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渴望權力,為此不擇手段,”流光抬起頭,冷然,傲然,雨水在他蒼白的臉上化為霧氣,“但,還沒想過要和魔交換條件!你若得到了月宮,首先就會毀去神廟的天心月輪,放出聖湖惡鬼吧?從此邪氣充塞於南疆,就變成你的天下了!”他扯動嘴角,做出一個厭惡的表情,“可惜,我不喜歡那樣!”


    碾動手指,將邪魔的心粉碎,霍然抽出:“去死吧!”


    然而,在抽出手的瞬間,一股可怖的力量霍然迎麵擊來,將他擊飛三丈。


    魘魔心口上的那個大洞,在手臂抽離的刹那、居然立刻消彌無形!


    “嗬嗬…真是笨啊,以為這樣就可以消滅我麽?隻要我在,這個軀體是不會死的,不見沉嬰還活了上百年麽?”望著對方的驚駭表情,魘魔大笑起來,咬牙切齒地怒罵,“不識抬舉的家夥——正好!我就吸了你的靈力,再去毀掉神廟!”


    她鬼魅般地一飄,往前輕輕一躍。那種跳躍的姿態很奇怪,就像是一個小孩子屈起了一隻腳,在玩著跳房子的遊戲。跳了三跳,她倒轉手中的白骨,叩在墓地上。


    “喀喇喇”一聲裂響,從地底最深處傳來,忽然間所有黃土堆都裂開了!


    無數白骨從墳墓中反跳而出,一端著地,森森然地立了起來。一眼望去,無邊無盡的墓地上盡是白骨,仿似地獄之門開了,無數死靈躍出地麵。


    “白骨之舞!”流光不可思議地低呼,頓住了手,“骷髏花!”


    “喀嚓、喀嚓”,那些白骨支離地豎了起來,列成一圈,宛如綻放的白色菊花。


    那是死亡之花。


    “受死吧!”魘魔揚首冷笑,手指點處,那些森然白骨瞬忽飛起,在空中交織出了無可抵擋的死亡之網,將流光重重包圍。


    雨絲都已然無法落下,夜幕裏隻見無數白骨交錯縱橫,裹著裏麵的一襲白衣。


    白色的網中,漸漸有淡淡的血飛濺出來。


    那些白骨的網越來越小,忽然萬千支飛來,凝聚成一點!光網消失後,流光的身體最終被三支長短參差的白骨釘住,無法再動。他已然盡了力,卻依然無法對抗這被他自己召喚出的魘魔!


    “不識好歹…”魘魔冷笑著,長劍一點,四條尖利的白骨飛了出去,釘住流光的手腳。在確認這一回對方無法再玩什麽把戲後,魘魔才走了過去,揚起了手心,印在流光的額頭上——掌心那一朵曼珠沙華的符咒,紅的幾乎滴出血來。


    “不乖乖的聽我的,就下地獄去吧!”一邊用融雪功將對方體內的所有修為汲取出來,魘魔看著夜裏的月宮,忽地得意的笑,“殺了你,沒誰可以再阻攔我去神殿了!”


    流光沒有掙紮,居然笑了笑,然而迅速的衰竭讓他已然說不出話來。


    短短的片刻,魘魔感覺到流光體內可以汲取的力量已然衰竭,便抬起了手掌準備離去——然而,在這一瞬,她的臉色忽然間慘白,噴出一口血來!


    那、那是什麽…體內仿佛有無數烈火在燒!


    那種火是極陽剛的,和她本身的陰毒正好相克。剛剛返身走了一步,她就無法操縱這具軀體,跌倒在地,隻覺得一瞬間幾乎完全渙散開來。


    真氣一散,所有的白骨委頓在地。


    “你、你…”魘魔掙紮著,望著那個被釘死在墓地上的人,“做了…什麽?”


    “你說呢?我怎麽會讓你真的去打開天心月輪。”流光嘴角浮出一絲笑,有譏誚的表情,悠然望著冷雨的夜空,“你中的,是一種足以殺的毒…很多很多年前,我師傅用它毒殺了太師傅;而五年前,我又用它毒殺了師傅。”


    魘魔大驚,失聲:“萬年龍血赤寒珠?!”


    “嗬嗬…沒想到吧?”流光笑著,眼神開始渙散,“我一開始就知道…絕對不會是你的對手…但是…我、我一定要攔住你。”


    “你在自己的血裏下了這種毒?!”終於明白劇毒是如何侵入體內的,魘魔駭然望著這個垂死的人,“你在下山之前,就服下了毒?你故意引我汲取你力量!好狠,好狠!”


    “哈哈哈哈…”流光大笑起來,雨不停地落在他臉上,冰冷如雪。


    “你也說過…我…對誰都…狠毒。”


    他喃喃說著,將頭扭向朱雀宮的方向,努力望著——那裏,燈火依稀,卻看不見那兩個人的影子。那兩個人,一個是自己的摯友,一個是自己深愛的人。無論如今尚自虧欠了他們多少,從此後,卻是再也看不到了。


    天空裏下著雨,並不大,蒙蒙地,象一陣陣的煙,散去了又聚攏。


    八十二


    他卻隻是看著暗色的夜空,開始失去神采的眼睛裏有遙遠的笑意。他終於做到了答應縹碧的話,讓扶南平安歸去,將這個邪魔阻攔在了月宮之外。


    雖然,如所料地,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縹碧,你說要我去救他,於是,我就來了…我不該問你是否想過我會代替他死在這裏。你如果沒有去想,說不定會一直都理所當然的平靜下去。


    思緒逐漸開始紛亂,無數片斷雪一樣的飄搖在腦海裏。


    童年,扶南,師傅,背叛,結盟…一幕一幕,從腦中流走。他知道他是再也不用繼續生活在這些往事的重壓下了。最後,他看到了少年時壓在記憶最深處的那張臉——


    “早上好。”


    清晨的日光透過神廟的高窗投射下來,有金色的暖意,他走在高大如牆的書架之間,專心尋找。忽然,身邊厚厚的一冊《堪輿考》消失了,那個空檔裏露出一張素淨的容顏,抱著書,隔著書架對著他微笑致意。


    “好。”他拿走了最頂上的那卷《噬魂術》,卻不敢看那樣的目光,匆匆而過。


    縹碧,其實,從那個時候拿走不同的書開始,我們已然是雲泥般遙不可及。


    有什麽不停地從四肢和胸口上流出來…那是血吧?然而,不知道為什麽,看著血流出來,他卻並不感到疼痛,甚至,他已經漸漸不知道自己的行為——這就是死亡嗎?


    他忽然想起其實師傅還有太多太多的東西不曾教給他,除了愛,還有的就是,死亡。


    雨漸漸的小了,漆黑的天透出薄薄的藍——那是黎明即將到來的象征。


    無數白骨支離在墓地上,天地間卻寂靜如死。


    許久許久,忽然間,那個死去般的白衣少女動了一下,背後悄然鼓起一個腫瘤。


    “啪”的一聲裂響,黑發下,一個濕淋淋的嬰兒探出了頭,臉色青紫,大口地呼吸,滿眼怨毒地垂下了頭,奄奄一息——龍血之毒居然劇烈到如此!逼得它不得不暫時從這個寄主身上部分退出,來緩解毒性的侵蝕速度。


    魘魔的魔性稍一退散,神澈便動了起來。


    七竅中全流著血,猙獰可怖,然而她的眼神卻是慌亂無辜的,張著手,望著自己滿身的


    血跡和身側沒有了呼吸的流光,呆了片刻,忽然間哇的哭了起來。


    前些日子,魘魔還隻能在她本神睡去的時候操縱她的身體,故此她醒來時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但此刻,她卻是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的這雙手到底做了什麽!


    將那個可憐的看墓人毫無道理的殺死,襲擊前來探望的縹碧,半途又裝成茫然無辜的樣子對趕來確認她安危的扶南下殺手——一直到最後,和流光一場殊死搏鬥,親手取走了這個少年時期就認識的人的性命。


    她被壓製在身體裏,無法控製這一切的發生,隻能眼睜睜望著自己的手伸向一個又一個人,攫取他們的生命。


    神澈張著雙手,手中的白骨之劍驟然落下。她望著滿手的血,顫抖著無法說話。


    她知道體內那個怪物因為龍血之毒,已然暫時的昏迷過去了——然而那種力量並沒有徹底消失,隻是在她體內蟄伏起來,不知到了什麽時候就會乍然複蘇。


    “流光…流光!”她張了張嘴,輕輕推了推那個倒在曼珠沙華叢中的人——她還認得他的…雖然自從八歲那年被關入水底後,她就再也沒見過這個扶南的師兄了。


    不料多年後,第一次重逢、便是她自己出手取走了他的性命!


    她顫聲喚著他的名字,然而這個人是再也不能回答她了——記憶中,這個沉迷於藏書閣的大師兄是寧靜而沉著的,不能想象他能以那般慘烈而絕決的方式,阻攔了她體內那個狂魔的複蘇!


    她怔怔望著那張蒼白的臉,淚水一滴滴的落下來。


    “我害死你了…”她喃喃低語,垂下手,將銀色的紅寶石額環輕輕放到他的發上,“對不起…對不起。再也不會這樣了。”


    一句話未完,她抓起了那把白骨之劍,倒過劍柄,驀然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長劍從她胸口沒入,貫穿了背後那個嬰兒的頭顱冒出——然而,沒有一滴血。


    她甚至感覺不到疼痛,仿佛這個身體是土石構成。


    八十三


    神澈幾乎瘋狂了,顫抖著手,毫不容情地削砍向自己,然而那一輪狂風暴雨般的自殘沒有絲毫作用,所有傷口在她拔出劍的瞬間立刻自行彌合,宛如從未出現。


    “啊啊啊啊…”她瘋狂般地尖叫著,最終因為力氣耗盡而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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