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拿著人血饅頭,夏芳韻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一邊咳嗽一邊哭泣,臉色蒼白。


    “小姐,小姐,不要哭了…那個女人已經伏法了。小姐心頭的氣也該消了啊。”嬤嬤知道小姐的心事,低聲規勸。然而夏芳韻沒有說話,斷續的咳嗽著,抬頭看了奶娘一樣。


    嬤嬤那樣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看見小姐此時的眼光也不禁抽了一口冷氣——那的確已經是垂死之人的眼睛,黯淡而無力,還帶著深深的失望和悲哀。


    “嬤嬤,為什麽、為什麽…咳咳,會變成這個樣子…咳咳!”夏芳韻看著手裏那個滴血的饅頭,忽然間輕輕說了一句,然後猛烈的咳嗽,身子便是往前一傾。


    “小姐,小姐!”嬤嬤驚叫,滿屋子的人登時圍了上來。


    ※※※


    誰都沒有想到,還會有人替那個因為殺夫而棄市的女子收屍安葬,而且,下葬之處,居然還是臨安北城外官道邊那最好的一片墳地。


    一棵合抱粗的香樟樹下,那墳端整,墓碑是最好的艾葉青石,上麵刻著一行金字:“崔氏女盈盈之墓”。如果仔細看,還有旁邊兩行小小的行書:


    〖湖山此地曾埋玉,風月其人可鑄金。〗


    盛讚墳中所埋女子的風骨與氣節。手書娟秀,似乎是也女子的手筆。


    下葬的時候正是暮春時節,城外擺茶水攤子的沈三嫂說,造墓安葬的,也是一個白衣的女子,清秀美麗的仿佛仙子下凡。她素衣白冠拜於墓前,焚香祝誦之後,徘徊墓旁半日,不知做了些什麽,然後一去不返。


    官道上不時有讀書之人路過,看了碑上的字,便忍不住打聽墓中是女子為何不幸早夭——然而,聽說是殺夫的惡女,個個搖頭歎息說:怎麽會。


    她明明承認是殺了丈夫,但是卻堅持說自己冤枉…發誓說上天知道她無罪。


    沈三嬸經常向在攤子上喝茶的客人說起幾年前轟動臨安的那個案子,然後指著遠處那一座孤墳,歎息:“如果上天知道她是冤枉的,也會六月飛雪冬雷震震吧?為何我在這裏看了多日,偏偏一點征兆都沒有?連個托夢伸冤都不曾聽說。”


    ※※※


    一連過去了幾個月,轉眼已經是盛夏六月。


    那一日,沈三嬸大清早出城,支開了帳子,正準備安排一天的生意,然而掃了一眼前邊官道邊上的墳墓,手裏的銅壺“砰”的一聲掉落。


    她撩起圍裙用力擦擦眼睛,再仔細看去——不錯,六月份的天氣裏,那個墳墓上卻落滿了厚厚的雪花,雪白雪白的一片,掩住了整個墳頭,在朝陽中純潔的刺目。


    “天呀!天公…天公真的顯靈了!”沈三嬸一拍膝蓋,叫了起來,“天呀,可憐見的…她真的有冤屈!她是不該死的呀!”


    出城的行人三三兩兩的在茶鋪邊上站住,看著官道邊上那一座落滿了白雪的孤墳,議論紛紛,每人臉上都寫滿了震驚。


    “果然是六月飛雪?天公開眼了,要為弱女伸冤啊!”


    “可不是,這世道…不知道屈死了多少無辜良民,可憐了這個女子!”


    “那麽說來,殺人的定不是她了?”


    許久,才有一個大膽的人,慢慢走近了墳邊細細探察。


    “哎呀!那不是雪!那是、那是什麽花?開的這樣密…就像雪一樣啊!”走近墳墓邊上的人驚叫了起來,手指一觸,那六角形的美麗小碎花就紛紛落下,象極了冬日白雪。


    原來,不知何時,墳上被人種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灌木,那些不曾見過的植物一夜之間開花,簇擁著的繁複花朵淹沒了整座墳墓,遠處一眼看去,宛如雪落墳頭。


    “那也是天意啊!你看看,這是什麽花?你見過麽?”沈三嬸卻執意相信了這個上天的征兆,小心捧起一朵酷似雪花的落花,給旁人看,“一定是天意…這個女子有冤屈呀!”


    行人匆匆點頭,人們總是願意相信傳奇般曲折的故事,更願意相信墳塚裏這個美麗的女子真的沒有殺人,而上天給了這個伸冤的征兆。


    ※※※


    “螺兒,你聽外麵人的說法了麽?”天水巷的小鋪子裏,疏理著白鸚鵡的羽毛,黑衣青年淡淡道,“所有人都在傳說那個蘇盈死的冤枉,上天六月飛雪來替她伸冤了。”


    “她是不該死的。”調理著花木,白衣的女子輕輕回答了一句,眼神黯然。


    黑衣男子微微笑了起來:“雖然無法插手俗事,可你終於用另一種方法,將你所想做的事情張揚出去——螺兒,那花是你新養出來的吧?叫什麽名字?”


    白螺微微歎息了一聲,垂下了手,看著窗外六月明媚的天空,輕輕道:“六月雪。”


    ※※※


    那是上天為了安撫那個靈魂而降下的飛雪,然而六月裏的雪,沒有落地便已經枯萎,化為潔白晶瑩的花朵——一如墳中女子的心地。


    簇擁著死去女子的陵墓,無聲的告訴每一個過往的人:在上天眼裏,她無罪。


    ※※※


    『小注:


    六月雪,一名悉茗,一名素馨。六月開細白花。樹最小而枝葉扶疏,大有逸致,可做盆玩。喜輕蔭,畏太陽,深山葉木之下多有之。春間分種,或黃梅雨時扡插,宜澆淺茶。


    ——引自清·陳溟子著《花鏡·卷三·花木類》』


    伍 禦衣黃


    〔那雙黑暗裏伸出的手是纖細冰冷的,軟若無骨,身影卻是冰冷而堅硬,“難為你至今還記得她——莫非是心懷愧疚麽?”〕


    天一放亮,天水巷人來人往,便是喧鬧的很。


    眼看時辰也不早了,巷口賣早點的顧大娘收起了攤子,然而眉目裏有些疑慮,一邊擦著桌子一邊不時抬眼看向巷子深處那一家花鋪——都這個時辰了,白姑娘居然還沒有如往日一般開門出來吃早點,這可讓人顧大娘心裏有些嘀咕。


    她昨夜,該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女人家一個人在外麵拋頭露麵討生活,還真是讓人不放心。


    這個女娃兒看著漂亮秀氣,斯文恬靜,話也不多,可是便是看過了半世人的顧大娘、也不知道她心裏頭想的都是些啥——比如,上次自己好心好意地替她提了一門親事,對方是京城裏赫赫有名的百花曾家,不知道多少女孩家都會歡喜不已,然而她卻是莫名其妙地咬緊牙關不肯應允,讓做伐的她左右為難。


    要知道,曾家老太太可是真的喜歡這個種的一手好花的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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