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荼再次陷入沉默,一雙眼睛緊盯著望晨之花,眨也不眨。


    此時月亮已經從西方落下,墨藍的天空中最亮的那一顆,便是啟明星,也叫做太白長庚星。但是啟明星時而在東方高懸,時而在西方閃耀,讓人捉摸不透,在天象之中被視作福禍相依。


    顧子麟不懂星象,不知道望晨花,甚至不知道神荼是誰。長空漸漸明亮,太陽正隱藏在東方天邊的那一座大山下,隨時都有可能破土而出,沉睡的萬物也將隨之蘇醒。


    僥幸撿回一條小命,顧子麟心頭百味陳雜,誰也不曾想到一場夜探門神畫,最終會演化為生死危局。若不是眼前這個冷麵少年及時來到,我的一生豈不是就此畫上了句號?仙神之道並非想象中那麽風光完美,無處不潛伏著致命的危機,不過顧子麟並不後悔,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你也是衝著這朵花來的嗎?”顧子麟再次打開話茬,如果智昏的佛道不適合自己的話,那麽眼前這個叫神荼的少年將是他又一次的機會。然而聲音在晨風中悄然飄散,仍舊未能得到回答。


    顧子麟不由的一陣氣悶,這冷少也太傲氣了些吧,憑自己的本事怕是暖不了他的心嘍!心頭一陣腹誹,不過目光很快也被望晨之花吸引過去。


    吸收掉白花蛇妖凝練的太虛神符之後,本來微微開放的花瓣徹底張開,每一根淡黃色花蕊上閃耀著金色光芒,像是朝陽之下閃爍的晨露。


    隨著時間繼續推移,天地間第一縷陽氣降臨,顧子麟恍若未覺,他絲毫沒有注意到頭頂的陽光早已被一片墨雲遮蔽。


    而原本應該凋謝枯萎的望晨之花,此時竟然也迎著朝陽紫氣,閃耀著七彩的華光。這是一種奇異美麗的景色,就像是飛兒撲火一般,隻為了那一刹那的光芒。


    吸收了陽氣的花瓣繼續向外擴張,慢慢張開,慢慢脫落。像是六隻白玉蝴蝶翻飛,在清晨的風中飄蕩,飄著、遙著,慢慢遠去,慢慢消散。


    花瓣消散了,花蕊也消散了,花枝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融。顧子麟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是震撼嗎?亦或是觸動心弦的那一絲感動?望晨之花,望見了,也就消散了!


    神荼一劍插在花枝消散的位置,轟隆一聲,整座仙台峰都為之一震。隨著木劍拔出,堅硬的青石山上竟裂開了一道裂紋,神荼伸手往下一探,一團金燦燦如蒜頭狀的果實被他取了出來。


    “張嘴!”


    神荼難得一見的主動開口,顧子麟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道:“啊?”


    神荼手段也是高明,趁此良機,一瞬之間,便將望晨之果投進了顧子麟的嘴中。這果子在他喉嚨裏一噎,徑直掉進肚子裏,顧子麟連反抗的餘地也沒有,咳嗽幾聲,欲哭無淚道:“大哥,好好說話行不行?這麽幹容易害死人的!隻是你給我吃這東西有什麽用啊?”


    神荼凝眉道:“修行,神道!”說著話又是一劍將白花蛇妖龐大的身軀挑起,從身下搜出一枚繡著雲紋的黑色布囊,又將布囊拋到顧子麟手中。


    顧子麟握著布囊,神念一轉,大吃一驚道:“這?這就是傳說中的須彌袋?”因為他的意念已經在布囊之中發現了不少的東西,雖然都是些白花蛇妖收藏的女人的褻衣褻褲之類,但是這種內含空間的布袋著實讓人高興。他此時才回想起智昏腰間的布袋,表麵看起來雖然就像是破麻布口袋,現在想來應該也是一隻須彌袋才對。


    其實須彌袋算不得什麽,像道家的兩儀微塵陣、佛家的小千世界,都可以起到類似的作用。但是若說到對須彌世界精通的話,其實還當屬神道人物,小到土地廟、城隍廟,大到一些神靈道場,這些空間幾乎能涵蓋一屋、一城、一山,甚至是一世界。


    顧子麟將其中的紗衣褻衣扔了一地,他雖然喜歡女人,卻還不至於好這一口。不過山風攪動,弄得山崖上滿是脂粉的香膩氣息。


    拋開了所有無用的東西,一見令顧子麟夢寐以求的物件中被他捏在了手心,他在土地廟中曾聽狄橫秋講過,這條白花蛇妖在米倉山內得到了一部真神修行的方法。他在確定白花蛇妖身份之後,早就作此打算了,沒想到神荼還真是了解他,直接就將這隻須彌袋交給了他。


    顧子麟手握著一份青玉簡書,青玉一條條像是青翠的竹瓣一般,上麵刻滿了蠅頭小字。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八個篆字,“真神大道,太虛神符”!


    顧子麟隨即便盤坐在地,他一直以來就是缺少修行之法,如今《太虛神符》在手,豈能不如饑似渴?抱著青玉簡,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下去,對於神道之力也逐漸明悟起來。


    神道力量可以統稱為神力,然而根據來源不同,還是有許多更細的劃分。像顧子麟之前在柳林村獲得的力量,都可以被稱作香火之力,而除了香火之力外,還有功德之力、信仰之力、誓願之力。這每一種力量都是神道修行者必不可少的,也都會起著各自的作用。


    當然若論神道根基的話,還是屬香火之力莫屬,一是因為香火之力最為龐大、最容易獲取,二來也是因為香火之力最為穩定。像功德之力,雖然有很神奇的作用,但是你一旦作惡,這種力量就會被消耗、甚至消失。信仰之力也不用多說,一旦名聲崩壞,信仰不存,力量來源也會被截斷。誓願之力在於一心,心念堅定者倒還無所謂,一旦心智動搖,這部分法力將會成為最直接的毀滅力量。最明顯的便是地藏王菩薩的大誓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幸好他心智未曾動搖,否則連厲鬼也做不得,別說菩薩了。


    當然,顧子麟此番收獲最大的除了《太虛神符》之外,就當神荼扔進他嘴裏的望晨之果了,因為那不僅僅是一枚神奇的果實,其中還包含著白花蛇妖數十年的神道修行。


    當時神荼一聲“錯了”,說的不是別的,而是世上所有人對望晨之花的認識都錯了。它並不是用來轉化陰陽、正邪的果子,而是將一個人一生的修行吸收消化,凝結在果實之中。


    如果一旦這個消息傳出去,那天下間有望晨之花的地方,必定會興起一場腥風血雨。隻要宰殺一個人,就能通過望晨之花奪取他的全部修行,這世間哪還有這等好事?不過也幸好望晨之花百年不得一遇,再加上世人的誤傳,除了白花蛇妖這樣通過邪道修煉神力的,倒也不會有其他人來利用望晨之花。


    太虛神道第一個關節便是吸收神力,凝聚塑造神體,所謂萬事開頭難,當你力量最弱小的時候也恰恰是最難獲取力量的時候。就像顧子麟,如果非要憑借他微薄的力量來做好人好事,慢慢積累香火之力,這第一關怕是就少不了十年之功。白花蛇妖之所以數十年就有不錯的成就,一來他用的是邪道,二來他擁有幾百年的妖力,並非真正意義上的白手起家。


    豔陽高照,微風習習,仙台峰的崖頭,一片墨雲籠罩。


    顧子麟盤腿端坐,記載著《太虛神符》的青玉簡書在他腿邊,而他此時正閉氣凝神,按照神道修行之法來運轉著體內的香火之力。


    正常的修神者修行之時,香火之力是由外而內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但是他此時正恰恰相反,一團朦朧金光在肚子中慢慢發散開。


    金色光芒星星點點,循著功法的路線在他體內運轉,鑄造神體並非一件易事。既然是鑄造,必然每一條經脈,每一根骨骼都需要細心打磨,將神體凝練到最佳的境界。修道者要築道基,修神者要鑄神體,其本質都是相似的,根基越穩固,日後的修行之路才能更加好走。


    人體之中,有正經十二條,另外還有奇經八條,稱之為奇經八脈。而這十二正經分別是膽經、肝經、肺經、大腸經、胃經、脾經、心經、小腸經、膀胱經、腎經、心包經、三焦經,奇經八脈則是督脈、任脈、衝脈、帶脈、陽維脈、陰維脈、陰蹻脈、陽蹻脈。


    這總共二十條經脈貫穿人體五髒六腑,四肢百骸,而且而是經脈分屬陰陽,十陰十陽,陰經屬於髒,陽經屬於腑。顧子麟則是凝聚神思,引導著香火之力一個個竅穴、一條條經絡遊走、鑄煉,將歪斜者矯正、將薄弱者增強。將包含雜質的陰氣剔除,將隱含暗傷的修複。


    如果不是《太虛神符》的原因,他當真不知道一具靈魂之體,竟然也隱藏著這麽多的東西。好在他隻是一具魂體,又有足夠龐大的香火之力作為支撐,顧子麟隻需要足夠的耐心,便能夠將這一場紛繁複雜的修行繼續下去。


    神荼看著完全沉浸在修行中的顧子麟,冷冽的眼神中多了一道少有的柔和,默默無聲:“能幫你的也就這麽多了,接下來的路還需要靠你自己!”


    金烏幾落,玉兔又升,已是數個日夜過去。仙台峰頂,龐大的蛇軀沒有了,冰冷的黑衣少年沒有了,唯有盤腿修行的顧子麟還在。不過此時他的麵容已經少了幾分魂魄虛幻,看起來更具人氣了一些,而且也要更好看一些。這個好看並非是麵容上的改變,經絡的完美重塑,讓他整個人的氣質又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在燦爛的星河之下,顧子麟的身體上也不自覺散發著柔和的光芒,腹中空空,一枚望晨之果已經完全消化。不過有一點值得慶幸,神體已經基本塑造完成,倒是沒有讓他的修行受到幹擾。而接下來的道路就很明了了,在紫府之中凝聚太虛神符,有了神符,他才能算得上是一尊真正的神靈。


    抬眼一看,星雲湧動,山巒萬裏。如果不是仍在這絕山之巔,他幾乎覺得幾日都活在夢幻之中,空無一物,隻與修行為伴。不過我終究不是一個崇尚孤獨的修行者,而且神道也是離不開人世的。


    “柳林村,我回來啦!”宿鳥撲簌簌張開翅膀,騰空驚起。


    顧子麟一聲大喊,聲音在萬丈絕壁間回蕩,“回來啦!回來——”


    伸手一招,頭頂的那一片墨雲落下,化作一團。現在的顧子麟已經不再是不懂修行的雛鳥,神荼留下來為他遮蔽陽光的雲團,顯然也是一件不錯的法器。


    顧子麟躍下山崖,隨著山風在天空中飄蕩,速度雖然不快,不過總算是少了被人拎著脖子的尷尬。雲團層層疊疊恍若雲梯,不知通往何處,而他已經擁有了通向高出的階梯,也能道上一句:“我命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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