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麟心頭微微感慨,吐出一口濁氣道:“像這種淫邪的妖神,怕是真的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吧?”


    “這是當然,不過這條白花蛇一身妖力已過五百年,已經凝成妖丹。這等修為就算是人人喊打,卻也不是人人都能夠動手的,就算江陵府的城隍大人也隻是讓我們嚴密監視,若有類似白衣大仙的淫祀出現,立刻上報。”狄橫秋也是一聲歎息,他雖然憑借功德被授予神位,可是卻無修行的資質,這麽多年來政績平平,修為平平。倘若遇上這等妖蛇,隻怕一口毒氣,就能讓他神體腐蝕,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


    五百年的道行有多深,顧子麟不知道,不過他也是看過《白蛇傳》的人。白素貞的丫鬟小青應該就是這個水準,雖然在《白蛇傳》中她就是個慘遭被虐的小號,可是裏麵出現的動輒都是千年以上的白素貞、手持佛祖缽盂的法海,與這些大神級人物確實沒什麽可比性。


    不過另外一點卻讓顧子麟有些好奇:“狄大人,這白花蛇妖既然已有數百年的道行,何必來轉修行神道,難道其中還有什麽隱秘不成?”


    “其實也不算什麽隱秘吧,這妖精修為雖然高,但是也曾殘害無數生靈,想要度過天劫實在是千難萬難。但是若有神力加持的話,他至少要多幾成渡劫的把握,為此才大興淫祀,積蓄香火之力,以期能夠度過天劫而已。”


    顧子麟心中了然,逆天修行,天降雷劫,原來確有其事。不過妖怪比不了人類,在前半生靈智未開,渾渾噩噩,會早下無邊殺孽。有些妖怪即便靈智已開,仍舊改變不了本性,殺孽深重,劫數來的也自然深重。度過天劫,無論法力還壽數都會大大增加,避不過天劫,俱灰飛煙滅,所以尋求避劫的方法就顯得尤為重要。


    而神道與仙道不同,雖然同有劫數,但有蒼生願力所祝。在冥冥之中便會多出無數信徒分擔天劫,這種天與人的對抗中,眾人之力總歸強過一人之力。


    然而所謂的劫數真的是指那一道天雷嗎?雷劫隻不過是最明顯、最具體、看起來威力最大的劫數罷了,在雷劫的背後,可謂處處都是劫數。


    就像這條白花蛇妖,建立淫祀探尋神道本是為了避過雷劫,然而在天雷尚未來臨之前,因他大興淫祀惹得天怒人怨,他的劫數豈不是已經到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而天意卻不會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什麽是福緣,什麽是劫數,有的隻是福禍相依。


    白花蛇妖在米倉山周遊,尋到神道秘籍《太虛神符》之時,他以為是自己福緣深厚,殊不知卻是他劫數的開始。


    雖然僅僅是幾句對話,顧子麟卻從其中悟出了諸多的道理,而這就是修行的資質。修行的過程就是探尋本質的過程,需要剝開表象的層層麵紗,探尋內在的絲絲聯係,隻要悟通了,便是醍醐灌頂道行大進。如果悟不通,就算再多的力量積蓄,你仍舊是你,沒有任何的進步可言。


    見顧子麟仿佛神遊天外,狄橫秋輕咳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如果你願意走正神之道的話,老夫可以幫你,你神體已塑,隻要能夠通過城隍考試,必定能被封為一方神靈。以你的資質,隻要假以時日,做到一縣之城隍令也並非不可。”


    城隍令就相當於陰司的縣令,活著想當縣令至少要通過鄉試考取秀才功名,再通過會試考取進士及第,方能被任命為官吏。以俗世眼光推算過來,狄橫秋也算是對顧子麟寄予了厚望,給予了相當高的評價。


    顧子麟聞言卻陷入了沉默,他雖然一直尋求修行的方式方法。但是正神之道相當於加入陰司這個大組織,入了組織雖然有各種好處,也必然會受到許多的約束。他向往的是仙道,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竹杖芒鞋輕勝馬,踏遍江河萬裏山川。


    真神的道路雖然難走,卻更加符合他的心意,但是修道者四要素“法財侶地”中的“法”能這麽輕鬆得到嗎?顧子麟一時間也陷入了猶豫之中,難以抉擇,是選擇一條不合心意的道路,還是給自己留有一個追尋夢想的機會?


    “你的朋友來了!”狄橫秋忽然站起身道,走到廟門前將大門推開,隻見阮心竹俏生生站在門前。


    “心竹你怎麽來了?這深更半夜的不好好睡覺?”顧子麟走上前道,真的沒想到她會追過來。夜晚本就是神鬼的天下,對他們沒有任何壞處,但是小孩子還是要正常作息才好,他並不想因為自己的存在擾亂了阮心竹的正常生活。


    阮心竹被問也不做聲,緊緊的貼在顧子麟身旁,像隻縮著脖子的小鵪鶉,顯得乖巧至極。


    顧子麟一拍腦袋道:“你呀你!來跟我一起坐吧!”他哪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就像一個小孩子黏糊自己的父母一樣,生怕被人丟了。


    阮心竹見過柳小妤和狄橫秋,也不懼怕,高高興興的搬起板凳,貼在顧子麟身旁坐下。她半夜被梁田敲門的動靜驚醒,卻不見了顧子麟,當即就穿上衣服追了出來,在寂靜的小山村中唯有土地廟燈火通明,就很自然的走到了這裏。


    也不用狄橫秋動手,顧子麟就為阮心竹倒了一杯茶,這土地神的香茗喝了隻有好處沒壞處,他怎麽也得存點小心思。


    狄橫秋笑著搖搖頭道:“你呀你!七竅玲瓏之心本是上天眷顧,但命理坎坷,不過遇到你卻是她的一樁福緣!”他現在雖為土地神,一顆心卻仍是凡塵之心,顧子麟邊邊角角的愛護他怎麽看不出來?


    顧子麟卻笑著揉揉阮心竹的腦袋道:“遇到她才是我的福緣!”


    “行了行了!你們都有福,就是小女子命苦!”半天沒說話的柳小妤佯怒道,不過嘴角的笑意卻出賣了她的內心,說起來認識顧子麟也是自己的福緣呢!數年困苦,似乎因為他的到來,全都改變了。


    小小的土地廟中,燭火通明,洋溢著歡快的笑聲。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讓場麵為之一靜,顧子麟他們三個倒沒什麽感覺,但是狄橫秋的臉色卻是大變,顯得極為凝重。


    他作為柳林村的土地神,本應對治下之事了如指掌,但是有人敲他的廟門,他卻連來人是誰都不知道,甚至都毫無察覺。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來人強他太多,足以掩蓋自己的所有氣息。


    又是一陣敲門聲,隻聽門外人扯著嗓子道:“你這小廟燈火通明,想必有人在吧,何不請和尚我進去坐坐?你放心,和尚我既不打家也不劫舍,若有心施舍兩三碗酒水,還是能吃下肚的!”


    狄橫秋聞言臉色稍霽,來的是個和尚,即是佛門弟子,想必也不會做出太過分的事情。


    狄橫秋拄著拐杖,小心翼翼的將廟門打開,隻見一個人高馬大的胖和尚站在門前,坦胸露乳,一串碩大的佛珠掛在胸前。一隻手撐著門框,一隻手撫著如懷胎十月的大肚皮。


    一見狄橫秋開了門,大胖和尚一彎腰想要說話,“哐當”一聲,一個碩大鋥亮的光頭撞在門扇上。


    “哎呦!”撫在肚皮上的大手一摸光頭,挑著濃黑的眉毛道:“你這廟建的也忒小了些,是不是怕和尚我來你家長住啊?”


    狄橫秋一臉苦笑也不敢理論,心頭道:“你個胖和尚何時見過又高又大的土地廟?再說就你這身高,進什麽廟也得撞著腦袋吧!”


    胖和尚也不理會狄橫秋,彎著腰低著頭就鑽了廟內,好在屋內還比較寬敞,還能讓他直起身來。


    顧子麟幾個也連忙站起身以示尊敬,這個胖和尚既然能肉眼看見土地廟,還敢來敲門,勢必是有真法力的,肯定與普通吃齋念佛的和尚不同。


    最擔心的莫過於柳小妤,她真的害怕胖和尚跳將起來,大叫“降妖捉鬼”,隻怕在座的誰也救不了她。


    誰知胖和尚見了幾人“嘿嘿”一笑:“原來還有幾位客人啊,和尚打擾了,希望幾位不要怪罪!”又偏頭左右一看,見板凳太小,幹脆雙腿一盤,席地坐下。卻恰似一尊笑彌勒,威勢不凡。


    “不敢不敢!”


    顧子麟看得是又驚奇有羨慕,他自己本有八尺長的個頭,這胖和尚站起來竟然比他還要高一個頭。最重要的是這和尚的氣息渾然一體,看起來極為普通,但是這種普通恰恰彰顯著不凡。


    狄橫秋暗自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今天怕是沒有看黃曆,十來年冷冷清清的小廟,怎麽忽然熱鬧了起來?走上前拱手問道:“這位高僧不知師承何處?如何稱呼?”


    “和尚我是九華山淨塵禪院人士,法號叫,叫什麽來著?”胖和尚又是皺著眉頭摸著光頭道:“對了,叫智昏,利令智昏的‘智昏’!”


    柳小妤見胖和尚很和善,早就放下了心頭的驚懼,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雖然沒見過什麽和尚,但是記自己法號還得這麽記的,當真是頭一回見。


    狄橫秋趕緊斜了柳小妤一眼,示意她閉嘴,這大和尚可不是好招惹的。見柳小妤收起了笑容,複又恭恭敬敬道:“原來是智昏禪師,不知來小處有何要事?”


    智昏道:“就是想討杯水喝,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水酒倒是有,隻是酒乃僧家第一戒,智昏禪師不曾戒得麽?”狄橫秋小心謹慎的說道,他是既不敢得罪這個胖和尚,又不敢得罪了佛祖。


    智昏眉毛一挑,要是出門在外還需戒酒,他偷偷跑下九華山幹什麽?還不是因為山上戒律堂的長老兩隻眼睛天天盯著他,一滴酒也不讓沾!


    顧子麟也看得有趣,對著胖和尚好感倍增,這等狂禪便如魯智深,深得人喜,笑道:“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敬佛禮佛關鍵在於心,遵守清規戒律可不如心中有佛!”


    智昏聞言大喜道:“對對對,這個朋友講得對,講得好!就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沒想到這荒僻小村中就能有人道出如此禪機!”他暗自將這句話記了下來,比他的法號記得牢得多,日後有人勸阻他喝酒算是有話辯解了。


    既如此,狄橫秋便不再多問,直接將數十年前供奉的酒水搬了上來,又將瓜果供品擺了一桌。雖然沒什麽奇珍異果,但智昏胖和尚顯得極為高興,坐在地上、揚著大手掌招呼道:“來來來,吃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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