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具屍體棄屍地點如此近,身上傷痕還很類似,說他們沒聯繫都不可能。


    當然,具體能不能併案偵查,還得看屍檢結論,確定兩名死者死因一致,才能就下一步的工作計劃做相應安排。


    隻是這一次屍檢報告出來得沒那麽快,因為欒法醫病倒了。


    常年加班熬通宵、極少休息,再加上接觸各式各樣死於非命的屍體所帶來的心理壓力,欒法醫這一次的病來勢洶洶。


    發現他的是顏誌勛,請了一個星期病假的他今天終於回來上班,結果發現法醫科的大門開著,辦公室裏卻沒有欒法醫的身影。這沒有什麽不正常的,欒法醫坐在辦公室裏隻有兩種可能,不是在趕報告,就是研究最新出版的法醫學理論著作。


    解剖室的燈亮著,顏誌勛嘆了口氣,剛剛早上七點,他已經被欒法醫養成早早來上班的習慣,這樣可以有充足的時間做準備,解剖室內所有東西都得重新清潔、檢查,每天一次,從最開始的枯燥抗拒,到現在的習以為常。


    他以為自己來得夠早,沒想到欒法醫居然比他還早,論敬業,他還真沒見過一個人能比欒法醫更勤快的,隻要有工作,就幾乎不會合眼地趕著幹完。


    怕不是又熬了一個通宵吧?今天顏誌勛之所以會來,也是因為聽說昨天下午又出了新案子,他再在家休息總有種愧疚感。比起欒法醫的輕傷不下火線,自己一個小小的感冒發燒就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實在是有些過份。


    還不是因為自己現在被限製著做初級助理的工作,稍微正規點的屍檢都沾不上手,對欒法醫或多或少有怨懟,到底意難平,又不想跟自己的老師起衝突,才會想著休息幾天,穩定穩定情緒。


    推開解剖室的門。


    一具屍體擺在解剖台上,胸腹部處於打開狀態,入眼一片血肉模糊。顏誌勛見得多了,倒沒有立刻被嚇到,他隻有些疑惑,為什麽欒法醫會不在解剖室?


    以往站在解剖台邊的身影不在,可屍體的狀態明明確確表示屍檢尚未完成。


    誠然一次屍檢耗時可能有長有短。死因明確的屍體,最快可能兩三個小時就能得出結論,出完整的鑑定報告,但對死因不明確或是有爭議的的屍體,恐怕兩三個月都不一定能拿出完整的鑑定結論。


    但無論時間長短,欒法醫從來沒有過把一具屍體就這麽開膛破肚地扔在解剖台上的時候。屍體也有尊嚴,這是欒法醫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他們的職業是法醫,尊重屍體,就是尊重他們自己的職業。


    顏誌勛有些不放心,不會出了什麽事,讓欒法醫不得不離開吧?他掏出手機,翻出欒法醫的電話號碼拔過去,熟悉的鈴聲居然在他身側響起:邊上有個衣帽架,他們在那裏脫掉外套,穿上白大褂。他這才發現欒法醫的外套掛在那,鈴聲顯然從他的衣服中傳出。


    手機都沒拿啊,那他應該走得不遠才對。


    顏誌勛湊到解剖台跟前,想看看欒法醫進行到什麽地步,如果不妨礙的話,先把屍體的胸腔復原,屍體回收,再去找人。


    畢竟讓屍體這麽放著,一是對死者的不尊重,二來還有可能會造成汙染,這三嘛,本來解剖室內的味就夠難聞的了,他是寧可聞福內馬林的味道,也不希望到處都是屍臭味。現在可已經初夏了,細菌正活躍,再新鮮的屍體這麽放著,而不冷藏的話,也會很快散發出難聞的味道。


    這一走近,他才發現解剖台另一側的地麵上,露出隻黑布鞋來!


    卻不是欒法醫還有誰?也不知道昏迷多久了!顏誌勛趕緊打電話叫了救護車,蹲在邊上做些急救。


    所幸發現得很及時,沒有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欒法醫被送到醫院後,經過救治,很快恢復了意識,當他想及早出院時,卻被醫生嚴厲禁止了。


    四十多近五十的年紀,欒法醫已經罹患高血壓、冠心病和嚴重胃潰瘍,每一項都與他長期熬夜加班,飲食不規律有關。這一次莫名暈倒,醫院方麵還沒找出原因,為了他的安全著想,他必須先臥床休養,直到確認沒有其他嚴重病因,才能出院。


    欒法醫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告訴他家那位,不然耳根清靜不了。文沫聽說欒法醫入院,一個人沒有照顧後,放下手頭的工作,專門請假去陪護。可把欒法醫腸子都悔青了,文沫嘮叨人的功力也不淺,他這回耳朵可遭罪嘍。


    三天時間,欒法醫天天被這麽個磨人精語言折磨著,怒目瞪著程功,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你家的你不管管啊?見死不救不仗義。


    程功全當沒看見,在一旁憋笑憋得很辛苦,這一幕挺熟悉,似乎是以前文沫訓李響嶽的絕招,好久不見,甚是懷念啊~


    他樂得看戲,這樣開心地笑著、嘮叨人還照顧人的文沫,他也許久不見了,連帶著每天守在醫院,不能跟心愛的人做些親密的事的鬱悶都淡了不少。


    x市,真好。山好,水好,人更好。


    兩天後,詳細的血液檢測報告出爐,住院醫生很嚴肅地開始詢問欒法醫有關服藥方麵的問題:「你這高血壓得的時間應該挺長了吧?有長期堅持看的醫生和服用的藥品吧?」


    「有的。每次我都是去公安醫院開藥,基本上算按時服了。」後麵一句話說的時候,欒法醫略不自在地轉了半個頭,剛好不與住院醫生眼神相接。


    文沫看得分明,當著人不好不給欒法醫麵子,這臭老頭撒謊!隻得狠狠瞪過去,表示憤怒。


    「可這次你入院的時候我們量過你血壓,低壓都超過120了,你就沒覺得頭暈,心悸,精神疲憊嗎?」


    欒法醫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他的身體早早出現毛病,基本上也算職業危害,到現在已經習慣,並沒有感覺這次暈倒前自己有多難受,而且他明明已經在吃過早飯後按時服用降壓藥了的。


    高血壓是常見的慢性病,欒法醫是法醫,醫學常識是不缺的。自然知道厲害,也很努力地按時服了藥。他已經開始使用長效藥,一天隻用吃一次,可以管二十四個小時,習慣每天早上吃過早飯後服用。


    難道他暈倒竟是因為血壓過高,腦供血異常,才導致暫時失去意識嗎?


    「還好吧,沒覺得特別難受,而且今天早上我服用過降壓藥。」欒法醫簡單介紹了自己的服藥情況,住院醫生也覺得很奇怪。按理說,欒法醫吃的藥很對症,他的病情並沒有明顯惡化的跡象,這些藥物對他來說已經夠用。


    為什麽他們在他的血液樣本裏沒有發現降壓藥的影子呢?


    欒法醫受不了文沫在一邊快要噴火的怒視,隻得討好地笑笑,賭咒發誓以後絕對老老實實好好休息,按時吃藥。


    這一幕幕在醫生眼裏,還以為這大哥跟他們說了謊。工作中,有所隱瞞的病人他們見得太多太多,反正欒法醫也沒別的大毛病,打了降壓的點滴後血壓已經基本回復到正常範圍,跌倒也沒有給他造成二次傷害,可以讓他出院了。


    欒法醫拿到出院通知書,火急火燎地收拾東西,竟是一分鍾都呆不下去。他想回公安局,被文沫厲害製止,直接讓程功開車送他們回了欒法醫家。


    幾天不歸家忙於工作是欒法醫的常態,因此他住了兩天醫院才被同事送回來,竟沒有讓老婆產生任何懷疑,文沫私下裏威脅他如果敢不好好休息就回去上班,就告訴他老婆。這威脅自然很管用,欒法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家老婆對著他一邊哭一邊訴苦,虧欠家裏太多,他很願意讓著自家無可挑剔的老婆,心不甘情不願地坐在客廳裏生悶氣。


    文沫當沒看見欒法醫無聲的控訴,施施然跟程功一起離開。


    主力法醫不在,還好有顏誌勛這個替補,他信奉的是慢工出細活,倒沒有選擇熬夜加班趕報告,隻有條不紊地驗屍,工序與欒法醫一致,畢竟這麽多年的助手也不是白當的,但速度當然及不上欒法醫,要出鑑定結論還得等幾天。


    郭建峰暫時把人手派出去,一部分人對郭奉先的生活進行細緻排查,任何蛛絲馬跡都不放過,包括任何一筆銀行消費記錄,每一條通話信息,至於微信方麵的消費情況,反饋得會慢一些,不過不急,他們現在時間有的是。


    一部分人則去調查第二死者的身份。死者死亡時間很短,如果他是在被兇手限製行動後不久死亡的話,他家裏人恐怕還沒有留意到他出事,畢竟一個成年人,幾小時不聯繫,一夜不歸家的解釋有很多種,哪個家屬會第一時間想到自己的家人死亡這種最壞的結果呢?


    所以眼下查找屍源成了頭等難事。屍體全身未著寸縷,自然不可能有身份證明隨身攜帶,一張臉也血肉模糊,欒法醫倒是給出了一張清理麵部之後拍的照片,雖然五官清晰可辨,整張臉卻也沒什麽特色,他們隻知道,死者是位四十歲出頭的男性,身高一米七六,體重140公斤,可這樣的成年男人滿大街都是。


    還有一部分人則繼續在兩起兇案的棄屍現場附近調查,看有沒有什麽發現。兇手如果急於處理掉手裏的屍體,選擇離自己最近且最安全的棄屍場所的話,他就犯了一個大忌。


    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原因是什麽?還不是怕把自己家附近的草吃光了,露出個光禿禿的窩來,明擺著告訴天敵我的家在這,快來抓我吧。


    所以按照正常思維考慮的話,兇手棄屍的場所不會離自己住所或者工作地點太近,犯罪心理學認為,每個人都有潛在的安全範圍,這個範圍就像兔子窩一樣,侵犯了安全範圍會讓他們暴露自己。因此兇手作案後需要棄屍時,潛意識裏會傾向扔得離自己的安全範圍越遠越好,就好比,誰會把帶著惡臭的垃圾扔在自家門口?


    但本案的兇手似乎不符合這一慣例。光天化日下棄屍,死者死亡不超過三小時,都間接說明兇手很慌亂,似乎他的本意沒想殺人,死者的死之於他來說是個意外。


    所以他才會第一時間慌不得法地隻想拋棄屍體。公園裏的男屍被發現時死亡已經很久,並不等同於兇手是在他死後很久才棄的屍,隻能說明他被人發現時,死亡了多久。


    那麽個隱蔽的角落,如果不是那對小情侶恰好看到,恐怕隻有等屍體腐敗發出惡臭才會被人發覺。


    第二具屍體也一樣,如果不是有小工偷懶沒去遠的廁所,想隨便找個背人的角落解決,這位死者也不知道過多久才能被發現。


    兇手肯定也沒想到警方這麽快就接到報警,他肯定會認為自己拋屍地點很偏僻了。


    所以即使扔在家門口,他也不用那麽慌亂,警方不會想到他反其道而行之的。


    大概這就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含義。


    閔三行用盡全力,隻能讓腫脹的眼皮漏出條細縫,勉強看清自己身處的環境。


    渾身上下哪裏都疼得厲害,連動一動都讓他忍不住齜牙咧嘴,可臉上也到處都是傷,略一牽動,疼上加疼。


    他從來不是個能忍得了疼的人,從最開始的喊叫到現在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閔三行覺得大概前半輩子的罪都在這一次遭齊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這個每隔一兩天就虐打他一頓的人究竟是誰?仔細回想,他雖然是刑警,也抓過不少人,可真沒有誰會恨他恨得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沒有食物,每天隻有被動被人餵下的一碗糖水,他舔了舔幹裂起皮的嘴唇,多希望現在有盆水出現在他麵前,讓他喝個痛快。


    每天的一碗水,讓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已經被抓來超過十天。大概會死在這兒吧。閔三行不無絕望地想,早知道他的人生這麽短暫,還不如抓緊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享受生活,也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


    但現在,一切都晚了。


    緊閉的門再次打開,腳步聲傳來,聽到他耳朵裏,就像惡魔從地獄爬上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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