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由武林第一鑄劍大師墨燭和另一位神秘人聯手共鑄了兩把寶劍:英雄劍和紅顏劍。傳說中,是天帝為鑄劍師精誠所感,下凡親自協其鑄劍。為了鑄成這兩把劍,千年碧城山山破而出錫,萬載若耶江江水幹涸而出銅。鑄劍之時,雷公打鐵,雨娘淋水,蛟龍捧爐,天帝裝炭。鑄劍大師墨燭承天之命嘔心瀝血鑄磨十載,這一對劍方才鑄成。


    劍成之後,眾神歸天,碧城山閉合如初,若耶江波濤再起,墨燭也力盡神竭而亡,隻留下一句話:英雄紅顏,歸於人中之龍鳳。眾人這才發現、仿佛有奇異的磁力相互吸引,這兩把劍居然一放下便合為一處。


    就因了那一對劍、那一句話,鑄劍師去世後的幾百年中、武林中掀起多少的驚濤駭浪。


    秘笈利器,向來是武林中人爭奪的目標所在。然而這一對劍百年來的分分合合,卻是驚心動魄。英雄劍和紅顏劍,先後流落入不同的武林高手中,然而經常是聚少離多,分別為相互間陌生的男女武林人所有,甚少能同歸一處。


    最後一次的雙劍合壁,已經是十年之前。


    方柳原。謝鴻影。這一對武林不世出的情侶,雙雙分別奪得了英雄劍和紅顏劍,一時間英雄振劍長嘯、紅顏淺斟低唱,又是何等的旖旎風光。


    可惜如此盛況隻是一時…那以後種種變故,比之前雙劍合壁更驚心動魄。


    看到燈下紅顏知己手中的紅顏劍,沈洵眼神也是微微一變,不易覺察的歎了口氣。


    然而重新坐回湛碧樓的酒席邊,他依舊繼續著比劍之前的話題,說著這一年來他四方遊曆的種種見聞,雪山,流沙,大漠,深穀…以及其間無數的驚險曆程。


    離上次小聚,轉眼又是一年過去。他們本來就約好了每年重陽節在湛碧樓聚首一次,敘敘一年中別來之事。雖然是十多年的朋友,了解彼此甚於任何人,但是和武林中紛紛的謠傳不同、他們之間從來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那麽說,原來大漠魔刀也是被你殺了的?”饒有興趣地聽著,謝鴻影忍不住問了一句,笑看對座的人,扳起了第七根手指,“看來去年一年中遊劍天下、你的斬獲可算頗豐——怪不得聲名越來越大。”


    她抬頭之時正好仰臉對著燭光,那一瞬間的迸射出豔色仿佛閃電、照徹了燈火黯淡的湛碧樓,令人不敢逼視。仿佛被今日友人所說的江湖遊曆激起了沉寂的豪情,手臂一抬、拍了拍橫放在桌上的佩劍:“有你這樣的老友真好啊!…羨慕。如你這般行事、才不愧了‘江湖兒女’四個字,哪象我這樣。”


    “嗬,行萬裏路、誅四方魔而已。”沈洵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笑道,眉目中已頗見風霜,“小謝,我不像你那麽愛安靜。不過,心靜才能練劍罷。”


    “這個江湖,既然有人愛躲著、自然也要有人出劍。”有些倦意的從燒殘了的紅燭上掰了一條熱而軟的燭淚,謝鴻影笑了笑,“你當真一年比一年更厲害,如今怕是天下第一也當得了。真不明白,為什麽你推辭了當江湖盟盟主的事——嚴老盟主可是一直對你青眼有加,而且這個武林盤點一下,也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


    “有謝女俠在,我哪敢稱什麽天下第一?”沈洵淡淡的笑,給她倒了一杯酒,然而卻是避開了她最後一個問題。眼神投注在對方放在桌上的佩劍上,微微點頭:“有這把紅顏劍,天下武林誰敢看輕你謝鴻影半分?”


    “哈。”謝鴻影手心揉著那一條紅淚,熾熱柔軟的燭淚在她手心慢慢變得僵冷堅硬,她輕輕搖了搖頭,笑了一聲,“我可隻希望天下武林早早的忘了我這個人才好…退隱西泠都這麽些年了,因了這把劍、還是不得安生啊。”


    “又有人來打擾你?”看到燭下女子臉上的倦容,沈洵微微蹙眉,“你躲得也夠偏的了,那些人倒找得勤。要不要我替你打發掉一些?”


    “懷璧其罪,虛名累人,當然會有人不停向我挑戰了——不過還不用勞駕你,我能應付。當年我既能奪到這把劍,難道還守不住它?”謝鴻影掠了掠頭發,眼神卻是流露出傲然之色,忽然噗哧笑了一聲,看著對方,“幸虧你不是女子、沒必要來爭這個紅顏劍,不然…嗬,說不定咱們還要動上手呢。”


    “我要爭、也不爭這把紅顏劍,去打聽那把英雄劍的下落是正經的。”沈洵笑笑,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卻不喝,拿在手裏看了看,看著窗外的雨絲簌簌的落入杯中,“都十年了——鴻影,你的執念可不是一般的厲害啊。”


    “嗬,嗬。你倒是會說別人。”持劍在燈下垂頭細看了一回,將手指輕輕放上劍脊,撫摩劍上的那一道缺口,謝鴻影忽然輕笑了起來,“你看——這是什麽?”


    沈洵持杯的手微微一頓,靜如鏡麵的杯中驀然激起漣漪。他轉過頭去,似乎不想看那一道劍痕——能在紅顏劍上留下如此傷痕的,當世除了英雄劍、還有什麽?仿佛就像十年前雙劍交擊、留下無可彌補的裂痕一樣,那道傷痕也在雙劍持有者的心裏狠狠劃下吧?


    “劍尤如此,人何以堪。”再不多話,長身而起。外麵的雨下得狠了,陡然一陣風吹來,夾雜著大雨,忽然間就將立在窗前的女子淋了一頭一臉。她沒有閃避,木木地立著,雨水順著清麗無雙的臉頰縱橫流下。然而殘燈明滅,默然間,看得出她在雨中已然是淚流滿麵。


    “對不起。”沈洵將酒杯放下,沉默了片刻,仿佛也在側頭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眼神卻是充滿了歎息,“好像每次我們小聚,提及此事都會鬧的不歡而散。”


    “真不愧是十年的老友——我以為隱居這些年已經修煉的八風不動,但你一開口總還能讓我生氣。”謝鴻影站在窗邊,把臉轉向夜雨的天空,許久,輕輕道:“這麽些年,你走了那麽多地方、就…就沒有聽說他的下落麽?”


    “方柳原麽?”明知女子嘴裏的“他”是誰,然而沈洵還是明確的將這兩個說出來,看著謝鴻影的臉色白了一下,咬緊咀唇。


    “十年來,我也留心找過他,但是同樣毫無消息。”看到謝鴻影十年後依然變色的神情,沈洵眼裏神色變了一下,有無聲的歎息意味,“其實全江湖都在找他——英雄劍跟著他一起銷聲匿跡,有多少人想把它找出來啊。可是十年來,竟然毫無消息。”


    “我想,除非他有把握擊敗我、不然他永遠不會再出現了。”繼續側頭看著窗外,讓夜雨細細的撲上臉頰,謝鴻影的語氣卻是沉痛而淡然的,“他…他恨死我了吧?”


    沈洵不說話,每年的小聚,說到這個話題時,總是會有這樣尷尬而沉重的氣氛。


    十年前,方當華年的小謝告別江湖、退隱孤山西泠,然而十年清苦平靜的生活,卻顯然依舊未能愈合她心頭那一道傷口——就如紅顏劍上那一道劍痕一樣、依然觸目驚心。


    而那把不知流落何處的英雄劍上、是否也還有同樣的傷痕存留?


    持劍的那個人心頭上,是否也是對往日有這樣不忍回顧的傷痛?


    二、他生水雲休


    十年前,江湖盟“天下第一劍”比試正在如火如荼的舉行,除了幾位已經退隱山林的高人前輩,幾乎所有江湖中人都參與了。自然,其中也少不了一年前剛雙雙奪得英雄劍、紅顏劍的那對人人稱慕的情侶。


    如果不是另一位自稱來自秣陵的白衣少年沈洵忽然出現,驚動整個江湖——在所有人看來,最後“第一劍”的稱號,將是那一對驚世少年情侶的囊中之物吧?


    然而,即使是出身神秘的沈洵,在初期一輪的比劍中,也不過隻是和謝鴻影平分秋色而已。而江湖中都知道,那一對少年情侶中、方柳原劍術應比謝鴻影略高一籌——那麽相對來說,方柳原擊敗沈洵,也是預料之中的事了。


    ——沒有誰會料到最後的比劍會是這樣慘厲的結果:千萬人麵前,那一對少年情侶反目成仇,拔劍相向,居然招招拚命、各不想讓。更令人驚奇的是,在和戀人的交手中,出道以來從未遇敵手的方柳原,竟然一直處在下風。


    ——最後一次雙劍交擊,火光迸射,英雄劍脫手飛出。敗。


    觀戰的武林所有人都呆了,看著持劍靜靜站在場地正中的十八歲的少女,隨即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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