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嫁人!——白螺什麽時候嫁人?”饒舌的鳥兒陡然間果真換了話語,在房中撲簌簌的亂飛,清清脆脆的叫。氣的白衣少女一跺腳,到處追著抓它。


    ※※※


    走在街上,陽光很好,周圍商販行人熙熙攘攘。


    崔夫人抱著兒子走在街上,手裏還拿著一盆碧色的草兒。


    “娘!舞草耶!”懷中的兒子剛剛醒過來,揉揉眼睛看見,驚喜的叫了起來,用手逗弄著那盆草,看著它嫋娜的舞蹈,那一張掛著的信箋飄飄轉轉,崔夫人看見了上麵蠅頭小楷寫的幾個字:


    富貴平安。


    崔夫人一直很擔心,不知道兒子在花鏡中的做了什麽樣的夢。然而看著他張開小手時候的歡躍,想來是做了一個長長的美夢罷?


    前方就是家裏辦的綢緞莊,遠遠的看見相公和夥計們忙著擺放一批剛運到的湘綢。今天的生意、看來又是很紅火——


    她看著,忽然眼前有些模糊。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是逃也似的走出那間叫花鏡的鋪子,如今心裏卻有絲絲縷縷的感激和掛念——她不由回頭,看著天水巷的方向。


    昨日種種,已如昨日死。


    ※※※


    十年前。泉州府。


    又是一個豔陽天,秋後的日子總是清爽而高曠,花草們也要搬出來曬一曬。白螺看著屋簷下擺放著的大小花盆,擦著沁出的汗歎了口氣。


    叫賣涼粉綠豆湯的小販挑著擔子過來,三十出頭的年紀,高高的個子,麵色白皙,衣服雖然破舊了,倒也漿洗的幹幹淨淨。


    白螺雖然才搬過來不足一個月,但也認得是同一條巷子裏的崔二——永寧巷是雜七雜八人都有的地方,什麽小販破落戶暗門子都匯集在一塊兒,來往的人也複雜。


    “二叔,來一碗涼粉。”看這個人清清爽爽,白螺便用手巾扇著汗,笑吟吟要了一碗。


    “呦,白姑娘今兒可出來了。”崔二將擔子擱下,大咧咧應了一句,“我們街坊都說,白姑娘的門可是整天不見能開一次啊!”


    一邊說著,他一邊打開前頭的挑子,拿個缺了口的碗準備舀出來。


    “別,二叔等一下,我進去拿自個兒的碗來。”白螺忙忙的打斷,折回房裏去拿碗。


    剛從成都千裏迢迢的搬來,東西都沒有整頓好,她費了半天力氣才找到了碗櫃,可恨的是一放半個月,那株護門草居然就趁機爬了上來,夾手夾腳的纏住了,弄得她好生麻煩才拿出一個青花瓷碗。


    生怕外麵的崔二等的不耐,她急急忙忙拿了碗就往外走。


    “你這個臭婆娘!晚上如果你敢不去、老子就幹脆把你賣到窯子裏去!”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有個聲音霹靂般的炸響,帶著醉醺醺的酒氣和凶霸霸的惡氣。白螺秀麗的眉頭皺了一下——住在這地方就是不好,整日裏要聽這些無賴地痞的叫罵。


    “相公你打死我好了!打死我好了!——這種事情,叫我怎麽做的出來啊?”


    那個男人的喝罵聲裏,隱約聽見一個女子顫巍巍的聲音。


    “呸!臭娘們,少裝正經了!——皮肉癢了是不是?”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女子的臉上,白螺一步跨出門去,看見門外的路當中,一個魁梧的漢子正在毆打一個哭叫連天的女人。那個女子滿臉淚痕,然而身量卻很纖弱,毫無力量反抗。


    崔二也不賣涼粉了,忙擱了挑子上去拉開那個漢子:“老哥,一個婦道人家,你怎好意思這樣打?”然而紅了眼的漢子一把將他擼開,氣憤憤道:“關你屁事!老子打自家老婆!就算當街打死了,也輪不到你來說話!”


    一條街上的鄰居全探出頭來,開藥鋪的李秀才,針線鋪的王四嫂,還有賣燒餅的木頭三…然而,大家卻隻是在一邊看著,沒有一個人上去勸解。


    “告訴你!大爺我欠了他錢!你今晚是不去也得去!”完全不顧女子的苦求,滿身酒氣的大漢抓住少年婦人的手用力拖,“他娘的你裝什麽正經?說不定在家裏偷漢子還偷不到,讓你去和人睡一夜又怎麽了?別忘了你是我花了銀子買來的!”


    “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那個女子哭叫著拚命掙紮,然而沒有力氣,被一路拖了出去,塞進了巷口的一乘小轎裏,依然是哭叫個不休。


    ※※※


    “二叔,怎麽回事啊?”站在廊下,白螺看了,淡淡的問,同時將手裏的青花小碗遞過去。人群也已經散了,崔二回過頭來接過碗,一邊舀涼粉,一邊卻一連聲的歎了幾口氣:“是張大膀子家的——喏,就是街口上那座三層木樓裏的人家!”


    白螺順著他的指點抬頭看去,看見街口上那一幢磚木結構的樓房——在永寧巷一帶都是平房的地方,顯得分外出挑。隻是仿佛好久沒有好好修葺,粉牆剝落了大半,二三樓廊下和樓梯的欄杆也已經七零八落,看來有一種破敗的氣息。


    “挺有錢的人家啊。幹嗎當街打老婆?”她隨口問。


    崔二一邊將涼粉舀到碗裏,一邊滔滔不絕的開口了:“有錢?有什麽錢啊——張大膀子好賭,他老爹留給他的錢早敗光了。那幢屋也是空殼子,裏麵的東西都抵出去了…喏,就剩了這麽一個老婆翠玉——還是童養媳來著。”


    “哦,他的老婆倒是漂亮的很。”微微笑著,白螺接了一句。


    “不但相貌好、性子也好。有這麽個漂亮賢德的老婆算是福氣了…這麽窮了也沒見翠玉嫌棄他。嘖嘖,隻是張大膀子不是人。不但翠玉日夜做針線賺的那點錢都輸光了,灌了黃湯回來還把老婆往死裏揍…嘖嘖,天天半夜翠玉的慘叫整條巷子都聽得見。”


    崔二滿滿舀了一碗涼粉,遞給站在廊下的白螺姑娘,搖頭歎息。


    白螺解下荷包,拿出十文錢來給崔二,接過涼粉,道:“那麽今個兒怎麽還當街打起老婆來了?”


    崔二的臉便是一黯,繼續搖頭:“唉…真是罪過。張大膀子好想前幾天又輸了,這次沒什麽好還債的,就說把老婆借給人家睡一晚。可翠玉抵死不從,張大膀子氣急了,就當街把她揍了個半死。嘖嘖…真是罪過、真是罪過啊。”


    賣涼粉的一連說了幾個罪過,但是旁邊藥材鋪的李秀才卻笑了,探出頭來:“崔老二,你別心疼,啊?大家都知道你想著那個翠玉兒呢…哪一次她挨打你不拚命勸張大膀子?”


    他一語落,街坊聽見的都轟然笑了起來,崔二臉紅的出血,半晌才掙出一句話來:“咋的了?看一個婦道人家當街被人打成這樣,我就不能說一句話?”


    “哈,我說崔老二,你心痛呢,就想個辦法多賺點錢,放帳給張大膀子——說不定張大膀子還不出,就讓翠玉兒陪你好好快活了。”這個穿長衫的窮酸秀才,臉上卻有挖苦和淫猥的笑容。


    “李秀才,你的聖賢書都讀到屁股上去了?”崔二驀然吼了一聲,臉上氣憤中顯出猙獰的表情來,嚇得李秀才頓住了口,他氣憤憤的挑起擔子走了。


    “嘖嘖…你看這崔老二還裝正經。”等走遠了,藥材鋪裏的李秀才才探出頭來,繼續對周圍鄰居們搬弄是非,邪笑,“我看啊,他和翠玉兒八成有奸!”


    賣針線的王四嫂嘿嘿了幾聲:“有也難怪——你看崔二都三十有三了,還娶不起媳婦兒,哪能不動女人的主意。兩個人碰一起,還不天雷勾動地火?”


    周圍哄然稱是,於是仿佛找到了新的話題,說得越發起勁和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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