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殿裏倒是一切如舊,隻是冬日裏萬物肅殺,天空中又飄著鵝毛大雪,便顯得格外冷清。


    推開殿門入內,脊背後是冷冽的寒風,撲麵而來的卻是蘊滿了沉香味道的熱氣。


    徐琰的披風上早已落滿了雪,他隨手遞在門口的小太監手中,繞過那一扇擋寒用大屏風,裏頭的惠平帝一改往日的懶散態度,這時候竟是在地上負手踱步,顯然是心裏藏著急事。


    徐琰跪地問安後,惠平帝就叫人退出去,就連段保也不叫駐留。


    這樣的情形徐琰極少碰到,不由繃緊了精神,問道:“皇兄急召臣弟進宮,是有要事。”


    “非常緊要的事。”惠平帝轉頭看著他,“寧遠侯府跟夜秦有聯絡!”


    徐琰麵現驚詫,忍不住脫口道:“怎麽——”到底是生生咽下了後麵的話語,臉色鄭重,“皇兄確信無疑麽?”


    “確信無疑。”惠平帝踱步到禦案邊上,屈指扣著案上的一封奏折,“五月時有人向朕密報此事,朕暗中派青衣前去查訪,一直查到夜秦國內,發現寧遠侯府與夜秦的五皇子玄夷有勾結,竟已有了數年!”


    惠平帝這個時候竟是格外的冷靜,聲音也是愈來愈陳,“非但如此,他們還在五麟教的事情中插手,就連朕派去鎮守西陲的大將,竟也與他勾結!”


    徐琰靜靜的聽著,拳頭漸漸握起。


    五月裏惠平帝得到的密保是他故意叫人泄露消息給可靠的青衣,繼而送到禦前。雖說折轉了一些,但他也隻能如此——惠平帝向來多疑,就算對親手養大的弟弟格外偏愛,也總保持幾分戒心。這事若是由徐琰查明後上報,惠平帝未必會信,可有他自己下令查明,那便成了萬分確信。


    惠平帝查到的這些,徐琰多半都知道,隻是他在五麟教那裏來回數次,竟不知道還有邊將與寧遠侯府勾結!


    “那個人,是誰?”徐琰直白的道出疑惑。


    “魏猛的副將,劉平。”


    “劉平!”徐琰十分詫異,而之後惠平帝道出的話語則將之變成了驚詫——


    “劉平早年不太起眼,到今日朕才知道,他曾是昭明太子府上的侍衛!隻是昭明太子案發之前就已被調往別處,後來履立軍功,才能鎮守一方。”


    說到這裏的時候,惠平帝的臉色已十分陰沉,走到徐琰跟前,緩緩道:“五弟,這朝堂上下,能做這件事的人太少。這件事,你必須替朕辦好。”


    “臣弟定會傾盡全力,為皇兄分憂!”徐琰體會出這話裏的分量,跪地承諾。


    惠平帝便扶他起來,“先前也跟你說過,江閣老的案子、魏王的案子,裏頭都有寧遠侯府插手。寧遠侯崔玄禮的本事朕很清楚,仗著是太妃的弟弟,賣官鬻爵、克扣軍資,人心固然貪婪,卻沒什麽大本事。這些事情,必然是出自樂陽長公主之手。”


    徐琰依舊跪在地上,聽他繼續吩咐。


    “朕撥五十名名青衣給你,你替朕查三件事情。第一,崔玄禮克扣的那些軍姿到底去了哪裏。朕以前沒有深查,如今細想,每年那麽多軍資撥出去,加起來不是小數目。第二,你之前曾說五麟教的深山裏似乎有銅礦,這事必須查清,若有此礦,是否有人開采,又是誰在牟利。第三——”他緩緩扶起徐琰,箍在徐琰手臂上的力道極重,“必須查清楚樂陽的目的!”


    青衣當中都是個頂個的高手,五十名青衣撥過來,那是極強大的一股力量。


    而惠平帝願意把這樣一股力量托付給他這個親王,亦可見其信重。


    徐琰鄭重應道:“臣弟,定不負皇兄所托!”


    “記住不要打草驚蛇。《四庫大典》的事情我會轉交別人處理,你依舊是賦閑的親王,別叫人起疑。”


    想了想,惠平帝還是改了主意,“寧遠侯府那邊我會稍稍泄露點消息,你且留意他們的反應。若是……你或可想法子與之親近,探明目的。”


    “臣弟明白。”徐琰聲音一頓,想了想還是補充道:“皇兄就是皇兄,臣弟一向牢記。”


    是夜徐琰獨坐書房時,青衣衛的副指揮使便避過旁人耳目,趁夜色而來,求見徐琰。


    青衣衛最初是皇帝的依仗護衛隊伍,多由武功高強的世家弟子擔任。因為貼身護衛皇帝安危,其中大多都是很得皇帝信任的人,後來漸漸被賦予刑訊、查探等職,樁子遍布各地,到如今,青衣衛中的人數已達數萬。


    這位副指揮使論品級不及秦雄,但論皇帝的重新和自身的本領,卻比秦雄厲害了不知多少倍。


    兩人在書房商議完了,便細細部署,待得諸事已定,早已過了子時。


    副指揮使的身手比之顧安還要高出許多,悄無聲息的沒入暗沉的夜色,半點動靜也無。


    徐琰費了許久的神思,出門時就覺得有些頭疼。


    傍晚時剛停下的雪又斷斷續續的飄了下來,天上星月俱無,隻有王府的各色宮燈亮著,映出晶瑩的雪花。


    徐琰身子強健,也不怕受寒,便在冷風裏站了一時。冰寒的夜風裏,腦子漸漸又清醒了許多。


    他瞧一眼更漏,覺得時辰還不算太晚,就又召來顧安議事,半個時辰後方回搖光院歇息。


    因他經常深夜歸來,沈妱一向都有晚間點上搖光院外所有宮燈的習慣,這時節燈火搖曳,踏著地麵上那一層厚雪回去,徐琰輕身功夫不錯,隻留下一排淺淺的腳印,不過片刻便被新雪覆蓋。


    院子裏除了值夜的婆子,便不見其他身影。


    雪落無聲,覆蓋在簷頭瓦上,能夠掩蓋所有的痕跡,他瞧著屋內隱約透出的微弱燭光,忽然長長的舒了口氣。


    自從懂事開始,他便知道自己出身皇家,言行起居皆與尋常人家不同。


    那時候衛嶸是他的伴讀,經常會講許多家裏的趣事,說父母親的琴瑟和諧、兄弟姐妹們的吵吵鬧鬧,他闖了禍會被嚴父罰跪祠堂,受了委屈可以在母親懷裏撒嬌。每回他偷偷溜出府去玩,深夜溜回院子的時候,母親總是點亮他屋裏的所有燈盞,坐在廳中等他。


    即便衛嶸曾經為此挨了不少板子,然而那深夜裏等他回去的昏黃燭光,多年後依舊叫他懷念。


    那時候徐琰非常羨慕衛嶸。


    他很小的時候就被帶到了端王府,從沒在崔太妃懷裏撒過嬌,更不曾見過崔太妃等他回來。那時候惠平帝還是王爺,身邊有一堆正妃和側妃,還有承恩和承安兩個孩子,哪怕對這個弟弟格外心疼,也從來不曾等過他。


    徐琰每回偷偷溜回去的時候,就隻有康嬤嬤坐在門前等他,隻是她一直都沉著臉,從不曾有那樣溫暖的燭光。


    而今站在搖光院裏,那一抹昏黃光亮透過紗窗出來,眼前雪花簌簌的飄過,內心裏卻忽然勇氣一眾柔軟的溫暖。


    仿佛在沙場上征戰數日,疲憊之中浸入溫暖的浴桶,叫人渾身舒泰。


    忍不住將腳步放得更輕,徐琰揮手免了值夜婆子的行禮,輕輕推門進去,就見隋竹還在等他歸來。隻是夜深了畢竟熬不住,正靠在門邊打盹,見著他的時候連忙迎上來想接住披風。


    徐琰揮手叫她退出去,自己解了披風,怕吵醒了沈妱,隻到內室匆匆擦了手臉,換上中衣便往榻上走去。


    他在寒雪裏待得久了,手臉上都是冰涼,摸向沈妱臉蛋的時候,沉睡中的她便縮了縮脖子,怕冷似的往被窩裏鑽了鑽。


    徐琰失笑,將手伸到被子裏捂了一會兒,這才鑽進被窩,伸臂將她攬進懷裏。


    沈妱仿佛知道是他回來了,雖然依舊沉睡,卻還是小狐狸般往他懷裏鑽了鑽,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沉睡。徐琰卻有些心緒起伏,就著隔錦帳而入的微弱燭光,看她嬌美的臉蛋。


    這張臉總是百看不厭,不止因為五官精致、肌膚膩白,而是處處都透著靈動。


    哪怕是這樣安靜的睡著,那嘴唇也不安分,不時的勾勾唇角,仿佛夢見了美事。目光掃過眼睫瓊鼻,眼前便是她皺著鼻子撒嬌的樣子,是她眨著眼睛狡黠的樣子,是她皺著眉頭求饒的樣子,是她雙唇微張,眼波流過時撩人的樣子。


    那是徐琰前二十年的時光裏,從未體會過的生動妙麗,溫柔繾綣。


    輕輕在她額上吻了吻,他伸臂攬過她的腰肢,相擁而臥。


    掌風掃過,外頭的燭火晃了晃,便歸於黑暗沉寂——


    自成婚之後,沈妱便漸漸的不再怕黑,和徐琰同寢的時候,從來不需要點燈。


    仿佛有他在,便沒有任何事情可以畏懼。


    次日清晨沈妱醒來的時候徐琰還在安睡,她打個哈欠,睜著眼睛躺了會兒,就不安分起來。徐琰身上的每一處似乎都是好玩的,清晨臉頰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脖頸間的喉結,胸前的肌肉和勁瘦的腰,甚至那一道傷疤,都仿佛有著別樣的味道。


    她瞧著屋裏還暗暗的,隻當天色尚早,便忍不住在他臉上摸摸,胸前蹭蹭,手掌遊弋著就又到了他的腰間,那是與她截然不同的勁瘦有力,想起來便叫人臉紅心跳。


    一時間神思旖旎,她偷偷的羞澀了一回,埋首往他懷裏鑽。


    停留在腰間的手掌剛想收回,卻忽然被徐琰按住了。


    清晨初醒,他的聲音透著沙啞,“怎麽停住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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