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間裏,他的妻子翠玉兒正在李秀才的藥鋪裏,說丈夫喝的太多了,想賒一副醒酒藥。


    所有人,包括翠玉兒在內,目擊了張大膀子墜樓的刹那。


    ※※※


    出了人命以後,永寧巷裏到處都是交頭接耳的私語,都在悄悄散布著翠玉兒謀殺親夫的“真相”——然,丈夫摔下樓的時候,翠玉兒卻不在家中,張大膀子失足落下去的時候,的的確確是一個人走著跌落的。


    即使是最喜歡傳播謠言的王二嫂,似乎也感到這種話有些不能立足,隻是看著翠玉兒皺眉頭,想不出什麽切實的憑據。


    李秀才卻記起了那一包砒霜——於是,這個消息一傳出,永寧巷裏的人仿佛一下子抓住了新的證據,議論的更加活躍。


    不知道那個最好事的去私下報了官,那一日,一個仵作過到了永寧巷來。巷裏所有人都帶著看好戲的表情蜂擁跟在後頭,隻有崔二是一臉的擔憂。


    看著仵作走過去,白螺在廊下直起身子拭了一下汗,唇角有微微的笑意。


    不會有什麽…不會有任何痕跡留下來。


    ※※※


    胃裏除了酒,沒有毒藥的成份…沒有任何除了酒後失足墜樓外的死亡可能。


    仵作最後的結論,卻是讓所有想看熱鬧的街坊們大失所望。


    隻有崔二高興的搓著手,喃喃對一邊的白螺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會殺人…翠玉兒可不是能作出那樣事情的人啊!”


    白螺靜靜地笑了一下,眼角那一粒墜淚痣盈盈。


    翠玉兒的確沒有做什麽——


    她,不過是在丈夫再一次的爛醉以後,沒有如往日一般將他扶上床酣睡,而將張大膀子放在了那個腐朽破爛的閣樓上而已…按照著平日在臥室裏、頭東腳西靠著北牆的睡法,將他左手邊貼著腐朽了的欄杆放倒在樓梯平台上。


    如今是夏日,悶熱。即使有人見了張大膀子睡在外麵,也隻當是圖了外麵的涼快。何況…在暮色中,誰都不會注意到街口三樓那麽高的地方有人酣睡。


    翠玉兒什麽都沒有做,她隻是扶著丈夫睡在了那裏而已。


    然後,她下去買東西…其實無論買什麽都無所謂,重要的,是要人看見那一段時間裏,她並不在家中。


    酒醉的人被冷風一吹便會慢慢的醒,迷迷蒙蒙中,一般而言首先想到的,便會是起床如廁。他不曾料到自己會睡在從未睡過的樓梯平台上…


    張大膀子就這樣按照千百次的慣性,迷糊著翻身下了“床”。


    而左手邊,便是百尺的高樓…


    他的腳沒有踏上預期中的樓麵,那幾根早已腐朽的欄杆根本經不起他的重量,嗑啦啦的一聲,斷裂墜落。那個龐大的身軀踉蹌了一步,便如同破麻袋一樣從高樓上墜落,激起了永寧巷零落的驚呼。


    在巷子裏的藥材鋪中,他嬌弱的妻子抬起頭,目睹了丈夫的“失足”。


    沒有任何一絲絲的痕跡留下…哪怕是包龍圖再世。


    白螺淡淡的笑了,掠了掠發絲,懶得再理睬那些嚼舌根的人們,自己轉頭忙碌著料理那些花草去了。


    ※※※


    翠玉兒走的時候正是清晨。


    天還沒有亮。她一個人提了個包袱,雇了一頂小轎子,靜悄悄地便鎖了家門出去。


    房子,已經賣掉了,反正也不值幾個錢。鬧了幾個月,這事情終於是塵埃落定般的了結了。她隻是想永遠離開這個地方。


    秋日的早晨,籠罩著淡淡的寒氣,永寧巷隻有這個時候才是寧靜的。各個店鋪都還沒有開張,隻有轎夫的腳步聲,叩響在青石路麵上。


    “停一下。”走到題名為“花鏡”的那個鋪子前的時候,翠玉兒臉色白了白,忽然咬著嘴角,在轎中輕聲吩咐。簾子掀開,美麗的婦人蓮足踏出,手裏抱了一盆青瓷缸兒的花草,慢慢走到花鋪的簷下。


    翠玉兒低下頭,將花盆默不做聲的放回窗台上。然後從懷中拿出一張銀票,對準了窗縫兒,小心的塞了進去。


    然而,奇怪的是,連塞了幾個地方,都發覺塞不進去。


    莫非,裏麵是貼了封條封死了的?


    “張夫人。”


    在她繼續著努力的時候,隔著窗子,忽然聽見了白衣少女泠泠的語聲。那樣的清冷而不帶人間煙火氣,讓翠玉兒驀然一顫——


    想起在花鋪裏呆的那一段時間,想起這個叫白螺的姑娘的奇怪言行,和在花鋪大堂裏麵做的那個夢…寒冷漸漸浸沒了寡婦翠玉兒的心。


    是她!在夢裏,那個天籟般對她麵授機宜的聲音就是這樣的!


    那個夢…那個被引導的、真實得和後來發生的事情一摸一樣的夢。


    夢裏那個冷靜甜美、惡魔與天使混合一般的聲音。


    ※※※


    “錢就不必了…一盆花,哪裏值了那麽多。”沒有開窗,然而白螺的聲音靜靜傳來,不容反駁,“夫人已經付了錢了,白螺並不是愛財之人。”


    翠玉兒的臉色卻更加複雜,眸中有隱隱的恐懼,顫聲輕問:“那麽你、你要得又是什麽?…你到底要做什麽?”


    “白螺不過一個種花的女子…”隔著窗子,白衣女子的身影綽約不定,聲音卻是冷漠洞徹的,“我播下種子,便任由它自己開花結果…我,隻是看著而已。無論是善花、還是惡果,都於我無關。”


    “罌粟它的花美麗,然而結出的果卻既可醫人、亦可毒人。善惡本無定則,隻在一念之間啊。好好養護這棵藍罌粟吧…結了果,便可以分贈那些如你一般的女子。唉…”


    “雪兒,送客吧。”


    話音一落,窗子後麵那個綽約的影子便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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