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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水巷的花鋪中,木葉婆娑,白鸚鵡在花間垂頭小憩。


    “螺兒,似乎你多年修行、也未見長進。”黑衣黑劍的湛瀘皺眉,看看花間忙碌的白衣女子,“還是不能做到太上忘情——上次為玄冥的事情,難道吃的苦頭還不夠?”


    白螺抬起頭來,看著他放在床前小幾上的長劍——這把長劍通體黑色、渾然無跡。


    千年之前,鑄劍大師歐冶子鑄成此劍時,不禁撫劍淚落,因為他終於圓了自己畢生的夢想:鑄出一把無堅不摧而又不帶絲毫殺氣的兵器。


    千年之間,這把神兵流轉世上,經曆無數坎坷滄桑,也凝聚成了自己不滅的魂魄。


    “湛瀘,你是一把劍啊…如若我能像你,本心便是上古神兵,或許能冷定如鐵。”白螺低頭剪著花木,忽然手頓了一下,微微苦笑搖頭,“可惜我似乎作不到。”


    湛瀘:湛湛然而黑色也。


    他就是上蒼一隻深邃的黑色眼睛,千百年來注視著君王、諸侯的一舉一動。君有道,劍在側,國興旺。君無道,劍飛棄,國破敗。


    如今、宋代趙氏王氣衰竭,偏安一隅卻依然不思治國圖強,奸相當道忠良死難,湛瀘他…也是要離開這裏、回到三山碧落中去了吧?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


    “請你還是回去告訴師傅,白螺恐怕是要永世謫入紅塵,無法回瀛洲了。”白衣女子微笑著,眼角的墜淚痣盈盈,“碧落宮裏的百花…還請早日換個司花女史罷。”


    湛瀘走過去,看著她,白衣黑衫相互襯映,鮮明無比。


    “你師父青帝一直掛念你…不知道你在下邊如何。”他張開手,手心那麵小鏡子有冷冽的光,奇怪的是鏡麵空朦,居然照不出任何東西,“這個,是他托我帶給你的。”


    “花鏡?”白螺一驚,才看清了鏡子上的花紋,脫口驚詫。


    她忍不住伸手觸摸那麵奇異的小鏡子,然而那麵青銅鏡仿佛有知覺一般,忽地從湛瀘手心躍起,自動落入她手中,光芒閃了一下,映照出了女子的臉。


    “你看,它終於找到舊主人了。”湛瀘微笑起來,看著白螺將那麵小鏡子收入袖中,許久,微微歎息,“我也要走了——紅塵滾滾碧落茫茫,你好自珍重。”


    ※※※


    雨夜逝去,白晝重新降臨的時候,臨安城中,街頭巷尾霍然又多添了一條談資:


    昨夜或許是風雨太大,居然將武林門附近大戶方家院中的一株合歡樹刮倒了,樹下露出了兩具森森骸骨——衣飾尚未全部腐爛、依然還能辨出是五年前過世的方家兩老。


    明明已經是出殯風光大葬的兩老,屍體為何會在庭院樹下?


    來收斂骨殖的人有些經驗,撿起酥黑的骨頭,說了一句:“不對,看來是被蠱毒死的。”


    此語一出。一時間上下嘩然,甚至驚動了官府來訊問。可憐方紫檀小姐此時已經被嚇得神誌不清,隻是一疊聲的哭泣尖叫,見人就打,問不出半句話。


    最後,全部的嫌疑、都集中到了那個同時消失在雨夜的方家女婿雲浣白身上——


    大家越想越覺得這個外地來的讀書人似乎不對勁,他的來曆、他的身世,居然從來沒有人想起要仔細留心問一下。多年來他深居簡出,不大和外人交往,旁人也以為是他素行淡薄而已——但是,為什麽偏偏在出事的時候就不見了呢?一定是畏罪出奔了…


    官府到處貼榜文,通緝這個溫文爾雅的年輕人,然而卻遍尋不見。


    上下都在喧鬧著,亂成一團。


    誰也沒有注意到、小院深處那株被攔腰截斷的合歡樹,竟然依舊在斜風細雨中,悄悄然的抽出一枝嫩芽來。


    ※※※


    『小注:


    合歡,樹似梧桐,枝甚柔弱。葉類槐莢,細而繁。每夜,枝必互相交結,來朝一遇風吹,即自解散,了不牽綴,故稱夜合,又名合昏。五月開紅白花,瓣上多有絲茸。


    ——引自清·陳淏子著《花鏡·卷五·花木類》』


    柒 長生草


    〔他用僅剩的左手抱著一個白衣女子,嘴裏咬著她纖細的手腕,鮮血汩汩地流入他的嘴裏。“屍變?!”紫霄宮的傳人竟然會毀於此時此地!〕


    黎明的光從薄薄的窗紙中透入,映照著房間裏蔥蘢的花木。


    簾幕低垂,白底印染著淡青色蓮花的帷帳裏露出一截蒼白纖細的手腕,靜靜地擱在床沿,有血珠如同斷線的珠子一樣,從指尖一滴滴落地,在木地板上發出單調的響聲。


    暗殺者靜默地站在這個叫做花鏡的小鋪子裏,抬起手揭開被一劍洞穿的帷帳,看著裏麵死去的女子——那個叫做白螺的女店主無聲無息地靠在榻邊,似乎是在睡夢裏安然離去,臉色蒼白得如同透明,隻有眉心有微微的一點紅,插著一支小小的劍。


    劍極小,長不過一尺,直透顱腦。


    隻看得一眼,暗殺者從胸臆裏默不作聲地吐出了一口氣:跟蹤了多日,這個妖邪總算也是被誅滅了。他輕輕呼哨了一聲,那把劍仿佛活了一樣,應聲從女子眉心反跳而起,化作一道光華回到了主人的手裏。


    暗殺者是一個年輕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長眉斜飛入鬢,眼神冷冽鋒銳,穿著一身飄逸的青蘭色長袍,頭上戴了一頂羽冠,卻是一副道家打扮。


    隻是和普通道人不同,他手上握著劍。


    他查看了一下榻上被自己殺死的女子,鬆開手,白色的帷帳掉落下來,覆蓋了榻上女子蒼白的臉,很快便有血色悄無聲息地浸染開來,沁得那連綿的白蓮紋樣仿佛是從血池裏綻放出來——然而,等年輕道士回身在架子上臉盆的清水裏洗幹淨小劍上的血,回身撩起帳子再看上一眼時,床上果然已經空了。


    那個女子無影無蹤,隻有隻有一支花擱在枕上——花瓣猶自鮮嫩,沾染著露水,但斷莖上赫然有一個極深的創口,從創口裏汩汩流出殷紅的血來。


    那是一朵白色的蓮花。


    年輕道人輕輕歎了一口氣——果然,這個寄居在永寧巷的花鏡女主人,是一個花妖。


    從外貌看來,她的姿態氣度有如碧落仙女,毫無妖魅氣息。如果不是幾個月前無意看到她在月夜淩波從河麵掠過,足不沾水地采摘白萍,身形飄忽如風,他也不敢確定這個美麗女子會是個“非人”。


    年輕道人從懷中掏出一張符,彈在那一支流血的蓮花上,念了一聲“疾”,那朵花上忽然騰起了青色的火焰!那朵花在道家真火裏焚燒,忽地發出了細細的哭泣一樣的聲音,劇烈地扭曲著,轉瞬成為一簇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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