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大師至穀外,荻國玄門修士,僅剩容隨疏等駐守雲台山的長生道宗之人,法性大師、普光大師寂寞地盤坐空中。兩國佛門,當日北上此處,五百餘僧眾,連日連夜誦經念佛,一野的冰雪,沐浴佛音,皎澈澄鮮,何其明亮?無驪觀人士,龜縮不出,何其頤指氣使?那番景象,猶曆曆在目。現今落了個戚戚然不知何必的心緒。


    五百一十八名佛門弟子,拱手相送,送就送了,寶默大師卻白白搭掉性命。一位佛門般若大師,殞落北域,實佛門一脈的大損失,這事怎生向大光明寺交待?再想那位佛門煞星,法性大師、普光大師更莫名的害怕。佛域傳說之中的人物,百年難得一現蹤跡,尋到這裏,寶默大師著實的倒黴。


    “咦,還沒走?莫非曉得貧僧會折回來一趟?”


    法性、普光直立低頭。一影閃過,去往無驪觀。


    “鬥劍輸給公子,貧僧匆匆忙忙,忘了件事。”“貧僧”說道:“既然見識了無驪觀劍道,怎不留下禮儀?貧僧獻花獻佛,這毓金羯磨蒲團相送小狐道友,結一份善緣。”


    寒兒歡喜接過毓金羯磨蒲團,風輕夜代為謝道:“大師客氣。可否飲碗酒?”


    “吾應了問涕真人酒約。怒海南岸三瓢海水之後,再與公子共醉。哈哈,貧僧去也!”


    他來得急,走得快。莫問情正在調笑他,說的“貧僧”和無驪觀兩次鬥劍,皆以他的“不打了”收場。這種方式,真正不敗於天下。今後但凡戰況不利,她也要撿“不打了”用上一用。


    “當然,對手是星爺這樣窮凶極惡的家夥,我說‘不打了’,他如有停頓……”莫問情手指做蘭花狀,一撩鬢邊,往下說道:“我拈花纖指劍出手,同時嚷一句‘誰說的’。”


    星爺大讚其戰法之奇思妙想。一夥人嘻嘻哈哈,邀請黃箬蓬入座之際,“貧僧”返無驪觀送禮寒兒,三言兩語即辭別。這一來一去,率真而又遒豪,知俗而又蔑世,交織一種令人折服、令人傾慕的獨特風範。絕頂之士,豈流同於眾?莫問情反而因之前調笑,心懷惶愧。


    於是,一席交談,繞不開的便是僧袍上繪了三個女子容貌的“貧僧”。


    黃箬蓬、寧問涕、夜殘星見多識廣,集眾思,得不出他屬佛域哪國大師。“貧僧”喜作禪吟,佛域有天龍禪國和天蘄禪國,禪宗流派開花散葉,恰如一湖之水分化為萬千涓涓細流,這些門派皆小寺小戶,從無傑出大師聞名於世。若非佛門劍道、佛門修為千真萬確,眾人甚至懷疑他是不是佛門人物。


    “大師風神磊落,奇偉不羈。可惜那一個‘佛’字,否則問涕願與之結義。”


    聞人君子沉吟道:“問涕此言差矣。交結的是大師這人,不關佛門不佛門。”


    夜殘星“咕嚕”一碗酒,大聲道:“寧兄前往怒海北岸,捎上我,平生恨的禿驢,大師不算。我也倒幾壇酒,不管大師在那邊瓢不瓢海水喝。”


    不知何故,除惡護法說完此句,圍著石桌而坐的一幹人,全都靜默。“貧僧”與風輕夜鬥劍雖敗,反而是無關輕重。風輕夜視線朝山外掠過,其餘人抬頭的抬頭、扭頭的扭頭,順著點綴的一路瑤草琪花,望向天邊。陽光瀉注問心山穀,光線至纖至悉,儼然殘存的禪之吟唱,猶在裏麵飄嫋。山外的天空,暗色了一層。


    容隨疏跟著清風、明月入穀,兩小鬼一人拎一個貯物袋,顯擺地朝青山源之上招搖。三人上山,清風、明月見黃箬蓬,立馬打止眉飛色舞,咳了咳,乖巧將貯物袋交給聞人君子。


    兩塊長生道宗令牌寫的內容,無驪觀觀主大驚失色,慌忙歸還黃箬蓬:“箬蓬真人,哪能這麽多……”


    黃箬蓬按住令牌,推至除惡護法麵前,說道:“無驪觀平添五百多位弟子,一切事務,方興未艾,長生道宗僅盡點綿薄之力。”


    星爺看去,點頭道:“長生道宗心意,吾替觀主收下,無驪觀得長生道宗之情,日後必有回報。箬蓬道兄,五百一十八支極品靈劍,改為長戈,如何?”


    別遠山蠢蠢欲動。


    “嗯,再加一杆長戈。”星爺說道。


    “大善。”黃箬蓬欣然應道。


    風輕夜示意莫問情、寧聽雪,三人一狐,飛上左青山。


    “星爺,怎不聽聽少主人的意思?”聞人君子遞過金箔度牒,說道。


    夜殘星伸手接過,大大咧咧說道:“吾家少主,整個荻國,也不會放眼裏,這等芝麻小事,何須煩他心?”再看金箔度牒,怒容隱現。


    “星爺,交給長生道宗辦就是。七十六處佛門產業,座落靈脈靈眼,不錯的修真之地,經營一番,價值更勝我長生道宗之禮。”


    “諾。”夜殘星將令牌、度牒交與黃箬蓬,說道:“那禿驢,盡做不幹不淨的事。星爺毀的寺廟,全送無驪觀,忒的小心眼。哈哈,箬蓬真人,無驪觀便請長生道宗打點,所獲各半。”


    待黃箬蓬、容隨疏告辭,清風、明月慫恿道:“星爺,貯物袋內還有、還有!”


    無驪觀除惡護法大笑道:“你倆在穀外辛苦,賞給你們。”


    見聞人君子含笑首肯,兩個小道童就勢仰躺地上,四隻手、四條腿亂揮亂蹬,哇哇怪叫,呼道:“哈哈,哈哈,我們也是夜哥哥一樣的寬綽公子了!”


    風輕夜自然不知此時清風、明月的快樂。


    少年、少女並排佇而立,雲台山的輪廓,影影綽綽。後麵的莫問情,看著那兩人一狐的背影,何嚐不是一份“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蘭獨不然,芳芬彌多”的感覺?心生觸動,悄悄下山,將這方天空,留給了多情的他們。


    兩人肩膀,微不可察地碰了碰。速即分開。兩人心間旖旎,又不知所措,實在挺立的不敢動彈,怎會搖晃身體?正是溫馨且疑惑,肩頭又觸及,帶著妙不可言,宛然離開,若所失,若所甜。耳畔清晰可聞對方的呼吸,寧聽雪低語道:“哥哥……”


    “嗯。”風輕夜側過身子,陽光斜過少女眉尖,遊離七彩的光亮。


    少年緩緩伸手,拇指觸撫少女眉尖,輕輕劃過,手掌邊沿,還是沾在寧聽雪臉頰上。情竇萌動的韻律,婉然如斯,仿佛比天空更柔軟、更輕盈。少年的手,倉惶下垂,牽到寧聽雪的小手,結結巴巴說道:“聽……雪,我先……傳你無驪觀劍道。”


    一粒玄寒神識攜與鬥劍“貧僧”時的劍法,在少女識海,洐曼開來。


    當寧聽雪長長的睫毛一動,眼簾之中,天低欲墜,星如雨,如傾如奔。夜色中,少年和寒兒的那四顆星子,最為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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