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總在風雨後,請相信有彩虹這位顫巍巍的老大夫足足觀察了許爸的腳快半個鍾頭,然後眯眼抬頭轉過去盯著房梁上掛著的一串鹹肉發呆。許家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生怕打斷了大夫的思路。結果這位老爺子半晌之後隻冒出一句:“我中午要吃肉的,你們又沒蒸鹹肉給我吃。”


    照顧老人起居的中年大嬸大剌剌地翻了個白眼,扯著嗓子喊:“就您老這牙口,牙齒都掉光了,蒸了肉你也沒辦法吃啊!吞下去噎著了,我可不敢。”


    許多也不知道這位老人家到底聽清楚解釋沒有,隻一個勁兒的嘟嘟囔囔,沒肉吃,不給我肉吃。大嬸也不搭理他,自顧自地燒飯。


    許家人集體尷尬癌發作。許多耐性最差,忍不住咳嗽了一聲,指著她爸的腳,氣沉丹田,大吼:“大夫,我爸的腳怎麽樣了。”


    老人明顯抖了一下,轉過頭來用譴責的眼神看許多。許多恨不得能立時變出把鐵鍬挖地洞鑽。大爺啊,我這是真不知道您的耳朵聽閾到底在什麽範圍內啊!


    好在這一嗓子也沒白嚎。大夫終於想起來他還盯著人家的腳看呢。一個人慢騰騰地進了裏屋,拿出個小瓶子,然後停下來似乎是又想了想,拖出個木桶來。許婧姐倆趕緊上去幫忙提桶,結果按照老人的指示提到許爸的麵前了,老人又怔住了。還是一直在灶上忙碌的大嬸見了直搖頭:“阿舅啊,你這桶怎麽也得洗洗涮涮吧。”主動過來接了木桶放水洗幹淨,然後打了大半桶熱水拎過來,等老人珍惜異常地往裏頭滴了幾滴手中小瓶子裏的藥水,整桶水就變成了淡淡的淺紫色。木桶上擱了塊木板,許爸先是將腳搭在木板跟桶邊,拿裏頭藥水冒出的蒸汽熏。等到水溫差不多了,就把腳放下去泡。


    許多問許爸什麽感覺。許爸說感覺有什麽東西往腳心裏頭鑽一樣。他泡腳還不是單泡傷腳,而是兩隻腳一起泡。許多也沒大驚小怪,她隱約有印象,中醫裏頭有所謂的左病右治理論。


    許多想看看老人手裏的藥水瓶子裏頭到底裝了什麽。可惜老人珍惜的很,很快又收進裏屋了。最開始看到藥水倒進泡腳水裏頭的顏色時,許多還懷疑是高錳酸鉀,消毒殺菌價廉物美的好東西啊。可許爸那麽一說,她就本能覺得不像,高錳酸鉀液絕對不會給人有東西往腳心裏頭鑽的感覺。


    許爸泡了大概快半個小時,中間還加了兩趟熱水,泡完整個人身上熱乎乎的。許媽還給他擦了擦額上的汗水。


    大嬸熱情地招呼許家人留下來吃午飯。許爸許媽哪裏好意思,再三再四推辭,表示自家帶了麵包跟餅幹呢。大嬸卻悄悄靠近許媽的耳朵邊:“留下吧,老舅高興呢,他就喜歡有病人找他看病。這些年是來的人少了,他才一天比一天沒精神。”


    人活著要靠一口氣啊。許多想到了中國近代婦產科之母林巧稚教授。據說林教授在臨終前夢囈時嘴裏說著的也是“快,快拿產鉗來,孩子不能再耽擱”。張大夫跟林教授之間身份地位天差地別,她卻不知為何一下子就聯想到了林教授。


    中午飯清淡的很。一個炒青菜,一個醃菜炒雞蛋,一個火腿腸碎丁豆腐羹算是滿足張大夫吃肉的心願了。大嬸說招待不周,本來該蒸個鹹肉的,可他們吃肉光饞她老舅,又太不像話了。所以大家集體素素吧。許多挺同情她爸的,因為雞蛋是發物(中醫裏頭發物的概念實在是太廣闊了),所以她爸爸隻能吃點兒青菜。許多都不敢表示異議,發物很可能就是過敏原的另一種說法啊,雞蛋的確是比較普遍的一種過敏原。


    吃完飯以後,許媽堅持要給錢。最後連診費藥費加在一起,總共一百塊。張大夫還將剩下的藥水倒了小半瓶給許媽拿著,叮囑每晚用來泡一趟腳,泡完腳以後晾一晾,幹了以後簡單敷兩塊幹淨紗布就行,不用一直裹著。等過一個禮拜再來看。


    許爸許媽千恩萬謝,拿著藥水瓶子揣好,就告辭離開。人剛出大夫家不到三十米,達子又一臉驚訝地迎上來:“喲,叔叔阿姨,看過大夫啦?真巧啊。正好咱們一塊回去。”


    許爸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麽這麽早就走了。”這前前後後加在一起,還沒待上半天工夫。


    達子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這不是看我表弟寫作業想起來我還有兩套卷子沒寫麽。得趕緊回去寫卷子。”


    許爸許媽一聽,不敢耽擱人家孩子學習,連忙催他:“你趕緊回家寫作業去,我們不著急,慢慢走就行。”


    達子已經背上繩子,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的口吻:“哪裏差這點兒時間。反正一個人走回家說話都沒人,無聊的很,不如還是跟著叔叔阿姨一起走吧。”


    許多懷疑達子根本就沒有什麽親戚在桃李村,事有反常即為妖,哪兒來的這麽巧。他們剛出大夫家門,他就躥出來了。一準兒是從頭到尾就在附近蹲守呢。許婧大概也想到了,偷偷跟許多說:“他不會還沒吃飯吧。”


    很有可能。村裏頭又沒飯店。


    許多借口中午菜太鹹口渴了想喝水,趁機休息一下。許媽趕緊招呼達子也喝水,隻是他們出門也就帶了一個杯子,一家人誰都不嫌棄誰,這會兒給達子卻有些尷尬了。達子倒是無所謂,不過大概是考慮到許家人的感受,他拿杯子蓋倒水喝的。許多趁機將麵包塞給他,達子也沒推辭,直接接過去三口兩口吃完了。


    看樣子餓得不輕。


    一路走回村裏,已經下午四點多鍾了。三月初天黑的還比較早,鄉下人又習慣早點兒吃晚飯。許媽將許爸安置好了以後就準備一家人的晚飯了。看達子一路跟著到現在還忙前忙後,客氣地招呼他吃過晚飯再走。號稱急著回家寫卷子的達子似乎一下子還有作業這麽個東西的存在,一屁股坐下來,不走了。


    許婧被嚇得手腳都不曉得往哪裏擺了,一個勁兒朝達子擠眉瞪眼,示意他趕緊滾蛋。


    達子跟沒看到一樣,自顧自地陪許爸聊天。許爸還讓許多拿出了許寧的象棋,跟達子下起棋來。


    許婧都絕望了,幹脆眼不見為淨,幫許媽燒晚飯去了。許多也覺得辣眼睛,完全看不下去,自己跑去切菜拌糠喂餓了一天的雞鴨去了。


    雞鴨食盆都拌好了時,許多突然想到了她的蚯蚓養殖計劃。


    許媽想駁斥女兒別搗亂。許婧卻拉著她媽的手不肯鬆開,憑什麽她媽幫忙幹活還受氣啊。後來還是外婆過來了,許媽趁機掙脫了女兒,去幫外婆切芹菜了。


    許婧憤憤地跺了下腳,扭過頭去找許多訴苦:“老媽這樣,難怪被欺負。”


    許多攤手,周瑜打黃蓋沒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唄。甲之砒霜,乙之蜜糖。攔不住飛蛾撲火啊。


    許家三姐弟心安理得壁上觀。別說他們不懂事。沒有喧賓奪主的道理啊。李媛跟李強都躲在房間裏看電視吃零食,哪兒有他們冒出來充大頭蒜的道理。


    許媽喊了兩聲許婧過去幫忙擇菜。許婧異常光棍地當做沒聽見。為了防止矛盾激化,她一溜煙地跑了。許多跟許寧速度跟上,到村裏頭去轉悠了。


    大年初一是整個鄉下一年之中最熱鬧的時候之一。村裏到處喜氣洋洋,張燈結彩,路上是大年夜裏燃放鞭炮跟煙花的紅紙屑跟空煙花棒。本來像空煙花棒這種紙張較多的易燃物通常會被當成柴火進灶膛。但自從許多小學時,外公村上有戶人家燒空煙花棒時,裏頭殘存的火藥把鍋給炸了,還傷到了人以後,大家就對空煙花棒敬謝不敏了。


    走到村裏的十字路口時,三姐弟有些猶豫,要不要提前去二舅奶奶家拜年。二舅奶奶獨居在一座小瓦房裏,每年拜年時,大人都讓幾個孩子提著年貨過去,但他們自己卻去相隔不遠的大舅爺家拜年。這些人都是外婆那邊的親戚。許多一直沒搞清楚過他們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也沒興趣去弄明白。


    他們正商量時。十字路口邊上的小店店主出來打招呼:“哎喲,我在裏麵看著就像。是琴姐家的婧婧、多多還有寧寧吧。新年快樂啊!回去跟你們外婆講,我今天特意鹵了好多雞爪,給我小奶奶(指許多外婆)留了。她什麽時候過來稱都行。”


    許婧等人連忙喊“哥哥”,祝他新年快樂,生意興隆。他的話一定給外婆帶到。


    這位小店店主姓王,也是村中傳奇人物了。他是上門女婿,穿著一身破牛仔身無長物地入贅到外婆家隔壁。他過來時,這個村子已經有兩家小店了。但是最後他開的小店成功地壟斷了整個村子的生意。在鄉村日漸式微,人人都想著逃離的時代,他的生意依然興隆。靠著村裏這個小店的利潤,在城裏買了兩套房。


    他的套路也不複雜。因為這個村子距離鎮上比較遠,上街買東西不方便。他一方麵通過賣鹵雞爪、豬耳朵、豬大腸之類的熟食來增加收入;另一方麵他與人為善,利用進貨的時機給村裏人帶東西,廣結善緣。


    從他身上,許多學到了即使是最底層的小人物,隻要有想法肯打拚,照樣可以改寫自己的人生。


    隻是這位勵誌偶像吧。在許多大學快要畢業的時候,犯了點兒“男人都會犯的錯誤”,桃色新聞鬧得沸沸揚揚,被女方的丈夫衝擊了小店。後來過了好久,才慢慢煙消雲散。


    許多現在看他,總有些囧。


    最後三姐弟還是老老實實返回外公家了。無他,大過年的,別製造矛盾了。他們家三個搶先一步跑去二舅奶奶那裏拜年算怎麽回事。搞不好許媽會發飆的。


    晚飯開始的晚。大人們要再三再四地去請客人,似乎這樣才能體現請客者的真誠。


    三姐弟都不餓,杵在堂屋裏覺得別扭,想往樓上躲。忙得不可開交的許媽一見幾個孩子,頓時找到打下手的人了。除了許寧是男孩子,默認君子遠庖廚外;許婧跟許多全都被支使地團團轉。一會兒掐蔥,一會兒剝蒜;臨了菜上桌,發現沒飲料,又叫許多跑去小店買。最後數菜,發現是單數,許多手裏剛氣喘籲籲地跑回來,被再次勒令跑一趟小店稱鹵雞爪。


    許媽吩咐這些的時候,沒有給許多買東西的錢。


    許多垂了下眼睫毛,唇角忍不住往下撇。她媽這毛病還真是根深蒂固。


    許多後來的稿費都沒經過她媽的手(直接打銀行卡裏頭了),可是許媽認定二女兒有稿費(否則哪來的錢給許寧買零食),於是平常要許寧去買瓶醬油買袋糖什麽的,從來不給她錢。許多也是被上一世的習慣帶挈的,竟然下意識地忽略這樣對待還在上初中的女兒有多詭異。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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