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的,外頭的刀兵聲停歇了,傳來一句厲喝。


    “…”底下那個月宮子弟怎麽回答卻是完全聽不清的。


    然而那句焦急的喝問不知為何,卻穿透了他設下的結界到達了耳邊,讓流光的手指陡然一震——扶南?是扶南的聲音!


    扶南怎麽會來到月宮?而且直闖朱雀宮而來!


    手指微微一震,便震亂了那一縷白煙,呼吸亂了節奏,流光的臉瞬間蒼白。遠處聖湖的水麵開始翻湧,仿佛水底的什麽東西受到了驚擾,攪得惡靈紛紛嘶叫,湖麵紅蓮傾斜歪倒。


    不行…得趕快完成最後一輪的噬魂術,不然便要陷入極為不利的境地。


    流光再也不去顧及窗外那些聲音,運氣將自己的七竅六識全部封閉,開始凝神呼吸,吞吐著元氣。山頂聖湖的波動慢慢平息,水麵微微蕩漾,那一縷白霧如虹一樣倒吸入水麵,直接伸向水底。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密閉的窗欞發出了喀喇的脆響,裂開了一條縫。


    有人破了這周圍的結界、闖了進來!


    窗上貼著的符被震得片片碎裂,木質的窗欞向內扭曲,“唰”的一聲,淩厲的風從縫隙中吹了進來,將整扇的木窗粉碎。簾幕紛飛。


    “縹碧!縹碧!”那人躍入了最後一個密閉的房間,四顧大呼,手裏提著滴血的利劍。


    沒有人回答他,這個昏暗的室內隻充盈著濃鬱的檀香味道。


    扶南握劍的手漸漸發抖——縹碧不在這裏?這已經是朱雀宮的最後一間,一路搜索下來,居然四處都不見縹碧的蹤跡!難道、難道她是被那個居於朱雀宮的神秘人給…


    一念及此,心底的殺意挾著恐懼直湧上來,扶南開始失去了平素的從容,瘋狂的削砍著滿室垂落的簾幕,大聲呼喚著縹碧的名字。


    雪亮的劍光在室內縱橫,宛如外麵烏雲中的閃電落入房內。


    無數的簾幕在劍下粉碎,化為柔軟的飄飛的潔白雪花,落了一地,扶南一邊大喊著,一邊往室內闖去——忽然,卻邪劍猛地一震!


    有邪魔!他頓住了手,凝神。


    最後一道簾幕在他劍下碎裂,簾幕落下處,露出了一點腥紅的光。


    那光是一枝檀香,已然快要燃盡,室內濃重的馥鬱氣息就是由此而來。然而讓扶南手中長劍停滯的,卻是那個坐在檀香前的白衣人。


    “流、流光?”他幾乎是不可思議的望著眼前人,喃喃。


    七十一


    那是流光…那的確是流光!雖然隔了五年未見,他依然能一眼認出這個童年、少年時最好的朋友——自從那血腥的一夜過去後,他一度以為流光死了,或者遭到了極其殘酷的對待,因為他沒像自己那樣屈服於種種苦痛威脅,參與那場謀殺師傅的殘酷計劃。


    這五年來他一直於心耿耿,無法原諒自己一時的屈膝變節,然而卻終究不敢鼓起勇氣闖入月宮去尋找流光,隻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說,或許流光並未被如何對待,在月宮裏好好的活著。


    如今,他終於驗證了自己的揣測——流光還好好的活著。


    那一瞬間他忘記了其他一切,直衝到流光麵前去,急促地喚著他的名字,狂喜。


    然而流光微閉著眼睛,結了手印靜坐在最深處的黑暗裏,並未回答一個字。他臉色凝重蒼白,鼻下和唇角垂落出一條玉箸般的白煙,蜿蜒伸向窗外。扶南順著那條詭異的白煙望出去,隻見它通向山頂聖湖方向,最終消失在水麵。


    這、這是什麽術法?…扶南驚在了當地,半晌不能動。


    手中卻邪劍劇烈地躍動,發出嗡嗡的低吟——那是遇到了邪魔之時的不安。


    這種不安的強烈,幾乎逼近了初見阿澈之時!


    “當啷”一聲,扶南微微一失神,手鬆了一鬆,那把通靈的卻邪劍居然從他手中自行躍了出來,直刺向流光的眉心!


    “不!”扶南失聲,搶身去截,卻已然來不及。


    卻邪劍直刺向白霧,截斷了那一縷白色!然後去勢不減,直刺流光眉心。


    “嚓”地一聲輕響,在劍尖刺破肌膚的一瞬,長劍凝滯了。


    流光的身子在白霧被截斷的刹那震了一震,仿佛忽然蘇醒過來,結獅子印的手快如鬼魅地抬起,並指夾住了刺向印堂的卻邪劍。那樣蒼白纖細的手指,居然蘊含著詭異的力量,將閃電般的一劍及時攔截。


    “扶南麽?”流光緩緩睜開眼睛來,望著闖入朱雀宮的人——那一瞬間,他眼裏閃過了無數複雜的情緒:喜悅、震驚、憤怒、絕望…但隻是短短一瞬,最終歸於平靜。


    他忽然歎了口氣,微笑:“果然,是你來了…真是天理昭昭,天理昭昭啊。”


    扶南來不及詢問這是什麽意思,卻看到對方的嘴角緩緩沁出一絲血跡。


    那血跡極為詭異,仿佛活了一樣地在蒼白的麵容上蜿蜒爬行,然而,到了下頷卻不曾滴落,反而沿著那一縷白霧蔓延過去!血無窮無盡地流出,那一縷白色的煙霧就這樣一寸一寸逐步被染紅,朝著聖湖方向浸染過去。


    “流光,你怎麽了?”扶南心下猛然有不祥的預感,急問。


    “沒什麽。”流光的聲音卻是平靜的,疲倦而衰弱。他望著多年未見的師弟,眼神卻是寧靜安詳,絲毫沒有扶南那樣的驚喜,仿佛早已等待多時。


    他彈指點出,指尖聚力,嗤的一聲隔空點燃了室內的燭台。陰暗的室內登時有了光,影影綽綽地映照著。而地上的那柱檀香,不知何時已然悄然化為了灰燼。


    “我的報應到了。”流光低下頭去望著地上燃盡的檀香,微微苦笑,“你看,我終究還是未能吞噬完師傅——我付出了那麽大的代價,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空。”


    一邊說著話,嘴角的血就不停的湧出,奇怪的是沒有一滴落在地上,隻是沿著白霧蔓延過去——這般詭異的情狀,除了在月宮隻怕天下也無處可見。


    “這、這是什麽?”扶南吃驚地望著那條從他口鼻間垂落的白霧,喃喃。


    “噬魂術——你也聽說過的吧。”流光微微搖了搖頭,抬手拿起地上攤開的羊皮卷給他看,“不過你當年應該也沒興趣研讀吧。”


    噬魂術?扶南一眼看到卷軸上那三個字,脫口驚呼出來。


    那是教內最高深的術法之一,當初他也隻是聽昀息師傅說過而已,卻還遠未到可以修習的地步——那是一門極其惡毒霸道、但收效卻也極其強大的術法,修習此術後,就能夠通過吞噬對方的身體來獲得對方的一切力量,因為太過陰毒,甚至在拜月教中、都被列為三大禁忌術法之首。


    “你居然修習噬魂術?”扶南驚駭地失聲,“你、你想吞噬誰?”


    流光微微笑了笑,挑起眉,望著遠方的聖湖:“自然是師傅——這個世上,能令我覺得永遠無法超越的,也隻有昀息師傅了。”


    “你…你在吃紅蓮幽獄裏頭的師傅?”望著那條消失於聖湖的白煙,扶南霍然明白過來,臉上刷地褪盡了血色。


    七十二


    流光不以為意地點頭:“是啊,五年來,我每日都用元神化出厲鬼、潛入水底去吞噬他的血肉。不然,你以為我怎麽能采到水底的七葉明芝?”


    “不可能…”扶南喃喃反駁,“師傅是不死之身,當年我們也隻能封印他而已!”


    “不錯。但雖然他都能依靠自己的靈力每日複活,可每吞噬一次,我獲得的力量就多一分。”流光撫著胸口,喃喃,“九九八十一個劫啊,原本我就快要吞噬完他的全部力量了…可惜,他忽然死了。我隻能加緊在七日內吞噬完他的軀體,以免生魂散去。算起來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卻不料被你…”


    說到這裏,流光抬起頭望了望扶南,眉目間有苦笑:“天理昭昭啊。”


    那樣的一番話是驚世駭俗的,扶南一時間還不能全部會意,隻是握著卻邪劍怔怔望著他,半晌才道:“你…你在吞噬師傅的身體,以獲得他的力量?”


    “這是噬魂術,”流光依舊是平靜,“你也知道的。”


    “你…”扶南忽然間說不出話來——記憶中,流光是安寧平和的少年,雖然比自己年長不了一兩歲,舉止性格卻沉穩許多,對師傅恭謹、對教民溫和,一襲白衣片塵不染,小小年紀便宛然有祭司的風範。


    然而,五年後的重逢裏,卻看到他正在用邪術吞噬師傅的身體!


    那樣劇烈的對比,讓扶南一瞬間有空白一片的眩暈。


    “師傅…師傅他,死了?”又過了片刻,扶南才問了第二句話出來。


    “是啊。神澈殺了昀息師傅和沉嬰,從紅蓮幽獄逃離。”流光眼眸一轉,冷笑,“如果我沒說錯,此刻她正呆在你家吧?”


    扶南臉色又是一變——阿澈…阿澈殺了師傅和沉嬰?


    可是,記憶中,阿澈是那樣單純善良的孩子,從未對下人說過半句重話,更罔論動手。而且她自幼便景慕昀息師傅,甚至以他為神——阿澈怎麽可能殺了師傅?!


    扶南腦子一下子亂了,半晌才貿然問:“前幾日,在朱雀宮裏打傷阿澈的,是你?”


    “不錯。確切說,我擊退的是魘魔。”流光微微一笑,點頭回憶,“那日若不是她衝上來的時候身上就有傷,又剛剛附身到新軀體上,我恐怕也不是對手——真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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