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誌勛有樣學樣,兩人很快洗幹淨,轉過身來等著周聿解釋。


    周聿先一步關上了法醫辦公室通往解剖室的門,這才把她剛剛做出來的鑑定報告遞給欒法醫。


    市公安局痕跡檢驗科新引進了一台質譜分析儀。其價格昂貴,使用一次花費不菲。局領導曾經為買不買這台儀器專門開了至少四五次的討論會。


    公安係統從上到下各個級別,辦公經費都是緊缺的,有的時候連加班補助都發不出來。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當了家的過慣了窮日子,手裏邊有限的資金自然是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必須要保證全部都用在刀刃上。


    質譜分析儀到底有什麽用處,就算大家一開始不知道,三番兩次的開會討論,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說白了,它就是一台能檢驗物質組成成分的儀器。現在係統內大多數的實驗室,想檢測物質成分,隻能靠連猜帶蒙,先研究個八九不離十了,再用專門的試劑檢驗化學反應,對號入座。而質譜分析儀可以在不知道物質是由什麽東西組成的前提下,一次性快速分析出其主要成分,操作簡單,鑑定結果準確率高,速度快。


    所有人心知肚明,這台設備真的管用,可昂貴的價格讓很多人直皺眉頭。最後還是局領導一咬牙一跺腳,跑去省廳哭窮,爭取了一半的資金補貼,才最終將這寶貝疙瘩買了回來,輕易不敢使用。使用一次上千塊的費用,讓它買回來之後頗有點雞肋。


    周聿昨天拿到樣本的時候,第一反應也不是用質譜分析儀器檢測,而是先用了傳統方法,分析觀察,在培養皿中加入不同的試劑,當然也沒有忘記做dna檢測和病毒學分析。結果她分析來分析去,廢寢忘食的一頓忙碌,都沒能找出髒器腐敗速度過快的合理解釋。


    正常的dna報告出結果需要一天多的時間,病毒學分析就更慢了,需要先將檢測樣本中的菌群進行培養,再分別鑑定,最快也要三四天,慢的話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也不新鮮。


    等到晚上9點鍾,周聿餓得胃疼,不得不暫時放下手頭的工作,先出去吃點東西。離開實驗室的時候,他順手將照明燈全部關閉了。


    等她吃飽喝足回來,打開實驗室的大門,還沒來得及開燈,就看見自己的操作台上有什麽東西正發出微弱的光芒,而且不止一團。


    半夜三更,整層實驗樓就隻有她一個人,再配合上點點跟鬼火相似的光,要不是周聿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膽子也大,估計早就尖叫一聲跑著去叫人了。因為正常的器官組織細胞,發出的生物學意義上的微弱光芒,人眼是絕對不可能看到的,那需要特殊的儀器。


    不該發光的物體發光了,顯見是有問題。周聿知道,隻要找出能令器官組織發光的物質,就能解開死者腐敗程度加快的秘密。


    此時周聿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她不想再耽誤時間,直接選擇了質譜分析儀。


    結果出來,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她剛剛吃飯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主樓那邊法醫辦公室的窗戶亮著。


    欒法醫是出了名的工作狂,手裏頭有案子,解剖沒做利索,他是絕對不會提前下班回家,此時應該還在解剖室裏加班,跟屍體接觸久了……


    周聿抓起報告,飛奔著向法醫辦公室跑去,來不及解釋先把人抓出來再說。


    欒法醫看著報告裏大大的co60幾個符號,一時間怔在當場。


    法醫這個行當做得久了,他早已經煉就了見慣不怪寵辱不驚的本領。當一個人絞盡腦汁得想去犯罪、想去殺人的時候,其智商堪比福爾摩斯。殺人的手段層出不窮,千奇百怪,基本上是隻有你想不到,沒有兇手做不到。


    有大量的實踐經驗做基礎,欒法醫自認為自己也算得上是見多識廣。沒想到,他還是小看了兇手的智商。


    用放射性物質殺人於無形,真虧他想的出!鑑定報告上co60的含量,已經不僅僅是誤接觸這個級別所能達到的了。康曉冬家庭美滿,工作順利,沒有自殺的可能,這起所謂的非正常死亡,一定是謀殺。


    兇手膽大包天的敢拿放射性汙染物來害人,人命在他眼裏還有價值嗎?他又真的知道放射性汙染物一旦處理不當泄露出去,會造成怎樣嚴重的後果嗎?


    欒法醫合上報告,緩緩地走到了解剖室門前,關燈開門。死者還沒有來得及縫合的屍體靜靜地躺在解剖台上,滿腹的亮光讓解剖室看起來陰森森的。


    死者的死亡原因已經不需要再進一步查找了。她全身上下,隻有腹部發出的光芒最強,頭顱和四肢沒有異常,這說明放射性物質還沒有進入她的血液循環,很可能是被死者誤服後,因為服用的劑量極大,直接將死者置於了死地。


    與其他的殺人兇器相比,放射性汙染物顯然沒有那麽容易被銷毀。隻要接觸過,存在過,就一定還會留下證據。


    事不宜遲,欒法醫半夜三更將郭建鋒從睡夢中拽起來。康曉冬的死已經確認為謀殺,那麽她曾經呆過的地方,家,還有醫院的辦公室,都是高危場所,極有可能仍然存在放射性汙染物,隨時可能危害其他人的生命安全,留給郭建峰的反應時間不多了。


    自放射性元素最初被發現,到現在不過小兩百年的光景,人類對放射性物質的研究從來沒有停止過。哪怕現在全世界各地建了不少的核電站,原啊子啊彈氫啊彈等高尖端的核啊武啊器,世界範圍內來看儲量也不小,人類依然不能說完全了解放射性物質,就更談不上掌握及正確的使用了。


    我們利用它的性能為我們服務的同時,也讓沉睡的惡魔潛伏在了我們的身邊,當桎梏惡魔的牢籠被開啟,危險的猛獸落入到壞人手中時,康曉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與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打交道,郭建鋒都沒有皺過一下眉頭,可是麵對著看不見摸不著的對手時,他也束手無策。市公安局的設備已經很是齊全,但對放射性物質防護和檢測還存在著明顯的不足,他思來想去,隻能求助於省疾控中心。疾控中心有各式各樣的應急處理預案,放射性汙染也是他們研究的課題之一。


    事實證明省疾控中心十分靠譜,從市局領導出麵聯繫他們,到腫瘤醫院被全線戒嚴,僅僅隔了三個小時。x市到省城的高速,跑160公裏小時的速度,也需要開上兩個小時。


    醫院裏每一個人都接受了表皮輻射塵埃量檢測,無異常不超標的痛快放行;輕微超標不影響身體健康的,分派促核素排除藥物,囑咐他們按時吃藥,先行關進腫瘤醫院的病房裏隔離;至於其他檢測出來明顯輻射超標,已經有病理反應的,則每人安排一個單間,疾控中心的人負責治療與觀察。


    醫院的每一個角落,也都被工作人員拿儀器一寸一寸地搜查過來,工程量是巨大的,直到第二天劉之望找上門來,才勉強算是第一波搜查結束。


    重案一組全體人員一直在腫瘤醫院的戒嚴線外待命,在對抗放射性物質的戰鬥中,他們並非專業人士,自然不能第一時間進入核心現場,隻能焦急地等著專業人士處理完現場,將所有放射性汙染物的危險排除之後,他們才能進去該抓兇手抓兇手。


    俗話說下雪不冷融雪冷。被清潔工人堆積到綠化帶周圍的雪正在漸漸融化,x市的溫度幾乎接近歷史最低點,一組眾人已經焦急等待了好幾個小時。他們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就沒有合過眼睛,疾控中心到達腫瘤醫院之前,他們就已經先一步到達了。與醫院領導打了招呼,請他們配合調查,先不要驚動任何人,以免造成恐慌。同時也防止有心人看著不對,趁亂逃跑。


    當疾控中心的人來了以後,他們又忙著從局裏抽調人手,過來布置警戒線。忙的時候不覺得時間過得有多慢,當他們能做的都做完了,隻剩下幹等,才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


    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一趟又一趟地進出,雖然還沒有誇張到整個醫院的窗戶都用塑料蒙起來,但正門口也已經臨時搭建起來了幾間空氣過濾室。他們進進出出,一趟又一趟穿防護服脫防護服,他們在一旁看著都覺得累。


    不過閔三行私底下跟文沫說,他現在寧可穿這麽一套極其笨重的衣服,也好過在瑟瑟寒冬中凍得跟孫子似的。直到此時,文沫才算懂了什麽叫南方的冷是真正的魔法攻擊。空氣又陰又寒,涼冰冰的專往骨頭縫裏鑽,在外麵站著幹等著實在不是什麽好活計。


    所有人都有些縮手縮腳,露出幾分猥瑣,隻有秦凱,站的像標杆一樣,沒有人敢上去勸一勸他。就連文沫現在也不知道秦凱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不知道是最後她臨時想出來的那番話起了作用,還是彭忘川真的有兩手。


    總之秦凱乖乖地跟她去看了心理醫生,一下午兩個小時的功夫,秦凱又變回了原來的那個秦凱,隻是比以前更冷酷更沉默寡言,連與他肩並肩作戰多年的同事,對他都有些望而生畏。


    郭劍峰覺得他這個樣子十分反常,曾說好幾次都想私下裏找他聊一聊,可是似乎秦飛飛的死也帶走了秦凱人性化的一麵。如果說以前他的人生中,除了工作還有尋找女兒,那麽現在他就隻剩下工作,徹頭徹尾進化成了工作機器。


    他自己沒有交談的欲望,任憑別人磨破了嘴皮,根本就是白做無用功,郭建峰隻得無奈放棄,先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案子上。至少這樣的秦凱,比起酗酒厭世,了無生氣的那個他要好得多。郭建峰也不能奢望,在經受喪女之痛之後這麽短的時間,秦凱就恢復如初不是。


    腫瘤醫院周圍圍滿了看熱鬧的人,醫院裏很多病人及其家屬,檢測後身上沒有發現異常的,很快就被釋放離開了。他們中小部分人留下來看熱鬧,聽到旁邊有人小聲議論,詢問著腫瘤醫院裏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生平第一次,他們成了主角,侃侃而談,賺足了周圍一眾人對注目禮,極大地滿足了他們的虛榮心,忍不住想說更多。


    不管是自己親身經歷,還是偶然間聽為他們做檢查的人透漏的一鱗半爪。


    「醫院裏是有核輻射超標了,核輻射知道嗎?幾年前那個小日本的核電站出事故,死了不少人吶。」


    「哎喲!那咱們在這裏安不安全?快快快,都別圍著了咱們趕緊離遠點兒吧。」


    「唉?那要不要買點鹽呢?不是說吃鹽的話,可以防輻射嗎?」


    「聽誰瞎說呢?上回我屯的鹽到現在剛剛吃完!」


    「放心吧,沒事。這就是個小醫院,就算再有放射性物質能有多少,哪裏能跟核電站相比,咱們離這麽遠應該是沒事的。」


    「這種事兒,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都說被輻射的人呢,就算不會立即死,過幾年也會得各種各樣得癌症,早晚得死了。」


    「不說了,不說了,咱們趕緊走吧,安全第一,為了看個熱鬧把命搭上可不合適!」


    如此三番,幾次這樣的對話,周圍看熱鬧的群眾走得幹幹淨淨,總是人來人往的醫院這一次終於安靜下來。


    醫院的入口也安靜下來,好久沒有人員出去,鎮定如郭建峰,也忍不住一隻接一隻得開始抽菸,好幾次掏出手機來,想打個電話,都生生忍住了。


    終於,到了華燈初上的傍晚時分,裏麵出來人,告知他們可以進去了,當然,防護服是必須的。


    沒有了人來人往,醫院一點也不像大家想像中的醫院,寂靜的走廊上隻有眾人雜七雜八的腳步聲,誰也沒有開口詢問情況,相信會有人解釋給他們聽的,他們能知道的,對案子有幫助的,早晚會知道,高於他們保密級別的,這些人嘴緊得像蚌殼一樣,多一個字都不會告訴他們。他們又何必多事呢?與人方便與自己方便,互相尊重,隻要案子能破,別的他們才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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