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狠了!”青砂咬牙,“連玄族皇子也不放過!”


    白墨宸冷笑了一聲,低聲:“今晚既然發生了這些不能見光的事,所有外人終歸都是要滅口的,玄凜也不例外。”


    玄族的二皇子玄凜,本就是一個不該出現在深宮裏的人,就算是橫死在深宮他的族人也不會敢於追問——就如一切陰謀終究隻能在黑暗中進行一樣。隻要對方能夠在日出前平定一切,抹去所有痕跡,那麽,一切都可以掩飾過去。


    慕容雋,你好狠的計策!


    區區一個葉城的商人領袖,居然有這樣的野心和手段?!他這樣的人,肯定會會隻為了區區一個女人而安排這樣驚天動地的殺局吧?——那麽,在慕容雋背後,到底又站著什麽樣的主謀?不是白帝一方,不是宰輔一方,甚至也不是玄族一方。


    慕容雋到底是哪一邊的人?難道是…他想竊國?!


    那一瞬,白墨宸心裏騰起了從未有過的怒意和殺意。他將手按在了佩刀上,回頭看著青砂,眼神如刀:“青砂,今夜我們若死在這裏,不但無人為我們昭雪,還定然會被按上弑君篡權的惡名——你,可後悔跟我入京?”


    “不曾。”青砂校尉看著主帥,眼神亮如劍。


    “是麽?”白墨宸低聲,“若是後悔,還來得及斬下我人頭去獻給緹騎。”


    “屬下為白帥,百死而無悔!”青砂抽在手,逼視著外麵虎視眈眈的緹騎,厲聲,“青砂隻恨自己死於深宮同族相殘,不能戰死於西海!”


    “說得好!”白墨宸擊節長歎,“如果今晚我被奸人的陷害,死在宮中,那些冰夷必然會卷土重來。空桑將亡…空桑將亡啊!”


    然而話剛說到這裏,外麵無數支利箭呼嘯而落,如雨一般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在遠處的回廊下,慕容雋靜靜凝望著這裏的一切,眼神裏閃爍著熱切的光。那裏麵,有殺意,也有激動。黑暗裏,忽然有簌簌的腳步聲,家臣們抬著一個軟榻出現在他麵前,躬身行禮:“公子,人帶來了。”


    電光在空中交錯,照映出榻上之人蒼白側臉,明滅不定,宛如夢幻。


    慕容雋緩緩站起了身,從胸臆深處吐出了一聲歎息,張開雙手迎了上去,在大雨中俯下身去,將臉貼在那個沒有知覺的女子的冰冷的頰上,似是擁抱一個很久之前就失去的夢。


    “你終於回來了麽?堇然。”


    第十三章因劍而亡


    恍惚中,她似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的自己在不停的奔跑,從血腥黑暗的深宮裏出來,一直的跑,跑,跑…身後總是追著兩個沒有頭顱的幼童。張開手,似乎要來抱住她的腿,如黑暗和恐懼般如影隨形。


    她一直地奔跑,不敢停下片刻——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裏,在尋找什麽。


    “大囡…該回家吃飯啦!”


    視線忽然開闊,陽光從頭頂灑下,驅散了陰雲。天地的盡頭忽然出現了一座小小的茅屋,籬笆上開滿了夕顏,屋頂上炊煙嫋嫋。一個老婦人牽著一對孩子站在門口,遠遠的對她招手。


    那…是繼母和弟妹麽?


    那一刻她忽地明白了:原來自己在找的,不過就是這裏!這是家!


    離開了那麽久,她終於找到歸家的路途了。


    踏入家門,發現家裏已經開飯了。一碗熱騰騰的麵端了上來,是熟悉的母親的味道,雪白的長壽麵上臥著一個金黃的荷包蛋。她熟門熟路地坐下來,拿著筷子,滿心歡喜,完全忘記了片刻前那兩個孩子追著自己時的恐懼。


    “餓了吧?堇然。”有人對她說話,聲音溫柔,“快吃,麵都要涼了。”


    一隻手伸過來,為她掖回了鬢角垂範的發絲——她吃驚地抬起頭,隔著水霧看到了一雙男人眼睛。那個戎裝的軍人坐在對麵看著她,靜靜凝望著她。


    然而,他滿身都是血,一滴滴落在了碗裏!


    “墨宸!”她看著桌子上那個血紅的麵碗,驚呼起來,“你…你怎麽了?”


    然而,當她伸出手的刹那,白墨宸的麵容在眼前一瞬間虛化,仿佛沉入了無邊的霧氣,再也看不清楚。


    “你怎麽還在這裏?”忽然間,她聽到霧氣裏有人遠遠近近地召喚著,“快來呀!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愕然:“來哪裏?”


    “破軍那裏!”


    “破軍?”她恍惚地想著,忽然間覺得心裏有一種灼熱的感覺,似乎有一股烈火在身體裏猛然燒了起來,令她四肢百骸都仿佛在火裏。


    “來吧…”霧氣裏,一隻手對著她伸了過來。


    那是一隻左手,手上結了一層奇特的藍色薄冰,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樣式奇特的戒指——銀色的雙翼戒托上,一粒藍色的寶石璀璨生輝,閃著妖異的光華。


    “這…這是…?!”


    當那隻手即將抓住她的瞬間,她忽然醒了過來,隻覺得全身發冷。


    醒來時身側是一片黑暗。暗影裏有人在俯視著她。那個的眼眸是漆黑的,關切而焦急。那是…中州人的眼睛。


    “堇然,你醒了麽?感覺怎麽樣?”


    “你是…”她微微蹙眉,辨認著那個語聲。


    “是我啊!”那個人輕聲,“堇然。”


    “少遊?”她失聲驚呼起來,猶如夢寐,“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是來救你的。”慕容雋輕聲說。


    “救我?”她喃喃,漸漸回憶起了不到一天之前,自己在非花閣和他的最後一次照麵。她猛然一震,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來救我?”


    “是的。”他注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堇然,我和十年前已經不一樣了。無論在怎樣樣的境地裏,我都絕不會拋下你一個人了!”


    她怔怔看著黑暗裏那一雙眼睛,那一瞬,夢中的情形曆曆在目,各種情緒湧上心頭,令她百感交集,說不出一句話。


    “你是怎麽進來的?”她喃喃,“太危險了。”


    “沒什麽危險的。我用了一百萬金銖,讓都鐸出麵保住了你的命。”他笑了一聲,輕輕拍著她的背,“別擔心,今天晚上,就算整個帝都都付之一炬,你也會毫發無傷。”


    “一百萬金銖?”她吃了一驚,忍不住苦笑,“十年前,我隻不過值三千。”


    慕容雋震了一下,似是被深深刺痛。


    “原來你一直都記恨十年前的事啊。”他低聲喃喃,“我是個心懷黑暗的人,三千金銖當時對我來說是舉手之勞,但我明知你身陷苦境,卻一直出於私心沒有伸手相助,以致於你最後不得不…”


    “不,我不恨你,”殷夜來卻很快截斷了他,“我知道你沒有一定要伸手幫我的義務,更何況,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你是葉城的繼承人——我從未想過要通過你來獲得那三千金銖,令我唯一傷心的,是你明知我遇到了難處,卻隻當做不知道,從未開口過問一句。”


    “…”她的話鋒利而平靜,卻令他無地自容。


    “是我負了你。”他喃喃,語氣複雜,“不過,方才我幾乎不敢相信那個在閃電裏拔劍的人是你——十年了,我從不知道你居然有那麽好的身手。”


    殷夜來也苦笑,“看來從一開始,我們就對彼此都有所保留。”


    是的。十年前的那場相遇固然美好,然而那樣的愛,從一開始就不是不染塵埃的。他們為生命中最初的愛所吸引,卻甚至都不曾認識真正的彼此,所以,當人生裏第一個大考驗來臨的時候,他們並沒有守望相助,各懷私心,終於在那個十字路口相互錯過。


    “現在我們扯平了,是麽?”慕容雋在黑暗裏握緊她的手,“我一直想告訴你——無論你是否改變,我都還是十年前的那個我。我一直都等著你回來,從未改變。”


    這樣的告白是如此的深沉真摯,一瞬間,讓她止不住地戰栗。


    她垂眼睛,不知道如何回答。慕容雋以為她這樣代表著默認,低聲道:“如今,橫亙在我們之間的所有障礙都已經清除,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障礙?”她忽然吃了一驚,從這溫情脈脈的對話中警醒過來,失聲:“你…你把墨宸怎麽了?他現在在哪裏?!”


    “白墨宸?”黑暗裏的瞳孔忽然收縮了,他轉過了頭,語氣冷淡:“從今往後,你最好不要再提起這個名字——就當這個人從不曾在我們之間出現過。”


    “他到底在哪裏!”殷夜來卻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語音因為急切而顫抖,“今晚的一切都是宰輔和玄王做的…墨宸他是被冤枉的!是別人做了局誣陷他!”


    她抓得如此用力,讓慕容雋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


    “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晚是怎麽回事!”他忽然再也忍不住地冷笑起來,“他是冤枉的——但是,那又如何?我一樣可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什麽?”殷夜來臉色猛地煞白,隻覺得全身都冰冷了。“難道…是你?”


    她的聲音有些嘶啞,“是你?”


    “當然是我。”慕容雋回過頭直視著她的眼睛,語氣平靜而冷酷,“不要說是緹騎和白帥,就算是宰輔、帝君,哪一個不是我手心裏的棋子?——我既然發誓要殺了白墨宸,就絕不能讓他活過今晚!”


    城府極深的貴公子眼裏驀地放出了寒光,一瞬間宛如修羅。


    “少遊…你變了。”她怔怔地看著他,喃喃,“虧得你剛才還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和十年前一樣,不曾改變!十年前的你,怎會說出這樣的話。”


    “…”慕容雋沉默了一下,低聲,“是。或許什麽都變了,但唯有對你的心意,卻未曾改變。”


    殷夜來顫了一下,握住他的手:“那就放他走吧,求你了。”


    她握得很用力,慕容雋顫了一下,隻覺得一陣鑽心的痛——那種痛是從他左手指尖那個微小傷口開始的,一直傳入了心底,似乎要捏碎整個心髒。


    她,居然在求他放過那個人!


    她知不知道今日如果一旦放過了白墨宸,他自己就會魂飛魄散?——如果今日非要在兩個人中選出一個活下來,她會選誰?是那個霸占了她多年的掠奪者麽?


    “為什麽?”他忽然間就失去了控製,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無論十年前還是十年後,你從來不曾開口對我說過一個‘求’字!哪怕是已經山窮水盡,哪怕是自己出去賣身搏命——可是,你今天卻為了他來求我!為了他!”


    她看著他在黑暗裏狂怒的模樣,沉默了許久,終究隻能說出三個字:


    “對不起。”


    這三個字仿佛有某種魔力,讓慕容雋猛然安靜下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逼過來凝視著她。他抓得太用力,讓她的傷口再度迸裂,血染紅了他的手指,她卻沒有皺一下眉頭。


    “十年後的一百萬金銖,也抵不過十年前的三千?”他極力克製著自己,然而聲音裏還是殺意洶湧,‘對不起’?——就是為了你這句話,我也要殺了他!”


    他猛然轉身拉開了門,對著門外厲喝:“來人!去告訴都鐸,立刻采取行動!今晚所有知情的人格殺勿論,一個都不能留!”


    “是!”家臣領命而去。慕容雋一掌拍在蒙上,長長吐出一口惡氣,隻覺得胸臆中翻湧如沸,幾乎要逼得他發狂。


    黑暗裏,身後有熟悉的幽香襲來。他轉身,一下子就看到了燈下那張清麗的容顏,恍如以前夢裏千百次看見的景象,縹緲又真實。然而閃電明滅之間,忽然有徹骨的寒意逼上咽喉——她貼上了他的後背,用一隻手環住他的肩膀,另一隻手裏卻握著一把劍!


    “少遊,”他聽到她在耳邊低語,輕如夢囈,“我真不想這樣。”


    漫長的一夜。血戰還在繼續,一場連著一場,似永無盡頭。已經是五更了,再過一個時辰,就是天亮百官上朝的日子了。


    可是,這新的一天裏,到底有誰能看到日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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