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寂靜,路邊的樹上到處係著各色絲絹紮成的假花和幡條,絲綢的幡條上寫著各花神的名字,在殘花依稀、綠樹濃蔭的夏日裏飄著,點綴著這個送春歸去的節日。


    然而,在旁人看不見的空中,花樹的梢兒上、卻如停雲般的棲著十多位身著各色霓裳羽衣的麗人,聽到白螺的話語,一起齊齊俯身斂襟萬福:“姐姐,多保重。”


    杏花花神楊玉環,薔薇花花神張麗華,石榴花花神阿措,那些明豔不可方物的神仙中人行禮後抬頭、有些戀戀不舍的抬頭看她,忽然一起揚手——仿佛山風吹動空山樹林,那些花樹上僅剩的花瓣呼的隨風旋舞,紛紛揚揚往空地上散落下來。


    白螺微笑,舒手,舉臂,在五彩的如雨花中,側身一個輕旋,黑發白衣飛揚起來。


    “雪兒,明天我們就去找玄冥。”笑著,她輕輕伸手讓鸚鵡停到指上,低聲說。然後微微笑著,輕快的沿著小路消失在樹林中。


    ※※※


    那一場舞,雖然不曾像三百年前那樣震動三界九天,然而卻足夠震懾住一個旁觀者的神魂。


    一直到那個白衣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天竺山的濃蔭裏,茶花樹下貴公子依舊沒有回過神來,怔怔的看著已經空留滿地殘花的林中空地。直到背後傳來小童的氣喘噓噓的稟告、說已經從方丈禪房把遺落的玉簫拿回來了,錦衣玉冠的公子才恍然驚醒。


    “二公子,是不是還要趕著去薛姑娘那兒聽歌?”青衣小童見了主人這般恍惚的神色,提醒了一句,“公子幾日不去桃花居,薛姑娘可發了惱——這次準備了好彩頭兒去陪不是,可千萬不能遲了啊。”


    “什麽薛姑娘桃花居!書惠我跟你說——方才我真真遇見一個絕色女子…”貴公子還是一直凝視著白衣女子離去的方向,掐了一下自己的手,生生的疼,“不是做夢啊!這世上竟還有這般女子,這二十六年我真是白活了。”


    書惠沒料到公子這麽快轉了性,一時有些發怔,拿著玉簫笑道:“哎呀,今日是六月六,該不是公子機緣巧合,遇上了花仙吧?”


    那公子已經走到了方才白螺旋舞過的那片林中空地,俯下身去,撿了一片落花放在鼻子底下輕輕一嗅,感覺心神俱醉。


    聽得童子如此說笑,卻居然當了真,怔怔想了半天,也笑:“是啊…這等女子,怎會是世間人。該是神仙吧?”


    ※※※


    空山有風吹拂而過,卷起落花。


    三生石前,蓮葉田田,蓮花綻放,宛如夢幻。


    ※※※


    『小注:


    荷花(睡蓮)總名芙蕖,一名水芝。…葉圓如蓋而色青,其花名甚多,另譜於後。尋常紅白者,凡有水澤處皆植之。


    碧台蓮,白瓣上有翠點,房內複抽綠葉。


    ——引自清·陳淏子著《花鏡·卷六·花草類》』


    尾聲


    〔鏡與人俱去,鏡歸人不歸。無複仙娥影,空留明月輝。〕


    一大早,天水巷的黎明靜悄悄的,還沒有人聲。


    顧大娘打開門,準備做營生,卻不自禁的吃了一驚——原來不知何時,門口已經站了一位白衣黑發的女子,發梢上沾著露水的濕意,看來在晨曦中不知站了多久。


    “白姑娘?”看清楚了女子的相貌,顧大娘忍不住吃了一驚,手中撈餛飩的爪籬差點就沒拿住,忙不迭地開門出來,將另一隻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姑娘這麽早就起了?稍微等一下,啊?大娘馬上就開張,給你盛上豆漿來。”


    “嗯,大娘您先別忙。”白螺卻是靜靜笑著,攔住了她,“白螺是有事和你說。”


    顧大娘有些驚訝的看著這個平素待人淡漠的女子,卻看見她肩頭那隻白鸚鵡正不安的微微動著爪子,耳邊聽得白螺道:“我剛接到了南邊父母的回信,說曾家是好人家,他們沒意見,婚事讓我自己拿主意——”


    “哎呀,那就是說準了,是不是?”顧大娘一拍大腿,喜出望外的笑了起來,忙忙的拉了白螺的手,將她拖到窗邊的長凳上坐了,滿心歡喜的上下打量著,“我就是說、白姑娘這樣的相貌人品,除了曾家二公子也沒有誰配的起了!何況曾老夫人對白姑娘中意的跟什麽似的,天天催著問——等天亮了我就回話去!”


    白螺笑了一下,素淨的臉上也有歡喜的神色,然而說出來的話卻讓顧大娘驚的幾乎從凳子上跳起來:“不過,大娘,我想嫁的不是曾家二公子,而是曾家大公子遠歌。”


    “這,這——白姑娘見過大公子?”顧大娘這一驚不小,心下咯噔一聲,料著白姑娘多半和人家有私,卻隻好這麽問。不了白螺搖頭,微笑:“這倒不曾。隻見過大公子在天竺三生石前種的好一池蓮花。”


    “哦…怪不得。我說姑娘幹嗎就指著要找曾家大公子呢——”顧大娘長長鬆一口氣,然而卻是一臉急切的,想了想,還是搖頭勸,“不錯,大公子種的好花,姑娘也是愛花之人,難怪見了上心——不過這大公子卻是嫁不得。”


    白螺看著大娘語重心長的表情,微詫:“怎生嫁不得?難道會是青臉赤發的妖怪不成?”


    “哎,也不是妖怪,隻是有些癲狂——平日老說些誰也聽不懂得瘋話,說什麽到過昆侖看過天女王母,連著脾氣也怪異,死活不肯娶親,說什麽那些女子都不是他要等地那個…百花曾家的兒子!以前京城裏多少好人家女子要嫁,都被他打將出去了。”顧大娘一口氣數落了半日,“得罪了城裏好幾家有頭臉的人家,弄得後來家裏人也不敢給他說親了——所以這次老夫人托我是給二公子找個合心合意的。”


    “呀,還有這事?”白螺聽了卻不驚訝,隻是掩著口驀然微笑起來。連肩上那隻白鸚鵡也“喈”的叫了一聲,有些活潑的跳到了桌上,側頭定定看著白螺。


    “聽說,這個曾家二公子的人品,也不怎麽牢靠呢。”白螺靜靜地笑,不露聲色。


    顧大娘怔了一下,不料到這個女孩兒也聽了市井裏的傳聞,心下抱怨曾家也真真不管束兒子、盡出混世魔王,但嘴裏少不得分解:“哎,白姑娘你哪兒聽人的閑言閑語?二公子遠橋的模樣人品都是一流的,隻是心性兒風流了一些——不過你說公子哥兒的,哪有不愛俏的呢?也是他沒見著姑娘這般的人物,若是見著了,那裏還在秦樓楚館裏廝磨。”


    白螺聽了,卻隻是微微的冷笑,不答一言,弄得顧大娘心裏也是惴惴——這個白姑娘的脾氣她也是知道的,如果她心裏自己有了打算,那便任是人家舌燦蓮花都是無用——卻不知她如今心裏打了個什麽主意。


    “我要嫁,就嫁曾遠歌,旁的人都不嫁。”等顧大娘不說話了,半晌,白螺抬起頭來,說了一句,“托大娘把話傳給曾家——”


    見顧大娘聽得目瞪口呆,白螺想了想,從懷裏拿出一樣事物來、放到顧大娘的手裏:“大娘你也別顧忌什麽大公子不願娶親,你把這麵鏡子給他看了,他自然有計較。”


    看見顧大娘還在怔怔的看著她,白螺但笑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斂襟告退。


    外麵天色已經大亮了,顧大娘定定看著這個白衣女子帶了鸚鵡走出門去,心裏還是驚詫的說不出話來。手心碰到了冷冷的東西,顧大娘低下頭,看見手中那一麵小小的鏡子。


    徑寬不過四寸,橢圓形、青銅錯金,背部用金銀絲鑲嵌著碧葉蓮花的花紋,繁複華麗,古意盈然。


    “這可叫我怎生和老夫人交代?”莫名其妙的看著手裏的信物,顧大娘許久才回過神,生意也不做了,躊躇了半天,不得已、還是起身向著曾府走去。


    ※※※


    “鏡與人俱去,鏡歸人不歸。


    “無複仙娥影,空留明月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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