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和筆呢?」


    她從包裏將東西掏出來遞給方晟,男人接過手,藏在被褥底下,「你還真是迫不及待要讓我死。」


    「什麽意思?」


    方晟搖搖頭,「萬毓寧,你總是學不聰明,你現在讓蔣遠周過來,我連寫遺書的時間都沒有。況且我爸對你心存忌憚,不出一二十分鍾就會回來,你覺得我們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萬毓寧輕咬下牙關,方晟繼續說道,「你明天直接讓蔣遠周過來。」


    「不行,我怎麽知道你在遺書裏,究竟寫了什麽?」


    她也算學聰明了,方晟輕抬眼簾,「那等你來了之後,你再打電話給蔣遠周。」


    「行。」


    方晟盡管做足準備,但還是覺得這一切挺快的。


    沒過一會,方明坤匆匆忙忙回來,萬毓寧朝方晟看看,他料得果然沒錯。萬毓寧起身,「我先回去了,你說明天想吃東街的點心,我給你帶一些。」


    「好,謝謝。」


    方明坤眼見她出去,搖了搖頭,「方晟啊,以後還是要提防著她點,我總覺得她沒有這麽好的心。」


    「嗯,我知道。」


    翌日。


    陽光照樣升起,隻是今年的冬天特別冷,許情深拎著早飯走進方晟的病房,這在別人的眼裏,就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早晨。許情深戴著手套,但出門的時候把圍巾忘了,兩隻耳朵凍得通紅,她不住跺腳,「今天好冷,天氣預報說零下五度呢,受不了。」


    「過來。」


    許情深乖乖將臉湊過去,方晟左手摸向她的耳朵,他掌心內很溫暖,像個暖爐,許情深不由展顏,「暖和哦。」


    「今天要上班吧?」


    「是啊。」


    方晟見她起身,將早飯一一放到床頭櫃上,他嘴角不由展開,「今天,餵我吃吧。」


    之前他都是挺排斥的,許情深朝他看看,今天這是怎麽了?


    「好啊。」


    她坐向床沿,手裏捧著粥碗,「蝦仁都是我趁著新鮮剝出來的,嚐嚐。」


    鮮蝦的香味混合著粥的細膩滑入方晟的口中,他點了點頭,「好吃。」


    許情深輕笑,「那當然。」


    方晟吃了一碗,意猶未盡,「還有嗎?」


    「有,有,」許情深忙不迭起身,他難得有這樣的胃口,她當然開心,「我帶了不少的。」


    方晟慢條斯理吃著,享受地看著許情深的一舉一動,然而時間總是這樣少,方晟胃裏麵撐得不舒服,勉強將這碗粥吃完。他整個人都覺得難受,但他還是強忍著說道,「情深,你今天手機一定要帶在身邊。」


    「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特別想你的時候,我想聽到你的聲音。」


    許情深心頭劃過異樣,方晟很少會說這樣的話,「好,我帶在身邊。」


    「快去上班吧。」


    許情深將吃過的碗洗幹淨之後,這才離開方晟的病房。


    萬毓寧一直到午後才去醫院,她帶著東街的點心進去,見到方明坤還打了聲招呼。方晟朝她手裏看了眼,「真有心,你果然買來了。」


    「當然,昨天答應的嘛。」


    「爸,我想和她單獨說些話。」


    方明坤杵在原地不動,「你總把我支開,有什麽話我不能聽?實在不方便,我看電視不打擾你們,總行吧?」


    「爸,以前所有的仇恨都過去了,但關於我和毓寧的孩子,我總想跟他們說聲對不起,你就給我點時間吧。」


    方明坤張張嘴,最終還是答應了。


    萬毓寧嘴角勾起冷笑,「我現在才知道,你的演技不去做演員,真是可惜了。」


    「你也不差。」


    女人將點心放到床頭櫃上,「你的最後一頓。方晟,你可有後悔過?」


    方晟將手伸到被褥底下,從裏麵掏出一張對摺的紙,「你看看,滿意嗎?」


    萬毓寧接過手,坐到椅子內,視線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掃,她眼裏露出滿意,看到最後一行字,見上麵寫著:情深,再見,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人。


    她咬了咬牙關,心裏更加被刺激的厲害,方晟盯著她的表情,「怎麽樣?」


    「嗬,」萬毓寧冷哼,「很好,如果我是許情深的話,看了這封遺書,我肯定想殺了蔣遠周。隻是你這左手寫字,也能寫成這樣?你確定許情深認得出來,這是你的筆跡?」


    「她當然認得出來,她是最熟悉我的人。」方晟伸出手,萬毓寧卻並未將紙給他,「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反悔,把它撕了?這樣吧,我給你找個地方放好。」


    方晟覺得好笑,「我渾身不能動彈,連生活都不能自理,寫好的遺書卻藏在觸手不能及的地方,你當許情深是傻子嗎?」


    萬毓寧眼裏有了猶豫,方晟抬起左手,「我如果真要反悔,你怎麽防都沒用,到了這一步,萬毓寧,你隻能相信我。我和蔣遠周向來勢不兩立,我就算死也不會讓他得到情深,你既然都做到這一步了,最後的賭約不敢下嗎?」


    萬毓寧將紙遞還給方晟。


    男人朝她手上看了眼,萬毓寧戴了副白色的手套,看來也算吃一塹長一智了。


    「麻煩幫我倒杯水。」


    萬毓寧拿過杯子,過去倒了大半杯水,她回到床前,方晟取過藥盒,手指艱難地將藥拿出。萬毓寧看著他將藥一顆顆丟入水中,白色的藥丸遇水在化開,她視線定定地看著。


    方晟幾乎將整盒藥都放了進去,萬毓寧喉間輕滾,目光落到男人臉上。


    她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這個男人,她曾經也愛過,並且堅定過要和他過一輩子的決心,萬毓寧視線有些模糊,方晟朝她看眼,輕輕笑了下,「哭什麽?」


    「我沒想到,你會這樣死去,我設想過一百種讓你不得好死的死法。」


    方晟左手拿起那杯水,慢慢搖晃了幾下,「所以,如你所願了,我這也算不得好死。」


    萬毓寧心裏並沒有雀躍,隻是覺得空空的,她坐到椅子裏麵,方晟目光透過那杯漸漸發白的水看向窗外。「萬毓寧,我死之後,你對我所有的恨就隨之埋葬吧,你別再為難許情深了。」


    她這樣一聽,抬起手指在眼角處輕拭,「我要說不呢?你還能拿我怎麽樣?」


    方晟並未被她的話激怒,「確實,我已經不能拿你怎麽樣了。」


    今天的陽光不算好,房間內有空調,感受不到外麵的寒冷,方晟將水杯湊到嘴唇邊,先是輕抿一小口,他皺起眉頭,「真難喝。」


    萬毓寧緊盯著,手掌輕握,然後看著方晟大口大口喝完了杯子裏的水。


    他將水杯放回床頭櫃,安靜地閉起雙眼,萬毓寧有些緊張,「你怎麽樣?」


    「哪有那麽快就死了,你不用著急。」


    萬毓寧起身,朝著方晟看了最後一眼,再留在這隻會徒增麻煩,她抬起腳步往外走。她一刻沒有逗留,司機在外麵等她,兩人很快離開醫院。


    萬毓寧並未直接打電話給蔣遠周,她掏出手機,發了條簡訊給一個陌生號碼。


    發完之後,她將信息記錄刪除,然後抬頭看向窗外。


    蔣遠周此時正在星港的辦公室內,接到簡訊時,手機發出震動聲,他拿過來看了眼,簡單明了的幾個字,內容卻足夠震撼,「速去方晟病房,將死!」


    蔣遠周將手機放到旁邊,可精神卻集中不起來了,他重新看眼簡訊內容,然後拿了手機往外走。


    來到方晟的病房,護工陪著方晟,方明坤下樓去買東西了。


    蔣遠周朝四周看了眼,視線最終定在方晟身上,他神色並無異樣,方晟沖旁邊的護工道,「你先出去。」


    「好。」


    蔣遠周站在床尾處,麵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是你讓我來的?」


    「不是,」方晟輕搖頭,「應該來說,是萬毓寧。」


    蔣遠周眼裏露出疑惑來,方晟朝旁邊的椅子指了指,「蔣先生,請坐吧。」


    男人站著沒動,「看你的樣子,也是有話要和我說。」


    「我和你之間,其實並不算有多大的仇,所以,我們可以心平氣和地說幾句話。」


    蔣遠周雙手撐在病床床尾處,「你想跟我說什麽?」


    「如果我什麽時候死了,我的死隻跟萬毓寧有關。」


    蔣遠周垂了下頭,嘴角扯出抹嘲諷笑意,「方晟,報仇還沒報夠是嗎?還想借刀殺人?」


    「萬家如今這樣,我已經心滿意足了,隻是我空有想法,可渾身不能動彈,顯然是能力不夠了。要不然的話,我臨死之前肯定要拉萬毓寧墊背。」


    蔣遠周眉角輕挑,「有我在,你拉得動嗎?」


    「是,所以我放棄了,」方晟麵上沒有絲毫的惱怒,「蔣先生隻需要知道,把你騙到我病房裏的人是萬毓寧。還有,我跟她最適合的就是互相殘殺,不存在什麽相互原諒。」


    蔣遠周並不知道方晟一心求死,更不知道他剛用過藥,「這是你和萬毓寧的事,不必來跟我說,我不感興趣。」


    「那情深的事呢?」


    蔣遠周想到許情深的種種,心裏更加不是滋味,「那也是我和她之間的事。」


    方晟自知,蔣遠周很難跟他心平氣和的好好說會話,他們兩個,誰都不想給誰好臉色,「如果有天,情深回到了你的身邊,請你善待她。」


    「我不需要你教我怎麽做。」


    方晟點了點頭,時間差不多了,他閉起眼簾,蔣遠周知道整件事透露著怪異,他想到了什麽,抬起腳步往外走。


    司機接到蔣遠周的電話時,剛將萬毓寧送到九龍蒼,「喂,蔣先生。」


    「萬小姐呢?」


    「萬小姐回九龍蒼了。」


    蔣遠周站在一扇半人高的窗前,「她今天去醫院,沒什麽特別的事發生吧?」


    「沒有,挺好的。」


    蔣遠周掛斷了電話,司機下去給萬毓寧打開車門,她神清氣爽地走了出去。


    許情深下午時分並不忙,接到方晟的電話時,有點驚訝,她以為他不舒服,開口便焦急問道,「方晟,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忙嗎?」


    「不忙。」


    方晟的聲音有些無力,「情深,陪陪我吧。」


    「現在嗎?」


    「請最後一次假吧,我想讓你推我出去走走,我好久沒有看到外麵的熱鬧了。」


    許情深聽著難受,「方晟,你為什麽要這樣說?」


    「當然是想博取你的同情,」男人輕笑,「真的最後一次,我以後也沒力氣出去了。」


    「不許胡說,」許情深打斷他的話,「我馬上過來。」


    星港的規章製度向來嚴苛,但對許情深似乎格外照顧,況且還有兩個多小時就要下班,醫院這邊也沒說什麽。


    許情深走進方晟的病房,方明坤剛給方晟套上外套,「這麽冷的天,出去做什麽?」


    「爸,我挺喜歡冬天的,天氣好。」方晟朝身上的衣服看眼,「我還想出去買幾套新款,這些都過時了。」


    方晟向來也是個講究的人,許情深走過去,「好,我陪你去買。」


    「爸,你就在這睡會,今天我想和情深單獨出去。」


    「你坐著輪椅,情深一個人……」


    許情深拿了條毯子,給坐在輪椅內的方晟披上,「幹爸,沒事的,我們打車去,我可以讓計程車司機幫忙。」


    方明坤還是不放心,但方晟堅持,他最後隻得點了頭。


    許情深推著方晟走出醫院,門口停著好幾輛待客的計程車,許情深將他推到其中一輛跟前,「我們去哪?」


    「就去明夏商場那邊吧。」


    「好。」


    許情深過去請求幫忙,司機是個熱心的中年男人,勁道也大,將方晟弄上車後,許情深不忘替他蓋好毯子。


    來到明夏廣場,許情深付錢的時候讓司機不用找零,但對方執意將一張五十的遞向她。「你等等,我幫你拿輪椅。」


    許情深不住說著謝謝,將方晟安頓好後,推著他進入步行街。「先給你買兩套衣服吧?」


    「一套就夠了,也沒多大的場合需要經常穿。」


    方晟對這兒比較熟悉,許情深順著他的意思往前推,來到男裝精品店,他親自挑選了一件襯衣,沒有要正統的西裝,這樣的天,他再選了件米黃色的低領毛衣。


    結帳的時候,許情深從包裏去掏卡,方晟按住她的手掌,「我是男人,還用你付帳?」


    「我想送你。」


    「以後吧,會有機會的。」


    方晟付了錢,許情深看到他左手簽了自己的名字,服務員將紙袋遞向她,許情深拿在手裏,方晟有些累,坐在輪椅內微喘,「我餓了,去吃點東西吧。」


    「好。」


    走出精品店,冷風猝不及防灌過來,許情深散在肩後的頭髮被吹散開,幾絲打在麵上,又痛又癢。


    「你想吃什麽?」


    「小吃吧。」方晟許久不曾吃過這樣的東西,隻是實在沒什麽胃口。


    許情深推著他走,步行街上到處都是美食,許情深看到有賣酒釀餅,過去買了兩個。


    這東西方晟以前愛吃,許情深回到他身前,「快嚐嚐。」


    方晟現在看到吃的,胃裏麵就翻滾著難受,但他還是張開了嘴,他輕咬一口,卻立馬偏過頭要吐。許情深嚇得用手裏的袋子去接,方晟將她的手掌輕推開,「沒事。」


    「很難受嗎?」


    方晟不住咳嗽起來,他壓抑著,麵色漲得通紅,他感覺到一種濃鬱的死亡氣息正逼近而來。


    許情深替他輕拍後背,半晌後,方晟才緩過神,他隨手朝前麵一指,「推我去那邊看看吧。」


    商場的門口擺著某名牌的手套、圍巾等,方晟走過去,挑了幾款讓許情深戴上。她心不在焉,卻又不忍掃他的興,方晟沒有問她的意見,覺得都不錯,便要結帳。


    「我哪戴的了這麽多?」


    「那就一個星期換一套,你是女孩子,這個年紀哪有不愛美的?」


    服務員將帳單放在硬包裝盒上,遞到方晟手邊讓他簽字。


    天氣逐漸暗下去,像是要下雨,許情深抬頭望向不遠處,「要不要看電影?」


    方晟的最後一天,想做很多很多的事,但他顯然來不及了,「下次吧。」


    「那好。」


    「前麵有跳舞機,去看看。」


    許情深順著他的意,來到遊戲大廳的一樓,許情深兌了幣,方晟站在旁邊笑道,「跳一個?」


    「不行,早就生疏了。」


    「瞎跳跳,又沒人認識你。」


    許情深朝四周看看,是沒什麽熟人,她投了幣進去,然後選了單人的遊戲。


    方晟站在一米開外,勁爆的舞曲並未引來別人的側目,許情深好久沒跳過了,以前跟方晟戀愛的時候,每次逛到遊戲廳都會進去跳兩把。


    他們喜歡跳雙人的,那時候一路過關斬將,旁邊會聚著不少的小屁孩觀戰。


    方晟這麽看著,那種談戀愛的感覺好像又回來了,他眼裏滿滿都是她的身影,看著她擺臂甩頭,看著她一關關闖過去。


    但是許情深終究心思不在上麵,玩了兩把,意興闌珊地退下來。


    方晟倚在輪椅內,許情深勉強拉出抹笑,別說是跳舞了,她覺得她當著方晟麵的每走一步,都是用刀在他身上割肉。


    「怎麽不跳了?」


    「現在長大了,對這個沒興趣了。」


    許情深走到方晟身後,「你肯定累了,我送你回醫院吧?」


    「情深,我想回家。」


    「回家?」許情深不由彎下腰,「回家做什麽?」


    「先帶我回家吧。」


    許情深推著方晟回到街上,看到一把把傘都撐了起來,「呀,下雪了。」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我去買把傘。」


    方晟見她要往前沖,抬起左手拉住許情深的手掌,「帶我一起啊。」


    「你在這等我吧。」


    「我也喜歡雪。」


    許情深見雪下得並不大,這才推著方晟出去,有雪花落到臉上,方晟並未伸手拂去,他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在大街上穿梭,腳步邁得飛快,甚至有人跌倒。但是沒關係,隻要雙腿還在,跌倒了就能爬起來。


    方晟抬了抬腦袋,許情深看到他烏黑的髮絲上,落了幾片白色,「方晟。」


    「嗯?」


    「你看到活著的美好了嗎?」


    方晟仰起腦袋,目光望入許情深的眼裏,「我看到了。」


    她嘴角展開弧度,「那我等你,等你好了以後跟我去玩跳舞機。」


    男人沒有答應,他不想在最後給許情深一個空頭承諾。兩人來到賣傘的攤位前,許情深隨手拿了一把帶碎花圖案的傘,方晟輕搖頭,「換。」


    許情深拿起另一把格子的,方晟幹脆抬手,指向旁邊掛著的黑傘。


    「顏色太沉了吧?」


    「簡單,最好不過了。」


    「好。」許情深將那把黑傘取下,付了錢之後撐開,卻在恍惚之間想到了那一個晚上。


    那天的蔣遠周同樣也是撐著黑色的傘,他從一片蒼茫的世界裏走來,許情深滿眼的白色都被那種濃黑給劈開。


    「情深?」方晟見她不動,輕喚出聲。


    許情深回過神來,「我們回家吧。」


    在回去的路上,方晟讓許情深買了一束鮮花,他雙手捧在手裏,手指觸摸著柔軟的花瓣,許情深柔聲問道,「晚上想吃什麽?要不要帶點回去?」


    方晟搖了搖頭。他整個人都開始不適起來,眼睛望出去霧蒙蒙的一片,他使勁眨了眨雙眼,視線這才恢復清明。「情深,快回去。」


    「怎麽了?不舒服嗎?」


    「不是,我不想待在外麵了。」


    許情深帶他去攔車,回到方家的時候,天都快黑了。她將方晟推入臥室,「我給你把暖氣打開。」


    「情深,扶我到床上躺著。」


    屋裏就許情深一個人,她沒那麽大的力,許情深雙手抱在方晟的腋下,好不容易讓他起身,兩人雙雙栽入大床內。許情深忙要起身,生怕壓痛他,方晟左手臂摟緊她,但僅僅也是一下後就鬆開了。


    許情深讓他躺好,再將被子給他蓋上,「我們這麽久不回去,幹爸肯定急壞了,我給他打個電話。」


    她掏出手機,方晟見狀,一把奪了過去,他將許情深的手機關機。


    「你這是做什麽?」


    方晟輕拉過許情深的手,「我不想我爸眼睜睜看著我離開,我怕他承受不了。」


    「你……」許情深聽到這,心口咚咚直跳,慌亂的不行,「你別嚇我,胡說什麽呢?」


    「情深。」方晟輕喚出她的名字,最後的話卻卡在喉嚨間說不出來了,許情深雙手拽住方晟的手臂,「走,我們去醫院!」


    「別白費力氣了,」方晟動也不動,「情深,死亡不一定是最糟糕的事,對我來說,有尊嚴的死去,勝過我如今的苟且偷生百倍千倍。」


    「你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許情深始終不敢往那方麵去想,「你身體不行了是不是?那你幹嘛不跟我說,星港那麽好的醫院,那麽多醫生都會救你的。」


    「救回來一次,又能怎樣?」方晟看得很開,他握緊許情深的手掌,「我時間不多了,連一分一秒都不捨得浪費,情深,你陪我說說話吧。」


    方晟忽然這般,許情深哪裏能接受得了,她伏在他身側哭出聲來,「你至少要告訴我,為什麽會這樣?」


    「是我自己,我活不下去了。」


    許情深聽在耳中,倒覺得還有幾分希望,她起身盯著方晟看去,「我知道你一直都有這樣的想法,但我們不是在你身邊陪著嗎?」


    「不哭,行不行?」方晟拉了拉她的手,「讓我好受些。」


    許情深將眼淚吞咽回去,方晟的視線落向窗邊,「把窗戶打開吧。」


    她起身過去,拉開窗簾,再將窗戶打開,寒風係數吹進屋內,吹得牆上的紙張嘩嘩作響。萬毓寧撕過一次,不過如今又貼回去了幾張。許情深側過身看眼方晟,見他麵色似乎好了些,隻是這樣的角度望去,他精氣神都沒了,人瘦的厲害,許情深知道這些都不是好的現象。她強扯出抹笑,走回方晟的床邊。


    「情深,你還記得我媽媽長什麽樣嗎?」


    許情深輕點下頭,「小時候的記憶模糊了,但是家裏有幹媽的照片。」


    「我也是,」方晟抬起的視線盯向天花板,「記憶中,媽媽的樣子模糊極了,我隻知道她去世的那天,我爸痛不欲生,滿世界都是哭聲。我當時應該特別想跟你在一起,想抱著你,讓你安慰我,但那天也是你最黑暗的日子,我們一同失去了最愛的人。」


    「方晟,我知道我比你幸運得多,我比你晚知道這麽多事,我沒有像你那樣日日煎熬。」


    「情深,」方晟唇瓣輕挽,視線落到她的臉上,「從昨晚開始,我媽媽的一顰一笑,眉眼之間的痕跡,忽然都清晰無比地呈現在我的眼前,她不再出現在我的夢裏麵了,她是要來帶我走了。」


    「方晟!」


    他聽得出許情深話裏的慌張,方晟意識有些模糊,嘴裏麵幹澀的厲害,「你別怕,也別太難受,你這樣……會讓我走得很不安心。」


    「你真要走了?真要這樣走了?」


    方晟拉過許情深,讓她趴在自己胸口,「一直想和你說對不起,我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夠了,我選擇一條捷徑去接近萬家,可很多時候,我看著你身處險境卻不能幫你。我現在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我真後悔,當初在萬毓寧瘋瘋癲癲時,我應該除了她,不給她留下任何傷害你的機會。」


    「方晟?」她抬頭朝他看了看。


    麵對許情深的目光,方晟不想在走後還有任何隱瞞她的事,「阿梅的事,是我做的,也是我把萬毓寧引到城中街的。」


    「什麽?」許情深目光裏露出難以置信,「不可能,你怎麽會做這樣的事?」


    「你和宋佳佳被撞的那次,是阿梅指使的,這個女人不比萬毓寧善良,留著絕對是禍害。」


    「但……」許情深話語跳到喉嚨口,被硬生生吞咽了回去,「不說這個,你好好休息。」


    星港醫院。


    方明坤在醫院內已經找了一圈,打許情深和方晟的手機,都關機了。他心裏越來越慌張,再一看外麵的天,雪倒是停了,可夜色濃重,這個時候還沒回來,許情深不可能這樣不知輕重,唯一的可能……


    難道是方晟出事了?


    他們出門的時候並沒有說要去哪,方明坤更不知道應該去哪找。


    他找到導醫台、甚至找到許情深所在的科室,他想問問有沒有線索,哪怕是一點點都行。


    醫院門口,方明坤孤單影隻地站在燈光裏,老白聽了蔣遠周的話,示意司機按響喇叭。


    方明坤半晌後方回神,他朝一旁望去,蔣遠周落下車窗,方明坤抬起沉重的腳步走去。


    蔣遠周率先問道,「找到去哪了嗎?」


    他輕搖頭,「方晟隻說要出去逛逛,沒說具體的地方。」


    「手機呢?」


    「關機了。」


    蔣遠周聽了,就覺得情況肯定不會好到哪裏去,「你上車吧。」


    方明坤沒想那麽多,他坐進了後車座內,老白示意司機往前開,「方先生,您再好好想想,許小姐和方晟戀愛的時候,通常都會去哪裏?」


    蔣遠周將視線別向窗外,盡管此時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他們,可越是逼近方晟最後的日子,他和許情深曾經的時光就會殘忍地映入蔣遠周的眼簾中。


    「有,但是地方很多,情深和方晟感情好,那時候恨不得天天膩在一起……」方明坤滿眼的焦急,他已經顧不上這些話會讓別人作何感想。


    「你再好好想想,總不能這樣沒頭沒腦地找。」


    「對了,方晟說要去買衣服。」


    老白朝蔣遠周看去,「蔣先生,要不先去附近的商圈找找?」


    蔣遠周沒說話,老白就當他同意了,他示意司機往最近的印象城開去。


    方家。


    方晟不住幹嘔起來,許情深給他擰了毛巾,她著急地要去拿手機,方晟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許情深用力掙紮,方晟的半邊身體都被拉出了床沿。許情深忙抱住他,讓他躺回去。


    「為什麽不肯回醫院?」


    方晟搖著頭,待平復些後,這才開口道,「沒用的,情深,我吃了藥。」


    「藥?」許情深大驚失色,兩手掐著方晟的肩膀,「什麽藥!」


    方晟唇瓣輕啟,說了個藥名,許情深聞言,魂都丟了,整個人木然地坐到床上。她知道這種藥對於方晟的病來說,是致命的,醫院的人不可能給他用,方明坤更加不可能。


    許情深顫抖著嘴唇,「誰,是誰給你的?」


    方晟痛苦地閉起雙眼,他難受地想要坐起身,可他全身使不出一點點力氣,許情深見狀,忙將他攙扶起來,然後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情深,放我走吧,」方晟氣息奄奄道,「別再一次次讓我活下去,如果真的有治癒的可能,我比誰都想活著,所以……放我走吧。」


    「不!」許情深說不出別的話來,「你告訴我,是誰給你的藥?是誰?」


    方晟僅能動彈的左手握向許情深的手臂,「蔣遠周既然愛你,你就有好好活下去的機會,情深……」


    「你胡說什麽呢?」


    方晟劇烈地喘息著,「蔣遠周……他絕不是善良的人,星港肯收治我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蔣萬這種家庭裏的人,我們不能用尋常人的道德或者醫德去衡量他們,蔣遠周一言可奪萬人權,他是不會在乎的,他在乎的是你。」


    「我們不說這個話行不行?」


    「情深,別再掙紮了,」方晟腦袋在她懷裏動了下,「我也撐不到搶救室了,你讓我把想說的話都說完吧。」


    「你為什麽要這樣?你從來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


    「因為我撐不住,我累了啊,」方晟躺在許情深的懷裏,「但是你還得活下去,情深,你向來是個聰明的人,你一定可以讓自己好好地活著。」


    「我現在顧不得這些,我隻要你活著,我不能看著你死。」許情深雙手抱緊懷裏的男人,這個人陪她走過人生最晦暗的時候,他拉著小小許情深的手,一步步在前麵帶著她,跨出許家的陰霾,跨出後媽的辱罵和挨打,她看到了外麵世界的光明和美好。可是為什麽,他就要這樣走了?


    越是接近那一步,許情深就越是接受不了。


    「方晟,不可以,不可以……」


    「你不許走,不許走。」


    她能體會到方晟的痛苦,也知道他需要解脫。可人都是自私的,即便再怎麽看慣了生死,許情深都接受不了,活著跟死去,對於她和方明坤來說,誰都會選擇讓他活著。


    方明坤跟著蔣遠周找了一大圈,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蔣遠周想了想,忽然問道,「他們有沒有可能回家了?」


    「不會,方晟答應了要回醫院的。」


    「與其這樣瞎找,還不如回家看看,如果他們不在,就從家附近開始找起。」


    方明坤也沒別的辦法,隻能答應。


    車子開出去,這兒離方家並不遠,十幾分鍾就到了,方明坤探出視線,嗓音猛地激動起來,「應該是在家裏,臥室亮著燈!」


    蔣遠周聞言,心裏總算一鬆,找來找去,居然是回了家。


    車子停穩後,不等老白替他打開車門,蔣遠周率先走了下去,方明坤快步在前麵走著,車上就留了司機一人。


    來到方家門口,方明坤開門進去,隱約聽到臥室內有哭泣聲傳來,蔣遠周穿過客廳往前,屋內的許情深和方晟完全沒有聽到外麵的動靜,方明坤欲要進去,被蔣遠周伸手扣住了手臂。


    兩人的步子都頓在外麵,方晟彌留之際,話語越來越輕,「情深,我看到我媽媽了,她正向我慢慢走來,聽,她跟我說話了。」


    「不,我不信。」許情深下巴緊緊抵在方晟的頭頂,「她會保佑你……」


    「她說,她來接我了。」


    許情深嗓音破碎,一聲接著一聲的痛哭透過門板傳到外麵,「方晟,別這樣好嗎,你讓我怎麽辦?」


    「情深,」方晟喉間輕咽,握住許情深的手不再有力,「我想聽你一句實話。」


    「情深,到了今天,你還愛我嗎?」


    蔣遠周手落向冰冷的門板,門並沒有上鎖,他隻是輕用一點力,就推開了一條狹窄的隙縫,視線中,許情深背部彎著,雙手緊緊抱著懷裏的方晟。他感覺他的呼吸透出絲絲縷縷的疼痛來。


    許情深腦子裏一片空白,方晟這樣問她,無非也是不想在最後留有遺憾。


    他們原本應該活在純粹的感情裏麵,隻是後來雜糅了太多東西,陰暗的、醜陋的、邪惡的,可方晟愛她的初心從未變過。


    他珍惜這樣的一個女孩,所以陪她走過幼年、走過青春,走進最美好的時光中後,他留下自己的心給她。


    這顆心從知道什麽叫**情開始,就獨獨喜歡過一個人,即便蒙上塵埃也從未改變過。


    許情深嗓子嘶啞無比,抱住他的手臂收緊,再收緊。她隻知他要走了,她憑著最後的力氣想要留住他,「愛,方晟,我當然愛你。」


    ------題外話------


    望天——


    最後一句,你們可以當做沒看見,哈哈哈哈哈


    反正我是寫給蔣遠周看滴,不代表咱們情深妹紙的真實心理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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