或者是深居內地的細民、賤隸,都會集合在他們的主帥心靈的麾下,那主帥擁有這樣雄厚的軍力,立刻精神百倍,什麽勇敢的事情都做得出來;而這一種勇氣卻是從白葡萄酒得來的。所以武藝要是沒有酒,就不算一回事,因為它是靠著酒力才會發揮它的威風的;學問不過是一堆被魔鬼看守著的黃金,隻有好酒才可以給它學位,把它拿出來公之人世。所以哈利親王是勇敢的;因為他從父親身上遺傳來的天生的冷血,像一塊瘦瘠不毛的土地一般,已經被他用極大的努力,喝下很好很多的白葡萄酒,作為灌溉的肥料,把它耕墾過了,所以他才會變得熱烈而勇敢。要是我有一千個兒子,我所要教訓他們的第一條合乎人情的原則,就是戒絕一切沒有味道的淡酒,把白葡萄酒作為他們終身的嗜好。


    巴道夫上。


    福斯塔夫


    怎麽啦,巴道夫?


    巴道夫


    軍隊已經解散,全體回去了。


    福斯塔夫


    讓他們去吧。我要經過葛羅斯特郡,拜訪拜訪那位羅伯特-夏祿先生;我已經可以把他放在我的指掌之間隨意搓弄,隻消略費工夫,準叫他落進我的圈套。來。(同下。)


    第四場威司敏斯特。耶路撒冷寢宮


    亨利王、克萊倫斯、葛羅斯特、華列克及餘人等上。


    亨利王


    各位賢卿,要是上帝使這一場在我們的門前流著熱血的爭執得到一個圓滿的結果,我一定要領導我們的青年踏上更崇高的戰場,讓我們的刀劍隻為護持聖教而高揮。我們的戰艦整裝待發,我們的軍隊集合待命,我去國以後的攝政人選也已經確定,一切都符合我的意願。現在我隻需要一點身體上的健康,同時還要等待這些作亂的叛徒們束手就縛的消息。


    華列克


    我們深信陛下在這兩方麵不久都可以如願以償。


    亨利王


    亨弗雷我兒,你的親王哥哥呢?


    葛羅斯特


    陛下,我想他到溫莎打獵去了。


    亨利王


    哪幾個人陪伴著他?


    葛羅斯特


    我不知道,陛下。


    亨利王


    他的兄弟托馬斯-克萊倫斯不跟他在一起嗎?


    葛羅斯特


    不,陛下;他在這兒。


    克萊倫斯


    父王有什麽吩咐?


    亨利王


    沒有什麽,我隻希望你好,托馬斯-克萊倫斯。你怎麽不跟你的親王哥哥在一起?他愛你,你卻這樣疏遠他,克萊倫斯。你在你的兄弟們中間是他最喜歡的一個,你應該珍重他對你的這番心意,我的孩子,也許我死了以後,你可以在他的尊榮的地位和你的其餘的兄弟們之間盡你調和溝通的責任;所以不要疏遠他,不要冷淡了他對你的好感,也不要故意漠視他的意誌,他的恩眷是不可失去的。隻要他的意誌被人尊重,他就是一個寬仁慈愛的人,他有為憐憫而流的眼淚,也有濟弱扶困的慷慨的手;可是誰要是激怒了他,他就會變成一塊燧石,像嚴冬一般陰沉,像春朝的冰雪一般翻臉無情。所以你必須留心看準他的脾氣。當他心裏高興的時候,你可以用誠懇的態度指斥他的過失;可是在他心情惡劣的時候,你就該讓他逞意而行,直到他的怒氣發泄完畢,正像一條離水的鯨魚在狂跳怒躍以後,終於頹然倒臥一樣。聽我的話,托馬斯,你將要成為你的友人的庇護者、一道結合你的兄弟們的金箍,這樣盡管將來不免會有惡毒的讒言傾注進去,和火藥或者烏頭草一樣猛烈,你們骨肉的血液也可以永遠匯合在一起,毫無滲漏。


    克萊倫斯


    我一定盡心盡力尊敬他就是。


    亨利王


    你為什麽不跟他一起到溫莎去,托馬斯?


    克萊倫斯


    他今天不在那裏;他要在倫敦用午餐。


    亨利王


    什麽人和他作伴?你知道嗎?


    克萊倫斯


    還是波因斯和他那批寸步不離的隨從們。


    亨利王


    最肥沃的土壤上最容易生長莠草;他,我的青春的高貴的影子,是被菌草所掩覆了;所以我不能不為我的身後而憂慮。當我想像到我永離人世、和列祖同眠以後,你們將要遇到一些什麽混亂荒唐的日子,我的心就不禁悲傷而泣血。因為他的任性的胡鬧要是不知檢束,一味逞著他的熱情和血氣,一旦大權在握,可以為所欲為,啊!那時候他將要怎樣的張開翅膀,向迎麵而來的危險和滅亡飛撲過去。


    華列克


    陛下,您太過慮了。親王跟那些人在一起,不過是要觀察觀察他們的性格行為,正像研究一種外國話一樣,為了精通博諳起見,即使最穢褻的字眼也要尋求出它的意義,可是一朝通曉以後,就會把它深惡痛絕,不再需用它,這點陛下當然明白。正像一些粗俗的名詞那樣,親王到了適當的時候,一定會擯棄他手下的那些人們;他們的記憶將要成為一種活的標準和量尺,憑著它他可以評斷世人的優劣,把以往的過失作為有益的借鏡。


    亨利王


    蜜蜂把蜂房建造在腐朽的死屍軀體裏,恐怕是不會飛開的。


    威斯摩蘭上。


    亨利王


    這是誰?威斯摩蘭!


    威斯摩蘭


    敬祝吾王健康,當我把我的喜訊報告陛下以後,願新的喜事接踵而至!約翰王子敬吻陛下禦手。毛勃雷、斯克魯普主教、海司丁斯和他們的黨徒已經全體受到陛下法律的懲治。現在不再有一柄叛徒的劍拔出鞘外,和平女神已經把她的橄欖枝遍插各處。這一次討亂的經過情形,都詳詳細細寫在這一本奏章上,恭呈禦覽。


    亨利王


    啊,威斯摩蘭!你是一隻報春的候鳥,總是在冬殘寒盡的時候,歌唱著陽春的消息。


    哈科特上。


    亨利王


    瞧!又有消息來了。


    哈科特


    上天保佑陛下不受仇敵的侵淩;當他們向您反抗的時候,願他們遭到覆亡的命運,正像我所要告訴您的那些人們一樣!諾森伯蘭伯爵和巴道夫勳爵帶著一支英國人和蘇格蘭人的大軍,圖謀不軌,卻被約克郡的郡吏一舉擊敗。戰爭的經過情形,都寫明在這本奏章上,請陛下禦覽。


    亨利王


    為什麽這些好消息卻使我不舒服呢?難道命運總不會兩手挾著幸福而來,她的喜訊總是用最惡劣的字句寫成的嗎?她有時給人很好的胃口,卻不給他食物,這是她對健康的窮人們所施的恩惠;有時給人美味的盛筵,卻使他食欲不振,這是富人們的情形,有了充分的福澤不能享受。我現在應該為這些快樂的消息而高興,可是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的頭腦搖搖欲暈。噯喲!你們過來,我可支持不住了。


    葛羅斯特


    陛下寬心!


    克萊倫斯


    啊,我的父王!


    威斯摩蘭


    陛下,提起您的精神,抬起您的頭來!


    華列克


    安心吧,各位王子;你們知道這是陛下常有的病象。站開一些,給他一些空氣,他一會兒就會好的。


    克萊倫斯


    不,不,他不能把這種痛苦長久支持下去;不斷的憂慮和操心把他心靈的護牆打擊得這樣脆弱,他的生命將要突圍而出了。


    葛羅斯特


    民間的流言使我驚心,他們已經看到自然界反常可怖的現象。季候起了突變,仿佛一下子跳過了幾個月似的。


    克萊倫斯


    河水三次漲潮,中間並沒有退落;那些飽閱滄桑的老年人都說在我們的曾祖父愛德華得病去世以前,也發生過這種現象。


    華列克


    說話輕一些,王子們,王上醒過來了。


    葛羅斯特


    這一次中風病準會送了他的性命。


    亨利王


    請你們扶我起來,把我攙到另外一個房間裏去。輕輕地。(同下。)


    第五場另一寢宮


    亨利王臥床上;克萊倫斯、葛羅斯特、華列克及餘人等侍立。


    亨利王


    不要有什麽聲音,我的好朋友們;除非有人願意為我的疲乏的精神輕輕奏一些音樂。


    華列克


    叫樂工們在隔室奏樂。


    亨利王


    替我把王冠放在我的枕上。


    克萊倫斯


    他的眼睛凹陷,他大大變了樣了。


    華列克


    輕點兒聲!輕點兒聲!


    親王上。


    親王


    誰看見克萊倫斯公爵嗎?


    克萊倫斯


    我在這兒,哥哥,心裏充滿著悲哀。


    親王


    怎麽!外邊好好的天氣,屋裏倒下起雨來了?王上怎麽樣啦?


    葛羅斯特


    病勢非常險惡。


    親王


    他聽到好消息沒有?告訴他。


    葛羅斯特


    他聽到捷報,人就變了樣子。


    親王


    要是他因為樂極而病,一定可以不藥而愈。


    華列克


    不要這樣高聲談話,各位王子們。好殿下,說話輕點兒聲;您的父王想睡一會兒。


    克萊倫斯


    讓我們退到隔室裏去吧。


    華列克


    殿下也願意陪我們同去嗎?


    親王


    不,我要坐在王上身邊看護他。(除親王外均下)這一頂王冠為什麽放在他的枕上,擾亂他魂夢的安寧?啊,光亮的煩惱!金色的憂慮!你曾經在多少覺醒的夜裏,打開了睡眠的門戶!現在卻和它同枕而臥!可是那些戴著粗劣的睡帽鼾睡通宵的人們,他們的睡眠是要酣暢甜蜜得多了。啊,君主的威嚴!你是一身富麗的甲胄,在驕陽的逼射之下,灼痛了那披戴你的主人。在他的嘴邊有一根輕柔的絨毛,靜靜地躺著不動;要是他還有呼吸,這絨毛一定會被他的氣息所吹動。我的仁慈的主!我的父親!他真的睡熟了;這一種酣睡曾經使多少的英國國王離棄這一頂金冠。我所要報答你的,啊,親愛的父親!是發自天性至情和一片孺愛之心的大量的熱淚和沉重的悲哀。你所要交付我的,就是這一頂王冠;因為我是你的最親近的骨肉,這是我當然的權利。瞧!它戴在我的頭上,(以冠戴於頭上)上天將要嗬護它;即使把全世界所有的力量集合在一支雄偉的巨臂之上,它也不能從我頭上奪去這一件世襲的榮譽。你把它傳給我,我也要同樣把它傳給我的子孫。(下。)


    亨利王


    (醒)華列克!葛羅斯特!克萊倫斯!


    華列克、葛羅斯特、克萊倫斯及餘人等重上。


    克萊倫斯


    王上在叫嗎?


    華列克


    陛下有什麽吩咐?您安好嗎?


    亨利王


    你們為什麽丟下我一個人在這兒?


    克萊倫斯


    我們出去的時候,陛下,我的親王哥哥答應在這兒坐著看護您。


    亨利王


    親王!他在哪兒?讓我見見他。他不在這兒。


    華列克


    這扇門開著;他是打這兒出去的。


    葛羅斯特


    他沒有經過我們所在的那個房間。


    亨利王


    王冠呢?誰把它從我的枕上拿去了?


    華列克


    我們出去的時候,陛下,它還好好地放在這兒。


    亨利王


    一定是親王把它拿去了;快去找他來。難道他這樣性急,看見我睡著,就以為我死了嗎?找他去,華列克賢卿;把他罵回來。(華列克下)我害著不治的重病,他還要這樣氣我,這明明是催我快死。瞧,孩子們,你們都是些什麽東西!亮晃晃的黃金放在眼前,天性就會很快地變成悖逆了!那些癡心溺愛的父親們魂思夢想,絞盡腦汁,費盡氣力,積蓄下大筆肮髒的家財,供給孩子們讀書學武,最後不過落得這樣一個下場;正像采蜜的工蜂一樣,它們辛辛苦苦地采集百花的精髓,等到滿載而歸,它們的蜜卻給別人享用,它們自己也因此而喪了性命。


    華列克重上。


    亨利王


    啊,那個等不及讓疾病把我磨死的家夥在什麽地方?


    華列克


    陛下,我看見親王在隔壁房間裏,非常沉痛而悲哀地用他真誠的眼淚浴洗他的善良的麵頰,即使殺人不眨眼的暴君,看了他那種樣子,也會讓溫情的淚滴沾上他的刀子的。他就來了。


    亨利王


    可是他為什麽把王冠拿去呢?


    親王重上。


    亨利王


    瞧,他來了。到我身邊來,哈利。你們都出去,讓我們兩人在這兒談談。(華列克及餘人等下。)


    親王


    我再也想不到還會聽見您說話。


    亨利王


    你因為存著那樣的願望,哈利,所以才會發生那樣的思想;我耽擱得太長久,害你等得厭倦了。難道你是那樣貪愛著我的空位,所以在時機還沒有成熟以前,就要攫取我的尊榮嗎?啊,傻孩子!你所追求的尊榮,是會把你壓倒的。略微再等一會兒;因為我的尊嚴就像一片烏雲,隻有一絲微風把它托住,一下子就會降落下來;我的白晝已經昏暗了。你所偷去的東西,再過幾小時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歸你所有;可是你卻在我臨死的時候,充分證實了我對你的想法。你的平生行事,都可以表明你沒有一點愛父之心,現在我離死不遠了,你還要向我證實你的不孝。你把一千柄利刃藏在你的思想之中,把它們在你那石塊一般的心上磨得雪亮鋒快,要來謀刺我的隻剩半小時的生命。嘿!難道你不能容忍我再活半小時嗎?那麽你就去親手掘下我的墳墓吧;叫那快樂的鍾聲響起來,報知你加冕的喜訊,而不是我死亡的噩耗。讓那應該灑在我的靈櫬上的所有的眼淚,都變成塗抹你的頭頂的聖油;讓我和被遺忘的泥土混合在一起,把那給你生命的人丟給蛆蟲吧。貶斥我的官吏,廢止我的法令,因為一個無法無天的新時代已經到來了。哈利五世已經加冕為王!起來吧,浮華的淫樂!沒落吧,君主的威嚴!你們一切深謀遠慮的老臣,都給我滾開!現在要讓四方各處遊手好閑之徒聚集在英國的宮廷裏了!鄰邦啊,把你們的莠民敗類淘汰出來吧;你們有沒有什麽酗酒謾罵、通宵作樂、殺人越貨、無所不為的流氓惡棍?放心吧,他不會再來煩擾你們了;英國將要給他不次的光榮,使他官居要職,爵登顯秩,手握大權,因為第五代的哈利將要鬆開奢淫這條野犬的羈勒,讓它向每一個無辜的人張牙舞爪了。啊,我的瘡痍未複的可憐的王國!我用盡心力,還不能戡定你的禍亂;在朝綱敗壞、法紀蕩然的時候,你又將怎樣呢?啊!你將要重新變成一片荒野,豺狼將要歸返它們的故居。


    親王


    啊!恕我,陛下;倘不是因為我的眼淚使我哽咽得說不出話來,我決不會默然傾聽您這番沉痛的嚴訓而不加分辯的。這兒是您的王冠;但願永生的上帝保佑您長久享有它!要是我對它懷著私心,並不隻是因為它是您的尊榮的標記而珍重它,讓我跪在地上,永遠站不起來。上帝為我作證,當我進來的時候,看見陛下的嘴裏沒有一絲氣息,我是怎樣的感到寒心!要是我的悲哀是虛偽的,啊!讓我就在我現在這一種荒唐的行為中死去,再沒有機會給世人看看我將要怎樣洗心革麵,做一個堂堂的人物。我因為進來探望您,看見您仿佛死了的樣子,我自己,主上,也幾乎因悲痛而死去,當時我就用這樣的話責罵這頂王冠,就像它是有知覺的一般,我說:“追隨著您的煩惱已經把我的父親殺害了;所以你這最好的黃金卻是最壞的黃金:別的黃金雖然在質地上不如你,卻可以煉成祛病延年的藥水,比你貴重得多了;可是你這最純粹的,最受人尊敬重視的,卻把你的主人吞噬下去。”我一麵這樣責罵它,陛下,一麵就把它試戴在我的頭上,認為它是當著我的麵前殺死我的父親的仇敵,我作為忠誠的繼承者應該要和它算賬。可是假如它使我的血液中感染著歡樂,或是使我的精神上充滿著驕傲,假如我的悖逆虛榮的心靈對它抱著絲毫愛悅的情緒,願上帝永遠不讓它加在我頭上,使我像一個最微賤的奴隸一般向著它顫栗下跪!


    亨利王


    啊,我兒!上帝讓你把它拿了去,好叫你用這樣賢明的辯解,格外博取你父親的歡心。過來,哈利,坐在我的床邊,聽我這垂死之人的最後的遺命。上帝知道,我兒,我是用怎樣詭詐的手段取得這一頂王冠;我自己也十分明白,它戴在我的頭上,給了我多大的煩惱;可是你將要更安靜更確定地占有它,不像我這樣遭人嫉視,因為一切篡竊攘奪的汙點,都將隨著我一起埋葬。它在人們的心目之中,不過是我用暴力攫取的尊榮;那些幫助我得到它的人都在指斥我的罪狀,他們的怨望每天都在釀成鬥爭和流血,破壞這粉飾的和平。你也看見我曾經冒著怎樣的危險,應付這些大膽的威脅,我做了這麽多年的國王,不過在反複串演著這一場爭殺的武戲。現在我一死之後,情形就可以改變過來了,因為在我是用非法手段獲得的,在你卻是合法繼承的權利。可是你的地位雖然可以比我穩定一些,然而人心未服,餘憾尚新,你的基礎還沒有十分鞏固。那些擁護我的人們,也就是你所必須認為朋友的,他們的銳牙利刺還不過新近拔去;他們用奸險的手段把我扶上高位,我不能不對他們懷著疑慮,怕他們會用同樣的手段把我推翻;為了避免這一種危機,我才多方剪除他們的勢力,並且正在準備把許多人帶領到聖地作戰,免得他們在國內閑居無事,又要發生覬覦王座的圖謀。所以,我的哈利,你的政策應該是多多利用對外的戰爭,使那些心性輕浮的人們有了向外活動的機會,不致於在國內為非作亂,舊日的不快的回憶也可以因此而消失。我還有許多話要對你說,可是我的肺力不濟,再也說不下去了。上帝啊!恕宥我用不正當的手段取得這一頂王冠;願你能夠平平安安享有它!


    親王


    陛下,您好容易掙來這一頂王冠,好容易把它保持下來,現在您把它給了我,我當然對它有合法的所有權;我一定要用超乎一切的努力,不讓它從我的手裏失去。


    約翰-蘭開斯特上。


    亨利王


    瞧,瞧,我的約翰兒來了。


    蘭開斯特


    祝我的父王健康,平安和快樂!


    亨利王


    你帶來了快樂和平安,我兒約翰;可是健康,唉,它已經振起青春的羽翼,從我這枯萎的衰軀裏飛出去了。現在我看見了你,我在這世上的事情也可以告一段落。華列克伯爵呢?


    親王


    華列克伯爵!


    華列克及餘人等重上。


    亨利王


    我剛才暈眩過去的那間屋子叫什麽名字?


    華列克


    那是耶路撒冷寢宮,陛下。


    亨利王


    讚美上帝!我必須還在那邊等候死亡。多年以前,有人向我預言我將要死在耶路撒冷,我的愚妄的猜想還以為他說的是聖地。可是抬我到那間屋子裏去睡吧,哈利必須在耶路撒冷終結他的生命。(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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