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使先生,也許,這是我在南京最後一次向您請求:請你敦促美國政府借給中國十億美元,或者至少五億,以便讓我的政府能夠維持下去。”李宗仁用乞求的目光看著永遠麵帶微笑的美國大使司徒雷登,請求美援。


    因時局緊張,李代總統夫人郭德潔已飛往桂林,今天這個隻有李宗仁和美國大使司徒雷登出席的茶會,顯得相當冷落、尷尬和毫無生氣。沒有香氣四溢的西山茶,也沒有馳名中外的桂林馬蹄和融安金橘。兩張小小的茶桌上,擺著幾樣西式點心和兩隻精致的白瓷茶壺。室內的氣氛相當沉重暗淡。司徒雷登臉上的微笑依然如故,但他的內心卻又是一番情景:“耶穌拿起餅來,祝謝了,用手掰開,遞給門徒,說:‘你們拿著吃,這是我的身體,為你們舍的。你們也當如此行,為的是紀念我。’耶穌又拿杯來,祝謝了,遞給他們,說:‘你們喝這個,這是我立《新約》的血,為多人流出來,使罪得赦。但我告訴你們,從今以後,我不再喝這葡萄汁,直到我在我父的國裏,同你們喝新的那日子。’”——這是耶穌在逾越節的宴席上,對他的門徒說的話,也就是那著名的《最後的晚餐》的一幕!


    現在,司徒雷登這位上帝的使者,正與中國的末代總統李宗仁在南京傅厚崗六十九號,共進曆史上的“最後晚餐”。


    “代總統先生,”司徒雷登措詞謹慎地說道,“美國政府借給中國十億美元,又能起多大的作用呢?要知道,我們已經投入了幾十億美元,其效果如何,我想代總統先生恐怕會比我更清楚!”


    “美國政府如能提供十億美援,我向您保證今後將有效地使用這些錢!”李宗仁自上台以來,尚未拿到美國政府一分錢,他對此既不甘心又不滿意。


    李宗仁與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在南京共進 “最後的晚餐”


    “代總統先生,即使美國政府借錢給中國,這些錢,恐怕還未到您手上,就早已被裝進了蔣先生在台灣的錢櫃啦!”司徒雷登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由於蔣先生仍在幕後控製著政府,中國的局麵根本沒有改變,目下美國國會很難通過議案撥付任何對華貸款。”


    李宗仁急了,他像一家行將倒閉的大公司的代理人,原來的“老板”在背後不斷拆台,而富有的銀行家又拒絕兌現原先那美好的諾言,一分錢貸款也不撥給他,硬是要眼睜睜地看著這偌大的公司倒閉,最後被人接收。他本來幽居北平,鬱鬱不得誌,是司徒雷登一席話,撩撥了他競選副總統的政治欲望。在競選中,或在逼蔣下台的較量中,司徒雷登確實發揮了他的“上帝使者”的有力作用,他不但使李宗仁在競選中以劣勢獲勝,而且還使他在名義上取代了蔣介石。這一切,沒有美國人的支持,僅憑黃紹竑、白崇禧那兩顆聰明的腦袋,憑李品仙、黃旭初從安徽、廣西送去那一百多根大金條,憑李宗仁禮賢下士的開明作風和郭德潔善於交際活動的才能,都是不可能達到的!而今,美國人不但對蔣介石失望,而且他們對原來認為可能成為中國有效力之領袖的李宗仁所抱的幻想,亦隨著國民黨政權的腐朽崩潰,而日趨破滅了。


    “在耶路撒冷,靠近羊門有一個池子,池子旁邊有五個廊子,廊下躺著一些病人,有瞎眼的,瘸腳的,血氣枯幹的……其中有一個人,病得最重,足足病了三十八年。”司徒雷登誦起這段《聖經》,簡直令人不寒而栗。蔣介石也好,李宗仁也好,全是躺在“廊下”的病人,他們不是“瞎眼”,便是“瘸腿”,已經奄奄一息,無法救治。那位“病了三十八年的人”,不就是中國國民黨麽?今年正是中華民國三十八年呀!“哎呀,我的上帝!”司徒雷登絕望地禱告著,無論是他心目中的“主”,或是他自己,已絕無回天之力了!


    “大使先生,請允許我不客氣地提醒您,”李宗仁用他的手指敲擊著茶桌邊,“如果美國現在拒絕幫助中國來阻止世界共產主義的擴張,今後他要在遠東做同樣的事,就要多花一百億美元,而且不會有什麽效果,還將使美國青年不得不流血!”——從後來的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來看,誰說李宗仁不是個預言家?


    司徒大使對代總統聳人聽聞的提醒,並沒有特別的關注,他那寬寬的前額上和高高的鼻梁下,還是掛著那無法抹掉的動人微笑,他飲了一口茶,用相當微妙的口吻說道:


    “代總統先生,有一個問題,我始終感到惶惑不解:截至目前,美國政府到底是在援助國民黨,還是在援助共產黨?”


    “啊——”李宗仁剛剛在敲擊茶桌邊的手指,仿佛被電擊了一下似的,他趕忙將右手收回,以同樣微妙的口吻說道,“大使先生,您這句話同樣使我感到惶惑不解!”


    “代總統先生,據旅居天津的美國人士向我報告:他們目睹共軍奪獲天津,其裝備竟全為美國武器及國民黨軍隊在東北不戰而送給共軍之其他軍器。對此,您將作何解釋呢?”司徒雷登那微妙的笑臉,真像一位富有高深學問的大學教授,在啟迪一位天資笨拙的孩子回答一個最為簡單的問題一樣。


    “那……那……全都是蔣先生胡亂指揮所造成的!”李宗仁漲紅著臉說道。


    “對極了,我尊敬的代總統先生!”司徒雷登微笑著,對這位天資笨拙的“孩子”的回答,表示滿意,“此前美國政府對華援助,因國民政府之缺乏效能,而全落於共軍之手。現在,這種局麵仍莫明其妙地繼續存在著,若美國政府繼續加以援助,豈不等於進一步加強中共之力量麽?”


    司徒雷登說完,便站起來向李代總統告辭:“我還有另一個私人約會,再見——代總統先生!”


    李宗仁站在門口,目送司徒雷登鑽進汽車,直到那猩紅色的轎車在拐彎處消失。他懷著沉重的失落感回到房間裏,點上一支美國香煙,默默地抽起煙來。他那強有力的後台——司徒雷登大使,拋棄了他;他的摯友黃紹竑,也離開了他;夫人郭德潔也回老家去了。他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孤獨,偌大的官邸裏,連個可以說知心話的人也找不到——其實,豈止是他的官邸裏找不到可說知心話的人,便是在這六朝故都南京,恐怕也難找得到一個願與他共患難的人——他想到了何應欽,很想去找何聊一聊天,但李宗仁搖了搖頭。現在的何應欽已不是二十二年前那個樣子了,一片樹葉子掉下來,他也會怕砸破自己的頭,何應欽剛當上行政院長那天,李宗仁曾親到府上去與何敘談,何應欽始終表現得神不守舍的樣子,當李宗仁辭出時,何應欽附耳悄悄說道:“德公,今後你最好不要再到我這裏來,太引人注目了!”何應欽也不到李宗仁官邸,有事,他們隻是通電話。李宗仁想了想,還是決定給何應欽打個電話:


    “敬之兄,近日江防情況如何?”因為何應欽身為行政院長兼國防部長,中共既然已發出向江南進軍的命令,李宗仁此時最關切的乃是長江的防備。


    “德公,據空軍偵察報告,共軍在西起九江東北的湖口,東至江陰長達五百餘公裏的戰線上,已開始渡江。”何應欽驚慌失措地說道。


    “嗯,南京正麵的江防情況如何?”李宗仁又問道。


    “共軍正向浦鎮逼近,我江防岸炮和艦炮已開始密射,以猛烈火力阻止共軍進攻。”何應欽說。


    “能頂得住嗎?”李宗仁問。


    “第二十八軍八十師是我軍精銳,能頂住一陣子……”何應欽毫無把握地說道,“德公,今晚我想到上海去一趟……”


    “不行!”李宗仁斷然說道,“此非常時期,你我兩人均不可離開首都!”


    “好,我不去了。”何應欽無力地說了一句,便放下了電話。


    李宗仁雖然身經百戰,而且打了許多惡仗、硬仗,特別是抗戰時指揮的台兒莊大戰,在極端不利的條件下,竟將強敵擊敗,一戰威名震天下。但他還從來沒有直接指揮過和共產黨的部隊正麵作戰,照他估計,共產黨消滅了東北、華北和華東一百幾十萬國民黨軍隊,短時間內占領了大片地區,正要時間消化,想很快渡江南進是不可能的,白崇禧估計共軍最多隻能抽出六十萬人渡江,這六十萬共軍,國民黨軍隊的江防部隊是完全能頂得住的。可是,出乎李、白意料之外,共產黨很快就發起渡江作戰,戰線長達五百餘公裏,渡江總兵力也在百萬左右,這使一向沉著穩重的李宗仁也不得不感到驚慌起來。


    解放軍發起渡江戰役,突破長江天險


    “北平急電!”秘書將一紙電文呈到李宗仁麵前。


    李宗仁接看電文,方知這是政府派往北平和談的代表章士釗、邵力子兩位聯名給他的電報:


    “協定之限期屆滿,渡江之大軍欻至,硬派已如驚鳥駭鹿,覓路分奔;獨公坐鎮中樞,左右顧盼,擅為所欲為之勢,握千載一時之機;懇公無論如何,莫離南京一步,萬一別有良機,艱於株守,亦求公飛往燕京共圖轉圜突變之方。”


    李宗仁感到一陣悲涼,他的和平談判代表黃紹竑離開他走了,留在北平的這幾位,看來在南京城破之時,也要向共方靠攏了。責他們臨危變節麽?沒有必要!現在連他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但是,應該派飛機去把他們接回來,這是他作為代總統的最後一點責任。他拿起電話筒,給何應欽打電話,要何派專機到北平去把和談代表接回南京。


    他又在室內不斷抽煙,走走停停,轉來轉去,像熱鍋上的螞蟻,像陷阱中的困獸,像末日王朝的孤家寡人,像已沉埋地底的中世紀宮室中的幽靈!


    “德公!”


    李宗仁扭頭一看,見是白崇禧來了,這才機械地停下步子,問道:


    “剛到嗎?”


    “一下飛機我就奔你這裏來。”白崇禧脫下大蓋帽,坐到沙發上。


    “武漢情況如何?”李宗仁忙問道。


    “共軍四野的先遣兵團正向武漢地區進逼,其前鋒已近孝感和黃安。”白崇禧顯得比李宗仁鎮靜得多,他皺著眉頭,說道,“共軍已從湖口東段渡江,湯恩伯能支持多久呢?”


    李宗仁渺茫地搖了搖頭。白崇禧又問道:“老蔣為何把湯部主力放在上海一帶?”


    李宗仁這回既不搖頭,又不說話,白崇禧氣憤地說道:


    “老蔣的目的是要爭取時間,搶運物資,然後把湯部精華撤往台灣。”


    白崇禧拉著李宗仁到地圖前,又說道:“我並不擔心武漢正麵之敵,憂慮的倒是華中部隊的右翼——浙贛線和南潯線。共軍過江後,必以一部直取上海,另一部直插贛東、浙西,切斷浙贛線。這樣,我華中部隊將陷入腹背受敵的不利處境。”


    李宗仁沉重地點了點頭,但仍不說話。白崇禧繼續說道:“北伐時,我們在武昌攻吳佩孚,孫傳芳出兵江西,對我威脅極大,在此情況下,北伐軍不得不分兵入贛,開辟江西戰場。目下,為了保全兩廣和整個大西南,必須放棄京、滬兩地,把湯恩伯部的主力迅速移至浙贛線和南潯線,與華中部隊成為掎角之勢,固守湘、贛、閩,防止共軍侵入兩廣及西南。以宋希濂部布防於宜昌、沙市一帶,以固川東北防線。國民政府即於近日內遷往廣州,爭取美援,征兵征糧,實施總體戰。隻要有兩廣和大西南,我們‘反共複國’就大有希望。”


    白崇禧不但是桂係的砥柱,也是黨國的棟梁,在城破國亡之時,他絕無悲觀失望之舉,更無驚慌頹唐之色,他鎮靜自若,決心保衛兩廣和大西南。李宗仁對白崇禧防守大西南的戰略計劃和措施,非常讚賞,他的代總統才當了三個月,共軍便渡江了,他極不甘心退出曆史舞台,現在,雖然不能得到劃江而治,保守江南半壁的結局,但如能最後割據兩廣和川、雲、貴大西南這大片土地,便仍


    有可為。李宗仁和白崇禧生於清末,長於民國初年的軍閥割據混戰的時代裏,從普通的下級軍官上升為將帥,幾經浮沉,在爭奪中央政權和割據地盤的混戰角逐中戎馬倥傯度過了大半輩子。他們的目標和整個的戰略,便是乘時問鼎中原,敗則割據兩廣。白崇禧的這個計劃,自然與李宗仁的思想吻合。但是,要實現這個計劃,最大的障礙不是共產黨,而是正在溪口退而不休的那位蔣先生。如果蔣介石不同意,胡宗南、宋希濂、湯恩伯等人的部隊,李、白是指揮不動的,白崇禧的計劃再妙,也隻能是紙上談兵,望梅止渴。


    “這個計劃很好!”李宗仁那黯淡的目光裏,總算閃出一線亮光來了,但那一線亮光,很快就被隨之而來的陰雲遮住。


    他憂心忡忡地說道:“隻怕老蔣從中搗鬼……”


    “和他攤牌!”白崇禧毫不客氣地說道,“一國三公,什麽事都辦不成,李秀成寫了‘天朝十誤’,我們有二十誤,三十誤!”


    白崇禧目光咄咄逼人,使李宗仁頓時目瞪口呆,他感覺到白崇禧不但對老蔣不滿,也對他不滿。


    “今後局勢,老蔣再不放手讓我們幹,則斷無挽回餘地。你應乘此機會,向老蔣明白提出,他或你,隻能擇一負責領導政府,以期統一事權。總之,這個家,隻能由一個人來當,不是他就是你,不是你就是他!”白崇禧說得非常明白幹脆,一點不留情麵。老蔣下野這幾個月來,在幕後事事操縱,李宗仁上台一事無成。白崇禧曾反複要李宗仁命令何應欽將湯恩伯部主力從上海延伸到長江中遊,與華中部隊緊密聯係,以固長江防務。但湯恩伯把眼珠一瞪,隻說了句:“我不管,總裁吩咐我怎麽做,我便怎麽做!”他不但不把所部主力向長江中遊延伸,而且把第四軍、第四十五軍、第五十一軍、第五十二軍和第七十五軍等精銳悉數調往上海一隅,征集民財,在四郊築碉守衛,而南京、鎮江、蕪湖一帶江防要地,則以戰鬥力極為薄弱的部隊防守。白崇禧大怒,硬要李宗仁撤換湯恩伯,但李宗仁隻是無可奈何地搖著頭說:“何敬之、顧墨三都不敢吭一聲,湯恩伯手握重兵,我拿他有什麽辦法呢?”


    蔣介石將全部金銀、美鈔、港幣全部移存台灣,南京國庫空虛,經濟崩潰,國軍餉糈無著,白崇禧又要李宗仁、何應欽與蔣交涉,將金鈔運回一部分以濟燃眉之急,但此事如石沉大海。為了爭取美援,白崇禧曾要李宗仁撤換駐美大使顧維鈞,但李宗仁亦毫無辦法。總之,時至今日,李宗仁沒有一件事辦得讓白崇禧滿意,他認為,必須逼著李、蔣攤牌,才可使時局出現轉機。


    “你這話正合我的意思。”李宗仁並不計較白崇禧強硬的態度,覺得自己確實是太軟弱了,老蔣既已下野,就應當逼他把人事權、指揮權和財權全部交出來,否則,自己不但要當傀儡,而且還要替老蔣擔當誤國的罪名。想到這裏,他把桌子一拍,憤然說道:“我不是林子超(林森字子超,曾任國府主席)那種角色,要幹就幹,不幹就不幹。明天,我們一起去找老蔣攤牌!”


    “好!”白崇禧見他的“激將法”立即發生了作用,便決定再激一激,說道:“明天我們去見老蔣,如果德公覺得有些話自己不便說時,就由我代替你跟老蔣談好了。”


    “不!”李宗仁把手一擺,斷然說道,“一切由我和他談,不必由你代庖。”


    白崇禧見李宗仁終於下了和蔣介石攤牌的決心,這才收起他的“激將法”。第二天早上,李宗仁給何應欽打電話,邀何一路同行,何應欽在電話中戰戰兢兢地說道:


    “德公,不好了,江陰要塞已於昨夜失守。要塞七千餘官兵均已附共,利用要塞巨炮反擊我江防艦隊,艦隊或沉或逃,第二十一軍和第五十四軍的陣地也落下無數炮彈,這兩個軍也垮了……”


    “啊!”李宗仁這一驚非同小可。原來,江陰要塞地處南京至上海長江防線的中段,地勢險要,由山頂居高臨下的炮群和山腳下密密麻麻的梅花形地堡群,組成一個視野開闊的高、低層火力網。江心還有海軍第二艦隊的威海號、逸仙號和台安號等軍艦和一些炮艇,日夜不停地巡邏。由陸、海、空構成了一個嚴密的立體形防禦體係,它是國民黨軍隊千裏江防線上最重要的據點。江陰要塞一失,南京城破便是旦夕間的事了,李宗仁怎麽不吃驚呢?他告訴何應欽,準備好飛機和列車,將政府閣員分批輸送到上海和廣州去,並告訴他今天與李、白一道去見蔣,商談時局。何應欽正要盡快離開南京,他吩咐手下人辦理輸送政府閣員的任務後,便乘車直奔明孝陵機場,與李、白各自登上專機,直飛杭州筧橋空軍航校見蔣介石去了。


    李、何、白到達筧橋時,蔣經國、俞濟時前來迎迓。這筧橋航校是十多年前辦的,抗戰時曾遷到西南,現在,已經搬到台灣去了,滿地是散落的器材和書報,人去樓空,滿目淒涼。蔣介石是前兩天由奉化飛到筧橋航校的,他知道共軍在二十日後可能要渡江,為了給湯恩伯打氣,他特地飛到筧橋坐鎮。蔣介石現時最關心的不是南京的存亡,而是滬杭的存亡。他下野後第四天,即在溪口召見何應欽、顧祝同、湯恩伯等,指示關於長江的防務問題。蔣介石決定把長江防線劃分為兩大戰區,將九江湖口以西地段劃歸白崇禧指揮,湖口以東劃歸湯恩伯指揮,會後,他派專人坐飛機將作戰方案送到漢口,命白崇禧執行。但是,對於湯恩伯負責的這一地段的具體作戰方針,他卻不讓李宗仁和白崇禧得知。


    原來,蔣介石指示湯恩伯,以長江防線為外圍,以滬杭三角地帶為重點,以淞滬為核心,采取持久防禦方針,最後堅守淞滬,與台灣相呼應,然後待機反攻。他並給湯恩伯下了一個手令,要其在上海的金銀外幣尚未搶運完畢之前,集中全部兵力,死守上海。直到金銀外幣運完之後,準湯率部向舟山群島撤退,阻止“共匪”海上追擊。如該項金銀不能安全運到台灣,則唯湯恩伯是問。因此,李宗仁上台後,曾指示南京衛戍總部,做防守南京的計劃,並令國防部撥款構築防禦工事。可是,湯恩伯卻無心守南京,他命人秘密將江陰要塞上那些德式和美式重炮拆運上海,將所部主力配置於鎮江以東地區。蔣介石守滬,搶運金銀,伺機卷土重來;李宗仁守江,夢想坐擁半壁河山。正是同床異夢,各打算盤。不想,共產黨目光銳利,一下看穿了李、蔣的陰謀,限定南京政府必須在四月二十日前簽署《和平協定》,以免拖延時日,長江汛期水漲,誤了渡江的大好時機。及待李宗仁拒絕在《和平協定》上簽字,共軍當即發起渡江作戰,把李、蔣打得措手不及,狼狽不堪。李宗仁與蔣介石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會麵的,這是自一月二十一日蔣去李代以來,他們的第一次會見。


    這是筧橋航校的一間小型會客廳,擺著十幾張洋氣十足的美國皮沙發。蔣介石在門口迎接李宗仁。他們首先互相對視了一會兒,幾乎立刻得出了同樣的結論:別後才整整三個月,但是李、蔣兩人都消瘦了,憔悴了。李宗仁發現,老蔣那兩隻顴骨,比任何時候都更為突出;蔣介石則看到,李宗仁那平素飽滿的國字臉,現在瘦得隻剩下了一個框架,預示著“國將不國了”。


    他們默默地握了手,似乎都覺得對方的手枯槁無力。蔣介石做了個請的手勢,把李宗仁單獨邀到會客廳旁邊的一間小房裏密談。由俞濟時招待何應欽、白崇禧,和跟蔣介石從溪口帶來的吳忠信、王世傑等人在會客室座談。


    小房間裏拉著窗簾,亮著燈,沉悶得很像座墓室。但李宗仁和蔣介石都覺得隻有在這樣的環境裏,才能把自己那顆煩亂的心稍許沉靜下來。李宗仁牢記他的使命是來找老蔣攤牌的,因此一坐下來,便說道:


    “你當初要我出來,為的是和談,現在和談已經破裂,共軍大舉渡江,南京馬上就要失守,你看怎麽辦?”


    “德鄰兄,”蔣介石誠摯地微笑著說道,“你要繼續領導下去,不必灰心,我支持你到底,支持你到底!”


    蔣介石心裏清楚得很,眼下還需要李宗仁在台上替他扮演那個滑稽的角色,因為美國人現在雖然對李宗仁不感興趣了,但也並不見得對蔣介石再感興趣,現在他還得躲在幕後觀風向,等機會,而上海的那些金銀財寶也還沒有搶運完,因此他還得忍耐著。李宗仁不滿地說道:


    “你如果要我繼續領導下去,我是可以萬死不辭的。但是現在這種政出多門、一國三公的情形,誰也不能做事,我如何能領導呢?我看,我還是辭職的好,免擔誤國之罪名!”


    “德鄰兄,你千萬不要這樣想,現在,時局已到了這般地步,隻有你繼續領導下去才有希望,誰也代替不了你啊!”蔣介石信誓旦旦,簡直要對天發誓了,“不論你怎樣做,我總歸支持你!”


    “我要釋放張學良和楊虎城,你為什麽不支持我?”李宗仁始終不忘記攤牌的使命,“我派程思遠到台灣去接張學良,又派專機到重慶去接楊虎城,結果,連張、楊的麵都沒見到。重慶報紙還特地發了篇文章,題目是《楊虎城將軍在哪裏?》,我問你,你到底把楊虎城弄到哪裏去了?”


    蔣介石的臉色尷尬極了,要不是眼下還得要李宗仁在台上替他當擋箭牌,他會把桌子一拍,大喝一聲:“給我把李宗仁扣了!”然後用飛機把他送到台灣新竹,讓李宗仁與張學良作伴去。但是,蔣介石有著驚人的忍耐力,他把那兩片幹癟得像老太婆似的嘴唇往上努了努,很快便擠掉了臉上的尷尬之色,立即換上一副懇切極了的表情,他歎了口氣,說道:


    “嗨,你我之間,是二十幾年的弟兄啦!賢弟,你做事也總得給愚兄一點情麵呀!”蔣介石以兄長的口吻說道,“釋放張、楊,是你職權裏的事,我怎麽會幹涉囉!不過,你也得給我點麵子,我準備把楊虎城召去台灣,由我親自訓話,然後把他們兩個一起送到國外去,他們願回國也好,願在外國定居也好,皆聽其自便。”


    “在軍事上,目下應以確保兩廣和大西南為主,湯恩伯部應放棄上海,向浙西和贛東轉移,與白健生的華中部隊成掎角之勢,防守浙、贛、閩一帶,阻止共軍西犯。”李宗仁緊接著便在軍事上逼蔣放權。


    “關於軍事指揮權,皆在敬之的國防部,你完全可以要敬之下命令,按照你的意圖進行部署,我絕不會過問。”蔣介石的態度誠摯萬分,李宗仁說什麽他都答應,仿佛如果李宗仁要他身上的肉,他也會毫不躊躇地用刀割下來。


    “顧墨三的總參謀部與何敬之的國防部今後是什麽關係呢?”李宗仁對蔣介石的慷慨許諾,似乎仍不放心,因為總參謀部是直接對蔣負責的機構,老蔣一向都是通過參謀總長直接指揮軍隊的。


    “這個,這個,”蔣介石見李宗仁逼得緊,想了一想,說道,“何敬之是國防部長,我看由他統一陸海空軍的指揮權,今後,參謀總長直接向國防部長負責。”


    說了這麽多,李宗仁隻對這一句話感興趣,這表明老蔣願將軍事指揮權交給何應欽,隻要蔣做到不插手軍事,李宗仁就能指揮得動何應欽,何應欽也就能指揮得動黃埔將領。李宗仁接著說到要從台灣運出一部分銀元,以供軍政開支。蔣介石也一口應允,李宗仁要多少錢,隻管派人到台灣去取就是,並說這是國家的錢,代總統有權支配。話說到這裏,李宗仁還能講什麽呢?要蔣出國的那一句話,盡管已到了嘴邊,但他始終沒有勇氣說出來。現在,他倒是怕逼得太過分,老蔣一翻臉,什麽也不給了。蔣介石似乎知道李宗仁還想說什麽,他哼哼兩聲,說道:


    “文白無能,喪權辱國!”


    李宗仁不知道蔣介石為何突然罵起張治中來,他也不好解釋,隻想聽聽老蔣還有什麽要說的。


    “他異想天開,要我出國。”蔣介石仍在罵著張治中,但李宗仁已聽出他是在指桑罵槐的了。因為要蔣出國這件事,是李宗仁親口對甘介侯說的,由甘向外傳出去,中外報紙紛紛報導,說據某方可靠消息,國民黨內正勸蔣出洋雲雲。恰好張治中在去北平前曾到溪口,有意勸蔣出洋,後來到了北平,又曾給蔣去信,勸其出洋。現在,張治中滯留北平,蔣介石借罵張治中來罵桂係,李宗仁心裏當然明白,他隻得裝糊塗。


    “我是一定不會出國的,我是一定不會亡命的!我可以不做總統,在國內做個普通老百姓住在自己家鄉總可以吧!”他可憐巴巴地望著李宗仁,問道,“德鄰兄,你說呢?”


    “是的,是的。”李宗仁隻得點頭。


    卻說白崇禧坐在會客室裏,與何應欽、吳忠信等人在漫無邊際地閑聊,隻等李宗仁與蔣介石攤牌的結果。可是,李、蔣閉門密談,談些什麽?談得怎麽樣?他一無所知。他急得不時看看腕上的表,顯得心不在焉。時間已快到中午十二點了,而李、蔣尚未從那間小房裏出來,白崇禧今天又必須趕回漢口去,因為共軍渡江後,軍事形勢瞬息萬變,他一定要盡快回到漢口去坐鎮。他對於曆史教訓,是一向很重視的,常以那句“前事不遠,吾屬之師”的古訓鑒己鑒人。二十年前,夏、胡、陶在武漢全軍瓦解的教訓,促使他處處謹慎,不敢絲毫大意。他乘的飛機不能夜航,要回漢口,必須在天黑前趕到,否則那是很危險的。由於時局太壞,大家心情都很沉重,都不願多說話,會客廳裏慢慢地沉寂了下來。


    白崇禧又看了看手表,他的時間剩下已經不多了,但李、蔣兩人的會談仍不見結果,他急得真有些坐不住了。在李宗仁和蔣介石這兩個人之間,他選擇了二十多年,至今仍無法決定下來。這二十多年來,他時而當李宗仁的參謀長,時而又當蔣介石的參謀長,憑他的才智,他在蔣、桂兩個對立的派係集團之間,在李宗仁和蔣介石這兩個鬥爭的巨頭之間,成功地走著一條無形的鋼絲。他演技精湛,時而從“鋼絲”的這一頭巧妙地走到那一頭,時而又從那一頭走到這一頭。走鋼絲的技巧是要走,而且要不停地走,要想在中間停下來,與兩邊取等距離,那是注定要掉下來的。但是,現在的形勢已經不允許他再表演走“鋼絲”了,形勢在逼迫他必須迅速做出抉擇,他要當諸葛亮的話,就隻能有一個劉備,或者一個阿鬥。李宗仁和蔣介石這兩個人,誰像劉備?他實在無法說得清楚。李宗仁寬厚仁德,禮賢下士,當然與劉備的為人有相似之處。而蔣介石的梟雄、虛偽、作戰無能卻與劉備也頗為相似。民間流傳的那一句歇後語“劉備摔阿鬥——假買人心”用來比喻蔣介石的為人,簡直是入木三分。蔣介石指揮的東北會戰、徐蚌會戰所招致的國民黨軍隊精銳的覆滅,與劉備親自指揮攻吳作戰中的虢亭之戰如出一轍——劉備大敗,使蜀國多年苦心經營的精銳之師和大批戰船、器械及大批軍用物資,不是化為灰燼,就是成了東吳的俘虜和戰利品;蔣介石在東北、徐蚌、平津三次大戰中,送給共產黨的東西難道還少嗎?但是,白崇禧又不得不承認,蔣介石也確有過人之處,若論“馭將”之道,不僅可比劉備,恐怕也可比劉邦。蔣、李兩人,各有所長,亦各有所短,白崇禧正是看清了這點,多年來他才成功地表演了走“鋼絲”的技藝——他既輔佐李宗仁,也輔佐蔣介石。他給蔣介石當了十年參謀長,給李宗仁當參謀長和副手的時間也恰好是十年。論曆史淵源和地域關係,他傾向於李宗仁;若論兼並天下的強硬手段,他傾向於蔣介石。但不管怎麽樣,他現在必須在李、蔣之間選擇一個做他的“劉備”,否則,蔣介石的黨國(當然也有李、白的一份)就要徹底完了,桂係也要徹底覆滅,到時候,“劉備”連在白帝城“托孤”的地盤都找不到!作為一位智勇雙全的將軍和謀臣,白崇禧在這一點上,自然要比其他的人高明。


    那間小房的門終於開了,蔣介石和李宗仁走了出來,白崇禧非常注意蔣、李的臉色。隻見兩人的臉上,似乎都有一種默契,一種諒解,一種滿足。白崇禧忽然覺得不妙,他感到蔣、李之間,不是在攤牌,而是達成某種妥協,照這樣下去,兩廣和大西南就沒有指望了。他正待謀劃如何補救,但俞濟時已上來報告:


    “請總裁、李代總統和諸公用餐。”


    “請!”蔣介石向李宗仁、何、白等人做了個手勢。


    白崇禧焦急地看了一下手表,他在杭州隻有半個小時了,而這半小時恰又被蔣介石用餐占去。他皺著眉頭,隻得和大家一道步入餐室。


    用餐畢,蔣介石招呼各位到會客廳座談,白崇禧看了一下表,他不敢再在此逗留,隻得匆匆向蔣、李和何應欽等告辭,為敦促李宗仁與蔣介石攤牌,他把程思遠拉到他的專機旁,鄭重地交代程:


    “我要提前離開,否則就不能在天黑前趕到漢口,你要隨時提醒德公,今天不要失掉同老蔣攤牌的機會!”


    進入會客廳之後,蔣介石首先說道:“共軍已經渡江,黨國將處於更為艱難的時期,吾人更要精誠團結,共度患難。目下,和談已告破裂,政府今後唯有繼續作戰,任何人不準再倡和議!”


    蔣介石嚴厲地瞪了李宗仁和何應欽一眼,何應欽像被火燒似的顫抖了一下,趕忙低下頭去。李宗仁見蔣介石說話的態度突變,心裏也暗暗吃驚。蔣介石繼續說道:


    “中正自一月引退,已不問政事,政府工作均由德鄰兄主持。目下黨國之形勢雖窳,但德鄰兄還須勉為其難,繼續領導下去,我們都要竭力支持他!”


    李宗仁聽了,這才略為感到放心。蔣介石又說道:


    “孫總理在本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曾告誡我們:‘從前本黨不能鞏固的地方,不是由什麽敵人用大力量來打破我們,完全是由於我們自己破壞自己。’他要求我們加以提防、警戒,此後再不可以以無意識的問題來挑撥離間,生出無謂的爭論。值此黨國存亡之秋,我們?


    ??須牢記孫總理之遺訓。為加強黨政之聯係,消除一切隔膜、成見及是非,中正主張成立一個‘非常委員會’作為國民黨的最高決策機構,由中正當主席,德鄰兄當副主席,今後凡是黨的重大決策,先提到‘非常委員會’審定,然後交由政府執行。這也是孫總理用政黨的力量去改造國家的具體體現。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總裁決策英明,應欽矢誌擁護!”何應欽趕忙表態。


    “此乃救國之良策!”


    “國脈民命皆維係於此!”


    吳忠信、王世傑等人都跟著極力附和。李宗仁對蔣介石用突然的手段,以“非常委員會”的機構來進一步控製他,恨得咬牙切齒。一個鍾頭前,蔣介石口口聲聲要把人事權、軍事指揮權和財權統統交給他,可是現在卻以太上皇的資格坐在他頭上發號施令,他攤牌的結果,仍是一個傀儡角色,永遠也掙不斷蔣介石捆在他身上的繩子……


    “德鄰兄對此有何高見?”蔣介石有恃無恐地看著李宗仁,那目光像鷹鷲在欣賞自己的獵物。


    對此,李宗仁能說什麽呢?蔣介石不是已把政府的一切權力都交給他了嗎?蔣雖下野不當總統了,但仍是國民黨的總裁,蔣總裁根據孫總理的遺訓,要成立“非常委員會”,加強黨政聯係,作為國民黨員的李宗仁有什麽理由進行反對呢?


    他雖然氣得肚皮要破,胸膛要炸,但還得勉勉強強地從牙齒縫裏擠出一句話來:


    “宗仁對此,並無異議!”


    他說完這話,心頭頓時湧上一種火辣辣的屈辱感,仿佛他正被一個在台上表演著的小醜當眾愚弄了一番似的。


    ……


    李宗仁由筧橋飛回南京時,已是傍晚時分。飛機在明故宮機場著陸後,便聽到一片密集的機槍掃射聲和炮擊聲,激烈的戰鬥正在首都郊外進行。街上行人絕跡,店鋪關門閉戶,滿目淒涼。本來,在筧橋航校返航時,何應欽曾勸李宗仁與他一道飛上海,明日轉飛廣州。因政府閣員在十架巨型運輸機的輸送下,已全部到達上海,南京除衛戍部隊外,政府機關已全部撤空了,照理,李代總統已沒有必要再返回京城。


    但是李宗仁對何應欽道:


    “我應該回南京去看看,我擔心在撤退中有可能發生搶劫現象,我如不在場坐鎮,那就更對不起人民了。”


    “啊——德公您真是令人敬佩!”何應欽真怕李宗仁會把他也拉到南京去,忙說道,“政府閣員全都到了上海,我要去臨時做些安置,明天上午,我們在上海龍華機場見。”


    幾十年來的戎馬生活使李宗仁把戰爭中的撤退視作家常便飯,他回南京,除了確有安定人心、維持秩序的義務外,還有他自己的打算。在筧橋航校,他的攤牌不但沒有成功,反遭蔣介石一場愚弄,為了不當傀儡,他決心和蔣介石再較量一個回合,他冒著危險回到南京,便是為了擺脫蔣介石對他的控製。但是,一回到空空蕩蕩的傅厚崗六十九號官邸,京滬杭警備總司令湯恩伯便像見血的蒼蠅一樣叮了上來。湯的總司令部設在孝陵衛,他已集中了兩百輛卡車,正準備逃往上海,但沒想到南京即將城破之時,李宗仁突然飛了回來。


    1949年4月23日,解放軍占領南京


    “報告李代總統,恩伯已於今日下午四點發出全線撤退的命令。江陰要塞以東的第二十一軍、第一二三軍,沿鐵路及公路徑向上海撤退。江陰以西的第五十一軍、第五十四軍,經常州、溧陽、宜興、吳興、嘉興,繞過太湖亦退往上海,第二十八軍掩護南京部隊撤退後,沿京杭國道向杭州撤退。”


    “湯司令,”李宗仁鎮靜而嚴肅地命令湯恩伯,“你立即派人傳檄城內軍民人等,就說李代總統仍在城內,叫大家不必驚慌。你務必飭令各軍,杜絕搶劫擄掠之事發生,如發現有人趁火打劫,立即派兵剿滅!”


    “是!”湯恩伯答道,他隨即勸李宗仁趕快離開南京,“本晚或可無事,但務必請代總統至遲於明日清晨離京,以策安全。”


    天黑以後,南京城外,大炮轟鳴,槍聲不絕。李宗仁一夜輾轉不眠。天剛亮,湯恩伯即打電話來,催促李宗仁趕快離京。李宗仁洗漱罷,到餐室去進早餐,他看著盤中放著的四隻冠生園的廣式月餅,不覺一陣心酸,他拿起月餅咬了一口,自言自語地說道:


    “不知何時才能再吃到這種月餅了!”


    用過早餐,李宗仁帶隨員驅車直奔明故宮機場,湯恩伯已在機場等著他了。


    “請問李代總統,飛上海還是廣州?”湯恩伯問道。


    “廣州。”李宗仁說完便登上座機。


    湯恩伯一直站在機場,目睹李宗仁的專機起飛升空。


    “追雲號”專機升空後,在南京上空冉冉盤旋兩圈,李宗仁從飛機舷窗俯視,隻見下關和浦口之間的茫茫江麵上,浪花飛濺,炮火如織,舟楫如林,共軍正蜂擁過江……李宗仁隻感到眼前一陣發黑,仿佛飛機正在下墜一般。他的左右不知是誰淒涼地誦起元代詩人薩都拉那首“六代豪華,春去也,更無消息”的詞來,從末代王朝宮殿裏逃出的人們,此時,那一顆顆心都停止了跳動,冰冷了,破碎了……


    飛機飛行一小時後,李宗仁突然命令機師:


    “改變航向,直飛桂林!”


    “代總統不是要到廣州去嗎?”機師惶惑地問道。


    “先到桂林!”李宗仁嚴厲地命令道。


    “是……”機師雖然有些猶豫,但不敢不執行李代總統的命令。


    “追雲號”改變了飛往廣州的航程,直往桂林而去,李、蔣較量的下一個回合,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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