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裏他比較熟悉的,隻有方權義一位,可他們的朋友關係,初衷雖有些經不起推敲,相處下來,確是有真情在裏邊的。如果真的證明方之孟的一場疾病因醫院而起,那這就是方家和腫瘤醫院之間的矛盾。方之望不想把方權義夾在中間難做人,雙方他幫誰都不對,倒不如幹脆讓他置身事外,當然了,這是最壞的打算。


    計程車在距離腫瘤醫院大概一公裏的地方,就已經寸步難行了。劉之望耐心地等了10分鍾,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龍連一厘米都沒有移動,他隻得結帳下車,步行前往目的地。


    向前又走了大概五百米,人越堆越多,他邊說著對不起,邊往前擠,納悶怎麽腫瘤醫院附近能堵成這個樣子。


    馬上,他就找到了答案。兩位荷槍實彈的警察蜀黍客客氣氣地將他攔了下來,動作十分標準的敬了個禮:「對不起,同誌,前方戒嚴,請您繞行。」


    戒嚴?難道是有什麽大人物要從這兒過不成,那封路也就夠了,總不能連行人都不讓通過吧。他搓搓手,解釋道:「那個,警察同誌。我隻想去下腫瘤醫院打聽點事兒。我爸病重,前段時間在這住院來著,我就去找一下他的主治醫生了解了解情況,絕不搗亂,您就讓我先過去吧,我可是守法公民,又沒開車,不會堵路的。」


    不料他一番話說完,剛剛還隻是例行公事板著臉的警察,突然間神情一變,滿臉警惕:「你仔細說一下,你父親住院的時間,是哪一天?」


    「就三天前,他得了食道癌,做過切除手術,前兩天,發燒來著,我就把他送醫院來了,之後康復出院了。」


    「三天前......」警察喃喃地重複了一句,然後通過對講機喊話:「這兒發現一位三天前在腫瘤醫院的,要不要一起隔離?」對方的回答,劉之望沒有聽清楚,下一秒他已經被人包圍,兩名警察一前一後,讓他進退不得。


    劉之望大急:「這是怎麽了?我可是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啊!你們憑什麽抓我?」


    「同誌,請你冷靜一下,我們不是抓你!你再次耐心等候一會兒,我們會有專門的人員來給你做檢查,如果沒有異常,會立刻放你離開。事關你的生命安全,請你配合!」不由分說,劉之望剛有點反抗的意向,就被警察製住。


    「你的家人,都在哪裏?當時和你一起來腫瘤醫院的人,除了你父親,還有誰?我們這就派人過去。你可要對你家人的生命安全負責任!」


    這是怎麽了?抓他一個還不夠,連帶著家人要一起倒黴,還說是為他們好?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可眾目睽睽,光天化日,這些警察不可能明晃晃騙人,這對他們一點好處都沒有。到底出了什麽事情?劉之望心頭打鼓。


    他遠遠的看到有一對穿著奇怪的人,正小跑著過來。他們身上穿著的衣服跟電視劇裏的太空人相似,很是臃腫笨重,跑起步來姿勢說不出的滑稽。可是劉之望看到之後,卻怎麽也笑不出來,因為對方顯然是衝著他來的。而且等這隊人越來越近,他也突然想起來,這身衣服為什麽讓他看著覺得很是眼熟。


    他是個地地道道的生化危機迷,第一集裏,在殭屍病毒剛開始流行時,美國的那個什麽什麽防疫局,可不就是穿成這個樣子,來防護病毒的嘛!


    我次哦,劉之望突然反應過來,為什麽腫瘤醫院會被戒嚴隔離,為什麽對方一聽說他三天前在腫瘤醫院呆過,立刻變得警惕並向上級匯報,為什麽有一對穿著防化服的人向著他衝過來,為什麽他的哥哥自出了醫院回到家,就開始發燒便血昏迷不醒,肯定是醫院裏有什麽超級病毒泄露了,這特麽簡直就是現實版的生化危機啊!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劉之望渾身骨頭都在打顫,隻要一想想他驚鴻一瞥看到的自己大哥的慘象,不久的將來也會出現在自己身上,他就忍不住一陣又一陣的絕望。他還不想死,他才剛剛四十出頭,他還有大把大把的美好人生!


    雙腿一軟,衝著已經跑到他身邊穿著防化服的人直接跪了下去:「求求你們救救我,還有我大哥!我大哥他,他快不行了!」


    「什麽?你大哥他在哪裏?快帶我們去!」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一開始並沒有理會劉之望的哀求,快速地掏出一個比成年人手掌略大的儀器,在劉之望的身前身後反覆晃了幾次,茲拉茲拉的噪音不絕於耳,卻沒有其他明顯的動靜。


    還沒容得眾人這口氣鬆下去,就聽到劉之望不斷地形容他大哥的症狀。這不是典型的腸胃型放射病嗎?聽說病情可控,看起來並不太嚴重,他應該隻曾經短短的接觸過放射物質,並沒有長期攜帶。


    劉之孟現在所在的醫院急診室加重症監護室很快被全麵清理,所有與他有過接觸的醫護人員也在接受輻射檢測儀檢測沒有明顯異常後,被強令要求先行淋浴,再隔離觀察一段時間,吃促核素排出的藥物。


    至於劉之孟本人,則在被檢測自身輻射值超過正常人上百倍後,被打包轉送至腫瘤醫院。轉送過程中連根頭髮絲都沒外露。他的妻子和弟弟則被攔在了醫院大門之外,與劉之孟接觸過的公司同事也都有專人上門去做檢測,隻要輻射不超標,對身體就不會有危害。


    裴葶坐在警戒線外毫無形象地痛哭流涕,她眼睜睜地看著丈夫被裹成粽子抬進醫院,想要跟著卻被擋下,偏偏擋她的人一言不發,不給解釋,不說緣由。


    她哭得那麽傷心,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劉之孟已然身故。劉之望一個頭兩個大,太陽穴突突的跳,忍不住吼道:「別哭了!哭有個屁用!我大哥這是死了嗎?要你在這給他號喪!」毫不留情麵地罵過去,讓裴葶怔瑕的,連哭都忘了。


    他極不耐煩地走開,想去尋人問問,這腫瘤醫院到底出了什麽事。剛剛他哥哥大老遠的從別的醫院被拉過來的時候,他一直追在穿著防化服的人生後,千方百計想要打聽出什麽了,可是他們卻沒空搭理他,就交代了一句他大哥現在需要隔離治療,再耽誤下去恐怕有生命危險,人就不明不白地抬進了腫瘤醫院,連探視都不被允許,隻說稍後會有人找到他們說明情況。


    他大嫂因為就近照顧大哥的時間過多,身上也有輻射超標的情況,所幸並不嚴重,不會留下後遺症,之後會有人專門安排她接受相關治療。


    反覆提及的輻射兩字,終於引起了劉之望的主意。哪怕他是個理科渣,也明白輻射超標對人體意味著什麽。


    事實上我們生活的環境中,充斥著各式各樣的輻射。幾乎所有的電子產品都含有電磁輻射,功率越大輻射越強,但是這種電磁輻射對人體的傷害,除非強到一定程度,都是微乎其微的,肯定用不到出動防化服這麽誇張。


    那麽剩下的另外一種對人體有致命危害的,就隻有電離輻射了。


    不久之前,在世界衛生組織發布的國際癌症研究機構公布的致癌物清單初步整理參考,電離輻射(所有類型)在一類致癌物清單中。自從自己老爹得了癌症,劉之望平時對這方麵的文獻資料,最新出的研究成果都十分關切,了解頗多。


    人類應用電離輻射,來為自己造福,其時間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哪怕你對電離輻射這個詞還很陌生,但是提起到x光檢查,相信絕大多數的人都會了解。


    x光,實際上就是一種電離輻射。它還有一個學名,叫做倫琴射線。在安全值的範圍以內,我們利用x射線來檢查骨骼損傷,內髒病變,有效且安全,隻要不在短時間內反覆接受x光檢查,就不會有危險。


    但是當電離輻射輻射度增大,就會對人體造成各種各樣的傷害。醫學上對電離輻射引起的病症,有一個學名叫做放射病。


    患者在接受大劑量的電離輻射照射之後,輕微反應包括頭暈,噁心,嘔吐,渾身乏力;稍微嚴重一點,胃腸痙攣,腸道出血,過個十幾二十年可能會罹患癌症;再嚴重一點,表麵會有燒傷現象,整個大腦處於水腫死機狀態,人基本上就活不了了。


    當然以上這些人在接受輻射之後,不會立刻死去,死亡對他們來說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很多人的肢體和髒器都在慢慢腐爛,隻有不斷通過手術切除,才能讓他們盡量延長生命,卻無藥可醫。人就等於是行走的屍體,死亡對他們來說反而更像解脫。


    此時輻射已經對人體造成了永久不可逆轉的損傷,如果輻射量再大一些,人就會當場死亡,表皮也會像蛇蛻皮那樣,脫下來一層,整個人麵目全非血肉模糊。大家可以想像一下微波爐中,被加熱炙烤的肉類。


    腫瘤醫院有放射治療機,而且不上一台。方老爺子曾經使用過不止一次,也就意味著這些治療機中是擁有放射源的。隻要是放射性物質,因為其自身的不穩定性,始終都處在不斷的衰變過程中,會產生高強度電離輻射。這些放射性物質,隻要處理不當,隨意亂扔,對人體的傷害都將是毀滅性的!


    難道哥哥種種反常的病症,都是因為接觸了放射源嗎?那他,還能治好嗎?


    他再沒有閑心去四處打探消息,一屁股坐在嫂子身邊,突然有些羨慕她還可以沒心沒肺的隻顧低泣。他要是也能哭出來該有多好,如果哭一哭,事情就能過去,該有多好。


    劉誌旺的猜測幾乎全中。讓我們將時間倒回一天,從康曉冬的屍體進了市局法醫科冷藏櫃的第二天開始說起。


    康曉冬的死因醫院方麵沒有給出答案,高進鬆自妻子的屍體送過來,就半步沒離開過公安局大門,非得要第一時間知道結果不成。


    等屍僵現象緩解,欒法醫著手準備解剖。


    當死者的胸腔被打開,眼前的一幕讓他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死者的整個腹腔都是血液,怪不得她背部的屍斑顏色比一般人要淺,明明生前並沒有失去太多血液;胃部和小腸發現了至少七處穿孔。其他的髒器也有不同程度的液化。


    康曉冬從死亡到現在僅僅30個小時,可以算得上實實在在的新鮮屍體了,髒器縱使有腐爛,也到不了液化的程度,要是夏天還有可能,因為溫度與消化酶的活性成正比。可這幾天明明是x市一年中最冷的日子,為何她的內髒會腐敗得如此之快呢?


    欒法醫將死者的內髒分別提取出檢材,交給鑑證科的同行來尋找異常,自己接著埋頭查找死因。


    活著的時候檢查不出來的,現在人都躺上解剖台了,胸腔腹腔顱腔都一一打開,早早晚晚能找到的。


    他埋頭工作,常常廢寢忘食,一幹就是好幾個鍾頭,眾人也早就習以為常,不會在這種時候來打擾他,除了幫著打下手,動手解剖些不太重要的髒器的顏誌勛,法醫科內再無他人,安靜極了,隻能聽到兩人偶爾交談,以及各種工具切割肉體的動靜。


    門被嘭得一腳踹開,欒法醫還沒來得及皺起眉頭,就被闖進來的周聿一手一個,拉起兩人就走。


    「誒?小周你這是幹什麽?我們在工作!」欒法醫很生氣,他手裏還拿著解剖刀呢,要是不小心劃傷了誰,多危險啊,這人死得蹊蹺,鬼知道有沒有攜帶什麽病毒,病理報告還沒出來呢。


    周聿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句:「這屍體有毒,不能直接接觸,快跟我走!」


    欒法醫是老法醫了,什麽情況沒遇到過,很快冷靜下來,連忙讓周聿放手,把身上穿的外套以及手上的器械全就地扔了,示意顏誌勛也這麽做,走出解剖室,開始認真洗手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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