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許,無驪觀背後的景致,冥迷著另一個季節的味道。十數樹影婆娑,盎然生機;幾處花囿,種植的奇花異草,或妍或媸,但見的它們春光澹宕,香氣兒彌漫,一陣一陣襲過,沁人心脾。


    十數畝之地,儼然飄淩了千山冰雪的封鎖,獨辟這方微小世界;也儼然掙脫了人間世擾俗亂,出塵於此,卻有點不耐寂寞,靜候緣者來訪。


    百餘丈高處,結界罩住無驪觀以及這兒。此中望月,月暈流離,或紫或藍,捉摸不定。


    另一邊,三座茅草覆蓋的亭子,一前兩後,就是臨崖廬、劍廬和霜廬。


    莫問情甚至不願驚碎這裏的寧靜。指了指臨崖廬,複指星爺,夜殘星兩步走進。


    問心路之後,夜殘星一副渙散了精氣神的樣子,萎萎靡靡。一入臨崖廬,席地而臥,扒拉破氈帽,遮蓋臉,倦悶之態,直讓人覺的可憐。哪複雲中台“星爺打劫!劫財不劫色、劫寶不劫命”的囂張跋扈?


    寧聽雪臉露同情,莫問情牽她衣衫入霜廬。風輕夜修的劍,留下劍廬。


    霜廬居兩廬之間,位置靠前,猶如臨崖廬、劍廬兩星拱月。風輕夜看霜廬之中的寧聽雪,寧聽雪正在看他。兩人來不及笑,莫問情眉毛豎立,手指上方。


    風輕夜暗笑:無驪觀的所謂道機,藏在這三個以“廬”稱謂的簡陋亭子,哪輕易覓得?無數歲月,無數修士,前來此處,終遺憾返回,直至現在的無驪觀,無人問津。這女人嘛,竟還當真。當下打定主意,不做這等費力不討好之舉。


    視線投向“霜廬”的“霜”,懷中小狐動了動。看寒兒,它也是專注的那個“霜”字。


    與無驪觀飛之欲出的“霜”不同,此字凝重。許久,一人一狐沒瞧出更多名堂,心境反而空豁了。


    月去星更亮,花囿中的一些蟲鳴聲,漸漸稀疏、漸漸隱退。生命輪回,原本就簡單得很。猶如這些蟲子。盛夏時高吟,隆冬時消亡,春天時追逐草木繁盛,入秋時湮沒枯葉土壤。一個一個年輪,翻來覆去,看似無數變遷,實則命運的軌道從未改變。可這裏的蟲子呢?風輕夜一通的胡思亂想,不得結果,作罷不自尋煩擾。


    偷偷瞄霜廬,寧聽雪正在偷偷摸摸和小狐用眼色嬉過來、鬧過去。


    此等情形,比甚子尋道機、覓道緣,趣味多多。少年似乎心有所悟。


    猛然,一道肆無忌憚的狂笑,劃破這方寧靜。夜殘星端坐,一邊狂笑一邊叫嚷:“哈哈……哈哈……悟通了!悟通了!”


    三人一狐,擁簇臨崖廬。


    寧聽雪歡呼:“悟了?”


    夜殘星點頭道:“嗯。悟了。”


    “星爺……”莫問情顫聲問:“你……悟通了什麽?”


    夜殘星頭放低,沉聲說道:“當然悟通的道機。”


    捂住嘴巴,莫問情無法相信。這廝橫攤臨崖廬內,十分的蕭索,十分的憊懶,什麽也沒做,就悟到了幾萬年來杳無蹤跡的無驪觀道機?


    這麽簡單?


    手指縫隙間飄出莫問情弱弱的詢問:“星……爺……是什麽……道機?”


    夜殘星的臉,埋的更低,示意都蹲下。而後,神經兮兮地左顧右盼一番,生怕人偷聽,極輕極輕地說:“我殺破問心路上千萬幻象,因少主一點,冷冷清醒。這無驪觀內,我更似蚍蜉一般,縱橫天下之慨,屁用也沒得。”


    確實,修士真元禁錮,形同凡人。


    風輕夜他們,聽的極為認真,唯恐掉卻一字。


    “……因此,悲愴之氣透了個心涼,想人生不過如此,還比不上存在於天地間的蚍蜉,既使不知前路,依然前赴後繼;既使不知力微,依然改天革地;既使不知世道變幻,依然憑渺茫之誌自生自滅。我入元嬰之境兩百年,仰睇天路,遙不可攀,卻不若一介蚍蜉爾。”


    三人一狐,皆肅然。


    夜殘星繼續說道:“回首前半生,萬重磨難,孤苦漂泊,嚐遍世間苦楚,性情大變;而修煉有成,奪天奪地,劫來劫去,終究稻粱之謀。於是,躺在臨崖廬內,如臨絕境之崖,心如槁木死灰,覺的生之無趣。”


    至此,星爺“嘿嘿”兩聲:“於是,我悟了。”


    風輕夜、寧聽雪、莫問情,甚至小狐,無不崇仰之至。此是何等之機緣!


    沉靜數息,寧聽雪沉不住氣,伸長脖子,左看右看,低聲問:“星爺,悟到了什麽?”


    夜殘星先羞赧,忸怩了會,咬咬牙,狠心說道:“我說出悟的,你們嚴肅點,不得出聲。”


    三人一狐,小雞啄米般點頭。


    “我覺的生之無趣,之前數百年,簡直毫無意義……所以,我悟了。從今往後,要活得有意義,便須娶……不,便須劫個老婆!”星爺說道。


    這種感覺,荒誕得不能再荒誕。


    風輕夜、莫問情、寧聽雪無不雷倒。乃至撕爛自己的心思都有。


    寧聽雪顫抖著聲音問:“……悟的……就是……劫個老婆?”


    星爺咧嘴,露森森白牙:“那是!”


    夜殘星不再掩飾情緒,笑的燦爛。


    殊不知,三人皆在腹誹:堂堂元嬰真人,如此幼稚。用“娶”,還好聽點,偏偏本性不改。天底下,哪來“劫個老婆”的道理?你莫非認為,“老婆”是裝靈石的貯物袋?


    當星爺笑對莫問情,以媚惑風情盛譽洳國修真界的煙羅門長老,打了個冷噤,口齒不甚清晰地說道:“星……星爺……難道……想……想劫我?”


    夜殘星嚇了一大跳:“哈哈,笑死我了。星爺何等人物?以為是女的,我便劫?瞧你一身媚功,妖的無骨,屁股也不大,定不好養。就算好養,豈不費我許多靈石?”


    莫問情拍拍胸脯,長舒一口氣。忽然嬌喘一聲,靠向夜殘星:“星爺、星爺,你還是劫了咱、劫了咱吧!”


    聞言,“悟了道”的星爺,哪敢讓她貼上,落荒而逃。


    身後,三人一狐,囅然而笑。


    莫問情嘻嘻說道:“從此,怕他的人不是我,怕我的人卻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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