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星北?駿音將軍!”東方清認出了前頭一起馳來的兩個人——那是白墨宸的首席幕僚穆星北,和駐守在京畿附近的驍騎軍統領駿音!


    “怎麽回事?”都鐸失聲,“駿音的部隊不是已經被派駐在外地了麽?城主還說他已經關閉了水底禦道入口,斷了一切外援!他們怎麽天沒亮就到了?!


    斥候氣喘籲籲地上來稟告:“報告統領,驍騎軍在葉城秘密集合,血戰半夜,殺了葉城禦道的守衛,強行衝破了關卡,闖入了帝都禁宮!我們、我們的人攔不住…”


    眼看勝局已定,卻不料在天亮前還殺出來最後一路人馬,都鐸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驍騎軍的出現,顯然標誌著白帥一方大舉反攻的開始。然而,他看了一眼熊熊燃燒的藥膳司,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你們來得晚了。”


    “不好,白帥在裏麵!”駿音變了臉色,厲聲大呼,“快!”


    驍騎軍迅速一分為二,大部留在原地對抗著緹騎的衝擊,另外一支人馬衝入了火海,用鉤鐮槍和長刀劈開牆壁,試圖在熊熊大火裏尋找。


    然而,就在援軍終於大舉衝到的一瞬,隻聽喀喇一聲,房子的大梁終於被燒斷了,整座宮殿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骨一樣轟然完全倒塌,火舌猛烈地呼地一聲往外翻卷而出,烈焰吞吐達到數丈,一瞬間將站的最近的幾個戰士都慘呼著卷了進去!


    這樣的火勢,根本不可能救出人來。


    “當——當——當。”


    當兩軍在在血戰的時候,大雨裏忽然傳來模糊而悠遠的聲音——那是雲板聲,預示著長夜結束。當板敲響後,更漏滴盡之後,皇城四門打開,百官即將穿過朱雀大道,抵達紫宸殿的玉階下,列隊等待上朝麵聖。


    “守住宮門,不要讓上朝的百官進來!”


    駿音一勒馬,厲聲下令。


    都鐸猛然打了一個冷顫——是的,他知道駿音的意思,在沒有徹底決出勝負之前,這裏的局麵不容外人再插手!他們必須在日出之前來一個你死我活。隻有活著的人才有資格坐上最高處,才有資格來給後世的人寫下今晚的曆史。


    而失敗者,就會在今晚的大火裏永遠消失!


    “媽的,拚了!”都鐸低聲罵了一句,“緹騎對上驍騎,誰死誰活還說不定呢!”


    火勢還在擴散,吞噬著帝都伽藍城,如邊蓮怒放。火光裏,空桑兩支最強的軍隊——驍騎軍和緹騎,在大內兵戎相見,捉對廝殺起來!


    然而,交戰到一半,忽然遠處傳來低沉悠遠的聲音,讓所有人悚然一驚:那是鍾聲,低沉而渾厚,驚雷般回響在帝都深宮裏,一聲又一聲,整整十二響。


    十二響,國喪。各部來朝,百官齊聚。


    更奇特的是,在鍾聲響起的那一瞬間,仿佛被某種奇特的力量控製著,帝都十二門忽然全部洞開!被阻隔在外的百官迫不及待地一擁而入,在看到宮內慘象後驚呆在當地。


    “紫宸殿的鍾聲!這是怎麽回事?”穆先生抬起了頭,震驚不已地尋找著聲音的來源,“不是已經派人把守了各處宮門麽?又是誰在紫宸殿上敲鍾,打開宮門召集百官上朝!”


    此刻,一個清晰的聲音從紫宸殿傳來,將所有人喚醒:


    “帝君升座,宣文武百官上朝!”


    那是大內總管黎縝的聲音。那個白胖如中州彌勒的宦官一如平日地站在紫宸殿門口,恭謹地迎接諸位官員,笑眯眯地眼神裏流露出一絲誰也看不透的鎮定。


    第十四章劫火之變


    黎明,雨已經停了。濃重陰鬱的烏雲低低壓著伽藍城,一朵朵黑沉如鐵,仿佛要把這座萬年古都壓垮。一夜大火,幾乎焚毀了半個皇城,但位於白塔底下的紫宸殿卻安然無恙。殿上懸著的黃金鑄造的鍾還在微微顫動,然而,卻又找不到敲鍾的人。


    十二響結束。最後一聲鍾聲還在雨裏綿延,清晨的雨裏,帝都十二門卻在一瞬間無聲無息打開——門後,居然也看不到開門的人。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神秘之手,控製著帝都的一切局麵!


    門一開,在門外焦急等待的百官如潮水般洶湧而入,直衝紫宸殿。然而剛一踏入禁城,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濃煙,烈火,滿地的屍體,交戰中的士兵…這哪裏還是雲荒的心髒、空桑人的帝都!這分明是一個修羅場!


    “神啊!這是怎麽回事?”


    “帝君呢?帝君現在在哪裏!”


    “紫宸殿的十二響鍾聲,那是國喪!帝君難道駕崩了?”


    雲荒承平已久,歌舞升平,居於帝都的百官從來沒有見過這等景象,驚慌失措。就連聯袂進京的五位藩王都變了臉色,特別是玄王,看到眼前這一幕臉色慘白,身子一軟,被身邊的心腹侍從扶住。


    昨夜,本來是他們玄族和宰輔密謀發動政變的一夜——趁著他們君臣不睦之機,出動殺手,刺殺意欲獨霸帝位的白帝,栽贓給執掌軍權的白墨宸,借此鏟除白族的勢力,然後扶持素問上台…這一切他們謀劃了很久,本來應該萬無一失。


    可是眼前這樣的情景,顯然是事態完全失去了控製!


    “看來,二皇子…”心腹喃喃。


    “閉嘴!”玄王惡狠狠地罵,竭盡全力掩飾自己的失態,不讓其他藩王看出來。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難道他們之後還有另外之人?“


    可是,白墨宸呢?怎麽也沒見到他?


    正在諸王百官焦急猶疑之間,忽地聽到一聲響,紫宸殿大門打開,大內總管黎縝站在玉階下,一如平日地宣召文武大臣上殿。就在諸人躊躇不前的時候,隻聽喀喇一聲巨響,一道電光忽然從天而降,讓所有人眼前一片空白——那一道白光從高空劈落,照亮了深沉的殿堂,整個地麵都在劇烈地顫抖。


    白光裏有一個人影翩然而落,手持權杖,白發飛揚,光芒四射。


    ”女祭司!“所有人都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不由自主地屈膝跪了下去,不敢仰視——是的,果然是伽藍白塔頂上的女祭司降臨了!


    傳說中,在每一次皇權更替的關鍵時刻,為了維護誓碑上的契約,白塔頂上的女祭司必然會出現在眾人麵前宣示神的意誌,安定這個天下。看來,今日禁宮裏肯定出現了什麽大變,所以才會驚動女祭司出麵!


    無數人在紫宸殿下匍匐於地,靜待神諭。


    回蕩的鍾聲消失後,翩然降臨的女祭司淩空懸浮在紫宸殿上方,高高舉起了權杖,隻是一揮,有一物從半空跌落,橫陳在了金座之下——所有人定睛看去,都吃了一驚:那是一具屍體,遍體焦黑,似被什麽灼烤過,然而屍體上帶著的金冠和手指上的戒指卻赫然在目。


    這個屍體…是…!


    當所有人都心中巨震時,女祭司的聲音重新響起,一字一句地宣告:“白帝白燁,心懷不軌,密謀獨霸王座,違背誓碑之諾言——吾奉神之旨意,施以天雷之刑,焚滅白燁及黨羽素問。毀其身,滅其神,沉入黃泉,永世不得轉生!”


    一語落,所有人都震驚動容。


    什麽?昨夜那一場大火,原來是因為如此?白帝和宰輔密謀篡位專權麽?!看來,前幾天聽到的消息不是空穴來風,是有依據的,而且在今日就被驗證了!


    “敬奉神諭!”三司和禦使台匍匐在地,顫聲領命。


    “白燁伏誅,然而雲荒不可一日無主。奉神諭,我將這天下的權柄交給——”女祭司在光芒中伸出了雙手,掌心向上,隻聽錚然一聲響,銀色的戒指忽然從屍體上自動脫落,飛入了她的手心——那是一枚銀色雙翼的戒指,托著一顆藍色的寶石,璀璨奪目。


    “皇天!”所有人失聲驚呼。


    白燁駕崩,那一枚皇天神戒,已然被女祭司收回了麽?


    “白帝駕崩,新帝即位!”女祭司忽地揚起了權杖,點向了皇宮的深處。


    新帝?眾所周知,白帝唯一的女兒悅意公主是個瘋子,在他駕崩後白族裏地位輩分最高的便是宰輔。可如今宰輔他也已經伏誅,那麽,繼承了帝位的人會是誰?


    百官驚詫莫名,抬頭望去。大殿深如海,最深處,居然真的應聲出現了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形,一步一步,朝著高高的王座走來——那個陌生的虛影,令所有人都分辨不出身份。


    “百官上殿覲見!”大內總管黎縝站在門口,高聲宣告。所有文武百官震了一下,不得不列好隊,魚貫入內,匍匐在丹階下,山呼萬歲。


    “眾卿平身。”王座上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略微沙啞,帶著一絲明顯的緊張和不知所措,卻是一個年輕女子的口聲。


    那一瞬,所有人都吃驚萬分——是她!怎會是她?!


    那個坐在王座上的,居然是白帝那個瘋了的獨生女兒——公主悅意。


    百官震驚莫名,幾位藩王更是措手不及。然而,不等那些人有任何機會提出反對,一道耀眼的白光從大殿最高處落下,仿佛霹靂一般地照亮了整個大殿:“時間已經到了——白族的最後血裔,伸出你的雙手,承接這大陸的命運吧!”


    光柱落在皇帝的金座上,籠罩著高高在上的年輕女子。


    曾被金鎖鏈鎖著的瘋癲公主已經戴上了帝冕,一身光華燦爛,用清澈的眸子注視著底下無數雙置疑和震驚的眼睛,對著百官伸出手來,那一枚代表著皇權的神戒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套上了她右手的無名指!


    悅意撫摩著右手,對著殿下所有人緩緩開口:“奉天神之命,白族公主悅意,願在此接過皇天神戒,成為空桑的主宰者——從此竭盡心力守護雲荒,不敢有誤。”她的語氣清晰而平靜,麵容寧靜而明亮,毫無瘋癲的跡象,在光芒映照下隱隱如冰雪。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悅意公主,原來並不像是傳說中的瘋子!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官山呼萬歲的聲音從紫宸殿裏傳出來,一直傳到了火場尚自混戰的人群裏。緹騎和驍騎兩方的人馬頓時住了手,愕然地看著,一時間不知所措。


    “不是吧?”都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悅意…悅意當了皇帝?”


    “是的!”有士兵氣喘籲籲地來報,“伽藍白塔的女祭司降臨了!她帶來了神諭,說白帝因為背棄誓約得到了天罰,被天雷誅滅。白族任期還有兩年,所以,由他的女兒、白族唯一的正統血族——悅意公主繼位!”


    “開什麽玩笑!”都鐸失聲大喊,“天罰?帝君是被謀殺的!”


    然而,話音未落,“颼”的一聲,一支箭激射而來,打斷了他的話,也讓他忽然清醒了過來,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的,空桑女祭司代表了至高無上的神,肩負著維護雲荒皇權交接的重任。既然她開了口,說帝君是被天誅,有誰又敢來推翻她的論斷?——更何況,白帝密詔白墨宸入宮,昨夜冬雷震震,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哈…哈哈哈!”另一邊的駿音也是頗為意外,忍不住笑了起來。


    太可笑了…他們這些人拚盡了全力血戰一夜,到了最後,當上皇帝的卻是那個瘋女人?所謂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是如此麽?


    然而都鐸顯然沒有駿音這方那麽好的心情,他扭轉馬頭,在人群裏四處搜索,然而兵荒馬亂中,哪裏還看得到鎮國公府的人馬?“該死!”都鐸罵了一句,咬牙,“到了這個時候,居然抽身自己先走了?”


    他剛撥轉馬頭,忽地有一騎飛速奔來,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什麽?”都鐸有點不敢相信,“慕容雋居然…”


    “是的。”那一騎的人臉上戴著麵具,壓低了聲音,“鎮國公說了,接下來就由他來引開白墨宸的人馬,請大統領帶領緹騎突圍,在我們事先約定的地方集合,等待消息。”


    “哦。”都鐸長吸了一口氣,改了臉色,“想不到那個看似白麵書生的家夥,倒也有幾分血勇!到這個時候居然還敢以身做餌掩護兄弟撤退!——告訴你家公子,我都鐸不是過河拆橋的人,既然收了錢,一定會為他血戰到底!我們回頭再見!”


    他不再戀戰,立刻且戰且退,帶著人馬朝宮門外撤去。


    “穆先生,現在我們怎麽辦?”駿音沒有立刻追,有些遲疑地回頭,看著身邊的青衣謀士,指了指遠處紫宸殿的方向,“那個女祭司是不是一時發昏了?居然扶持悅意那個瘋丫頭登基!——我們要認可新帝麽?”


    穆先生沉吟了一瞬,搖了搖頭:“不,先找到白帥再說!”


    駿音看著已經成為灰燼的藥膳司,有些遲疑:“可是,墨宸他…”


    “不,白帥絕對不會出事!”穆先生卻立刻斬釘截鐵地回答,“我的主人是命中注定的強者,天下的霸主,卻不可能在區區一場大火裏就這樣死去!”


    駿音一時無語。


    這個穆星北還真是有意思。無論是英雄還是凡人,置身如此火窟,必然百無一還,而他卻是如此的自信,仿佛白墨宸的生死他早已洞察。這種狂熱,幾乎已經超出了一個幕僚的範疇——這個青衣謀士活著的所有意義,是不是就是親手鑄就墨宸的帝王之路?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那一邊忽然傳來了一個狂喜的聲音:


    “白帥…白帥在這裏!”


    一語出,馬上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一起轉過頭去。清晨終於到來,雨漸漸歇止,濃密的烏雲卻不曾散去。天光透過烏雲的間隙射落。籠罩了這座雲荒中心的城市。


    白塔之下,赫然已經是一個修羅場。


    下了一夜的雨已經轉小了,淅淅瀝瀝地敲擊在冒著煙的廢墟上,發出嗤嗤的聲音,瞬地變成無數股細小的白煙。這裏是大火最先燃起的地方,藥膳司的前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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