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豪特大教堂依山而建的整個山坡,儼然就是一座由城牆圍就的巨大迷宮,還有望不到盡頭的石頭台階,一節接一節地往高處爬升。莉亞每每穿過拐角上的拱門,都會發現後一半仍然在螺旋上升,一段一段的石階,一次一次的攀登,引導著莉亞抵達大教堂的領地內更高的地方。她爬得腿都要斷了,卻連大教堂的外圍城牆還沒摸到邊。路上隨處可見同行的朝聖者,他們或是簇擁在石階上,或是在沿途小鋪和烘焙店裏購買食物。這兒的蘋果酒可是應有盡有。莉亞在爬上這一層石階後停了下來,回頭看來時的路,越過圍牆,遠遠望見底下波滔起伏的大海再次淹沒了外麵地勢低窪的大陸架,把她困在了島上。有幾株特別高大健壯的樹木,穿過城牆的凹口,把枝葉開散到牆裏,投下片片陰涼。城牆、護欄和台階都是由無數塊方方正正的大石塊堆砌成,彼此間接合得嚴絲合縫,每一部分都宛若精心雕琢而成。莉亞轉過拐角,繼續向上攀爬,盡量讓自己保持平穩呼吸。在她周圍的朝聖者身上都有文身,她隻好一直用風帽遮住自己的臉。沿途的小販賣力地向莉亞兜售著自己的各式水果派或蘋果酒,她都揮手把他們趕開。


    在攀爬大教堂的過程中,聖球一如既往地擔任向導,幫助她搞清這裏的彎彎繞繞。現在她想找到一條通往大教堂內部的秘密通道,最好是能躲過那些護衛——也就是德豪特曼達的視線。她不想再碰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希望聖球能找到一個安全的入口。果然,它沒有辜負期望。


    在接近這座山城第五層高度的地方,莉亞走過一條長廊,經過沿途密集的小酒館和商鋪,最終在聖球的帶領下來到一處僻靜的公園,一道鑄鐵門把它隔離出來,上麵沒有落鎖。鐵門生了鏽,伴隨著一陣尖銳的嘎吱聲,莉亞打開門,裏麵有一條從旁邊兩棟逼仄的建築間留出的狹窄過道,通向公園內部。公園裏種著已經長成的鬆樹,四處有石凳。裏麵的矮籬牆上種滿薔薇作為點綴,盛放的薔薇花為整個公園增添了一抹亮色,氣味芬芳,讓人愉悅。花園裏空無一人,看起來像是特意被人藏在主幹道路上不讓人找到似的。莉亞在這裏稍事歇息,給自己恢複一些力氣,然後又研究起聖球來,指針轉動,為她指向了麵前的一堵牆。


    在那麵牆上有一個被樹陰遮住的黑黢黢的洞口,隨著莉亞不斷接近,一股不祥的預感慢慢籠罩過來。一陣針紮般的刺痛直達心底,激起一團相互抵觸的複雜情感。這種熟悉的感覺立刻讓她想到這是遇到怪眼靈石才會有的反應。她頂住衝擊,咬緊牙關繼續向前,心中的恐懼增強了數倍,讓她牙齒打戰,趕快逃跑的想法幾乎就要占據莉亞的全部身心。其間她試圖用自己的意念接近那個靈石以讓它安靜下來,但這種威脅十分頑固,莉亞每向前一步,情形就變得愈發糟糕。陰影裏,她發現了一個刻在石牆上的符號——兩條交織在一起的巨蛇。這恰恰就是她曾經在腦海中看到過的那個符號。


    這個符號讓莉亞感受到了直達心底的恐懼。她意識到,這是屬於赫達拉妖姬的標誌,是她們眾多的靈石中的一個。要怎樣才能通過它呢?必定是要有通關密語的。就像在米爾伍德的地下通道裏有靈石一樣,這裏也有守護這座大教堂的靈石。如果沒有通關密語,就不能進入大教堂內部。


    但是,密語是什麽呢?


    莉亞深吸一口氣,反叛性十足地直視那兩條交纏在一起的蛇。現在她已經距離它們非常近了,它們無法再將她推開。在米爾伍德參加聖騎士考核的時候,有一個她解不出的密語,是靈力低聲給了她答案。莉亞相信這個密語也會如此到來,她耐心地等待著,按捺住那些可怖的畏懼感,讓自己想想米爾伍德,想想那裏的平和寧靜。合上雙目,美麗的宅邸,羊齒菜靈敏的卷須,種在雕刻石頭花盆裏的鮮花,洗幹淨的衣物和芳香的薰衣草幹花粉一一浮現在她眼前。接著她深入到自己的內心深處,帶出了越來越多的記憶。有大主教,帕斯卡,還有普雷斯特維奇。從靈魂深處,莉亞感覺到了自身潛藏的靈力——它不懼怕這裏的環境,隻是在暗中觀察,看恐懼是否會在她心裏占據上風,這是她決不允許發生的。她溫柔地懇請靈力幫忙解出暗語,教給自己壓製靈石進而打開其後隱藏通道的方法。


    手中的聖球發出光芒,莉亞睜開眼睛,在球體表麵出現了一個詞。靈石屈服了,石門默默地移開,讓出一條通路。謝過靈力的幫助,莉亞大膽地走了進去。


    門後是一條開在石牆間的幽狹走廊。其中有一堵牆格外的高,莉亞不免想到,麵前就是大教堂自身的石基。她在腦海中重複一遍指令: 到一個能與科爾文單獨會麵的隱蔽地點。如果他現在所在的地方不能去,那就去他將會到的地方。她相信聖球能做到這點


    ,因為在阿爾馬格的手下抓住科爾文之後,聖球就是這樣幫著她找到他的。它找到的路不僅會是最直接的,同樣,也會是最安全的。


    指針轉了轉,確定了方向,莉亞順著它的指向沿牆走了好長一段路,直到在另一堵刻著靈石的牆前,指針不再動了。她依原樣懇請靈力,聖球再次放出光芒,靈石也再次服從。穿過入口走下一段短短的拱道,莉亞發現自己又走入了一個花園。這個花園麵積很大,經過精心雕琢,各處都濃陰攏翠,噴泉遍布,還有一道道修剪整齊的樹籬。石板鋪就的小徑呈現出各種不規則的圓形,鮮花羅列兩旁,還間或穿插著石製的花池。還有一些植物則放置在碟形的托盤上,由鐵鏈懸吊在空中。風車茉莉香味濃鬱,甜得有些發膩。短木條凳和靠墊椅整整齊齊擺好,等待行人入座。可惜整個園子裏空無一人。讓莉亞十分慶幸的是,這裏有一小片李子樹,上麵墜滿成熟的李子果實。她吃了幾個,李子味道非常香甜,然後往背包裏塞了幾個留著晚些再用。透過樹枝和葉子間的空隙,莉亞發現城堡一般的德豪特大教堂已經矗立眼前,順帶著她也留意到了嵌進塔樓裏的窗戶和外麵的小型陽台。從那裏遠眺的話,景色一定十分壯觀。


    莉亞再次求助聖球,這次指針指向了大教堂的外牆。她動作迅速地穿過草地和樹籬,生怕被人發現,一邊仔細聆聽是否有別的闖入者的聲音。前麵有一個淺淺的凹門洞,裏麵是一扇門。莉亞伸手握住把手,門順利打開了。在裏麵是一個完全包裹在石頭間的過道,黑得像墓塚一般。她倒吸了口冷氣,眼睛看著聖球,抬腳走進過道裏。門在身後關上了,聖球適時地放出光亮來。


    借助亮光,莉亞看到自己正站在一個有好多條狹窄的地下通道相互連接的迷宮裏,每一條都深深地鑲嵌在大教堂的內牆裏。通道的走向不是筆直的,時不時會上傾或下斜,因為要沿著大教堂底部牆壁延伸,還會分岔出不同的子通道來。整個體係就是為掩人耳目,進行秘密活動而設計的。要不是有聖球,外來人絕對會完全迷失在這裏。現在聖球帶著她成功找到了要走的路: 一條旋轉上升的樓梯井。這條樓梯十分狹窄,感覺兩邊牆壁隨時會蹭到胳膊上,莉亞不停向上爬著石階,前額上早已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到更高處時,聖球帶著她走到一扇有合頁連接的巨大石門前。石塊上裝有金屬機栝,仔細觀察後,她找到一個向下凹進去的空隙,按下去會從另一端推進大小契合的石塊,石門便可鬆開。她把手貼在牆上,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科爾文就在這裏麵嗎?


    莉亞站在門前平複著自己的呼吸,直到再次平靜下來才伸出手去觸發機關,拉動石牆。石牆無聲地後移,顯出後麵一個小小的方方正正的臥室。除了莉亞手中的聖球,室內僅有的光亮就是從遮在唯一一扇窗子的窗簾後發出來的。這裏絕對不算寬敞,與其說是伯爵的住處,倒更像是給小夥計住的地方。房間裏有一張小床,一隻皮革包邊兒的箱子,還有一把椅子。沒有換衣屏風,也沒有衣櫥,隻擺了一把夜壺。莉亞上下打量著整個屋子,不禁想看看聖球會不會繼續帶她向前。可是她一走進房間,上麵的指針就停住不動了。


    房間四壁都是石頭,非常陰冷。在窗戶邊上放著火盆,可裏麵隻有燃剩的白灰。這是科爾文的房間嗎?這個結果讓她大為心痛。這個小小的,幽閉的地方就是監禁他的地方?她走到小床前,用手撫過蓋在上麵的一條單薄的毯子,然後彎下腰聞了聞上麵的氣味。


    毯子散發出的味道沒錯,聞起來像是科爾文的氣息,這讓她的眼睛裏湧出了淚水。床上還有一個枕頭,落滿灰塵的天鵝絨罩頂從方支頂架上垂掛下來。這有點像帕斯卡睡的那張小床——寬窄隻容一人,高高地吊離地麵。


    窗邊有一支杯子,裏麵盛著一點兒薰衣草幹花。莉亞拉開窗簾,被遮起來的窗戶很髒,上麵裝有插銷可以打開,所以她推開窗戶,向窗外遠眺。窗戶外麵裝著鐵柵欄,但並不阻礙視野。在這裏可以看到下麵的花園,而外麵的陽台隻是個裝飾,沒有能讓人站上去的空間。從莉亞的高度可以看到遠處的大海,和那塊被稱作尖岬角的尖尖角。空氣聞起來有一股鹹鹹的味道。


    莉亞走到門邊試著把它打開,但發現上了鎖。這多少給了她一點寬慰,如果有人進來勢必會發出鑰匙開鎖的哢嗒聲,這就為她爭取到了藏身的時間。她放下心來,開始從獵手的視角來研究這個房間。比方說,這裏沒有食物。那就說明科爾文不在這裏用餐。皮革邊的箱子也輕易地打開了,裏麵有幾件疊好的衣服。她一眼就認出了那件皮製束腰上衣,上麵還留著在米爾伍德外的那場戰爭中染上的血漬。她失神地握著衣服,嗅著上麵的味道,像抓住它的


    主人一樣不肯放手。下麵還有她曾親手洗過的幾件亞麻襯衫。最底下的是一雙結實的皮靴和一條帶有星狀鉚釘的腰帶。這就是全部衣物了。


    莉亞走到窗邊,一邊拿起裝著幹薰衣草的杯子,聞了聞裏麵的味道——幹得發脆的草莖上還殘留了一點餘香,一邊在腦海中勾勒出科爾文拿起杯子嗅著熟悉的味道,努力回憶自由時光的感覺的樣子。這裏隻是他睡覺的地方嗎?那一天中的其他時候他都在哪裏?在這種壓抑的情形下,他是如何堅持著不被赫達拉妖姬腐化的呢?


    聖球已經完成了使命,帶她到了能找到科爾文的地方。現在她隻有等,等科爾文回來。


    淒冷的海風從開著的那扇窗吹了進來,莉亞關了窗,一天的疲勞跋涉一下子湧入身體,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氣。窗外,太陽遠遠地往海麵底下沉進去,她想起在這即將結束的一天裏,自己好像隻吃了幾枚李子。她坐下來打開背包,拿出那個從米爾伍德一直留到現在的蘋果,慢慢地解開上麵的包裹。這枚果實在手中發出沉甸甸的堅實感,她把它湊近鼻子,呼吸著它的濃鬱香氣,然後把它放在杯子的旁邊。


    莉亞還在等。太陽已經完全落在海平麵以下,屋子裏漸漸充滿了濃重的陰影。直等到月亮升上來,在石頭地板上投下一塊塊長長的光影。她繼續等著,可他還是沒來。她又急又累又擔心,但還是等著。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和石頭的沉寂,什麽聲音都沒有。屋子裏很冷,她把鬥篷裹了又裹,開始思索待會兒自己要說些什麽。再次見麵,他會作何感想呢?


    莉亞等待著。


    等待的時間好像沒有盡頭。瞌睡最終占了上風,她忍不住蜷起身子躺在床邊的地板上打起盹兒來。也不清楚到底過了多久,隻知道月亮投下的光線位置變了又變,到最後它們也不見了,隻剩下一屋子的黑影。睡著——醒來。聽聽——有沒有腳步聲?遠處縹緲的笑聲?沒有——什麽都沒有,還是無涯的寂靜。黑暗中,她漸漸聽到了腦海中的低語聲。大教堂哄著她再度睡去。夢到我吧,它說。學學我的樣子。我們很古老。你是我們的姐妹。


    鑰匙在鎖眼裏發出的哢嗒聲一下把她驚醒。莉亞迅速眨眨眼恢複清醒,下一秒便躍進石頭門裏,拉好門,隻留下一條小縫,好讓自己看到聽到屋子裏的一舉一動。


    火把的光,照亮了門的邊框,她不禁眯起眼睛,一時還無法適應火焰發出的強光。


    她聽到了說話聲,是一種調謔的聲調,但是聽不清到底是在說些什麽。門又被關上了,然後是上鎖的聲音,鑰匙嘩啦啦地響,門被閂上了。現在屋子裏站著科爾文,一隻細小的蠟燭照亮了他的輪廓,看起來疲憊卻依然堅毅,身上穿的是極富達荷米亞特色的華麗服飾。他背倚在門上靠了一會兒,嘴裏發出深深的歎息聲,然後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床的方向走去。


    燭焰的光芒足以照亮他的麵龐。莉亞看到了眉毛上的那道傷疤,因專心思索時額頭蹙起的褶皺,底下還包含著在平靜外表下湧動著的憤怒。他把燭台放在窗台上,正好在杯子和那隻蘋果邊上。


    她看到他移開目光,然後又緩緩地,把臉轉回到窗台的方向,盯著那隻蘋果。看到它的存在,他迅速眨了眨眼睛,表情變得越來越激動,越來越專注。然後慢慢地,充滿猶疑地伸出手去,直到觸到那隻果子,那一刻他的臉上滿是震驚,好像他以為之前看到的隻不過是一陣迷霧。


    他拿起蘋果,舉到鼻子前深深地嗅著,在無比強烈的專注下合上雙目。


    “莉亞?”在黑暗中,科爾文輕聲喊道。


    馬爾恰娜曾跟我說過一句奧維德寫的話:“快樂屬於掙脫了思想桎梏,並且永永遠遠不再煩惱憂愁之人。”就是這樣。我用前所未有的勇敢堅持自己的想法,做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時,那種感覺無比自由。今天國王又來奚落我,讓我難堪,我不再臉紅逃避,而是勇敢麵對他。聽完我的指責後,他驚訝得話都說不完整了,但看得出來,他內心裏為我的反抗而高興。他眼睛裏出現了昨天還沒有的東西——一種真正的喜愛代替了原本的責任。科爾文今天對我的態度也大為轉變。我現在更像是莉亞,行事果決,勇氣十足。我們倆談了好久,我告訴他我真的很想跳舞。他卻說自己不想以達荷米亞流行的風格下做這件事。這裏的慣例是,男伴在跳完一支舞後要給女伴一個吻。這就是困擾他的原因吧。我就表態說我並不期望他改變自己的習俗或是信仰什麽的。他好像很滿意。我們今晚沒有跳成,但我還是很滿足,照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會改變想法的。小國王倒是常來和我跳舞,不過就是在臉頰上輕輕一吻,那會有什麽害處呢!


    ——艾洛溫?德蒙特於德豪特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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