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朝坐在五月柱上的男人投了一顆小石子或是爛果子,害得他差點摔下來。於是他扯下自己的鴨舌帽,想要回擊冒犯他的人。然而那個年輕人迅速地隱沒在人群中,不見了蹤影。男人隻能忿忿地把帽子重新戴上,比了個挫敗的手勢之後,繼續工作。他將帶子穿入對應的環中,以此來點綴五月柱。那些彩帶隨著他的動作一條接著一條地垂落下來。


    “剛才他差點摔下來了。”索伊皺眉說道。


    莉亞忍不住咧嘴一笑:“每年都有人想把他打下來。每一年。他們得逞之後會有什麽結果呢?他可能會摔傷脖子,然後舞會也會被取消。”


    “也許那些男孩就是為了取消舞會才這樣做。”


    “但並不是所有男孩都討厭跳舞。你想要什麽顏色的帶子,索伊?”


    “這不重要,”她低下頭,說道:“反正沒人會邀請我跳舞。”她的肩膀逐漸沉下去,幾縷烏黑的發絲掩蓋住臉龐。


    “除非你一直待在這個閣樓裏。如果你去五月柱那裏,我相信,肯定有人會邀請你跳舞的。”


    “我不這麽認為。”


    “但這麽想的話就會成真哦。”


    索伊聳了聳肩,回頭看向窗外矗立在主幹道中央的五月柱。“你覺得我選哪個顏色的帶子比較好呢?”


    “藍色。”莉亞說道,“藍色和你的眼睛很配,而且和我們的裙子也很搭。”說完她也回頭看向窗外。隻見五月柱比米爾伍德四周的圍牆高出一截。這麽多年的聖靈降臨節,莉亞和索伊都是在廚房裏度過的,看著人們豎起五月柱,再為它張燈結彩。可是今年不同,她們到了年紀,也可以圍著五月柱翩翩起舞了。這多少讓她們感到有些眩暈且惴惴不安。莉亞不像索伊那樣擔心沒有舞伴,杜爾登和科爾文都會邀請她跳舞。但她不想在和舞伴牽著手跳舞轉圈的時候出岔子,像是被自己的裙擺絆倒,或是踩到對方的腳。在想象那些場景的時候,她卻感到突如其來的一陣劇痛襲上心頭。當年因為她的錯,喬恩·亨特,那個教她們跳五月柱舞蹈的人,不幸去世。現在莉亞總能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想起他。


    “怎麽了?”索伊看她臉色不好,關切地問道。


    “我隻是想起了喬恩教我們跳舞的那段日子。”


    索伊嘴角的笑意逐漸淡去。她伸出手臂,將莉亞緊緊地抱住。


    這時帕斯卡的聲音從下麵傳來。“我問你們,取一袋麵粉需要多長時間?別再盯著窗外看了,等你們忙活完的時候,那根柱子還會在那裏的。你們聞到烤箱裏蜂蜜蛋糕的味道了嗎?還有,別忘了糖果,小圓餡餅,撒布卡帝芝士蛋糕。你們還得在交班之前把奶油醋栗泥端出去。要是你們不小心把汁水灑在身上,在舞會開始前把自己搞得一團糟,那你們一定會懊惱不已的。下來吧,姑娘們。如果非要我親自上來催你們,我會帶上一條鞭子或者一把掃帚。”


    莉亞和索伊含著淚相視一笑,因為她們知道帕斯卡根本爬不了閣樓的樓梯。她們又緊緊地擁抱了一會兒,彼此都沒有說話。隨後她們擦掉眼淚,匆忙地下樓,穿梭在廚房裏,仿佛正在為一場戰役而做準備。桌上擺滿了盤子,盤子上堆滿了聖靈降臨節特有的糖果和點心。喜氣洋洋的氛圍昭示著為期一周的聖靈降臨節的到來。莉亞從厚厚的蛋糕上偷偷揪了一點,匆匆塞進口中。索伊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忍俊不禁。


    帕斯卡卷起袖子,雷厲風行地穿梭於廚房中,兼顧著每個地方:炒完菜之後去烤麵包,烤完麵包之後去打雞蛋,接著攪拌蜂蜜。莉亞正在努力把種種托盤擺放到酒桶和箱子上,確保它們的平穩。索伊則在不停地洗鍋,為烹飪新的菜肴做好準備。


    “莉亞,把雞蛋脆餅端到主屋裏去,”帕斯卡說道,“這些是為下午大主教的客人們準備的。去了以後快點回來,姑娘。不要渾渾噩噩、磨磨蹭蹭,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當莉亞端著脆餅走到門口的時候,有人從外麵打開了門。刺眼的陽光讓她一時間睜不開眼。隨後莉亞發現站在門口的是一個陌生男人。雖然她不認識他,但他從容不迫地走進來的樣子,讓人覺得他已經來過廚房無數遍了。


    他比莉亞矮一些,但看起來和大主教、帕斯卡差不多年紀,留著參差不齊的絡腮胡,和頭上修剪得參差不齊的頭發如出一轍,還戴著同樣亂糟糟、皺巴巴的皮製風帽。帽子摘下後,垂落在髒兮兮的脖子和肩膀旁邊。他穿了件褪色的皮衣和粗製濫造的外套,上麵隱約可見樹汁的汙漬;腰間的皮帶上掛著一把帶鞘的短刀,這把刀讓莉亞非常震驚。但他肩膀上背著的弓箭套讓她更為震驚。這個男人狂野不羈的外形、渾身機油與皮革交織的味道,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被她埋在比爾敦荒原的男人。


    “誰在聖靈降臨節闖進我的廚房?”帕斯卡轉過身,聲音趨於咆哮。但在看到他之後,她不禁目瞪口呆。“馬丁?”


    男人說起話來嗓門很大,還帶有濃重的口音。“這是個好理由,帕斯卡,但我求你別再對我扯著嗓子叫喚了。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還沒從你的咆哮聲造成的陰影中走出來,天呐。告訴我大主教在哪裏,我就立馬離開。”他那雙炯炯發光的眼睛看向了莉亞,“別這麽盯著我,小姑娘。那不會起什麽作用。一點用也沒有。現在的孩子都這麽沒禮貌。你端著的盤子看起來挺重的,我來幫你分擔一點吧。”於是他用他那肮髒的手指搶走了三塊雞蛋脆餅,開始吃起來。餅屑沾到了他的胡子上。


    莉亞轉頭看向帕斯卡。她沉默地站在那裏,眼睛微微眯起,緊盯著麵前這個入侵者。“馬丁,”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聲音輕柔的近乎耳語。但緊接著她的眼中燃起憤怒的火焰,“出去。立刻出去。出去!”


    他斜靠在門框上,對她挑了挑眉,聽她繼續說。


    “把那個盤子拿得離他遠點,莉亞。別讓他再偷到另一塊。掃帚在哪裏?索伊——把掃帚給我!出去,馬丁。給我出去!”


    “隨你大喊大叫,帕斯卡。隻要告訴我大主教在哪兒,我就走。”他悠閑地走到裝著撒布卡帝芝士蛋糕的圓桶旁邊。這些撒布卡帝芝士蛋糕還沒有被切成片。“我總想吃你做的這個點心。也許我該嚐一嚐。”


    “你要是敢碰它,我就把你的手指砍了燉湯用!”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點心,眼中流露出饞意。“就吃一點點。我會用勺子吃。”


    “不、許、碰、它!”


    “大主教在莊園裏,”莉亞禮貌地對男人點點頭,用眼神示意他去門口,“我會帶你去,先生。我正準備去那裏。”


    “你真善良,小姑娘,不過我知道怎麽走。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內,很多事情都變了。真的變了很多,包括你。”他的眼眸中像燃起藍色的火焰,“那時你還是個小東西,哭個不停。現在怎麽長這麽大了?是我在那個晚上發現你躺在籃子裏,小姑娘。然後我把你帶到了帕斯卡身邊,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喝牛奶的樣子。在我離開米爾伍德的時候,你還是個小豆芽呢,但現在長大了這麽多!你的模樣沒變,不過為什麽現在比我還高?我們準備走吧。跟你說,帕斯卡,我待會兒會來吃撒布卡帝芝士蛋糕的。你要給我留一塊。”


    他講話時,莉亞能感到,靈力的威脅從他話語中流露出來。


    “您要在客人離開後見我嗎,大主教?”莉亞雙手緊握,邊問邊走向他的書房,“阿斯特力德說他們走了。”


    大主教的聲音從裏麵傳來,他喘著粗氣說道:“你可以走了,馬丁。好好享受節日。我會單獨和她說的。”


    她意識到自己打斷了他,就不再說話,開始打量房間裏麵的樣子。一開始莉亞並沒有看到馬丁,他坐在房間的內側,身處於一片陰影中。靜止和沉思兩種狀態在他身上完美地交織在一起。她看到馬丁聳了聳肩,不大情願地從窗邊的座位上站起來,穿過整個房間走到門口,看到莉亞,盯了好一會兒,臉色越來越陰沉,仿佛


    再次相見讓他感到極為不悅。


    雖然談話被打斷了,馬丁還是強硬地繼續說道:“一切事情都要在適當的時候做,大主教。對,在適當的時候。享受節日?說得好像我不會因為吃到芬奇派感到開心,而是能在尋找鬼鬼祟祟的扒手或者在屋簷下學習跳舞的可愛的人們身上找到樂趣。祝我玩得開心,天呐。”他惡狠狠地瞪了莉亞一眼,重重地摔門而去。


    莉亞轉過身,看到大主教正彎下腰,把一些看起來很重的東西搬到桌子上。她立刻認出有喬恩·亨特的短劍,隻不過已經重新打磨過,皮製的刀鞘散發著油皂的氣味。接著他拿出了兩隻皮製護腕、一隻射擊用手套、一條腰帶和一筒箭。可以看出來每樣東西都被精心打磨過。最後他拿出一把弓,放在最上麵,然後故意慢悠悠地將這些東西推到她麵前。


    莉亞咽了口唾沫。“您這是什麽意思?”


    “靈力今晚向我施壓了,孩子。是關於你的事情。我年紀大了,沒法再對這些一直存在著的感覺視而不見。這些東西現在是你的了。等明天聖靈降臨節結束之後,你就會成為米爾伍德獵手中的新成員。我會派馬丁訓練你。他對這個任務不大樂意,你應該也看出來了,但他還是會照著做的。他來訓練你,我是最放心的。他是普萊利人,再加上溫特魯德老國王去世後我們一係列的討論來看,事情變得更加微妙了。明天你就開始接受訓練吧。”


    莉亞想起,多年前自己背著一大袋麵粉爬梯子的時候,不小心踩空,四仰八叉地摔到地上。麵粉撒得她渾身都是,差點嗆得她窒息。現在她的心情與那時候如出一轍。她眼前的世界仿佛又一次翻轉了,她覺得頭痛,有很多問題想問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大主教緩緩地站起來,走向另一個箱子。他輕輕地打開箱子,問道:“你沒什麽話想說嗎?”


    “我……我太震驚了,不知道說什麽好。那我在廚房的工作怎麽辦?”


    他仔細端詳著她,微微眯起眼。“會有別人來接替你的工作。這種事情很常見。你不可能同時兼任兩份工作,莉亞。你得先學會攻擊、打獵、馴服動物。”他的目光直擊她的內心。“我會帶你去一條秘密的地下通道,你要記住怎麽走。你將和普雷斯特維奇、帕斯卡和馬丁一樣,成為我的謀士,也要成為大教堂守衛者中的一員了。既然你已經能很好地駕馭靈力了,那你還要兼顧去解決外麵的麻煩,比如守護石向我們預示的即將來臨的危險。這個任務喬恩就永遠不可能完成,因為靈力從未中意過他。你就不一樣了。”


    成為一個獵人?她?一想到要離開廚房,莉亞就覺得很難過。這麽快就要再一次離開帕斯卡和索伊了嗎?她跟科爾文一起去比爾敦荒原和溫特魯德還不到兩周的時間。而就在她覺得自己的生活終於重歸平靜的時候,大主教的這番話又打破了她的平靜。同時她又感到很興奮,他沒有因為她年輕就看輕她。這就說明他需要她,靈力也需要她。


    莉亞腦中思緒萬千,脫口而出的問題顯得有些愚蠢,“有過女孩子嗎?”


    “你說什麽,莉亞?”


    “您的獵人——我的意思是,大主教的獵人不都是男孩嗎?”


    他蹙起眉頭,“這有什麽關係嗎?”


    她很難解釋清楚此時的心情。“大家的反應會是怎樣的呢?他們會奇怪您為什麽選我,而沒有選強壯的男孩,比如說格特明·史密斯,或者其他賤民比如阿斯廷,您一直很信任他,讓他幫您傳遞口信的。”她覺得大家一定會嘲諷她。她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


    他沉默了片刻,臉上逐漸顯出惱意。


    “笨蛋才嘲笑,”他粗聲回答道,“流言在紛飛,嬰兒在哭泣,鬼魂在哀嚎。”他俯身從身旁的抽屜裏拿出一捆藍色的柔軟布料。“不管我安排誰到那個位置上,他們都會大驚小怪的。當喬恩成為大教堂的獵人的時候,很多人也是一樣的反應,隻因為他們不明白我為什麽選他。他們也不會明白我為什麽選你。米爾伍德是由靈力引導的,而不是我。”他停頓了一下,仔細端詳著她的麵孔。“明天訓練就要開始了。但今晚你得去跳舞。”他走到她麵前,把手中的衣服給她,是一件新的鬥篷和裙子。


    他感慨道:“我無法相信你已經長大,可以參加聖靈降臨節了。我一直知道這一刻會來臨的。當初你在那個下著暴雨的夜晚偷走了戒指。我非常生氣,你竟然從我房間裏偷了這麽珍貴的東西——一枚金戒指。但是靈力不準我問你要回戒指,也不準我懲罰你。於是戒指現在還被你掛在脖子上。靈力察覺到你會需要它。在比爾敦荒原的時候,你的確也用到了。現在它也需要你通過這次曆練。把這些衣服拿走。你的舊鬥篷和裙子可以扔了。帕斯卡這段時間一直跟我說你還在長個兒。在今晚的五月柱舞會上,我們覺得你和索伊最好能穿上新的裙子和腰帶。去吧,孩子。明天早晨來我這裏拿你的劍和其他裝備,而不是給我端早餐來了。”


    莉亞咬唇問道:“帕斯卡知道這件事嗎?”


    大主教搖搖頭,“還不知道。今晚我會告訴她。”


    莉亞接過柔軟的包裹,捧在懷裏。萬千思緒湧上心頭,她感到鼻頭一酸,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但她不想在他麵前哭,硬生生地忍住了。有那麽一段時間,她多麽希望大主教能讓她成為教堂裏的一名聖學徒。科爾文曾經答應過她這件事。在她的新生活開始之前,他難道不會安排她做些準備嗎?比起其他東西,她還是最想有一本自己的書籍,想要練習寫字。她想閱讀梅斯頓的曆史,了解他們如何學會馴服以及如何被靈力馴服。她想做的是這些事,而不是成為一個獵人。在比爾敦荒原的經曆依然會出現在她的噩夢中。她再也不想回到那裏。


    莉亞閉上眼,點了點頭,便從大主教身邊走開。她說不清現在自己心裏對他的感受。感激?沮喪?信任?背叛?為什麽她對他的感受總是這麽繁雜混亂呢?


    她匆匆地從莊園回到了廚房。太陽西沉,很快就淹沒在地平線下。節日慶典馬上就要開始了。而她的世界將要改變。


    此刻她多麽渴望有一個人願意聆聽她的感受,讓她傾訴。那個人知道怎樣地麵對、克服恐懼。奇怪的是,她心中所想的那個人不是索伊,而是科爾文。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他,莉亞就感到很開心。近日來,大家都在傳,已經收到裝備的梅斯頓騎士會出席米爾伍德的聖靈降臨節活動。


    索伊緊緊挽住莉亞的手臂,親密無間地並肩走著,腳都差不多要繞到一起了。她的聲音很溫柔,但又透著幾近發狂的顫抖,呼息間有薄荷的香味,那是帕斯卡給她們的薄荷葉的味道。她像以前那樣試著撫平莉亞的鬈發,盡管毫無作用。“明天?你明天就要走了?這沒道理,莉亞。你不僅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姐妹。他怎麽能把我們分開呢?”


    此時大門口十分擁擠,大家都準備去村莊的另一邊。於是莉亞壓低聲音說道:“大主教說他今晚會告訴帕斯卡。但她能做什麽呢,索伊?他不會動搖的。你見過她什麽時候能讓他改變主意嗎?看那裏,你看到瑞奧姆了嗎?她頭發編得真好!她太美了。這讓我感到不爽。”


    漸漸的五月柱開始映入她們的眼簾,被火把和燈芯草燭裝飾得燈火通明,索伊更加緊緊地挽住了利亞的手臂。“我從來沒有這麽緊張過。我們應該多練練跳舞的。如果我到時摔跤怎麽辦?”


    “你不會摔跤的,索伊。”


    “如果真的摔了呢?”


    “你一直這樣想的話就肯定會發生!深吸一口氣。這是我們第一年參與慶典,沒人會介意我們跳得不好。”


    “剛剛邀請瑞奧姆的那個年輕人是誰?”索伊輕聲說道,“他的手臂好強壯!”


    “當地鐵匠吧,我覺得。”莉亞嫉妒地咕噥著。他比周圍的男孩高出一個頭。“呃,格特明在那兒。快祈禱他沒看到我們。”


    “他朝我們這邊走來了,莉亞!”


    莉亞尷尬地意識到索伊說


    得沒錯。她們倆剛剛隨著人流走出了大門,而格特明就在這時從左邊徑直走過來,攔住了她們通往五月柱的步伐。莉亞感到有些反胃,開始環顧四周尋找科爾文的蹤影。他在哪裏?


    “你願意和我共舞一曲嗎?”


    莉亞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光是碰一下他那被煤煙熏黑的手就讓她討厭。但讓她驚訝的是,他目光所視之人不是她,而是索伊。此刻索伊把莉亞的手臂都捏疼了。


    索伊囁嚅著回答了他,但莉亞知道他肯定沒有聽清,因為周圍實在太吵了。


    “你願意嗎?”他重複了一遍,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生怕經受被拒絕的羞辱。


    索伊鬆開莉亞的手臂,伸出了手。格特明的眼中立刻露出勝利者的光芒,他一把抓過她的手,拉著她向五月柱快步走去。人們已經在五月柱外圍成一個圈,等待第一支舞的開始。索伊回頭看向莉亞,露出求救的神情。但莉亞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去,什麽也做不了。她看著他們旋轉、舞動;看著火把的光焰在索伊烏黑的長發上反射出閃耀的光芒,他們又一次圍成一圈,旋轉、舞動。


    這一刻,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慢,如同濃稠的蜂蜜緩緩流淌。盡管莉亞一直知道索伊長相出眾,但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動人的模樣。瑞奧姆看向索伊的眼神更是證實了這一點。當索伊在跳舞的時候,瑞奧姆一直嫉妒地注視著她,那是一個驕傲的女人看到另一個比她美的女人時所迸發出的目光。索伊完全沒有留意到那尖利的眼神。她羞澀地與格特明跳著舞,但她的羞澀讓她看起來更加秀色可餐。他們旋轉著,向另一個方向跳去,在五月柱周圍的彩帶中穿梭著。隻見五月柱四圍盡是絲綢禮服飄揚擺動。莉亞和其他沒有舞伴的女孩們一起站得遠遠的。


    當一曲結束時,跳舞的人們終於得以休息,五月柱上纏繞住的絲帶也由人來打理一下。索伊剛剛優雅地告別了格特明,坦納就氣喘籲籲地走到她身邊,邀請她共舞下一曲。他拉住她的手,扶著她的腰,把她帶向重新圍成圈的人群。索伊的目光四處搜尋著莉亞,但並沒有看到她。


    莉亞站在原地,心肝肺都擰成了麻花。教堂的聖學徒和聖學徒在一起跳,他們剪裁合體的短衣和金色螺紋的長袍上鑲嵌著寶石,散發著炫目的光芒,他們身上散發著昂貴香水的香氣。但在聖靈降臨節這一天,賤民們也擁有和其他人相同的權利。每個人都可以在五月柱周圍跳舞。


    莉亞看到騎士們列隊從施賑所那邊行進過來,心裏如釋重負。他們穿著統一的製服,衣領處的鏈條閃著耀眼的光芒。莉亞也曾看到過科爾文的衣領處有這樣閃亮的鏈條。她輕咬下唇,開始在人群中尋找科爾文的身影。他們所有人都那麽年輕,那麽自信。但莉亞沒有在他們之中找到熟悉的麵孔。騎士們走近那群漂亮的聖學徒,護送他們到跳舞的人群中。莉亞認識這幫聖學徒,之前一直在教堂為他們送晚餐。又一次,莉亞隻能站在邊上,看著大家起舞。在這輪舞蹈結束之後,索伊又被衣著華貴的一名聖學徒邀請了,那個年輕人之前就一直在注視著她。這時的莉亞,開始心生不悅。她使勁地按捺住這絲情緒,不讓它慢慢壯大化為嫉妒。這已經是索伊的第三支舞了。


    科爾文在哪裏?他答應過要和她一起跳舞的,可是現在他在哪兒呢?


    “莉亞?”


    她轉過身,渴望能看見科爾文。但事實是杜爾登站在她麵前。他幹咳了兩聲,試著鼓起勇氣。他看起來年紀很小,個子也很小,盡管他們一樣大,她還是比他高很多。“莉亞,你願意……你願意與我共舞一曲嗎?”


    還有比第三支曲子開始時還孤單一人更痛苦的事情嗎?她低頭看向他。在她的記憶深處,他曾經因為身高而被嘲笑過。


    “好的,杜爾登。我當然願意。我很高興你能邀請我。”


    他的手心有汗。他笨拙地帶著她走向圍著五月柱跳舞的人群中。瑞奧姆看到了他們,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他們的身高,忍不住譏諷地笑出聲。索伊站在環的另一麵,和她的舞伴拉著手。


    “今晚真美好……今晚你看起來……真可愛。”他嚐試著讚美她,但聽起來很勉強。外圈的每個人都拉著手,每個女孩站在男孩的左邊。


    “你沒必要誇我,杜爾登。”莉亞說道,“我們已經認識一年了。第二個學年開始前你能見到父母,是不是很高興?他們還待在村莊嗎?”


    “是的,他們在斯旺鎮。他們現在就在那邊,在帕斯卡賣食物的小攤邊。大口吃著果餡餅的那個就是我父親。”她看到了他的父親,也那麽矮。他母親高些,和莉亞差不多。她內心感到有點難堪。


    “他會介意看到我們一起跳舞嗎?”當人們繞著五月柱開始旋轉時,莉亞低聲問道。


    “不會,莉亞。沒有父母不是你的錯。我從來沒有那樣看待過你。我想……讓你去見見我的父母,在這輪舞蹈結束後。”


    莉亞閉上雙眼,很感激他能邀請她跳舞,但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杜爾登心地善良。他總是對她很友善,但她對他從沒其他想法。


    “我願意去。”盡管不願意,她還是這麽說道。她回頭瞥了眼帕斯卡的小攤,還是同往年一樣生意興隆。她想到一年前的自己是那麽向往能來五月柱跳舞,但現在很多都變了。


    “你聽說關於溫特魯德的最新消息了嗎?”當圍成圈的人們準備朝另一個方向起舞的時候,杜爾登問莉亞,“有人說老國王是被隱匿的弓箭手殺死的,普萊利的弓箭手。你聽說過普萊利以及他們的雇傭兵嗎,莉亞?”


    每次他提到溫特魯德之戰的時候,她就感到一陣心悸。他所說的大多數都是假的,不過都是流言碎語拚湊而成的而已。莉亞當然知情,因為就是她在靈力的指示下,拋開長矛,刺殺了老國王。除了大主教,她沒跟任何人提過這件事,自然也沒說是受到了靈力的控製。其他人都不知道這件事,包括索伊。


    “我沒怎麽聽說過普萊利。”她說道,接著開始在圓圈附近的人群中搜尋科爾文的身影。


    杜爾登像是沒聽到她的回答一樣,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在我們出生之前,普萊利就戰敗了,莉亞。它本來是一個獨立的王國,但現在隻是王地上的一個附庸國。那邊的人一直都很憎恨我們。有人說德蒙特並沒有贏得溫特魯德之戰,他隻是借助了靈力的力量,就像梅斯頓說的那樣。據說德蒙特為了替他父親複仇,推翻普萊利王朝,設計了一場伏擊和屠殺。又有人說他和手下的人分道揚鑣之前也曾為普萊利謀事。但現在他主管國王的內閣。真相如何我們可能永遠不得而知。那些日子真是怪異,莉亞。非常怪異。我也不確定這些是不是真的。”


    他們舞動著穿梭於一條條飄揚的彩帶中,盡可能不踩到彼此。周圍的笑容、歡呼、掌聲是那樣的振奮人心,而莉亞卻感到心中寒冷異常。她明明知道真相,卻不能說出來。她知道那個殘忍的門登豪爾州長是死於靈力引發的火焰中。她知道那場戰爭中德蒙特的軍隊人數處於極度劣勢,當時這情形讓科爾文恐懼萬分。那時隻有她一個弓箭手,雖然她並沒有係統操練過。而這些事情她都不能告訴杜爾登。杜爾登仍然握著她的手在彩帶中穿行,但這些埋藏於莉亞心底的秘密宛如一條無形的溝壑,橫亙於她和杜爾登之間。


    跳完舞之後,莉亞跟著杜爾登去見了他的家人,他們對她很友善。然後帕斯卡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把將莉亞擁入懷中,流著淚斷斷續續地嘟噥著又要失去她之類的話,讓莉亞感到有些窘迫。今晚每一支舞索伊都收到了邀請,因此在晚會快結束的時候,腳上已經磨出了水泡。然而她臉上的笑容依舊熠熠生輝。午夜時分,莉亞和索伊幫帕斯卡把小攤上的空盤子搬回廚房,一瘸一拐地走著。那些沉甸甸的秘密,像是一塊不斷下沉的石頭,越來越重地壓在莉亞的心上。每走一步,她心中的失望之情似乎就更添一分。


    而科爾文·普萊斯,弗什伯爵,一直沒有出現。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魔法傳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傑夫·惠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傑夫·惠勒並收藏魔法傳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