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我要殺了你!”


    “咦?怎麽回事?”腳底下忽然微微一震,白塔上巡夜的侍衛忽地感覺到了什麽異常,回頭看了一眼。伽藍白塔頂上的神廟裏,仿佛有隱約的金光一閃。


    “神廟好像有什麽不一樣了。”有個侍衛喃喃道。


    “看花眼了吧?”旁邊的同伴揉了揉眼睛,仔細看了一眼,然而那裏卻還是一樣黑燈瞎火,什麽也看不清,“那個老婆子一年到頭門窗緊閉的待在裏頭,會有什麽不一樣?”


    侍衛搖了搖頭,苦笑:“是啊。”


    同伴取笑:“可能是悅意公主這幾天太安靜,讓你覺得不習慣了?”


    然而剛踏上伽藍白塔的最高一層,忽然間,有一個侍衛發現了什麽異常,驚駭交加地喊了起來:“看!神廟…天啊,神廟在發光!”


    在暗無星月的雨夜裏,隻是一瞬間,伽藍白塔頂上的神廟,居然憑空發出了耀眼的金光!那些光非常詭異,一圈一圈,由內而外地透出來,穿透了厚厚的牆壁,仿佛裏麵有什麽東西在激烈地衝擊著,激發出一道道的閃電。


    “怎麽了?”侍衛大吃一驚,“女祭司不會有什麽事吧?”


    一行人衝了過去。然而,尚未觸及廟前的台階,當先那幾個靠近神廟十丈內的人都被一股奇異而暴烈的力量擊中,一瞬間齊齊飛了出去!仿佛巨錘從虛空裏擊來,那些侍衛從白塔上萬丈高空墜落,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如斷線風箏一般消失了蹤跡。剩下那些距離稍微遠一點的人幸免於難,站在那裏嚇得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的天啊…神!神發怒了!”


    巡夜的侍衛驚恐地狂呼,四散而逃,白塔頂端重新陷入了寂靜。


    隻有方才還沉浸在黑甜香藥力中的公主忽然清醒了過來,仿佛預感到什麽不詳似的站起,狂奔向了神廟。但腳踝上的金鎖長度有限,她剛踏上神廟台階,鎖鏈已經繃緊。她一個踉蹌撲倒在玉階上,口裏含糊不清地喊著:“師父…師父!”


    然而,伽藍神廟的門緊閉著,裏麵隻有金光四射而出。


    那是激蕩的力量在交鋒,令所有人都無法接近半步!


    第七章涸轍之鮒


    海皇祭過後的第一個黎明,天色陰沉,重雲欲雨。


    清晨,從西市買的那一個巨大銅盆運到了秋水苑,一丈長,六尺寬,足足可以容得下兩個人平躺著,惹得所有侍從驚訝不已。廣漠王也沒有解釋什麽,隻是親自指揮仆人將那個沉重的銅盆運到了西廂院子裏,注滿了海水,然後摒退了所有外人,敲了敲琉璃的門。


    “真的弄過來啦?”琉璃探出頭來,看著廊下那個巨大的銅盆。驚喜萬分,“太好了,這樣他就可以躺得舒服一點了!”


    廣漠王蹙眉:“你不讓外人進房,可是那麽重的東西該如何挪進來?”


    琉璃對著他吐了吐舌頭,對著那個沉重的銅盆勾了勾手指——也不知道她翕動著嘴唇念了什麽,隻聽呼啦一聲,那個巨大的東西忽然自行飛了起來,穿過打開的門,穩穩地落到了房間地上,連裏麵滿滿的海水都沒有灑出一滴。


    “這點小法術,我還是有的。”琉璃心滿意足地笑,“來,幫我把他搬進去。”


    “好吧。”廣漠王走入房間,反手關上門,挽起袖子準備把水裏的鮫人抬起來,然而琉璃卻阻止了他,遞過一雙厚厚的羊皮手套來:“喏,先帶上這個——這個人奇怪得很,全身冷得像塊冰,不帶手套還真不能碰。”


    “是麽?”廣漠王如言帶上手套,卻忍不住一笑。


    “笑什麽啊?”琉璃直覺到他的笑意裏有另一層意思,嘟嚷。


    “我笑你怎麽會喜歡這樣的人?”廣漠王俯下身,探手入水托住了那個鮫人的雙肩,發覺手上果然透過來刺骨的寒意,“將來就算能在一起,抱也抱不得,親也親不得,更不用說成親生孩子了。”


    “啊?”聽得這話,琉璃沒有像一般少女一樣羞澀地低下頭去紅了臉,反而睜大了眼睛,打破沙鍋問到底,“抱和親也罷了,可為什麽不能生出孩子?”


    “…”廣漠王反而被她嗆得說不出話,一時無語,隻能埋下頭繼續搬動那塊人形堅冰。然而琉璃卻不打算就此放過這個話題,一邊配合他托起那個鮫人,放入一邊的銅盆,一邊卻還是鍥而不舍地追問:“為什麽?你們都是怎麽生孩子的?”


    “這個…”廣漠王看著自己的女兒,反而有些赫然。


    這個丫頭,如果不知道她的出身和來曆,肯定會被人看做是一個在然癡呆。


    琉璃的眼睛裏露出了疑惑的光,繼續追問:“我也問過一些雲荒大地上的孩子,他們是怎麽被生出來的?他們有的說是被爹娘從街上撿回來的,有的說是從後院樹上結出來的——真是稀奇古怪。我看翡麗她大著肚子,也湊上去問過,結果她什麽也不說,臉紅得像塗了胭脂似的,好像我要調戲她一樣。”


    廣漠王啞然失笑,沒有想到這個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少女雲荒的好奇心居然無孔不入到這般地步,脫下手套,撓了撓頭:“這個問題啊…”


    廣漠王尚自沉吟,卻聽到腳步聲傳來,有人居然打破了他不許入內的禁令,跑過來在外麵大力拍著門,呼喚:“王,王!大事…大事不好了!”


    “怎麽了?”廣漠王聽出是珠瑪的聲音,不由吃了一驚——這個嬤嬤在卡洛蒙世家服侍多年,見慣了風浪,很少有這樣失措的時候,今日居然這樣大驚小怪。


    “翡麗…翡麗長公主她…她不好了!”


    “什麽?”廣漠王大吃一驚,“不是還有兩個月才生麽?”


    翡麗.達.卡洛蒙是他的妹妹,也是先代廣漠王唯一的女兒,自從兄長去世後,她便是他唯一的親人。長公主從小身體瘦弱多病,嫁給族裏門當戶對的夫君後也留在了銅宮居住。這一次作為卡洛蒙家族的嫡係,應詔和他一起來葉城見駕,本以為日程離產期還遠,應該沒有什麽大礙,卻不料橫生變故。


    翡麗今年已經快三十歲了,因為身體不好,前麵的兩個孩子都沒有保住,這次這個孩子若是再無法順產,隻怕此生便無望做母親了。


    廣漠王再也顧不得琉璃的事,連忙轉身。


    “巫醫說,可能是白日裏被海上的妖風吹了,催動胎氣,現在要早產。”珠瑪在外麵頓腳,因為緊張,話語快速得令人聽不清,“長公主疼得死去活來,偏偏一個勁叫嚷著要回銅宮去——這…這可怎麽辦啊!”


    “我去看看。”廣漠王立刻走了出去,“叫空桑的大夫來看了沒?”


    “等等,我也去!”琉璃出乎意料地跟了出來。這個片刻前還在說著憂愁、滄桑話語的少女轉瞬顯露出了和外表符合的活躍和好奇,一邊跑在前頭,一邊道:“我還沒看過雲荒女人是怎麽生孩子的呢!”


    長公主起居的內室裏,一片慌亂。


    金盆被踢翻,案幾被推倒,侍女們手足無措地看著榻上不停掙紮的女人,卻沒有一個人能靠近她,眼睜睜地看著血從她身體中流出,染紅了半條毯子,血腥味彌漫在充滿了薰香的房間裏。


    “回…回銅宮去…”翡麗長公主在昏亂中喃喃,手在空中亂抓一氣,呼喚著丈夫的名字,“達魯!達魯呢?他在哪裏?”


    “長公主…”侍女們低聲,“達魯老爺沒有來葉城。”


    “那就回烏蘭沙海!回去…我要回去!”翡麗長公主喃喃,奮力一掙,居然掀開了染滿血的毯子,直直坐了起來!


    “長公主!”侍女們連忙上前,卻被她推開。


    “我要回到達魯身邊去…我要他看著這個孩子生下來。沒有他在,我…我害怕。”冷汗濡濕了長公主的臉頰,這個病弱的女人在神智昏亂中卻用一股驚人的勇氣站了起來,挺著碩大的肚子,顫巍巍地扶著床榻,“我要他看著我們的孩子!”


    血從她的身體裏不停流出,染紅了半條襦裙,滴滴答答地順著小腿在地麵上蜿蜒開來。侍女們嚇得魂飛魄散,紛紛上前試圖將她攔回床上,然而卻無可奈何。


    翡麗長公主披頭散發,踉蹌地扶著牆往外走,眼神渙散。


    然而,當她剛邁出一步時,吱呀一聲,門開了。


    “呀!”琉璃驚呼了一聲,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


    翡麗長公主撐著身體站在她麵前,長發被冷汗黏在蒼白的頰上,肚子很大,行動不便。房間裏都是血:床上,被褥上,地上…那些血是從孕婦身體裏流出的,仿佛無窮無盡,染紅了新生命降臨的房間。室內血腥味彌漫,那種腥味有著一股孕育的力量,仿佛是劈開了一個活人身體,用她的血重新造出了一個新的生命。


    琉璃怔怔地看著這一切,忽然間有些出神。


    多麽奇特啊…陸地上的人,居然是從自己的身體裏,將新的生命孕育出來的!


    “回…回銅宮去。”精神恍惚的翡麗長公主沒有認出侄女來,喃喃念著,繼續往外走去——然而走不了幾步,忽然覺得腹中一陣刀絞般的疼痛,一陣熱流從腿間捅出,脫口痛呼了一聲,扶著牆壁彎下了腰,大股的血順著小腿淌了下來。


    “不好!快叫大夫…快叫大夫!”珠瑪這時候已經進來了,一見這種景象就大叫起來,“滑胎…長公主要滑胎了!”


    “滑胎?”琉璃好奇,“滑胎是什麽意思?”


    “就是長公主肚子裏的孩子要保不住了!”珠瑪這時候已經管不了這個萬事好奇的少女,不耐煩地回了一句,“九公主你快回自己的房間去吧!”


    “啊?”琉璃這才明白過來,看到翡麗長公主臉色蒼白地扶著牆壁,立刻就要癱軟下去。她顧不得別的,連忙一個箭步上前,抱住了孕婦的腰身——那一瞬,血腥味撲鼻而來,琉璃忽地震了一下:是的!那一刻,隔著厚厚的衣裙,她居然能感覺到高高隆起的腹部裏有什麽在激烈地動著,似是一顆小小的心髒,竭盡全力跳躍。


    啊…那是那個還沒出生的嬰兒的心跳麽?


    她把手按在翡麗長公主的腹部,感覺到那漸漸微弱下去的心跳,裏麵瀕死的嬰兒似乎極其痛苦,發出微弱的聲音,傳入她的心底。


    不…不,我要活著!


    救救我…救救我。


    極細小的聲音,凝成一線——這,難道是那個即將死去的胚胎在母體裏掙紮的聲音麽?人類的胎兒,和他們隱族的一樣,在還沒有完全誕生之前便開始凝聚起了靈魂麽?


    “不…不,我的孩子…”血還在大量地從身體裏流出,翡麗的臉色煞白,身體也無法支持,緩緩扶著牆壁癱軟下去,坐到了地上。血越流雷區多,眼看那個孩子就要在腹中窒息。琉璃來不及多想,將手放到了長公主隆起的腹部,撫摩著,喃喃念起了一長串的咒語。


    她的聲音輕柔,語調古雅,說著周圍人聽不懂的句子。


    仿佛奇跡般地,在她的手隔著衣服撫摩著胎兒時候,短短片刻內,翡心的劇痛就停止了,感覺到虛弱的身體裏充滿了力量,神智也清醒了一些。她喘著粗氣,撐住了自己的腰身,感覺到胎兒已經滑到了產道口,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長公主…快用力!”珠瑪衝了過來,握住了孕婦的手,“隻差一點,孩子就要出來了!”


    翡麗長公主額頭滿是虛汗,深吸一口氣,用盡了全力抓住對方的手,隻聽哇的一聲哭泣,一個小小的肉團從襦裙下滑出,落在了一攤血裏麵。


    “孩子!”琉璃驚喜萬分,看著那個扭動的肉團,“這是孩子麽?”


    “這當然是孩子!難道還能生出別的什麽來不成?”珠瑪不顧得唧唧喳喳的少女,連忙搶上去抱起那個不足月的孩子,用羊絨手巾擦試著嬰兒周血的血汙——然而隻哭了那麽一聲,被抱起來的孩子便再度沉寂下去,臉是青紫色的,連手腳都不動了。


    翡麗長公主隻看了一眼,驚呼了一聲,便虛弱地失去了知覺。


    “啊?”珠瑪經驗豐富,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妙,連忙將嬰兒平放,摳出他嘴裏的羊水,有節奏地拍打後背——然而,折騰了半晌,孩子還是一動不動。


    “終究還是保不住麽?”珠瑪顫抖著雙手,老淚縱橫。


    “讓我抱抱吧!”琉璃卻不合時宜地湊了上來,自顧自地從老婦人手裏搶過那個嬰兒,將臉貼在了那張小小的臉上,手指輕輕地撫摩著那一團軟軟的肉:“喂,別鬧了,小家夥,快醒來吧…”


    “別鬧了,九公主。”珠瑪看不下去,過來搶那個死嬰。然而,就在那一瞬,隨著她持續的撫摩和低語,那個沒有了動靜的孩子忽然發出了一聲咕嚕,動了一動手指!


    “哎呀!天神啊!”珠瑪驚喜得大叫起來,“活了…又活了!”


    室內頓時陷入了一片狂喜,侍女們相互告知,好消息一下子從內傳到了外麵——這是卡洛蒙家庭新一代的第一位男性繼承人,不足月的嬰兒居然能在這樣的情況下闖過生死關,的確是天神保佑下的奇跡,是吉祥的象征。


    在侍女貼耳的呼喚聲裏,翡麗長公主渙散的意識漸漸凝聚,看清了麵前抱著嬰兒的少女,怔了一怔,虛弱地喃喃:“琉璃?”


    “快看!你的孩子!”琉璃笑得如陽光般燦爛,把孩子送到她眼前。


    肉肉的小嬰兒動著雙手,眼睛都沒睜開,卻一下子準確地尋找到了母親的胸口,將腦袋湊了上去,拚命地吮吸著拱動著。


    “它…它在幹什麽?”琉璃目瞪口呆。


    “他餓了,要喝奶。”珠瑪笑著解釋。


    “啊…”琉璃發出了一聲奇怪的歎息,睜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似乎對這一切都感到非常新鮮和好奇,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孩子軟軟的小腳丫。


    “好小啊…”她喃喃,“就像是玩具一樣!”


    珠瑪笑了起來:“看九公主說的…就好像沒見過女人生孩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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