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桌四四方方,紅漆斑駁,眾人圍攏坐下。


    狄橫秋作為主人,親自將酒壇泥封起開,先為智昏和尚倒上一盞:“小處隻有農家濁酒,還望禪師勿怪!”


    智昏看到酒水,嘴巴一咧,笑道:“隻要有酒便好,有甚好挑揀的,隻是你莫拿個小盞子,且將酒壇遞與和尚我如何?”


    狄橫秋也不敢怠慢,生前也曾知曉一些江湖事,知道江湖中總有些豪爽俠客,喝起酒來都是舉壇豪飲。這個智昏和尚倒不像從寺廟裏出來的,反倒與那些江湖客更加相近。


    智昏結果酒壇,也不食瓜果,也不吃小菜,直接舉起酒壇往他獅口中傾倒。“嘩嘩嘩!”沒一刻,一壇酒已然進了他的大肚皮。


    智昏一抹嘴邊的酒水,才發現顧子麟幾人瞪大眼吃驚的望著他,複又不好意思的笑道:“和尚我已有半月未曾飲酒,嘴裏早就淡出鳥來,還望幾位不要笑話!”


    狄橫秋趕忙再啟開一壇,遞與他道:“哪裏哪裏,禪師真是海量!”


    狄橫秋平生並不好酒,所以曆年來村民進貢的酒水全都讓他封存了起來,雖然隻是農家濁酒,但隨著年份的積澱,倒也不差似酒樓裏的酒水。


    智昏一聞酒香,饞蟲再起,又是仰頭一壇。如此這般,五壇酒水下肚,他總算是一解酒癮,恢複了常態。見阮心竹和柳小妤兩位女眷不飲酒,將係在腰間的灰色小包袱取下來,伸手從裏麵摸索。


    摸了半天,竟從其中掏出兩節紫色的竹筒,徑直放在阮心竹和柳小妤麵前,咧嘴笑道:“就隻有男人幹喝酒沒什意思,這是和尚我請你們倆的!”兩隻紫色的竹節一尺來長,就像是兩隻竹筒做得杯子,兩頭封閉,隻聽中間似有水液蕩漾。


    顧子麟他們幾個都沒見過世麵,也不知道這是做什麽用的,唯獨狄橫秋大驚失色道:“禪師,莫非這就是九華仙竹露?”


    智昏點了點頭,接著撇嘴道:“這玩意兒太甜,不如酒水好喝,倒是適合女子飲用。”


    狄橫秋差點沒暈過去,什麽叫適合女子飲用,從神仙到凡人、從妖魔到鬼怪,就沒有不適合的好嗎?


    顧子麟見狄橫秋的表現,似乎是個了不得的東西,於是問道:“狄大人,九華仙竹露是個什麽東西?”


    “九華山頂峰有一片仙竹林,這片竹林一直占據九華之巔,千百年來不停的吸收仙露靈氣,可謂是受盡天真地秀、日精月華。但是這些竹子有一個特性,就是將吸收的日月精華凝聚在竹筒之內,經過仙竹的凝練提純,不僅能增強道行,還能錘煉神魂。這可是無數修行者夢寐以求的瓊漿仙露!”狄橫秋看得一陣眼熱,雖然也想來一罐,卻又不好意思與智昏和尚開口:“聽說九華山的仙竹分為青皮、黃皮、紫皮三種,以紫竹為最佳。不過淨塵禪院的僧人隻取仙露,不傷仙竹,為何禪師將紫竹一同伐來?”


    智昏和尚也不隱瞞,大笑道:“和尚我曾遊曆昭亭山,在那裏碰到一個老頭兒叫什麽拂雲叟,這老頭兒沒什麽別的本事,端得會釀一種好酒,叫做昭亭仙釀。我本想與他討碗酒喝,這老頭兒甚是小氣,說什麽也不肯。隻道是拿九華仙竹露才能換得他的酒喝,和尚我也無甚辦法,隻好偷偷上山伐了一棵紫竹。紫竹一共九節,除了換酒的,剩下的就這麽兩節了。”


    狄橫秋聞言嘴角都抽搐了起來,若非尋思自己不是智昏的對手,都想出手教訓教訓這個大和尚了。拿九華仙竹露換酒也就罷了,這紫竹可都是千年以上的仙竹,不知多少仙神求而不得,就這麽被你給砍了?想來你師父給你起“智昏”這麽個法號也是沒錯,腦子確實是夠昏的,簡直就是個敗家玩意兒。


    千年紫竹其堅硬程度遠超鐵石,再加上靈氣逼人,是諸多修士製作法劍的理想材料。特別是擅長卜算的道士,若是有一副紫竹製作的靈簽,對其卜算撲朔迷離的命理也是大有益處。


    顧子麟聞言也為阮心竹和柳小妤感到高興,雖然智昏和尚滿臉無所謂,但是從狄橫秋的話語中也還是能聽出一二來。瓊漿仙露從來都是與道家煉製的金丹擺在同一層次的,這種好東西,若沒有福緣當真是沒有機會受用的。既得如此機緣,哪能不感謝智昏和尚的慷慨大方?


    顧子麟抱拳道:“我代心竹和小妤多謝智昏禪師所賜的仙露!”


    智昏擺擺手道:“有什麽謝不謝的,出家人大開方便之門,不隻是人與我方便,我亦與人方便。既然九華仙竹露與和尚我無益,何不贈予有緣之人?你若真心相謝,不如與我痛飲幾壇!”


    顧子麟也不多言,酒量肯定比不過智昏,但是意氣相投哪能在乎一點酒水?當即也是換上大碗,海碗與酒壇碰撞,仰起頭一飲而盡。酒水辣過喉嚨,滾落獨腹,一股火辣辣的熱氣便升騰起來。


    “好,再來!”智昏有人相陪更是興起,再幾番碰撞,酒香四溢,果然是“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智昏天性豪爽,顧子麟也不是謹小慎微之人,幾句話一談,倒是越談越投機。佛曰“眾生平等”,智昏所到之處,強者自矜自持,弱者卑躬屈膝,何來的眾生平等?但是在顧子麟的態度,卻讓他深深體會到了一種平等的感覺,不因他的強大而顯得畏畏縮縮,亦不因人、神、鬼之分,而顯得格格不入。


    在這座小小的土地廟中,有強有弱,有男有女,有人有鬼。卻圍坐四方,暢飲暢談,這不就是“眾生平等”嗎?


    有些人崇佛、尚佛、修佛,但有些人天生就是佛,不為力量所拘、不為行為所限,因為這樣的人有一顆佛心。這個的人可能懂得佛理不多,機辯也辯不過,但是他的諸多行為就是佛的行為。


    酒至酣處,顧子麟也就放下了許多顧忌,爽口問道:“大和尚,你來這土地廟,怕不是隻為了討杯酒喝吧?”


    智昏道:“實不相瞞,和尚我在旬西縣化緣,恰好碰到一隻害人的妖怪。那妖怪行動如風,速度極快,以我神境通足足追了半月,也未能趕上。直至今晚,妖氣最後就是消失在這座小村,所以便追了過來。說起來和尚我半月未曾飲食,來此小廟既為尋妖,同時也確為討杯酒吃。”


    “什麽妖怪?以你的法力也捉不住嗎?”顧子麟十分震驚,大和尚智昏是他現在見過最厲害的人物了,難道那個妖怪比他還厲害?


    智昏一撚項下佛珠,怒氣衝天的道:“妖怪絕不是我的對手,隻不過他的速度奇快,加之隱匿氣息的手段極為高明,所以屢次讓其逃脫。自此向西便進入了米倉山內,隻怕是更難尋著他了!”說罷將一串佛珠往半空一拋,二十四粒雞蛋大小的褐色佛珠四散炸開,“嗖嗖”聲不斷,各自化作一道金色流光飛出土地廟。


    顧子麟看得驚奇,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施展法術,心頭向往更甚:“大和尚,這是?”


    “如今已過夜半,若妖怪想要繼續逃逸,必選這陰氣凝重之時。如今和尚我天眼通已有小成,足以察覺方圓四十裏之內的妖邪異動。”智昏說著話,眼眸中光線不停閃爍,原來十四顆佛珠就像十四之天眼一般,為他探查周圍發生的一切。智昏平時行事看起來狂放不羈,但是對敵之時,卻顯得有張有弛,粗中有細。


    顧子麟再次化身為好奇寶寶,向智昏探聽關於佛門神通的信息。原來佛門之中有六神通,分別是神境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漏盡通。


    神境通也被稱為神足通,類似於道家的法門縮地成寸,修成此術可以具備自由往來之異能。


    天眼通也作五眼通來講,因為天眼通被分為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的五種境界,而智昏隻修到天眼的境界,所以隻是小成。即便如此,看穿陰陽,通曉鬼神也不在話下。


    至於其它幾種神通,智昏幹脆隻字未提,因為他也不曾修習,也不清楚到底有怎樣的威能。


    顧子麟笑著問道:“大和尚,你看我能不能修行佛門法術?”


    顧子麟本來還憧憬著日後怎麽叛出佛門,娶老婆生孩子的之類的大事,誰知智昏直接一瓢冷水潑在他的腦門上:“佛門法術需內外兼修,外修金身,內煉舍利。小兄弟出口便有禪機,若肉身尚存,定是修行佛法的良才,但是隻餘魂體已經無法修行佛門法術。不過這個七竅玲瓏心的小姑娘最是適合修行佛法,不知其意下如何?”


    智昏一雙牛眼瞪在阮心竹的臉上,他天眼已開,七竅玲瓏心當然瞞不過他。不過他麵相上看起來實誠,此時也耍了個心眼兒,什麽叫七竅玲瓏心適合修行佛法,身體內存有這顆心,怕是也沒什麽不適合她修行的法門吧。


    智昏曾被方丈師父下了定語,叫做“弘揚佛法不足,護持佛法有餘”,他今日見了阮心竹也是心存嗔念,下決心偏要弘揚一下佛法,讓九華山的那個老家夥看看!


    最主要的是阮心竹有七竅玲瓏心,這悟性絕對沒問題,至於根基、緣分、善惡更是不用多言,隻要跟在顧子麟身旁,智昏相信自己的一雙眼睛還不會看錯。雖然是個女子,但絕對是修行佛法的奇才,不可錯過。


    阮心竹被智昏凝神一看,頓時縮著脖子往顧子麟懷裏靠了靠,她才不要跟別人走,她要永遠跟顧子麟在一起!


    智昏一看阮心竹的動作,立馬就明白了誰才是決策人,又湊上顧子麟麵前問道:“小兄弟,你意下如何?佛法無邊,能普救眾生,能降妖除魔,能延壽長生——”說著說著,智昏總算肯定了師父的批語,想想師父訓導起人來,那叫做天花亂墜、地湧金蓮,自己這蒼白的表述似乎完全沒有吸引力好不好。


    顧子麟雖然很羨慕佛法高深,但是也不能妄自替阮心竹安排未來,隻能為難的道:“心竹一個小姑娘家的,終歸不適合深山古刹,與青燈古佛為伴。再說,要給她剃個小光頭,多難看啊!”


    阮心竹聞言也是連忙點頭,表示十分讚同顧子麟的觀點。


    智昏卻笑道:“原來你們是擔心這個啊,你不是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嗎?青絲三千結,佛祖亦可心中留,你們說是不是?再者和尚我也不是塊當師父的材料,隻是定下個師徒名分,傳下一篇佛法,至於修到哪一步,那就得靠你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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