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6樓的案發現場搜查取證工作一時半會兒是完不成的,等到市局專門派了鑑證科的工作人員前來增援,桑俊和秦凱便都帶著手下人先行壓著戚茂回了涉水縣公安局。戚茂的身上隻穿著一件絲質的睡袍,沒有暖氣的南方偏北地區,便是捂在被窩裏,這樣的打扮都會讓人瑟瑟發抖,更何況是在四處漏風的警車上了。戚茂一張臉凍得青紫,文沫可以肯定自己聽到了他牙齒打顫的聲音,一般情況下他們是不會這麽對待犯罪嫌疑人的,便是被關進監獄裏邊判了刑的犯人,也有人權,基於人對人的最基本的同情心,也不會故意去虐待,但隻要一想想那些慘不忍睹的屍體,明白他斯斯文文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禽獸不如的心,眾人的臉上都明晃晃得擺著厭惡的情緒,連掩飾都不屑於去做。


    工作本身可以沒有屬性,但作為一個人,卻不可能沒有好惡。戚茂踐踏的是人性的底線,此時眾人隻是對他一身單薄視而不見,而沒有其他的過激舉動,已經算是很理智,很克製了。、十幾分鍾後,車穩穩停在了涉水縣公安局的大院內,本該寧靜的晚上,辦公大樓燈火通明,七屍案兇手落網的消息不脛而走,在短短半個小時內就傳遍了整個涉水縣,所有的警察都自發回了單位加班,紛紛伸著脖子張望,想要第一時間看一看,引起這麽大轟動的殺人惡魔,究竟長得是怎樣的三頭六臂凶神惡煞。


    自然,戚茂外在長相沒有滿足大家的好奇心,但因為眾人都隻是聽說七屍案的兇手落網,至於更詳細的消息,並沒有官方渠道傳出,因此眾人都三五成群得聚集在大廳和走廊裏,紛紛交換自己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小道消息,議論得很是歡快。


    戚茂內向獨處慣了,眾人肆無忌憚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讓他覺得分外難受,再加上他們聚在一起議論自己時的聲音實在算不得小,兇手,惡魔,死刑,殺人償命,槍斃都算便宜他了,諸如此類評論不絕於耳。戚茂嘴角勾起一絲苦笑,父母對他的教育是成功的,他的本質和他們一樣是冷血自私無情的人,無論他如何渴求愛情、渴求親情、渴求友情,都沒有辦法抹殺他從小沒有得到過任何的愛,同樣也不知道如何去給予別人愛的事實。


    他這樣的人啊!終究是配不上她!或許他這麽多年放不下想不開唯一的原因,就在於他自己沒有完完全全地得到過這份愛情,因為斯人已逝,他追悔莫及,連彌補的機會都不曾有過,才走向了另一個極端。背負不了那麽多的悲傷與愧疚,自然而然的,需要將這些情緒宣洩在別人身上,還需要尋找一個理由去怪罪別人。他沒有錯,錯的都是別人,他就這樣陷入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在自己絕望的生命中掙紮、沉淪、放縱的深淵,他終究是該死的,但是一個人死未免太過孤孤單單,拉上兩個墊背的,該是多美妙的事情。


    自警察拿槍對著他腦門到現在,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在思前想後,猶豫不決,搖擺不定之後,戚茂第一次非常明確地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他要讓他的心中所愛恢復名譽,他要讓那一對自私的、不配為人父母的爹娘為他們的罪行付出代價,他要親眼看著他們費盡苦心、耗費無數人力物力財力,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網絡毀於一旦,他要親手將他們送入地獄,來補償自己悲慘的25年的過去,他要解救那些像她一樣,被無辜牽連,不明就裏落入魔窟的可憐女孩,如果他真的愛她,真的在乎她,真的想向她證明,自己跟父母是不一樣的,那麽擺在他麵前的道路會非常清晰,他沒有其他別的出路。如果這輩子,他還有機會再做一件對的事情,那麽就是現在。


    桑俊和秦凱負責審訊,記錄工作由卞淳先接手,文沫和李承平以及涉水縣公安局的同行們便都聚到了隔壁,透過單透玻璃旁聽,小小一間屋子擠得滿滿當當。


    審訊開始。


    「姓名。」


    「……」戚茂頭一次被抓,不了解審訊流程,初初坐進審訊室,手銬沒解開不說,還被鎖進個涼冰冰的鐵椅子裏,連腳銬都戴上了,這是當他武林高手嗎?分分鍾能掙脫束縛逃之夭夭?可真看得起他!


    「姓名!」桑俊提高了嗓門又問一遍,銳利的目光直刺向戚茂,後者連個眼皮都沒抬。他還冷得正用全部意誌力抵抗身體不由自主的震顫,牙關緊咬,根本放鬆不下來,鬼知道公安局裏冷的跟冰窖一樣,不然他才不會被抓前傻乎乎地站著,怎麽也得穿著得體點,不至於一上來就露了怯。


    桑俊心裏有火,或者說不光他,在場所有人心裏都有一團火。被戚茂牽著鼻子溜了一年多,忙得像狗一樣,連人家的一片衣角都沒摸著,誰心裏能沒火,尤其是跟著去了抓捕現場,看到6樓地獄般場景的幾個人,更是把斯文敗類的戚茂妖魔化了。如果換成其他人,審訊之初,免不得還得採取點懷柔策略,先軟化嫌疑人,誘其開口,自己的喜怒哀樂不重要,錄口供最重要。


    但顯然,眾人對戚茂從心理到生理感到厭惡,他得慶幸自己生在法製社會的新中國,不然分分鍾被人當場打死棄屍荒野的下場。自然桑俊沒有哪個耐心擺出副鄰家好哥哥的姿態去與戚茂虛與委蛇。


    「姓名!」桑俊大手一拍桌子,震得擺在上麵的簽字筆都跟著嚇了一跳,戚茂更是忍不住瑟縮一下,腮幫子鼓鼓,繼續低頭沉默,不是他不想說,沒看出來他快凍死了嗎?身上的蠶絲睡衣質地精良,穿著舒服,現在冰冷刺骨得貼在它身上,不能抵擋寒冷反吸取它身上散發的熱量,真是該死!


    戚茂的模樣眾人自然看在眼裏,他這樣就算可憐?那被他殺害的人呢?他可曾可憐過她們分毫???彼時他掌控著絕對力量,主宰她們的生死,今天角色反轉,他受的罪不足其施與別人之萬一,還有什麽可不知足的?!到現在被抓了,眼看著死路一條了,也不願意交代自己的罪行,這是什麽行徑?死豬不怕開水燙了?真是枉費爹媽給他生了這麽一張人皮!所有人義憤填膺地罵著戚茂不是人,隻有文沫和李承平什麽也沒說,靜靜地站著,偶爾低聲交談幾句。


    文沫覺得戚茂在被逮捕前後行為很反常。被捕前,7樓發生了什麽,文沫沒有親眼看到,她隻從李承平那裏知道個大概,戚茂是有機會困獸猶鬥的。搜查時,又在他6樓的衛生間裏發現了大量汽油,從戚茂閃躲進屋內直到縣公安局調來破拆工具,之間有十多分鍾的時間,戚茂有的是機會點燃這些汽油,無論他是想自殺,銷毀證據,還是等著警察進屋時同歸於盡,有的是發揮的餘地!


    但他都沒有,他什麽也沒做,幾乎是等著警察去抓的。這說明他很明白自己的處境,也沒有垂死反擊的意思,事已至此,他再沉默不語就沒道理了。他分明沒有求死之心,有交流欲望,怎麽進了審訊室卻一言不發了呢?


    桑俊對戚茂疾言厲色,語氣更是一次比一次強硬,可戚茂神情不變,除了臉越來越青。


    文沫突然拉著李承平離開,兩人驅車回來戚茂家,她將已經歸類、採過指紋的相框統統帶走,並且從戚茂7樓的家裏拿了一件厚外套,又急匆匆趕回縣公安局,一來一去因為李承平開的快,不過用了40分鍾。審訊室裏的情況沒有太大變化,桑俊顯然處在暴怒的邊緣,秦凱看著不對,一直在勸。


    文沫先發了個信息跟秦凱溝通,得到他的同意後,拉著李承平一起進了審訊室,秦凱則拽著桑俊出去了。


    文沫先把從戚茂家裏拿來的厚外套遞給他:「你先加件衣服吧,看你凍的臉都青了。」戚茂看著近在咫尺的外套,一眼就認出這是自己的。這些警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這是打算暴力的不好使,換了懷柔政策?他想抗拒,但實在太冷,身體比大腦行動更快,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衣服已經被他接到手上,他在扔掉還是穿上之間隻猶豫了一秒鍾,想抬手穿上時才發現手銬限製了他的行動。


    文沫笑笑,很順手得幫他披上。然後又倒了杯熱水,遞到戚茂手邊。身上不冷了,還能喝口熱水,戚茂鐵青的臉色終於開始好轉,他隻一杯接一杯喝水,文沫好脾氣得一杯接一杯倒給他。


    他喝了四杯水,手裏又捧上一杯,薄薄的紙杯緩緩透出陣陣暖意,他長嘆一聲:「聽我講個故事,可好?」他抬起頭,一雙漂亮的丹鳳眼清澈見底,沒有暴虐,沒有殘忍,沒有陰霾,就那麽清澈得仿佛一泓清泉,似乎他根本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而是懵懂無知的孩童。其實戚茂長得很好看,偏女氣的長相讓他有些奶油小生的帥氣,很符合現在90後小女生的審美,文沫很好奇,究竟是怎樣的成長經歷,會讓他變成今天這樣,聽故事?沒問題,她有的是時間。


    文沫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坐回審訊席,示意戚茂可以開始了。


    「五年了吧?是啊,已經五年了,60個月,1800多個日日夜夜,原來她已經離開我這麽久了。」戚茂苦笑,滿臉哀傷沒有半絲作偽。


    沒有人催促他,就連坐在角落裏一臉不屑的卞淳先也隻是緊緊抿著嘴。


    記憶中的那個女孩,笑靨如花,穿著的寒酸一點都不妨礙她的清純美好,她站在哪裏,哪裏就是風景,讓他根本移不開視線。


    猶記得初見時。


    他是目下無塵、表麵看起來冷酷無情的貴家公子,實則內心脆弱敏感,他渴望一切能給予他溫暖的人和事,卻又害怕付出受傷害,隻能偽裝成高貴冷淡的樣子,讓一眾心情鬼胎的人離他遠一點。


    她是毫不起眼的醜小鴨,在描眉化妝、衣著得體的女同學中,她總是穿得灰撲撲的,不施粉黛,在人前很少抬頭,說話聲音像蚊子哼哼。


    這樣兩個不相幹的人,居然會相遇,隻能歸結於命運的奇妙。


    那一年,他研二,她大一。


    如果非要在那個時候給他們身上找出點共同點,那便是他們都沒有什麽朋友。他是因為太冷情,很多人自認為高攀不起,不願意伏低做小去親近,她則是因為貧窮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跡太明顯,人前又總是一副自卑的樣子,很沒存在感。他們身上都刻著一樣的孤獨。


    直到......


    她低著頭,臂彎裏抱著好幾本厚厚的參考書,這些書都是她從圖書館中借來的,大學原來這麽好,有讀不完的書,學不完的知識,她像海綿一般如饑似渴地汲取著,全身心徜徉在知識的海洋中,興奮得不能自已。


    低著頭走路的她自然沒有看到從小路上慢慢踱步過來的他,鮮少有的,她像她這個年紀的少女般蹦蹦跳跳得往前走,一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


    一杯雙倍加濃的苦咖啡便全部親情奉獻給了他的襯衫,幸好不算太燙,他隻是擰起眉毛,有些不悅地盯著闖禍的她,他這麽個大活人都沒看到?還一頭撞進來,莫非又是個想要攀上他的無知女孩?


    可是穿成這樣來接近他,未免太懷疑他的口味了吧?難道他已經飢不擇食到什麽貨色都要的地步了?他想等等看,看這女孩還有什麽後招。


    可是女孩壓根沒有在意到她弄髒了他的衣服,隻一心盯著自己剛剛借出來的幾本書,最外麵那本,已經有咖啡漬浸潤,慢慢泛出黃色,很是顯眼。


    她真的想哭了,這本書好貴的,這麽還回去還不得被圖書館的管理員大伯罵死,指不定還得賠償,她可是連夥食費都得靠家教來賺,哪裏有多餘的錢賠書啊!


    她悲憤地抬起頭,望向始作俑者,在看到他的襯衫前襟全都是咖啡漬後,錯愕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然後,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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