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主教仔細端詳著莉亞臉上的表情,皺起眉頭,眼中流露出擔憂,問道:“沒通過嗎?”他嘶啞的聲音繼而變成了一陣刺耳的咳嗽。


    莉亞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神情讓大主教擔憂了,她緩緩地搖了搖頭,回答道:“我現在是一名聖騎士了。”


    大主教閉上眼睛,如釋重負,“剛剛我竟然懷疑你可能沒通過,我不應該有這種想法的。有什麽讓你感到困擾的嗎?”


    莉亞露出痛苦的神情,她的腦海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矛盾的想法:“我沒有意識到有那麽嚴重的危險,大主教。大教堂現在處於極度的危險之中。表麵上看似是王太後和德蒙特的戰爭,但事實並非如此,這隻是障眼法。我以前就很困惑,但是現在明白了。她想毀滅的是大教堂,還有您。她的目的不是德蒙特,不是艾洛溫,而是米爾伍德。她要殺了您。”


    莉亞從大主教的神情中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說錯。他也知道王太後的真實目的。莉亞此刻隻想捂著臉大哭一場。萬一她沒有那麽強大,抵擋不了王太後呢?萬一帕瑞吉斯,那個王太後衝破大教堂的守衛呢?那麽他們都會被屠殺殆盡。


    大主教伸出手,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頰,“這是我所肩負的重任,你不用為此擔憂。你的情感讓我很感動,讓我的內心感到很溫暖,真的。”他撫著她的臉龐繼續說道:“你是不是會覺得很奇怪,為什麽此時此刻在這裏的人是你?在這個王國裏麵,我本以為會站在我這邊的那些人之中,隻有你沒有背棄我——一名獵人聖騎士,一個來自普萊利的賤民。你在這裏是有原因的,莉亞。我還記得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渾身裹著繈褓,被放在一個籃子中,身上蓋著一條披巾,披巾下有一個十字聖球。”他的聲音飽含深情,呼吸有些急促。“當時靈力告訴我,你將在日後米爾伍德的命運上起到相當重要的作用。你對我來說很特別,盡管你現在並不能理解。謝謝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刻陪在我的身邊,莉亞。”


    莉亞從來沒有聽大主教說過這麽多溫柔的話。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他。她從來沒有這樣擁抱過大主教,大主教顯然因為她突如其來的動作而愣住了。這個堅如磐石的男人,這個呼風喚雨、淩厲的眼風一掃就令人喪膽的男人,現在卻有些不知所措,隻是僵直、尷尬地站在那裏,用手溫柔地撫摸著莉亞的頭發。莉亞閉上眼,感受著這片刻的溫情。在她的心底,他對她來說就像家人,像父親一樣,而這種感情她從來沒有對其他人提起過。帕斯卡就像她的母親,喬恩·亨特和阿斯特力德·佩奇就像她的兄弟,而老馬丁就像一位暴脾氣的叔叔。整個米爾伍德對她來說就像是一個大家庭一樣。


    突然,大教堂的門從外麵被打開。莉亞雙目噙淚,從老人家的懷抱中離開。普雷斯特維奇匆匆地走來,滿臉憤怒。


    “怎麽了?”大主教問道。


    “我知道您提醒過我不要來打攪您,”普雷斯特維奇聲音中飽含著壓抑不住的怒氣,“但我必須要來告訴您。那個王太後……她在五月柱附近跳舞。她的那種姿態……她的跳舞方式……實在是令人瞠目結舌啊。有聖學徒想要和他們的家人一起回來。我們要同意嗎?”


    大主教的眼中閃爍著怒火,“不。他們之前就作出選擇了。不要看她就行了,普雷斯特維奇。也提醒他們不要去看她。”他轉向莉亞說道:“等會兒你再把衣服換回聖學徒長袍。你現在已經可以穿上銀絲軟甲了,它會幫助你抵禦蝕心邪靈。隻要你一直遵守許下的誓言,它就會一直保護你。王太後會在黎明的時候過來。”


    大主教說得沒錯。她果然在黎明的時候過來了。


    此時正值盛夏,卻有一股不同尋常的迷霧籠罩著大地。這種季節本不應該出現這樣的情況,但是這個清晨不普通。莉亞一夜未睡,一直守在門房處。她沒有去大門那裏觀看外麵的節日活動,隻能看到不遠處篝火照亮了整片天空。似乎篝火邊跳的舞蹈越來越火辣。大家都在喝蘋果酒,她能聽到觥籌交錯的聲音。王太後在教女孩們新的舞蹈,這種舞蹈不需要搭檔,女孩們獨自便能起舞。她的一些手下在演奏奇怪的樂器。她從來沒有聽到過節奏如此強烈的音樂,這讓她不禁想去門口探個究竟。為了抑製住內心的渴望,她開始回想起那些與科爾文、馬爾恰娜和艾洛溫一起在大教堂的日子。這些回憶讓她逐漸不再專注於外麵的慶典活動,但讓她又掀開了心頭的那一道傷疤。失去科爾文的心痛之情,仿佛就像紮在心上的一根銳利的刺,看似微不可察,但卻永遠都拔除不掉。


    慶典終


    於結束了,整個大教堂又重回寧靜。很快,黎明到來。原本莉亞身上披著的鬥篷就足以保暖了,如今多了一件柔軟的銀絲軟甲護身,讓莉亞感到更加溫暖。這會讓她想起前不久在大教堂學到的所有知識。這些知識在她腦中翻騰、扭轉,每一次思考似乎都為她呈現出了新的角度與詮釋。此時濃霧依舊,黎明破曉,一陣激烈的馬蹄聲紛至遝來,由遠及近,浩浩蕩蕩的聲響在空曠的天空中回蕩,仿佛一支整齊有序的軍隊正在逐漸逼近。


    “去喊大主教過來。”莉亞對阿斯特力德輕聲說道。他搖搖頭,然後飛奔著跑走了,很快隱沒在一片濃霧中,徒留一抹若隱若現的背影。


    莉亞站在大門邊上,不由地抓緊了手中的弓箭,將弓弦繃直,然後撩開鬥篷,露出了背著的箭筒。她深呼一口氣,試著讓自己緊張的心情平複下來。


    迷霧中,首先是王太後那匹白色的駿馬映入眼簾,周圍簇擁著一群黑衣騎兵。王太後這次沒戴麵紗,露出了美麗的麵容。但她望向莉亞的眼神冰冷刺骨。她身披一件銀色毛邊的黑色大氅,脖頸處的帶子並沒有係上,一隻手緊緊地抓著韁繩,另一隻手輕柔地撫平裙子上的褶皺。


    “把門打開。”帕瑞吉斯低聲說道。她的聲音輕柔低沉而性感。但是言語間,有一股強大的靈力擊向莉亞。莉亞感到她的意念開始變弱,但她依舊咬著牙堅持著。


    “我沒有鑰匙。”她確實是實話實說。


    帕瑞吉斯沉下臉,美麗的臉龐上滿是怒氣和不甘。狄埃爾伯爵在一旁忍不住嗤笑出聲,低聲道:“她看上去不怎麽樣,實際上還挺聰明。你派人去喊大主教了?”


    莉亞點點頭。


    “做得好。啊,他來了。”於是帕瑞吉斯抬眼向莉亞身後看去。


    帕瑞吉斯的手下至少有三十人,排在她身後仿佛一堵黑色的牆。王太後的坐騎來回跺著馬蹄子,不耐煩地哼哼著。莉亞朝她的手下們看去,在一群如出一轍陰沉的臉龐中看到了斯卡塞特。他冷漠地看著莉亞,眼中發出幽幽的銀光。


    大主教姍姍來遲,步履有些僵硬。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從他牙縫中傳來的抑製不住的痛苦的吸氣聲。莉亞此刻腦中充滿了怒意,不覺握緊了手中的弓箭。是這個女人讓大主教這麽痛苦,是她把忠實的人們從米爾伍德騙了出去。那時候在溫特魯德,要是死的不是她丈夫,而是她,該多好。她可以讓這一切瞬間結束——這樣的想法強烈地控製著莉亞的神經。隻要一支利箭穿透大門,刺入王太後的胸膛中就好了。莉亞的一隻手已經伸向了箭筒,但她立刻意識到這種想法並非出於本願,於是立刻伸出另一隻手製止住那隻幾乎要拿起箭翎的手。莉亞趕忙將憎惡之情拋在一邊。這種殺人的欲望太強烈了,但並不是她自己的意願。


    帕瑞吉斯的聲音冷酷無情,“您被背棄了,大主教。把門打開。”


    “我想我並沒有被背棄,”他嚴肅地回答道。“我不會邀請您進來的。”


    一抹奇異的笑容浮現在王太後的嘴角:“那就把那個女孩放了,您答應過的。讓德蒙特的外甥女隨我一起去科摩洛斯。”


    “恐怕這是不可能了。”他簡明地回答道。


    她眯起眼說道:“您以為您可以護住她?我來這裏就是為了抓她的,我不可能空手離去。”


    大主教嚴肅地說道:“那您繼續待在村莊裏好好享樂吧,王太後。她並不在這裏。伯爵他們確信我會把他們交給您,就在日落之時離開了,趁著舞蹈的混亂逃走了。”


    帕瑞吉斯聞言立馬沉下臉,嘴唇緊緊地抿著,“您把他們送到哪裏去了?”


    “您誤解我了,我的太後。他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並不知道他們究竟去了哪裏。”


    “您竟然讓他們從大門走了出去!”她厲聲嗬斥道,緊踩馬鐙從馬鞍上微微升起身子。她的坐騎驚得後退了幾步,哼哼著噴著氣,尾巴猛烈地甩了幾下。


    “我並沒有,”他回答道,“外麵就是比爾敦荒原了。那裏是一片危機四伏的荒郊野嶺,時不時還會下雨。他們可能在裏麵迷路。我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兒。”


    “您竟敢對我撒謊!”她怒喝道。


    “隨便您怎麽想。”他回答道。


    “您是我的敵人,”她說道,“您應該為那場謀殺負責……”


    大主教突然大發雷霆,厲聲打斷她,“能不能請您停止這場無聊的遊戲了,殿下?您的這些話,您的這些譴責對我來說毫無用處。我隻關心米爾伍德的聖學徒們和村民們的性命,並不在乎我


    自己的性命。那位伯爵承諾過會保證他們的安全,所以今早任何屠殺將會以他的雙手沾滿鮮血而告終,而不是我的。他們逃走了。兩位伯爵如今遙遙領先,但是他們沒有馬匹,因為我們沒有馬可以提供了,盡管我很希望為他們出力。他們的命運現在掌握在他們自己手中了。我不在乎您到底是殺了我還是放了我。我不在乎!”


    她臉色鐵青,怒不可遏。她的臉龐是那麽陰沉黑暗,但卻仍舊美麗。“您會在乎的,大主教。”她故意用柔和的聲音說道。“會有令您害怕的死亡出現的。當我下次見到您的時候,準備迎接我的複仇吧。”她直起身子,挺坐在馬鞍上,喊道:“誰在日落之前把德蒙特的侄女給我帶回來,誰就能得到一萬馬克!”


    於是塵土飛揚間,幾十匹駿馬飛馳而去。一時間,馬蹄聲、喧鬧聲、叫喊聲、馬嘯聲交織在一起,回蕩在空中。一場捕獵就此開始。


    騎兵們全都不見了蹤影,隻有一位留了下來。狄埃爾伯爵盯著利亞,表情神秘莫測。大主教轉過身,拖曳著步子慢慢離去,一邊走一邊呻吟著。莉亞看了狄埃爾一會兒之後,也轉身跟上了大主教的步伐。


    “等等。”他在後麵喊道。


    莉亞轉過身,走到大門前。狄埃爾姿態優雅地從馬鞍上下來,站在汙泥地上。


    “莉亞,不會是真的吧?”他問道。


    她點點頭,“你沒和其他人一起走?”


    “我不需要那一萬馬克,”他麵如土色地回答道,手指緊緊地抓住大門上的鐵閂。“所以這就是你們偉大的大教堂的防衛?我必須承認,比我原本設想的要更……奇妙。比如會把迷霧變成大火,或者把我們都撕成碎片。”他擺弄著鐵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或者至少有一場象鼻蟲的大範圍感染。”


    “靈力並不總是以奇妙的形式出現,大人,”她回答道,“就算是最強大的靈力,也通常以近乎耳語的樣子出現。”


    “的確,”他低聲回答道,表情嚴肅。“她走了嗎?真的嗎?”


    “沒錯,艾洛溫昨晚就走了。我沒有親眼看到她離開,但是我聽說她……”


    “我說的不是她,你這個白癡。我說的是恰娜。”他麵露擔憂。“弗什應該把她留在後麵了吧。他把她藏在地道裏麵了?”他的聲音透著懇求。


    莉亞震驚地看向他,總算明白為什麽他這麽嚴肅了。梅德羅斯說得沒錯。男人們在遇到有關喜愛的女人的事情的時候,往往會喪失理智。“你以為他不會把她帶在身邊?”她驚訝地問道,“那你實在太不了解他了。”


    他咬著牙,緊緊地抓住門閂。他和莉亞離得很近,莉亞甚至能看到他濃密睫毛投下的陰影。“我根本無所謂了不了解他!他就是讓人無法忍受的雜碎。我討厭那個男人。但我愛他的妹妹。”他用手撐著額頭,繼而望向天空,“我本來以為……我真的以為她昨晚會來找我的。但她沒有。然後我又開始想,她這麽相信大教堂會保護她,那麽大教堂的力量可能真的比我想象中要強大?她是真的相信大教堂會保護她嗎?看起來好像的確如此。現在我不知道該想些什麽了。”他的聲音中透露著苦澀。


    “或者說,該相信什麽。”莉亞補充道,心裏對他有那麽一星點兒的同情。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盯著莉亞,似乎自己被她看穿了一樣。


    她迎著他的目光說道:“這就是您的問題了,大人。您的想法告訴您大教堂隻不過是用石頭和玻璃以及其他華麗裝飾品堆砌而成的罷了。但是感覺告訴您,大教堂並非如此。它既然可以被燒,也同樣意味著可以被拯救。當您把您的想法和感覺混在一起時,當然隻會感到困擾了。”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你聽起來都快像是大主教了。”


    “我在米爾伍德的影子中長大,也因此學到了很多。您在同一個地方待的最長時間是多久?”


    “在布勒貝克大教堂待過一年。”他不自然地回答道。


    “那我為您感到遺憾。”她回答道,“您從來不知道家的感覺。”


    “一個賤民為我感到遺憾!”他嘲諷道,“我真不知道自己該作何想法。”他的神情又轉而變得嚴肅起來,“你會為我追蹤他們嗎?我不在乎那個德蒙特女孩。她掉在沼澤地裏我都不在乎。幫我找到恰娜。”


    莉亞搖搖頭,“再見,大人。”然後便轉過身,追上前方的大主教。


    一個人越是惡劣,情感便越是淡漠。


    ——高登·彭曼於米爾伍德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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