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茂原還等著這一身窮酸氣的女孩子來點新鮮花樣,沒想到居然一咧嘴,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外湧,哭得那叫一個慘。戚茂的家世如何,學校裏沒人知道,但是平常他穿的用的,哪樣也不是便宜貨,哪怕他內心為人很想低調,也得低調得起來才行。以前也不是沒有女孩子用過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所以戚茂還當這女孩子跟那些人一樣,手段實算不得高明。


    可別的女孩子哭是手段,不過是哼哼幾聲,眼圈都不帶紅的,更別提眼淚,假得叫人一眼看過去就倒了味口,哪像這位,眼淚還真沒少流,難道是個天生的戲精?


    這一哭就哭了好幾分鍾,戚茂已經再沒有耐心看她演下去了,剛想移步離開,身上的衣服濕噠噠的,貼在身上十分不好受,卻見這女孩突然抬起頭來,似乎終於鼓足了勇氣,滿臉淚痕,隻一雙大眼睛眨巴了兩下,期期艾艾地道:「這衣服,我、我、我給你洗幹淨吧。」本來想說賠錢的,她便是再沒見識,也是在開學初時被同寢室的室友拖去參加過幾次寢內聚會,穿著洗得發白的高中校服,坐在裝潢一看就很精緻很高檔的咖啡廳裏,自卑得連手腳都不知道要往哪放,喝著散發著怪味的咖啡,真心接受不了這洋鬼子喜歡的東西,一股子苦味,讓她舌頭髮麻。偏這一小杯跟中藥似的東西,價格比中藥可生猛了不知道多少倍,一杯就當得上她兩天的夥食費,讓她打心眼裏不喜。她是知道,這種東西沾到衣服上難清洗,別的顏色的衣服倒也罷了,左右多洗幾次顏色便能淺上不少,勉強還能穿,但是白襯衫,這難看的褐色印子可是再難恢復如初了。


    但人窮誌短,她也想豪氣得說出句對不起,你的襯衫我賠之類的話,但是她咬咬牙,這襯衫光是看著,就明顯比自己身上的地攤貨不知道貴幾倍,她哪裏敢口出狂言,萬一賠不起,說出去的大話又要哪個來圓?她自小到大都家貧如洗,看慣了父母行事,比一般孩子更懂得言出必踐的道理。


    戚茂被這樣一雙眼睛一看,竟有些移不開眼,沒想到啊,這麵黃飢瘦的小丫頭片子,居然生出這麽雙動人的眼睛,人們常說他的眼睛生得好,但他自己卻知道,在這一雙漂亮得似女人的眼睛中,卻沒有過多屬於人類的生氣,仿佛沒有靈魂般空洞。可眼前這個小丫頭卻不同,剛剛被淚水沖刷過的眼睛靈動異常,情感豐富,這麽乞求地望著他,讓他心底深處都在顫抖。


    鬼使神差的,他居然真的就那麽當場脫了襯衫,遞給她,以居高臨下的語氣說:「一定要洗幹淨!」然後在眾人驚掉了眼珠的錯愕中就那麽光著膀子一路走回寢室,難得他還能走得很優雅,目不斜視。


    背後遠遠傳來一聲清脆的叫喊:「我叫溫莛。是醫學院中醫學的一年級新生,學長怎麽稱呼?衣服給你送到哪去啊?」戚茂連腳步都沒停頓,直直走了,開玩笑,還真能洗得幹淨不成?剛他真是被她的眼睛給勾得昏了頭了,脫下襯衫已經後悔,但是收回來又顯得小家子氣,隻得光著上身在校園裏讓人參觀了一回,多少女生花癡的目光,不知道將他視奸了多少遍。


    此事就當過去,戚茂根本沒放在心上。可是五天後,這個女孩卻又一次在路上攔住了他,他皺著眉頭,有些不解。那女孩卻遞上來一件白襯衫,並非那天他給她的,質地僅拿眼睛一掃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貨,這是什麽情況?


    隻聽那女孩低著頭,聲音有些悶悶的:「對不起,學長,你那件實在洗不幹淨了,我、我就買了件新的賠給你。」這件衣服花了她一百二十塊,原來男生穿的襯衫這麽貴,同樣的價錢她去買t恤,砍砍價能買三件了。可便是她吃饅頭鹹菜硬省出來的錢買回來的「天價」襯衫,隻用手摸都不如那件汙了的柔軟,但她真的已經盡力。


    她不知道學長姓甚名誰,住哪幢宿舍樓,隻能每天在相同時間徘徊在最初撞到人的地點附近,這不,都過了一個星期,她才好容易堵著人,飛快地把在她書包裏裝了一周的襯衫遞過去。戚茂一臉嫌棄,他還真沒穿過地攤貨,一身衣服貴重些的足可以當很多學生半年生活費,家裏那對冷血爹娘在吃穿住行上還真沒虧待過他。


    他倒退一步,沒有接那襯衫,瞧見女孩一張眼囧得通紅,衣服不起眼處還多了個補丁,這件襯衫在他看來隻配進垃圾桶的命,卻大概掏空了她的積蓄吧。他遲疑著,最終也沒好意思就這麽走開,兩個人靜靜站著,女孩捧著衣服,他站著不接,僵持在場,引得來來往往不少人側目。女孩的頭越來越低,幾乎快要埋到胸口,看起來分外可憐無助。可是這世上可憐無助的人多了,戚茂又從沒有什麽惻隱之心。


    「一件襯衫,你扔了算了,這衣服我不要,你拿回去吧,反正我收了也是扔垃圾桶的命。」戚茂抬腳就走,再不理會她,甚至連她的名字也沒想起來。


    兩人人至此本不應有交集。直到學期末。


    研究生說是上三年,其實基本上兩年半也就畢業了,所以研二正經是該寫論文的時候,忙忙亂亂不得閑,學習是戚茂的長處,他天生長了顆挺聰明的腦子,一路順風順水讀到研究生,看那架勢,是想奔著博士學位去的。


    到了年根底下,他們四個同一導師的研究生都接到了課題,準備開題報告。他一向沒朋友,獨來獨往慣了,幾個同門宴請導師的時候他雖然也跟著去了,但散席時他們打車先走,卻是沒有人招呼他的,本來關係也冷漠得可以,他們更不願熱臉去貼冷屁股,連句再見也沒說。


    戚茂考上北方去上的大學,因為他是南方人,從小就對冬天會下雪,白白一層鋪在地上很是嚮往,覺得這樣的景色才是人間至美,所以雖然每每冬天他凍得跟狗似的,還是喜歡下了雪出去亂走,一腳一腳踩在白皚皚的雪上才舒服。


    這一天下了雪,戚茂自然又是一路從飯店向學校走去,不過該他運氣不好,路遇上了一群喝多了酒的小混混,正是好動想找點事做手癢癢的時候,戚茂居然自己送上門來。北方下雪的冬夜,街麵上根本看不到幾個人,便是這僅有的幾個人,也在戚茂跟他們爭執起來後第一時間溜了。


    如果這些人無非求些財,戚茂家裏有的是錢,根本不在乎身上這點連零花錢都算不上的小頭,拿去給他們便罷,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們人數眾多,戚茂卻僅一個人,怎麽看都占不上優勢。偏痛快地遞過去錢包手機,這些人壓根沒罷手的意思,領頭的一個眼神,一群酒鬼就將他圍了起來,捏得手指關節哢哢作響。


    戚茂自生下來長這麽大,第一次知道被人按在地上揍是什麽滋味,對方人多勢眾,他就是有心想要還還手都不能夠,能護著自己身上要害別被打的太慘已經很勉強,他隻希望對方下手有點分寸,別真整出人命來,除此之外,別無他想。


    「住手!住手!我已經報警了!你們快住手!」突然傳來的清脆叫聲讓戚茂覺得很耳熟,一直打他的這幫小混混聽到報警兩個字連酒勁都淡了不少,醒過神來之後作鳥獸散。


    「你沒事吧?」還是剛才的聲音,戚茂覺得自己渾身都疼,隻恨不得立刻暈過去才好,反正一會警察來了總會送他去醫院的,死不了就行。


    「喂!」見他沒反應,來人使勁搖了他幾下,引得他一陣陣噁心,臉一偏張嘴就吐。來人不敢再搖,隻不停掀他眼皮:「別睡!別睡啊,這裏冷,睡著了要活活凍死的!救命,救命啊!來人啊!」陣陣呼喊終於引了人來,沒多久有警笛響起,戚茂終於離開冷冰的地麵,被抬上了救護車,送進醫院。


    他傷得不算重,皮肉受苦難免,卻沒有生命危險,警察過來走個過場做做筆錄,便再沒有下文。等警察走了,進來一個小女孩,仍然低著頭雙手撚著衣角,直到此時,戚茂才想起她是誰了,卻仍然不記得她的名字。


    出院之後,戚茂才慶幸自己能撿回條命不容易。這丫頭片子根本沒有手機,說報了警是嚇唬人的,虧得那些個小混混都膽小,要不然以她的豆芽菜身板,不過是又多一個挨打的,送他來醫院還是有好心人聽到她呼救,幫著報了警,到醫院他身上的財物早交出去了,她更是渾身上下隻拿出來四百塊,還是剛剛出去做家教結的一個月的工錢,要不是醫院見他半昏半醒著,救人要緊,開通了綠色通道,他怕是能一直暈在醫院門口沒人管。


    雖然過程充滿著波折,但到底是因為這丫頭的介入,才讓他少挨了很多拳頭,救命之恩哪怕摻了些水也還是救命之恩,等他恢復好出了院,終於又一次問起了她的名字。


    溫莛。彼時他渾然不知,這個名字,他此生難忘,便是為著她,他殺人入魔,墮入地獄亦無怨無悔!


    戚茂的回憶很長,但真的講故事時,他並沒多好的口才,記憶中再生動再活潑的細節,從他嘴裏說出來,也少了九分美感,幹幹巴巴幾句話,五分鍾都沒用上,眾人隻知道他認識了一個救了他的小丫頭,叫溫莛,至於這個丫頭有什麽特別,半點沒聽出來。


    文沫在一堆相框裏翻找了會,拿出那個擦得很幹淨、照片上女孩穿著樸素的,遞給戚茂:「這是溫莛?」


    戚茂點點頭,貪婪地注視著溫莛的容顏。除了笑起來左臉頰有顆酒窩,大大的眼睛仿佛會說話,她長得不算精緻,卻別有一番滋味,讓他在失去了她的五年時間裏,越看越愛,越看越痛,在他心底深深紮根的她,大約從來不知道,他會有朝一日愛她如斯。


    畢竟,如果嚴格算起來,溫莛其實也是死在他手上的。雖然他氣得發瘋,但從來沒有想傷害過她一分一毫。自己眼中一定滿是懷疑與憤怒,讓她心灰意冷之下,直直撞上他手裏握著的刀,讓他眼睜睜看著她失血過多,生命活力一點點流失,最終死在他的臂彎裏吧。


    他的人生,自落地那天起,從來沒有掌握在他自己手裏,他的一切,得自於父母,自然也隻需他們一句話,就可以讓他失去一切。戚茂為什麽願意賴在校園裏,一是因為他讀書上真有些天賦,二來嘛,卻是因著家裏的事尚不需他插手,父母都還身強體壯,遠遠不是該用上他這個兒子的時候,自然願意讓他隨著自己意的生活。但人有旦夕禍福,命運降臨在他頭上時,溫莛就是累贅。


    一場校園愛情因著不太靠譜的美女救英雄而開始,兩顆孤獨的心第一次貼近,便迸發出超新星爆發的火花,他們都像是在人群中尋覓了多年,驀然回首,發現了燈火闌珊處的對方,死死抓住那一丟丟溫暖。沒有人看好他們,一個是山溝溝裏飛出的醜小鴨,每天隻為生計而奔波,渾身上下寫滿貧窮,一個是翩翩濁世佳公子,高傲得就差不食人間煙火了,可偏偏這兩個人就在半年時間裏好得跟連體嬰兒似的,他們一個人一身不超過100塊的地攤貨,搭配上上千塊的專櫃產品,竟然也能看出幾分和諧的味道,真是奇哉怪也!


    溫莛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戚茂對她的寵與愛,跟著他出去吃高檔的食物,到處旅遊,卻從不接受他高額的禮物與金錢上的幫助,她說,女人,總得有能力養活自己,便是掙得少了,也得經濟獨立,她沒有辦法讓自己活成菟絲子。


    戚茂很欣賞這樣的她,更尊重她的選擇,他會開著自家價值不菲、平常停在學校停車場、輕易不用的跑車,隻為接送去做家教的她,哪怕來回油錢比她能掙到的學費還高,亦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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