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樓上,薑小蠻三人擇了一處靠窗的位置。


    窗外,風聲雪聲倒也別具一番風味。


    興許是雪愈下愈大的緣故,原本趁著天晴外出踏雪賞雪的百姓散去不少。


    這會兒,北涼城中倒是靜謐的很。


    風雪雖大卻絲毫影響不了城中酒館茶樓的生意。


    眼下正值深秋,正是南北行商趕在大雪封路前在今年做的最後一趟買賣。


    北涼城作為大夏朝北地最大的城池,自然熱鬧的緊。


    若非是一場突然而至的雪,城裏四通八達的街道該會是熱鬧的深夜也依舊難掩喧囂。


    下雪有下雪的好,恰好讓疲憊了一年的江湖客和南北行商們借此機會歇歇腳。


    約上四五個相熟知己,亦或者是萍水相逢卻誌趣相同的新友,擇一處心意的酒樓,再來三兩壇或淡或濃的美酒,四五碟或精致或紮實的下酒菜,來一場聽風賞雪無疑是一件能讓人賞心悅目的事。


    這個時候若是身邊再有紅顏知己相伴,此番韻味無疑要更加增色不少。


    北涼城地處北地,年年有雪,自然也就少不了雅士狂客們詠雪頌雪詩詞。


    隻是今年這場雪來的突兀,卻並不曾聽說有幾句佳句傳出。


    薑小蠻會識字也會讀書,隻可惜要說寫詩作詞來,卻是一竅不通。


    看著窗外雪落梅花開,倒是愜意的緊,可真讓他抒情來詠雪卻可就難為少年了。


    姬小月跪坐在窗前軟塌上,兩隻小手扒著窗子,下巴磕在窗沿上,樂嗬嗬衝著身旁問道:“薑小蟲,你說這雪像不像樊城的梨花呀?”


    “你別說,還真是有些像呢!”薑小蠻將手伸出窗戶讓雪花落在手上,輕笑答道。


    蕭穎手捧熱茶輕酌一口,看著小姑娘淺淺一笑道:“梨花確實像雪不假,可若是和蘋果花比起來,似乎蘋果花更像一些。”


    “蘋果花?”姬小月眨巴著大眼睛看著蕭姑娘,揉了揉下巴不免有些好奇道:“我隻聽過朱果,梨果,桃果,這蘋果確是第一次聽說,蕭姑娘你說的蘋果好吃麽?”


    蕭穎看著小姑娘,不免有些詫異道:“咦?小月亮你沒有吃過蘋果呀?”


    “沒……沒有!”姬小月思索了半天,然後認真點點頭,一雙澄澈如湖泊一般的大眼睛眨呀眨,看著蕭姑娘興致勃勃問道:“你還沒有說呢!蘋果好吃不好吃呀?”


    蕭姑娘放下手中茶盞,掩嘴輕笑道:“自然是好吃的,我小時候隨娘親隱居的山穀裏啊,生長著不少蘋果樹,果子成熟後紅的發甜,青的發酸,黃的甜裏帶著酸,還可以做菜釀酒呢!”


    “蘋果最早源自於西域周朝,後來傳入中域虞朝,因為特別適應中域的土壤環境,所以便被當地百姓們廣泛種植,就和咱們南域的梨樹一樣,很多地方都有。”薑小蠻坐回到桌前,給自己倒上一杯清茶,捧在手間,輕笑道:“這種果子在南域可很少見,通常市麵上的都是由那些行商們從中域和西域拉來販賣的,一路車馬而來,所以價值不菲。”


    想了想,薑小蠻看著姬小月又補充道:“因為深受禪宗諸多高僧喜愛的緣故,那些大修士們深信吞食此果能有助於增長靈智,所以蘋果又被稱之為智慧果,在南域販賣時那些果商們大多也愛用這個名。”


    “唔唔,這樣啊!”姬小月點點頭,嬌憨道:“原來就是智慧果啊,在樊城時我見過的,不過那黑心腸老板當初賣一兩銀子一個,還不過拳頭大,二兩重都沒有,我當時猶豫了好久也沒舍得買,難怪沒有吃過呢!”


    小姑娘說的倒也是事實,自小在樊城江湖裏長大,鬼婆婆常年隱居,身上自然不會有太多黃白之物。


    所以姬小月很長一段時間裏,每月能從鬼婆婆那裏得來的月錢不過二錢銀子,除了買些幾個銅板的小吃嘴外,大多都是被她小心翼翼悄悄存起來,想著等哪一天存夠了銀子便給常年在外麵四處奔波的爹爹買一雙上好的靴子,一定是要用最好的水牛皮,內裏則必須是要用上好的蠶絲錦泰棉。


    都說女兒是爹爹的小棉襖,這句話可摻不了半點假。


    後來跟著廚藝在小姑娘看來是天下無雙的俏師父那兒學來了一身不俗輕功,於是便化身成為了樊城第一女飛賊。


    這銀子倒是從樊城裏那些個‘為富不仁’家夥們身上順來不少,可都被心善的小姑娘分發給了城裏城外貧民窟裏的小乞兒們了,真留在自己身上的卻從來都沒有太多。


    當初在樊城初遇薑小蟲時,正值姬小月發愁沒錢給那些尚不能獨立便因為身體殘缺亦或者別的什麽原因被父母拋棄在貧民窟裏的小乞兒們買米買秋冬兩季穿的厚衣裳的時候。


    若非如此,小姑娘也不能鋌而走險跑去招惹魏三一眾紅塵帶刀客。


    那一日,恰逢在姬小月看來是世界上最傻的‘小傻瓜’牽馬入樊城。


    她搶走了那個傻瓜的馬,可偏偏卻被那個傻瓜不知不覺間給偷走了心。


    姬小月趴在窗戶沿上看著窗外風雪發呆,低聲喃喃:“蘋果,應該很好吃吧?”


    “蘋果很脆也很甜,但是蘋果花更美。”蕭穎挨著小姑娘坐,抬手輕輕點了點姬小月被風雪吹得有些通紅的小臉蛋,輕笑道:“我坐大船一路南下時見過沿岸的梨花,確實很美,似雪一般無暇。可興許是小時候見慣了穀中蘋果花開,總覺得其實蘋果花才更像雪一些。若說梨花像什麽,更像是小月亮你笑時眯起的眼睛。”


    姬小月兩隻小手放在嘴間輕輕哈氣,然後又搓了搓發紅的臉蛋,樂嗬嗬道:“你這樣說我會不好意思的!”


    嘴上雖然這般說著,可小姑娘卻是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大眼睛都快要眯在了一起。


    薑小蠻張了張嘴正想要開口打擊姬小月這死丫頭一番,兩個人要是哪天不鬥嘴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卻是聽到樓下一聲“啪”的清脆響聲,三人視線不由被吸引了過去。


    隻見得那樓下大堂內擺著一張四角八仙桌。


    桌後,坐著一個白發白須的老人,手裏捏著塊厚重驚堂木。


    方才那聲清脆響聲,便是這驚堂木擊打在桌上時發出。


    桌上擺放著一隻白瓷大碗,老人身旁還站著一個紮著兩隻衝天羊角辮的小女童,煞是討喜。


    “素聞望月樓裏有一說書老人,自號白頭翁,曾入朝做過大官,講的故事甚是出奇,是那望月樓裏掌櫃花重金從皇朝腹地請來的,唯有初一十五才會開講,看來咱們今天運氣不錯。”


    “我聽家父說起過,這‘白頭翁’曾官居帝都五品史官,後來厭倦了廟堂才大隱於市成了聞名南域的說書先生,平生不好金銀不好權勢,唯獨喜好美食,且廚藝不俗。這望月樓掌櫃能請來這位‘活招牌’可都要得益於那位廚藝當得北涼一絕的俏廚娘。”


    “廚藝不俗?君子遠庖丁,林兄說這‘白頭翁’喜好美食,小弟自然是相信的。可要說做菜,那就得要懷疑懷疑了。”


    “你們這可就不知道了,家叔曾與這‘白頭翁’早年同朝為官,也曾有幸嚐過這位‘老先生’親手烹製菜肴,當真是回味無窮。現如今聞名咱南域的‘東坡肉’諸位都嚐過吧?正是這位早年自號‘東坡先生’的‘白頭翁’所創製!”


    鄰桌坐著幾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在那驚堂木落下後便俱是起身扶在二樓欄杆處眺望,小聲相互談論這白發說書人。


    幾人說的有板有眼,薑小蠻不禁聽得津津有味,這淡然坐於大堂之上的白發老人竟還有這般來曆。


    要論做菜功夫,自己或許比不上姬小月那死丫頭。


    可薑小蠻廚藝並不差,對於這東坡先生也是早有耳聞。


    君子遠庖丁,在少年看來那純屬胡扯。


    當初在樊城時,小小露一手,殺了鬼婆婆用來下蛋做藥引的蘆花雞燉湯,就連姬小月這妮子可都是讚不絕口。


    “爛蒸同州羊羔,灌以杏酪香梗,薦以蒸子鵝,南陵庖人斫魚龍鱠;既飽,以廬山玉簾泉,烹曾坑鬥品茶。少焉解衣仰臥,東坡先生有雲,吃肉需飲酒,亦足以一笑也。”拾起茶盞送於嘴間,少年輕聲開口。


    “咦?薑小蟲,你竟然會念食譜呢?!”小姑娘一聽到美食也是坐不住了,湊過腦袋來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看著身旁少年,有些驚奇道。


    薑小蠻放下茶盞,輕輕推了把姬小月光潔的腦門,樂道:“邊玩兒去,忘了當初誰給你燉雞湯喝了?”


    方才他所念的,正是樓下那位正襟危坐的白發老翁所作《食為先》,也是家裏娘親最喜美食讀本之一。


    “你還敢說!”一提起燉雞湯小姑娘就來氣,兩隻小手叉在腰上,氣鼓鼓道:“你殺了我婆婆做藥引的花花,還沒陪我銀子呢!”


    後來因為這件事,鬼婆婆可是沒少在小姑娘耳邊念叨。


    那隻叫作‘花花’的蘆花雞老人家養了許久,平日裏都是拿靈草靈蟲喂養,很有感情。


    可哪裏會想到,竟是被薑小蟲這個可惡的家夥趁著鬼婆婆外出采藥給殺了燉湯吃肉。


    “那天,你自己吃了沒?”薑小蠻嘴角勾勒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看著小姑娘問道。


    “吃……吃了。”姬小月一瞬就沒了底氣,眼神瞟向另一邊,小聲懦懦道。


    薑小蠻笑容更盛,手指點在小姑娘眉心,笑問道:“好吃不好吃?”


    “還行,馬馬虎虎!”姬小月氣勢更弱了,聲音也不由跟著弱了幾分。


    少年十分憊懶地攤攤手,理直氣壯道:“那不就得了,你自己都吃了,還好意思來找我賠銀子?”


    姬小月不樂意了,嘟著嘴爭辯道:“可是你吃的更多,我都沒吃幾口,就都被你吃完了!”


    蕭姑娘看著兩人笑而不語,這還是第一次見兩人鬥嘴小姑娘吃癟呢。


    雖然不知道當初發生了什麽,可想來一定很有趣就對了。


    “啪!”


    “今日,恰逢咱北涼城中頭場雪。老夫便與諸位客官說上一說昔日那位薑家五代軍候薑破奴衝冠一怒為紅顏,白衣染血殺神王的傳奇故事!”


    一聲驚堂木響,白發老翁終是開口,手執一柄流蘇折扇,氣勢雄渾竟是有不俗修為。


    薑小蠻神情微微一變,手中茶盞不禁輕輕一抖,有茶水潑落在桌上。


    方才,在這昔日‘東坡先生’,如今‘白頭翁’身上。


    很明顯感受到了一股衝天而起的煞氣。


    這股煞氣,雖不及三伯伯那般濃烈如墨,卻絲毫不輸於十一叔與爹爹。


    此時,望月樓大堂一處昏暗角落裏。


    有一著白袍負鐵劍的男子安靜坐於桌前,雙眼微闔似醉似醒,口中輕聲呢喃著什麽。


    隱約間,似能聽得出是一女子名字。


    紅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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