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站在漢口江漢關對麵的一幢大洋樓的陽台上,憑欄遠眺,隻見長江浩浩,漢水蒼蒼,隔江相向的龜蛇二山,仿佛兩員神將隨侍在他左右。十八年前,革命黨人曾在武昌打響推翻清王朝的第一槍,辛亥武昌首義與革命元勳黃興先生所指揮的武漢保衛戰,均已彪炳史冊,與日月相輝映。蔣介石覺得,他此時屹立在這座大樓上,他的功勳名望已與黃興先生並駕齊驅。何況,黃興先生親自指揮的陽、夏之戰,雖力挫清軍的反撲,但最後仍以失利告終。革命軍占據的漢口、漢陽均被清軍奪去,若不是徐紹楨指揮江浙聯軍及時攻下了南京,中華民國還不知哪一天開國呢。蔣介石那時正在上海,跟陳其美攻打上海製造局。在同盟會裏,陳其美與黃興不怎麽融洽,黃興在武漢保衛戰失利後,來到上海,準備策劃江蘇一帶的作戰,但是江浙聯軍中一些軍官都嘲諷他為“敗軍之將”,拒絕接受他的指揮。這些事,蔣介石記憶猶新,他此刻站在高樓之上,有一種遠勝黃興先生的優越感。陪著蔣介石登樓遠眺的楊永泰,最善於揣測人主之意,他見蔣介石一副躊躇滿誌之態,便笑道:


    “介公,自辛亥革命以來,武漢三鎮可載入史冊者有三件事。”


    “哪三件事呀?”蔣介石笑眯眯地問。他此刻的表情很像一位熱衷於功名的舉子,本來知道自己考中了,卻又裝作不知,聽任別人來傳報。


    “辛亥年武昌首義,民國十五年北伐軍攻下武昌,再就是介公這次兵不血刃腰斬桂係,輕取武漢了。”楊永泰搖頭晃腦地說道。


    “嗯,這個,情況各有不同。”蔣介石似乎不大滿意這種相提並論的說法。


    “當然不同,當然不同!”楊永泰那腦子本來就特別靈,忙接著說道,“前兩次是壯,流了許多血,死了許多人,毀了許多房;而後一次是巧,不費一槍一彈,不流一滴血,介公就拿下了武漢。當代與後世的曆史學家、政治家、軍事家,感興趣和驚歎的莫不是這個‘巧’字,雖孫武之謀,諸葛之智,亦相形見絀矣!”


    楊永泰這個“巧”字,用得實在是太妙了,它不僅使孫武、諸葛相形見絀,更使武昌首義和北伐軍攻下武昌這兩件事等而下之。這正符合蔣介石的心意,但蔣介石此時還不想有貪天之功的表現,他嘿嘿地笑了兩聲,搖了搖頭:


    “李、白背叛中央,稱兵作亂,招致眾叛親離,土崩瓦解,這是他們自食惡果。我不過順應輿情民意,為實現國家真正的統一,走了這一步罷了。”


    正說著,副官來報:“第一軍軍長劉峙來見。”


    “叫他來吧!”蔣介石點了點頭,因為這次劉峙進軍武漢頗賣力,深得蔣介石的嘉許。三年前,北伐軍圍攻武昌城,劉峙假報戰功,引起四、七兩軍將領的憤恨,要不是蔣介石袒護,副總參謀長白崇禧早把他軍法從事了。這次進軍武漢,蔣介石估計不會有大戰,特地把劉峙的第一軍擺在前頭。劉峙果然是一員福將,他剛抵武漢外圍,桂軍將領李明瑞、楊騰輝便倒戈反李、白,胡、陶、夏見前線倒戈,嚇得放棄武漢,西撤到宜昌一帶。劉峙輕輕鬆鬆地占領了武漢,蔣介石心裏高興,少不得褒獎了劉峙一番。


    “報告總司令,我軍搜查叛軍設在漢口的總部時,繳獲了一件東西。”劉峙進來,向蔣介石報告道。


    “這個,經扶兄,你這個軍長是怎麽當的?唵?”蔣介石那眼珠轉了轉,顯得有些不高興,“你的部隊繳獲一件東西,也來向我報告?全軍幾十萬人,打一次仗不知要繳獲敵方多少東西,如果都來向我報告,我這個總司令能應付得過來嗎?”


    “是!”劉峙挺了挺身子,說道,“這件東西很重要,不是一般的東西,我處理不了,特來請示總司令。”


    “是價值連城的寶貝?”蔣介石一見劉峙那嚴肅認真、臉帶幾分憨厚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不是。”劉峙搖著頭,腮下的一堆沉甸甸的肉不住地抖動著,使他更富於福將的姿態。


    “到底是什麽東西?”蔣介石看著劉峙那模樣,感到既好笑又好氣。


    “是總司令您的東西,被我們繳獲了!”劉峙老老實實地說道。


    “胡說,你敢繳我的東西!”蔣介石氣得把桌子一拍。


    “是,胡說!不,不是!我們繳獲的這件東西,真的是總司令您的,我要胡說,你砍了我的腦袋!”劉峙見蔣介石發火了,嚇得戰戰兢兢的,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了。


    “拿來我看!”蔣介石命令道。


    “是。”劉峙忙命自己的副官拉開那隻皮包,取出一小圈紙圈來。


    蔣介石兩眼緊盯著那匝發黃的紙圈,實在想不到它和自己到底有何關係。劉峙雙手捧著那紙圈,恭恭敬敬地呈到蔣介石的麵前,仿佛他捧著的是一紙聖旨似的。蔣介石好奇地拿過那匝紙圈,急忙打開來一看,原來是一份蘭譜。


    蔣介石與李宗仁義結金蘭的蘭譜


    蔣介石一下愣住了,這是三年前,在長沙閱兵不幸墜馬後,他覺得自己在唐生智的第八軍麵前墜馬,唐與第八軍必是他的克星,而李宗仁和第七軍則有可能與他同舟共濟,因此他迫不及待地要和李宗仁換蘭譜,結為異姓兄弟。可是,如今恰恰相反,把兄弟李宗仁成了他討伐的敵人,而克星唐生智反而成了他的盟友,解決平、津白崇禧的部隊唐生智出了大力,從而使武漢和平、津兩處都是兵不血刃就消滅了桂係部隊。對此,蔣介石既慶幸又惶然,這是他第二次向自己的把兄弟開刀了。第一個被蔣介石開刀的乃是他的把兄二哥許崇智。許崇智是國民黨的一位軍事將領,深得孫中山的信賴。


    民國五年夏,許崇智跟孫中山由日本回到上海後,任中華革命黨軍事部部長。那時候,蔣介石在上海交易所投機失敗,正無處容身,後多得張靜江的介紹,與許崇智結為把兄弟。蔣每日侍在許的身旁,跑個腿參個謀倒也勤快。但他總覺得有些顧影自憐,生怕許崇智有朝一日把他一腳踹了。為了加深與許的關係,蔣介石又特地請吳忠信幫忙,與許崇智、吳忠信再一次結拜為三兄弟,蔣稱吳忠信為大哥,許崇智為二哥,他自居老三,對許百依百順。


    孫中山回粵組織軍政府,許崇智出任粵軍第二軍軍長,蔣介石托張靜江說情,許遂提拔蔣介石為參謀長。雖說水漲船高,許、蔣二人都升了大官,但是蔣介石對二哥更為崇敬,每次晉見,都是立正敬禮,執禮甚恭。許老總對自己的把兄弟蔣老三也更加信任,他專門召集粵軍將領們訓話,命令他們:“服從我許總司令,就得服從蔣參謀長。凡是總司令部的命令,無論蓋我許崇智的或蓋蔣介石的章,都應同樣有效,都要絕對服從!”可是,許崇智哪裏知道,蔣介石當了黃埔軍校校長羽毛豐滿之後,突然在一天淩晨命令黃埔學生軍將許崇智的東山公館包圍了起來。幾挺重機槍黑洞洞的槍口,直對著公館的大門。許崇智聞報,並不驚慌,反而命令衛兵將大門敞開,他打電話去找蔣介石,蔣介石卻躲著不接電話。許崇智無奈,隻得命令衛兵給他搬了張藤椅放到公館大門口,又置茶幾一張,放上香煙和茶杯,許老總麵對部下的槍口,從容抽煙品茗,一副臨危不懼的樣子,不失大將之風度。蔣介石聞報,深恐夜長夢多,影響他奪軍權,於是下令將粵軍中忠於許崇智的許濟、莫雄兩部繳械。又以召開廣東省政府全省財政會議為名,拘捕了許崇智的所有親信。民國十四年九月二十日晨兩點鍾,蔣介石又派一名親信參謀持自己一封親筆信給許崇智。信中,蔣對自己的二哥許老總仍是恭維備至,信誓旦旦。蔣在信裏寫道:“粵軍中有不利於總司令的行動,為了保護總座的安全,請讓職收拾險局。六個月後,政局穩定了,再迎總座回粵主持大局,共主北伐。”為了表示自己對把兄的情義,蔣介石在信末特地發誓賭咒,寫了江湖上常用的那幾句話:“皇天後土,實所共鑒,如有食言,天誅地滅!”許崇智看到此,隻得長歎一聲,令人收拾行裝,悄然離粵赴滬。六個月很快就過去了,許老總左盼右等,卻不見他的蔣老三來請他回去主持大局。


    到了第二年七月,北伐軍興,蔣介石親自出任北伐軍總司令,在廣州東校場誓師北伐。直到這時,許老總才明白被他的把兄弟蔣老三一腳踢開了。許崇智又氣又恨,遂將蔣介石致他的那封寫有“皇天後土,實所共鑒,如有食言,天誅地滅”的親筆信影印多份、分地保存,必要時,他要揭破蔣老三的陰謀詭計和卑鄙手段,使蔣威信掃地,以出胸中這口怨氣。


    民國十六年夏,蔣介石率北伐軍攻占南京。他得知許崇智仍保留著他那封親筆信,心中甚為不安。他特地請張靜江去向許崇智要回那封有損他領袖形象的親筆信,但許崇智以婉言拒絕。蔣介石聞報,心中更加惶恐,當今天下未定,他正以孫中山主義的嫡傳之人塑造自己的領袖形象,如果許崇智將這封信公之於世,豈不令世人側目?亦將成為他眾多的政敵用來攻擊詆毀他領袖形象的有力炮彈。


    蔣介石生怕此時鬧出醜聞來,因此不得不親自到上海去找許崇智,以便使那封親筆信完璧歸趙。可是,許崇智卻拒絕會見蔣介石。蔣介石雖然心中氣惱,但卻沒有辦法,隻得去向張靜江問計。張靜江如此這般說了一陣,蔣介石皺著眉頭點了點頭。張靜江去見許崇智,許崇智正躺在煙榻上抽煙,剛要起來迎接,張靜江坐的輪椅便由人推進來了。許崇智看時,卻見身著戎裝的蔣介石站在輪椅後麵,他立即又躺到煙榻上去,燒起煙來。蔣介石見許崇智不理睬自己,隻得硬著頭皮,上前“啪”的一聲立正,敬禮,喊了聲:“二哥……”許崇智像被電擊似的,一下從煙榻上跳起來,用煙槍指著蔣介石喝道:“你還有臉來見我?還好意思叫我二哥?哼!”


    蔣介石訕笑著,說道:“二哥,過去的事,小弟實有對不住之處,但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們都不要計較了吧,我們還是兄弟,二哥有什麽需要隻管向小弟吩咐……”


    許崇智重又躺到煙榻上去,沒好氣地問道:“你來找我幹什麽?”蔣介石忙蹲到煙榻旁邊,像十年前他剛跟許崇智跑腿那陣似的,為許裝上一隻煙泡,熟練地把火點上,笑了笑,說道:“二哥,民國十四年你離粵時,我給你的那封信,是不是可以……還給我?”許崇智一聽蔣介石提起那封使他失掉軍權的信,就氣得牙癢癢的,要是換上另一個人,許崇智會一腳將他踢翻。但他忍住了,隻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早已遺失!”


    蔣介石使出渾身解數,也不能索回那封有失他領袖形象的親筆信,簡直要氣炸了肺。最後,由居正、戴季陶、吳稚暉出麵疏通,蔣介石送了二十萬元給許崇智出洋“考察”,又請許出任監察院副院長之職,此事才算了結。


    從此後,蔣介石不輕易寫親筆信,非寫不可時也得反複斟酌一番。去年初,他入京複職不久,即以視察軍隊為名瞞過何應欽馳往徐州,召開第一軍將領會議,撤了何應欽的第一路總指揮之職。為了羈係何應欽,他寫了一封長達二十餘頁的親筆信,交由總部秘書長李仲公送達在南京的何應欽。


    李仲公由徐州上車之後,把蔣的這封長長的親筆信從頭細細看了起來。蔣在信中曆述從平定商團叛變,討伐劉、楊和兩次東征特別是淡水、河婆、惠州諸戰役中同生死共患難以至“我是準備以總理交付我的責任交付你的……”這一切最親切而動人的話後,接著用極嚴肅的語氣告誡何“現在政治情況複雜,革命環境險惡,應付之道,須小心審慎,桂係野心甚熾,不惜破壞黨國團結,在各派係間進行挑撥離間,妄圖收漁人之利。‘慶父不死,魯難未已’,革命必難成功。我不能常在前方,待我將部隊整理就緒,仍然請你回來統率。未盡之意,由仲公代達……”等語。沒想到剛過了三個小站,火車忽然停止,蔣介石的一位侍從副官急忙奔上車來,對李仲公道:“總司令叫我來把信取回去。”李仲公隻得把蔣的這封親筆長函交給了那副官。後來,第一集團軍成立,蔣介石仍自兼總司令不履行前言,占領北京後,蔣介石召開編遣委員會,也隻給何一個主任委員和訓練總監部總監的空銜,一直不把軍權給何。大概蔣介石派副官收回那封親筆信乃是從許崇智那兒得到的教訓,不然,他要從何應欽手裏贖回那封親筆信,怕也得掏一筆腰包哩!這回,劉峙鄭重其事地將這份蘭譜給他“繳獲”回來了,蔣介


    石怎不感到是一種意外收獲呢?如果這份蘭譜失落到外人手中,公諸報刊,人們對他這次向武漢用兵,又將持何種看法呢?這不但有損於他的領袖形象,而且還同時會逼得他的另一位把兄馮玉祥站到李宗仁方麵去。


    “經扶兄,這個東西你是在什麽地方得到的?”蔣介石向劉峙問道。


    “在漢口叛軍總部李宗仁的公館裏搜查出來的。”劉峙答道。


    原來,李宗仁為了應付時局,雖把夫人郭德潔接到南京成資街住,但他的重要物品仍存放漢口家中。不想這次第四集團軍失敗如此之速,他的一切物品,包括與蔣介石互換的蘭譜,都統統被劉峙繳獲了。


    “很好,經扶兄,你很有眼光,我要獎勵你。”蔣介石隨手寫了個手令,獎給劉峙五千元。


    劉峙想不到這事還能獲獎,高興得忙立正敬禮,說道:“謝總司令恩賜!”


    劉峙走後,機要參謀送來了唐生智由北平發來的告捷電:“已抵北平順平王府就第五路職。”蔣介石知唐生智已順利地從白崇禧的手中奪回了軍隊,就任了蔣任命的第五路總指揮之職。但是,白崇禧卻下落不明,蔣介石對此甚為關切,他生怕隨機應變又善冒險的白崇禧藏匿軍中,用什麽計策瞞了唐生智,使平、津局麵發生意想不到的變化。


    “務必查實白崇禧的下落去向!”蔣介石狠狠地命令道。


    “是!”


    那機要參謀正要退出,另一參謀急忙來報:


    “唐山第五十一師師長李品仙急電。”


    蔣介石一聽李品仙來電,估計白崇禧的去向已經明確,忙搶過電報一看,李品仙在電文中除控告白崇禧“陰主武漢,蓄意破壞中央威信,強令職軍撤退,襲擊平、津,占領徐海,進逼首都”的罪行外,還透露了白已於二十日乘日輪南下。


    蔣介石那透著殺氣的眼珠一轉,急令機要參謀:


    “給天津發急電,查實二十日有何日本輪船開航南下及行駛路線。”


    兩個小時後,機要參謀來報:“天津急電,已查實二十日離津南下的是一艘名叫‘日清’的日本輪船,該輪由塘沽起航,經天津駛往日本門司,再經上海抵達香港。”


    蔣介石那充滿殺氣的眼珠又骨碌一轉,立即回到辦公桌前坐下,抽出毛筆,親手擬了一份“中正手啟”電報,這是發給上海警備司令熊式輝的電令:


    “據報白崇禧三月二十日乘‘日清’輪從天津南下經滬,著即派一快輪到吳淞口外截留,務將該逆搜出,解京究辦。如該日輪拒絕搜查,則令海軍炮艇將其擊沉,國際交涉,以後再辦。”


    蔣介石本來是最怕日本人找麻煩的,但是為了捉拿白崇禧,他也顧不得引起國際糾紛了。至於日本人嘛,不過是割地賠款罷了,隻要消滅了可惡的桂係,蔣介石甘願滿足他們的一切要求。


    廣西容縣山嘴村,是黃紹竑的老家。這是具有桂東南農村特色的一個村子,村前屋後,有婆娑的荔枝樹和龍眼樹。四月初,清香的荔枝花剛剛開過,地上鋪著淡黃淡黃的小花瓣,枝頭上已打起密密麻麻黃豆般大小的青果。村前有幾株合抱的古榕,樹幹垂著長須,枝蔓仍在長著嫩綠的新葉。有人曾為李宗仁、黃紹竑、白崇禧三人看過老家的風水,李宗仁家住臨桂縣頭,黃紹竑家住容縣山嘴,白崇禧家住臨桂縣山尾,李、黃、白三人,李為頭,黃為嘴,白為尾,他們三人在桂係團體中融為一體,而三人的地位又擺得明白,自然可以配合默契,運用自如。


    現在,這“頭”“嘴”“尾”都聚在黃紹竑的老家,三人坐在那間小巧的木樓書房裏,誰也沒有說話。樓下左邊那中堂裏,壁上掛著一隻古老的時鍾,嘁嚓嘁嚓地擺動著。天井旁的屋簷下,一個精致的竹編鳥籠裏,一隻羽毛烏黑發亮,黃嘴紅腳的八哥,正在反複鳴叫著,那聲音似乎是在告訴人們:


    “李黃白,打敗仗,歸老巢。”


    黃紹竑那一肚子氣正沒處出,他把桌子一拍,吼一聲:


    “六仔,快把那鳥給我砸死!”


    六仔是家中的傭人,二十歲左右,人很精明,跟黃紹竑在外麵走過。這隻八哥鳥,是前年他跟黃紹竑在廣州鳥市上買來的,靈巧極了。黃紹竑一回家,它便會對黃叫著:“季公,季公,您好,您好!”黃紹竑每次回家,總少不了要站到鳥籠前,吹吹口哨,和它親熱一番。“張黃事變”,黃紹竑死裏逃生,從香港經越南逃到廣西龍州,乘船直下梧州,準備進攻廣東。部署既定,李濟深的命令尚未下達,黃紹竑便驅車臨時回容縣老家住幾天。他一進屋,那隻八哥鳥便歡快地叫喚起來:


    “季公平安歸來!季公平安歸來!”


    六仔忙對黃紹竑道:“前幾天,它一直煩躁不安,不吃不喝,憂愁地叫著,聽那聲音,好像是在說:‘季公有難,季公有難。’都把我們嚇壞了。主人今天回來,它才變得這麽高興呢!”


    黃紹竑滿心歡喜,賞了六仔十幾枚東毫,又和籠中的鳥兒親熱了好一陣子。想不到,這次黃紹竑帶著李、白一同來到老家,這八哥鳥竟說出如此不吉利的“話”來,黃紹竑一氣之下便要處死它。六仔當然不忍心下手,但又不敢違抗主人命令,隻得把鳥籠取下來,連籠帶鳥寄放在村中一個親戚家裏,經常偷偷跑來,悄悄地教那八哥鳥說“話”:“李黃白,打勝仗!李黃白,打勝仗!……”


    黃紹竑心裏煩到了極點,他見六仔出去執行命令去了,大約那隻八哥鳥已被掐死了吧。他想著,心裏更煩了,一會兒坐著,一會兒又在椅子上蹲著,他說這是跟陳濟棠學的,不過他可沒陳濟棠那份抽水煙的耐性,一下子又跳起來,在室內亂轉。白崇禧伸開雙腿,兩掌手指交叉,托著後腦勺,半坐半躺在一張發紅的竹椅上,一雙疲憊失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天花板,一動也不動。說他睡去了吧,那雙眼分明又開著,說他正在沉思大事吧,那雙眼卻又紋絲不動,像一雙石雕像的眼睛。


    白崇禧仍然沉浸在驚濤駭浪之中……


    從塘沽登輪,風浪滔滔,“日清”輪駛往日本門司。白崇禧心情格外沉重,加上風浪的折騰,抵日本門司時,他已憔悴不堪了。船長通知他:“白將軍,日本首相田中義一已派代表在碼頭迎接您!”白崇禧聽了大吃一驚,這船長怎麽知道他是白將軍,而田中首相又怎麽知道他今日抵門司呢?那船長笑道:“在塘沽時,廖磊將軍把您帶到船長室來,說您是諸葛先生,要我一路好心照顧。後來,我又接到日本國駐上海領事館發來的密電,查詢大名鼎鼎的白崇禧將軍是否在‘日清’輪上,我就估計您是‘小諸葛’白崇禧將軍了。”


    白崇禧又是一驚,他在船長麵前暴露了身份不算,而且還驚動了日本國駐上海領事館,想來,蔣介石已得知他乘輪南下經滬的消息了。蔣必派遣特務及武裝人員,不惜以任何手段對付他,他要照原計劃安全通過上海,已經不可能了。在日本,他又沒有落腳之處,而更重要的,他所攜帶的金錢不多,別說他要在日本過寓公生活,便是流浪亦不可能。他知道蔣介石與日本人關係密切,前年蔣下野時,曾東渡日本,與日本首相田中義一有過接觸,蔣介石得到日本政府的支持才返回國內的。現在,田中義一特派使者到門司來迎接他,這意味著什麽呢?“把我抓起來,引渡給蔣介石?”白崇禧心裏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仍在呆呆地站著不動。他不願意上岸去。一會兒,一個日本官員來到了船長室,他自稱是田中首相派來的代表,已在城裏為白崇禧安排好了住宿的旅館,請白立即登岸好好休息,並有要事商量。那官員道:


    “白將軍,我們田中首相很讚賞您的軍事天才,他很願意和您交個朋友,特派我來幫助您安全回抵廣西。”


    白崇禧見那官員說得如此誠懇,便跟他下船,到城裏一家旅館住宿。第二天,白崇禧登船,直向上海進發。蔣介石派出大批人員,等候在吳淞口外,隻待張網捕“魚”。好不容易等到了那艘“日清”輪的到來,船長見狀,早有準備,笑眯眯地讓他們上船搜查。俗話說捕風捉影,說的是某人說話或做事時用似是而非的跡象作根據,李品仙在塘沽碼頭親眼看見白崇禧上的“日清”輪,蔣介石經過查實,也得知白崇禧上了這條船。蔣介石這時對白崇禧是誌在必得,絕不會幹捕風捉影之事。可是奉令上船搜查的那些人,查了半天,連白崇禧的影子也沒有看到,你說怪也不怪?事後,上海一些報紙對此曾做過種種揣測,有的說白崇禧藏在“日清”輪船長室的一隻衣櫥內,躲過了蔣介石特務的搜查;有的說白崇禧化裝成一隻大胡子日本大佐,混過了搜查;還有的說白崇禧臨時在海上換船,根本就沒進吳淞口……因白崇禧曾任上海警備司令,在“四一二清黨”時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上海人又特別愛新鮮,因此白崇禧自“清黨”後再一次成了上海人感興趣的人物。一時街談巷議,報紙上更是投讀者之所好,像賭彩票一般,做出種種聳人聽聞的奇談怪論和毫無根據的預測。


    白崇禧則在蔣介石和上海的人們都捉摸不透的迷霧下,早已到了香港。到香港後,為了探聽廣州的情況,他曾秘密到廣州會見第八路軍總參謀長鄧世增。得知李濟深被囚湯山後,蔣介石已任命陳濟棠為廣東編遣區主任,以奪取李之軍權。陳濟棠已在海虎軍艦上就職。徐景唐則警告陳濟棠不要開軍隊進廣州,否則衝突就不可避免。此時,黃紹竑已親率桂軍進抵三水、肇慶一帶布防,準備做擁李派的後盾。但是李濟深的參謀長鄧世增卻徘徊猶豫,舉棋不定。白崇禧見粵軍中擁李將領群龍無首,知廣東事不可為,乃重返港乘“大明”輪溯西江上梧州。船抵三水,忽見黃紹竑上船,白崇禧三步並作兩步奔上去,拉住黃紹竑的手,喊了聲:


    “季寬!”


    “健生!”黃紹竑對此時此地見到白崇禧,真是又驚又喜。


    白崇禧把黃紹竑拉到自己的房間裏,關上門後,急切地問道:


    “你怎麽在這裏上船?”


    “我在梧州接鄧世增電,去粵商談李任公被囚後粵局之善後。到三水時,鄧的副官長在碼頭等我,說陳濟棠已就新職,廣州不可去了。我見‘大明’輪恰於此時入口,就立刻上船準備回梧州。”黃紹竑道。


    “德公呢?”白崇禧又問道。


    “德公於三月二十五日由滬抵粵,準備乘飛機直飛武漢指揮,不想春雨連宵,飛機無法起飛。隻得暫時回桂,目下正在梧州等我赴粵的消息。我們時時都在為你的處境擔心,這下,你總算回來了!”黃紹竑歎了一口氣,心情複雜地搖了搖頭。


    白崇禧也喘了一口長長的粗氣,沉默了好一陣,他忽然向黃紹竑問道:


    “季寬,九年前,我們在廣東戰敗,狼狽逃回廣西時的情形,你還記得吧?”


    “怎麽不記得?”黃紹竑又歎了一口氣,九年前,他和白崇禧都還是馬曉軍部的一名小小連長,舊桂係在廣東被孫中山號令粵軍擊敗,沿西江退回廣西。


    “前麵那道河堤,就是我們夜裏宿過營的地方。”白崇禧用手指著江岸上,說道,“那夜下大雨,我們沒找到飯吃,又無處安身,隻得率領弟兄們瑟縮在河堤上露營,饑腸轆轆,衣衫濕透,真是苦不堪言啊!”


    黃紹竑不再言語,他知道下一站是蓮塘峽,當年當營長的李宗仁和當連長的他與白崇禧率部拚命衝鋒,為幾萬潰不成軍的部隊殺開了一條退回廣西的血路。從那以後,回到廣西,部隊還是垮了。黃紹竑和白崇禧此時想的大不一樣。黃紹竑想,他們會不會變成陸榮廷第二?白崇禧則想,隻要回得來廣西,就有辦法。他們默默地想著,回到梧州,與李宗仁會麵,大家又唏噓了一陣子。接著,他們三人便由梧州乘車回容縣黃紹竑的老家,召開軍事會議,商討時局。


    桂軍由李宗仁率領北伐後,留下在廣西的一部分隊伍歸黃紹竑統率,編為第十五軍,黃紹竑任軍長,下轄三個師,第一師師長伍廷颺,第二師師長黃旭初,第三師師長呂煥炎。如今,所向無敵的第七軍和顯赫一時的第四集團軍及在平、津一帶的第十三軍、第十二路軍,皆已灰飛煙滅。武漢已失,平、津易手,李宗仁、白崇禧這兩位叱吒風雲的總司令和總指揮,成了兩名光杆司令,連衛士都沒有多帶一人,狼狽逃回廣西。故人相見,皆麵麵相覷,唏噓不已,真如黃粱


    一夢,令人說不出個中滋味!李宗仁和白崇禧分別向大家介紹了平、津和武漢失敗的經過,黃紹竑卻一言不發,一雙冷峻的眼睛隻盯著園子裏一叢荔枝樹出神,幾隻忙碌的蜜蜂圍繞著那黃豆粒般大小的荔枝青果,飛來飛去。他心裏冷笑道:“花都落了,你們還來采蜜!”對李、白這次在武漢、平、津的失敗,黃紹竑本來就有看法。當平、津打下後,東北易幟,張學良投了蔣介石,白崇禧深感在北方無立足之地,黃紹竑就極力主張要白將部隊撤回湖南,控製湘局。但白崇禧卻遲遲觀望,不肯離開平、津。及待武漢方麵發生“驅魯任何”事件後,黃紹竑非常擔心湖南被切斷,又電夏、胡、陶,力主他們放棄武漢,將部隊主力控製於粵漢鐵路兩側,桂係集中力量經營兩廣和湖南。可是胡宗鐸、陶鈞硬是舍不得湖北地盤,不肯將部隊南撤。蔣介石突然囚禁李濟深後,廣東局勢變得對桂係十分不利,黃紹竑有兼管廣東的任務,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李、白在外同時垮台,陳濟棠又把廣東搶了過去。如今,李、黃、白隻剩下廣西一省地盤和一個第十五軍,黃紹竑既痛心又傷心,對李、白沒有接受他的意見,心裏十分不滿,因此會上一言不發。第十五軍的三位師長伍廷颺、黃旭初、呂煥炎,見軍長黃紹竑不說話,心中對前途感到渺茫,便也緘默不語。李宗仁見他們不說話,知道大家心裏都不好受,於是宣布散會。伍廷颺、黃旭初、呂煥炎三位師長各回原防,李、黃、白三人則在容縣暫住,觀察局勢的進一步發展變化,以冷靜地磋商對策。


    李、黃、白三人待在一起,整日裏無所事事,真是百無聊賴。黃紹竑是主人,雖然心裏不痛快,但也得整日與他們廝守在一處,除了每日三餐,喝上幾杯酒外,便是待在小樓上下棋。李宗仁對於棋、牌全都外行,黃、白對弈時,他嘴上叼支煙,坐在旁邊看著,或者在桌邊走走,有時便獨自躺到那竹躺椅上去,在繚繞的煙霧中,發一陣呆。這天,黃紹竑的秘書送來幾份港粵的報紙,李宗仁接過便看了起來。他看了一會兒,對正在下圍棋的黃、白說道:


    在蔣桂戰爭中失敗逃回廣西的李宗仁


    “報上有好消息!”


    黃紹竑頭也不抬地說道:“念來聽聽。”


    “‘本黨三全大會做出決議:開除李宗仁、李濟深、白崇禧的黨籍。’”李宗仁念完一句,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看了黃、白一眼。


    “他媽的,等我當了國民黨的總理,我就先開除老蔣的黨籍!”白崇禧在棋盤上重重地落下一隻,憤憤而言。


    “蔣主席正式對李宗仁等下達討伐令:國民政府主席蔣中正三月二十七日發表為討伐李宗仁等布告將士書。”李宗仁接著吸了一口煙。又念道,“……該逆等竟敢主使部隊,抗命稱兵,分頭發難,謀叛黨國。李宗仁、李濟深、白崇禧等著即免去本兼各職,聽候查辦。所有附逆軍隊,如有執迷不悟,仍行侵犯,仰前方各軍,痛加討伐,以遏亂萌,而彰法紀。此令。”


    “我們也可以下令討伐老蔣!”白崇禧又布下一顆棋子,無所謂地說道。


    李宗仁見黃紹竑仍不說話,便道:“季寬,看來老蔣對你是蠻客氣的啦!”


    “嘿嘿。”黃紹竑隻冷笑了兩聲。


    “本報四月八日武漢專電:國民政府主席蔣中正在漢口發出通電,表示願意下野出洋,以息內事。電雲:‘中正半生戎馬,為黨馳驅,今後甚願得卸仔肩,出洋考察,以個人資格追隨本黨同誌之後,以完成總理未竟之遺誌。’”李宗仁念完這段報紙的最新消息,馬上從竹躺椅上跳了起來。


    黃、白執棋子的手也停止了布陣,他們忙從李宗仁手中搶過那份報紙,仔細研究起來。李宗仁心中很感納悶,自言自語道:


    在蔣桂戰爭中的廣西省政府主席黃紹竑


    “老蔣正在‘六合統一,千軍解甲’的得意時刻,為什麽要下台呢?”


    白崇禧把那報紙一推,說道:“這是老蔣針對我和德公來的,他怕我們回廣西發動反蔣,示意要我們李、白出洋,李任公最近很可能有信來,向我們傳達蔣的意旨。”


    “啊?”李宗仁見白崇禧從反麵推測蔣介石的意圖,很是令人信服。


    過了幾天,忽報陳濟棠差香翰屏帶來李濟深致李宗仁、白崇禧的信。黃紹竑出麵接待香翰屏,香翰屏轉交了信件後,對黃紹竑道:


    “伯公(指陳濟棠,陳濟棠字伯南)想聽一聽你們幾位的意見。”


    黃紹竑安頓香翰屏住下,隨即上樓來,把李濟深的親筆信交給李宗仁和白崇禧,李、白看時,隻見李濟深寫道:


    “德鄰、健生兩兄惠鑒:弟於形勢嚴重之頃,束身來都,蒙主席優厚,指示正軌,使不致誤蹈漩渦。……”


    李濟深接著指責李、白“屢抗中央”?


    ?要他們“嚴斥舊部,絕對停止蠢抗,以求末減,自己則早日行赴海外,得知識之加增,亦可有益於社會”。


    李宗仁點了點頭,說道:“果然如此,想不到李任公還助紂為虐!”


    白崇禧卻搖了搖頭,說道:“李任公已失人身之自由,這封信未必是其真心所吐,但他傳達老蔣要我們二人出洋卻是事實。”


    李宗仁見黃紹竑坐在一旁不說話,便問道:“季寬,你的意見呢?”


    “我的意見沒有用,香翰屏還在等著你們的意見回報陳伯南呢,李任公是個傳聲筒,陳伯南又何嚐不是個傳聲筒。”黃紹竑冷冷地說道。他見李、白在外輸光了本錢,跑回廣西,生怕他們將他這點血本再拿去拚搏,最後桂係輸個精光,連廣西立足之地都丟掉。從形勢上看,蔣介石逼李、白出洋,而對黃紹竑則較寬大為懷,他希望李、白此時暫避一下,由他維持廣西局麵,渡過這道難關再請他們回來。但是,這話他不能明說,他擔心受李、白的誤解,得個落井下石,賣友求榮的罪名。


    蔣介石不願出洋,李、白又何嚐想出洋呢?民國年間,但凡出洋考察的軍政要人,無不是失意下台者回避國內矛盾,到外轉一圈尋求卷土重來之機。蔣要李、白出洋,就是要李、白下台,他們此次從華北和上海脫離虎口,九死一生歸來,難道是願意出國放洋的麽?白崇禧更不願出洋,他要反蔣複仇,要恢複已失去的軍隊和地盤。但他是個非常機靈之人,他見黃紹竑態度曖昧,似乎對他和李宗仁存有某種隔閡和戒心,便知黃舍不得手中這點本錢,目下李、白的本錢輸光了,就剩下黃的這點本錢,如果黃暗中掣肘,李、白縱有天大的野心,也無能為力,白崇禧深知這一點,因此他說道:


    “何去何從,由德公拿主意。”


    李宗仁又點上一支煙,慢慢地吸起來,在室內踱步。他和白崇禧拒絕出洋,蔣介石便要向廣西用兵討伐,以廣西這一軍人馬,是很難擋住敵方數十萬大軍的。況且黃紹竑也不見得願打,如此內外交困,隻有最後崩潰,連廣西老家也保不住。李宗仁想了想,覺得他和白出洋,由黃與蔣介石周旋,保住廣西這點軍隊和最後一塊地盤,將來時局變化,北方馮、閻反蔣,不愁沒有東山再起之日。


    “我和健生出洋吧!”李宗仁呼出一口濃煙,像吐出壓抑在胸中的一塊無形的石頭。


    “好,我們走!”白崇禧特地望了一眼黃紹竑,看他對此有何表示。


    “你們真的要走嗎?”黃紹竑趕忙站了起來。說真的,他既想他們走,又有些舍不得他們走,心情複雜極了。


    “我和健生非走不可!”李宗仁已下了最後決心。


    “那……你們對目下局勢還有些什麽想法和要求?請對我囑咐!”黃紹竑見李宗仁堅決要走,頓時對李產生一種崇高的敬意,他覺得李宗仁的胸懷簡直大得驚人。但是,李、白一走,黃紹竑便感到肩上壓下了千鈞之重擔,桂係這最後一點軍隊,最後一塊地方,李宗仁都交給他了,他如果不慎失手,輸了這最後一盤棋,那麽一切都完了,他作為桂係的一員便將永遠對不住李、白!


    “健生談一談吧!”李宗仁善於下決心,白崇禧善於出主意,他們各有所長。


    “可從四個方麵向老蔣交涉。”白崇禧那腦子來得快極了,李宗仁剛說罷,他便提出了四條:“第一,立刻恢複李濟深的自由;第二,撤銷對李宗仁、李濟深、白崇禧的查辦案;第三,給李宗仁、白崇禧出洋考察名義及旅費;第四,廣西部隊的編遣,由黃紹竑全權處理。”


    “好!”


    李宗仁、黃紹竑都讚成這麽辦,這四條,對於桂係來說,有理——李、白出洋;有利——恢複李濟深的自由,廣西軍隊和地盤由黃紹竑抓著不放。黃紹竑用筆記下,馬上去找香翰屏,請他帶回廣州,由陳濟棠和陳銘樞向蔣介石轉達。


    香翰屏去後,李、黃、白在容縣等候蔣介石的答複,三人仍無所事事,黃、白每日以弈棋為消遣,李宗仁照舊以抽煙打發時日。忽一日,接夏威由香港來電,報告第四集團軍退往宜昌、沙市一帶後,全部被蔣軍包圍繳械。李明瑞、楊騰輝倒戈後,被蔣任命為第十五師師長和第五十七師師長,李、楊有回師廣西之舉。另據報,何鍵受蔣之命亦有侵桂之圖。黃紹竑看了夏威的電報,冷冷說道:


    “德公,看來老蔣不是要你和健生出國,而大約是想要你倆到湯山去陪伴李任公哩!”


    白崇禧對於第四集團軍在武漢失敗之速,氣得頓足捶胸,大罵胡、陶、夏:“一堆糊塗蛋!”他當著李、黃的麵,宣布道:“對胡、陶要永不錄用!”


    胡宗鐸、陶鈞本來是由白崇禧一手提拔的,如今壞了大事,白崇禧也隻得事後諸葛亮了。武漢的事已經沒有希望了,李、黃、白便一心隻想著南京的事了。但是,他們那四條遲遲不見蔣介石答複,卻不斷風聞蔣軍要從湖南、廣東入桂的消息。李宗仁皺著眉頭,對黃、白道:


    1929年3月15日至28日,中國國民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南京舉行,會議做出了開除李宗仁、白崇禧、李濟深等人黨籍的決定


    “你們還有心下棋麽?”


    “再等一等吧!”黃紹竑對蔣介石還抱有一線希望,因此總想等那四條有個水落石出的答複。


    李宗仁見黃、白無動於衷,也隻得陪著他們下棋。又過了幾天,黃紹竑機要室的譯電員匆匆上樓來送一份急電,李宗仁接過來一看,頓時氣得發抖,他將電文扔到黃、白對弈的棋盤上:


    “老蔣欺人太甚!”


    黃紹竑的棋局正入高潮,再有兩著,便困死白崇禧了,他將那電文撿起來扔到一邊,繼續圍攻白崇禧。白崇禧早已瞟見那電文的內容,不覺方寸已亂,倏忽間便失去挽危之力。


    黃紹竑獲勝後,笑道:


    “健生,你弈棋之意誌甚為頑強,往往能轉危為安,反敗為勝,今天卻一敗塗地呢?”


    白崇禧把那份急電推到黃紹竑的麵前,說道:“你還沒看呢!”


    黃紹竑這才接看那電文,這是廣東省主席陳銘樞打來的,電報轉達了南京政府的四項指示,亦即是對李、黃、白那四條的正式答複,內容為:


    第一,著黃紹竑將李宗仁、白崇禧拿解來京,聽候查辦;


    第二,廣西不準收容從武漢退回的部隊;


    第三,廣西境內的部隊縮編為一師一旅,剩餘武器解中央;


    第四,黃紹竑將以上三項辦妥後,得任為兩廣編遣區副主任。


    黃紹竑不看則已,一看氣得大叫起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白崇禧皺著眉頭,對黃紹竑道:“這樣的條件,還有什麽好談的呢?”


    “算了吧,準備打仗!”李宗仁使勁扔掉一隻煙頭,立即下定了決心。


    “打就打吧!”黃紹竑無所謂地說道,“我們的大本錢在前方輸光了。後方留下這一點也沒有多大用處,幹脆都拚了吧?”


    李、黃、白怒發衝冠,義憤填膺,三人正摩拳擦掌,準備與蔣介石廝殺。忽然,樓下那天井裏傳來了令人悅耳的鳥鳴,黃紹竑大喜,忙對李、白道:


    “你們聽,好兆頭!”


    樓下的天井裏,六仔把那隻曾被黃紹竑下令處死的黃嘴八哥,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教後,又悄悄拿回來了,此刻,它正在歡快地叫喚著:


    “李黃白,打勝仗!李黃白,打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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