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科爾文的呼喚,莉亞拉開石牆,把自己暴露在燭光裏。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眼睛越瞪越大,看起來好像連呼吸都屏住了,生怕多說一個字她就會從自己麵前消失似的。


    “我是在做夢嗎?”他說。“你真的在這兒嗎,莉亞?這不是從我腦子裏變出來的?快說點什麽。讓我聽聽你的聲音。”


    莉亞唇邊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就算她想藏也藏不住。“那你想聽我說什麽呢?”她一邊說著,一邊再次踏進房間,身後的石門依然半敞著。


    “這是怎麽回事?你已經能走路了?”他不敢相信地問道。“給我看看你的手。”


    她伸出那隻曾被箭釘住的手。在手掌那裏有一枚凸凹不平的疤痕,但傷口已經基本愈合,現在也不怎麽會痛了。


    “不是這隻——給我看那隻有聖騎士印記的。”


    她又把另一隻伸出去。這隻手的皮膚上麵有一個小小的粉紅色疤痕。“現在你滿意啦?”


    科爾文目光緊盯著她,臉上的情緒矛盾而複雜。莉亞看得出來,一方麵他因看到自己的出現而欣喜若狂,可另一方麵他也為看到她身處險境而憂心不已。他試探著拉起她的手。因為剛進屋不久,屋子裏的寒氣還沒來得及浸透他,所以那隻手很暖。他的眼睛久久定格在她的臉上,表情卻變幻不定——各種情緒在他心裏激烈鬥爭,對於該怎麽對她就在這裏的事實作出回應,相反的兩種思慮相互碰撞,不斷鬥爭,互不相讓。


    “你來了。”他再次輕聲低語,還沒從驚訝中緩過神來。


    “我來了。我好起來了。還有,你妹妹也安全了。”


    她的話好像沙漠中的甘露。科爾文這次立刻有了回應,把她緊緊拉入懷中,力氣大的差點讓她叫出聲來。莉亞感覺他的身子在發抖,便同樣用力地擁住他,把淚水盡數揮灑在他喉嚨處的絲絨上衣裏。起先,他把下巴擱在她頭頂上,然後又把嘴唇貼在發絲間吻了吻,好像在虔敬地為這顆頭顱祈福。原本冰冷刺骨的房間因為有了他而變得溫暖柔和起來。絲絨上衣裏有燃香的味道。他的皮膚也沾染上了味道,可還是能嗅出他獨有的氣味,這正是她眉頭心間念念不忘的味道。


    在莉亞聽來,此刻科爾文的聲音無比輕柔,“幾天前海上有一場很大的風暴。不知怎麽又突然停了,然後出現了一艘船。我從窗戶裏看見了它,一艘駛向這塊罪惡之地的大船。就是從那扇窗戶裏看到的,那時靈力告訴我,是你來了。”他退開一點,兩手捧著她的臉。“最近幾天我一直都在擔心你,擔心得快要發瘋。我想著你一定出了什麽事,這地方這麽凶險,簡直像風暴雲壓頂一樣,讓我寢食難安。這幾個晚上我一直給你守夜,祈禱你得到庇佑,平安無事。”他的眼瞼疲憊得直往下垂。“我好累,莉亞。從來沒像現在這麽累。那是你的船嗎?那是你……來了嗎?”


    莉亞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對他笑了笑。“蓋倫?德蒙特傳信說你們倆被監禁在這裏。他們放出話來,隻有放了帕瑞吉斯,你們才能重獲自由。”


    科爾文在驚恐中睜大雙眼,“她被釋放了嗎?”


    “沒有,她還是我們的階下囚。我想她一定要瘋了。聖球幫我找到你的,幾天前我從多佛港啟程,然後遇到了風暴。”


    他的臉一下子揪緊了。“你怎麽到這兒來的,莉亞?你怎麽站起來的?當我離開的時候……你是那麽的虛弱,那麽的憔悴。那時你路都不能走,可現在卻站在我麵前,你的康複速度太讓我吃驚了。”他在驚奇中後退一步,好整個兒地打量她,手卻移過來握住她的。從指尖傳來的溫度讓她不禁一陣微顫。


    “大教堂治愈了我,”莉亞盡力不讓自己聲音發抖。在他身邊時,她從沒像現在這般局促不安,他注視的方式,急切的關心都讓她無比沉醉。“米爾伍德總能修複傷痕,那裏的靈石可是非常強大的。”


    聽到這話,他的眼睛突然眯緊,好像話裏有什麽戳到他的痛處。“它們的確如此,我很確定。”他的臉上掠過一縷陰沉。“但它們還比不上這裏的。”他的手緊緊攥住莉亞的手。“莉亞,你不能待在這裏。世上沒有比這兒對你更危險的地方了。如果他們抓住你,如果有人知道你是聖騎士……莉亞,你不明白這有多危險。”


    “我明白這兒非常非常危險,”她回答。“所以我才要來救你出去。恐怕達荷米亞國內已經沒有聖騎士了。如果他們會毀了我,他們也一樣會殺了你的。謝天謝地,你還被留下來了。”


    他苦笑了一下,“我之所以被留著是因為馬爾恰娜


    。我聽說她已經上了來達荷米亞的船,因為這個我心痛不已。”接著他抓住莉亞的肩膀,聲音放得更加柔和。“這裏是赫達拉妖姬宣誓的地方。這裏是她們訓練運用靈力的地方。夜裏的那些低語聲……簡直讓人無法承受。這裏的恐怖超出想象,這是蛇的老巢。莉亞,我聽說過的那些東西……那些儀式就在這裏。還記得聖靈降臨節盛會嗎?大主教當時要我們別看那些人跳舞,這裏每晚都有這樣的舞會,他們逼我去看,莉亞。


    “我是這兒的犯人,可這間屋子不是我的囚房,反而是我唯一的避難所。可這裏也並不安全。他們派了一個浣衣女來監視我。她是個赫達拉妖姬,莉亞。每天她都會用花言巧語來哄騙我,想引誘我屈服。我走之前你給我的那個神力,你簡直不知道它對我多麽有用。有了它,我得以看清德豪特大教堂的真實麵貌。在這裏,所有看似偶然的相遇實際都不是偶然。每個同我講話的人都想把我拖垮,讓我違背許下的聖騎士誓言,每一條誓言,每一個人。他們不想讓我死,莉亞。死反倒是一種憐憫。他們想讓我加入他們,像他們一樣背棄誓言。這就是他們在我這裏想要得到的。可他們想從你身上得到的完全不同,”他手上不自覺加大力氣,手指深深扣進她的肩膀。“他們會轉變你,把你變成他們中的一員。你絕對不能待在這兒。”


    科爾文眼中的神情讓她感到害怕,可她還是下定決心,問道:“那你為什麽還能堅持著不屈從他們呢,科爾文?”


    這個問題好像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意識到自己手握得太緊可能弄疼了她,他臉上顯得有些窘,把手從她肩膀上拿開,從脖子上伸進絲絨上衣裏解開裏麵的襯衣領。透過昏暗的火光,莉亞得以看清衣料上的花紋,有棱紋的肩部,金色的絲線和前襟上一路向下的盤錯紐扣。科爾文解開幾顆扣子,拉出一條編織項鏈,上麵掛著一枚戒指。火光在它表麵反照出閃光,看到科爾文把它帶在身上,莉亞感到一陣欣喜。


    “就是這枚小小的戒指,”他把它捏在指間。“就是它救了我。”他目光深邃,對視著她的眼睛。“從離開你的那刻起,我就一直把它帶在身上,每時每刻我都能感覺到它的存在,讓我始終記得你,記得米爾伍德,記得靈力的感覺。不管有任何事情想來迷惑我,它都能幫我集中精力不受其擾。德豪特曼達是很厲害,可隻要主體不允許,他們是無法擾亂人心智的。我不知道自己能在這種地方堅持多久,你的戒指是我不向他們屈服的唯一支撐。”


    一陣感激夾雜著溫暖湧遍莉亞全身,她微顫著緩緩呼出一口氣。“我們一定得把你們從這救出去。你知道……你知道他們把艾洛溫關在哪裏嗎?”


    科爾文搖頭。“他們嚴格限製我跟她的接觸。這裏的大主教——他已經被腐化了。我沒有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了真相。現在這裏是德豪特曼達掌權。他們讓所有人都接受符水儀式。有傳言說不接受儀式的人在第十二夜後就會大難臨頭。但是,這倒有幾分道理。第十二夜是對冬天到來的慶祝,慶祝在一年中最黑暗的那一天之前的十二個日子。在那期間,每個白天都會變得越來越短。我擔心那之後,大災難會隨之而至。”


    莉亞點點頭。“大災難就會在那天晚上爆發。艾洛溫傳遞消息了嗎?那之後發生什麽了?”


    科爾文雙臂交叉抱胸,對莉亞搖了搖頭。“一開始,他們恭恭敬敬,對這消息特別上心,大主教神情肅穆,一字不落地認真傾聽。接下去的幾天,他開始不斷地提出疑問。他是個很狡詐的人,莉亞。他很危險。起先他的問題聽起來非常真誠,還能冷靜地聽進我們的勸告。可後來他問的每一個問題都給他是否相信這件事畫上了疑問。比方說,為什麽警示先兆出現在我們國家而不是達荷米亞王國?當然,他從未對大災難即將來臨進行否認。可他一直反複質問,刺探當時的情形。通過你的那個神力,我明白了他想要弄清我們到底是從哪個大教堂知道了這些。艾洛溫提到了它坐落在普萊利,但記不得那大教堂的名字了。他一直在搜尋位於普萊利那個大教堂的名字。我們要是能想法子給他們送信警告就好了。”


    “靈力會這樣做的,”莉亞充滿自信地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就像它會把我送到這裏來一樣,它會送出警告的。現在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把你們倆救出來。在牆裏有很多秘密通道,我想也一定有一條能通到艾洛溫的房間。我會去找馬丁來幫忙,然後我們就一起乘你看到的那艘大船離開。”


    “馬丁在這裏?”科爾文被她的話搞得一頭霧水。


    “我還有很多事要告訴你呢。給,


    先把這個蘋果吃了,我來告訴你都發生了什麽,還有我和馬爾恰娜是在哪兒分開的。”


    他欣然接受了這個提議,卻把這蘋果的第一口給了莉亞,她也沒有拒絕。從沒有一個蘋果像這個這麽美味香甜。她興致勃勃地看著科爾文吃果子,慢慢地充分享受每一口,同時把自己的冒險經曆講給他聽。她提到了克瑞恩?維恩,普萊利的艾溫斯林,以及自己是如何得知穿越聖幕不能把他們帶到德豪特大教堂的。她也說到在狄埃爾湯城的城堡裏找到了馬爾恰娜,當他聽到德豪特曼達對他妹妹的所作所為和狄埃爾對瑞奧姆的無恥行徑後,臉色瞬間在憤怒中變得慘白。她繪聲繪色地描述了奧古斯丁大教堂的景象和那位陰險的大主教。當聽到她在當著大主教管家的麵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製服,還把他的護衛都打得落花流水時,他震驚得嗆到咳嗽起來。她還提到在多佛港外麵過夜的那個有靈石守護的洞穴,還坦白了自己當時是如何想他,想知道他的下落的。他們就這個討論了一番,科爾文說他當晚曾被一陣低語驚醒,各種有關她的念頭不停地折磨著他。打那之後,他為她和她的安危牽腸掛肚,難以入眠。最後說到了把她帶到這裏的托馬斯?大主教和浩克號上的船員,還有她前一晚遇到狄埃爾手下以及那個叫茹旺的男孩子是怎麽帶著她走完剩下這段路程的。


    “我真不敢相信,”在她講述的最後,科爾文總結道:“真的是靈力在指引你的每一步。知道你就在我附近,現在我終於能睡得著了。但我還得要警告你,莉亞。如果你被抓住了,如果他們知道你是聖騎士,他們就會轉化你。在這個大教堂裏有很多曆史悠久的靈石。我曾經就見過其中一個,上麵有蛇形符號——兩條像麻繩一樣絞在一起的蛇。底下花園裏有一塊靈石上也有這個標記。當我伸手去碰它時,它卻把我燙傷了。有人告訴我,隻有女人才能碰它。但就經過那短短的一觸,莉亞,我看到它守衛著一條深深通向地下的通道。那裏有一個全是巨蛇的小房間,莉亞。就那麽短短的、滾燙的一瞬間,我看到的景象也足夠嚇得人丟了魂兒了。如果進去的人沒有魔石,它們就會攻擊。裏麵全是屍骸和死亡的氣息,那是個充斥著恐懼的地方。蛇身上有種奇異的東西,人總是不自覺地會害怕它們。那兒就是這種地方。”科爾文的臉上毫無血色。“你知道我害怕幽閉的地方的。更何況是被活活埋在蛇坑裏,如果不接受赫達拉妖姬誓言就會被毒死。莉亞……我求你。你一定不要他們被抓住,不然他們會把你關進那種地方的。之前我一直擔心馬爾恰娜一到,他們就會把她丟進那裏。我不能想象你們倆中的任何一個變成赫達拉妖姬。求你,莉亞。一定要小心。”


    腦海中蛇窩的景象讓她在反感和厭惡中全身發抖。科爾文的講述喚起了一段回憶,她看見過那個兩條蛇交纏的符號,它曾在她腦海中熊熊燃燒。在她心中湧起一陣令她十分不快的預感,那就是她需要找到那個地方,這正是她來到德豪特大教堂的原因。靈力此時在她心中湧動著,讓她漸漸平靜下來。但它也告誡她——不能告訴科爾文。


    “我會小心的,”莉亞笑著對他說。“我想讓你睡會兒,科爾文。我會在旁邊守著你的。”


    他搖搖頭,“不,我想再和你聊下去。我在這個地方學到了很多東西,靈力教給我好多事,可沒有一個能和我談心的人。這兒沒有人能像你一樣了解我的心思。”他向前傾了傾身。“莉亞,有件事一直壓在我的心頭,而且最近越來越重。這裏的生活暗無天日,可我知道我總會重獲自由,離開這裏。我渴望離開這些國家,離開科摩洛斯這片海岸,找一個這些邪惡之物不能容身的地方。大災難就要來了,我能預感得到。接受德豪特曼達的行事方式的,必定會倒在大災難腳下,支持赫達拉妖姬的人會被殺死。我還知道這裏是完全黑暗、蝕心邪靈肆意遊蕩的地方。盡管如此,我依然能感到靈力與我同在。我一直對我的誓言忠貞不貳,我沒有對他們的方式屈服。”他突然目光下視,臉上的表情極為痛苦。“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


    “說吧,科爾文,”她鼓勵道,身子微微傾向他。“你總能跟我說的。”


    他看起來憂心忡忡,眼睛裏各種複雜情緒翻湧不已。“靈力要我做一件事。”他呼吸變得沉重起來,下巴也開始發抖。“這不是我想要的,可我絕對沒有搞錯。完成這件事情的緊迫感與日俱增。靈力要我……它非常非常急切地跟我說……說我必須要和艾洛溫?德蒙特在永生咒下結婚。”他不自然地舔著嘴唇。“我一定要在第十二夜前於布勒貝克大教堂完成這個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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