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大阿哥婚禮的圓滿,正月裏的節慶喜宴告一段落,皇帝依舊忙於朝務,然而三四日後,突然傳下旨意,欲於二月奉太皇太後、太後遷至暢春園居住。


    宮內妃嬪一時嘩然,居住一說與遊玩小住大不相同,之前就聽說皇帝建成暢春園,為求避喧聽政,將來會在那裏直接處理朝務,不比瀛台南苑等地偶爾逗留,若是一年半載才回來一趟,宮裏的女人怎麽辦?


    但很快皇帝又命八旗都統、副都統更番入值紫禁城,看似是加強紫禁城的戒備,但顯然是因為皇帝離宮後,會帶走大批大內侍衛去暢春園設防,這樣一來紫禁城的關防顯得薄弱,而紫禁城畢竟是正經的皇宮,絕非暢春園可替代,這才會加派人手填補空缺。


    這日裕親王入宮請安,嵐琪正在慈寧宮給太皇太後整理細軟,時間長了福全和嵐琪也熟悉了,見德妃在此忙碌,笑嗬嗬地說:“時常與家裏講,不要仗著德妃娘娘在皇祖母跟前伺候,就忘了孝道,可她們還是懶得很,若是常進宮來,還能給娘娘搭把手。”


    嵐琪笑說客氣,將東西給太皇太後過目後,便與蘇麻喇嬤嬤去別處,留福全陪祖母說話。


    太皇太後說福全家的福晉進宮不忙著伺候,隻會訴苦在家受什麽委屈,或是福全又看中哪個丫頭收了房,嗔怪他不知檢點,要他愛惜身體。


    福全笑著說沒這回事,岔開話題道:“皇上要請您住凝春堂,孫兒這幾日又去打點過,雖然比不得慈寧宮寬敞,可不同於宮裏四四方方的宮牆,園子裏小橋流水,過些日子樹木抽芽,百花齊放,那景致美得畫裏都沒有見過。”


    太皇太後笑著回應,聽他絮絮叨叨半天,福全的性子一直這樣耿直憨厚,雖然年紀見長也有些城府了,但在老祖母眼中,終歸是個孩子,說了半天話,太皇太後突然問:“前幾日常寧被皇帝罵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福全不在意,隨口應道:“不過一兩件小差事沒辦好,皇上向來嚴謹,常寧自己也知道是他理虧,何況皇上也沒當著朝臣的麵罵他,私下裏訓誡幾句,沒什麽大不了的。”


    “下回常寧來了,一樣的話我也要對你們說,我在一天,你們有什麽事還能賴著我這個老祖母做主,可有一日我走了,好些事就不那麽簡單容易了。”太皇太後拉起孫兒的手說,“福全啊,小時候你皇阿瑪問你將來的誌向,你說你要做個賢王,如今你的確是個賢王,但皇祖母希望你能一輩子做個賢王。”


    福全一時嚴肅起來,認真地應祖母:“孫兒明白。”


    太皇太後又道:“皇帝子嗣眾多,在阿哥們眼裏,你是位高權重的皇伯伯,常寧這個皇叔也是,將來阿哥們長成了,權力當前,難免兄弟鬩牆,那時候你就要明白自己的立場。大清是愛新覺羅家的,而你更是先帝的皇子,可你要知道,這江山將來誰做主,隻有一個姓愛新覺羅的人能決定,除他以外,和誰也不相幹,你千萬不要想錯了主意忘了分寸,更因此葬送幾十年的兄弟情。”


    福全臉上繃得緊緊的,一時不言語,太皇太後耐心與他道:“你們統共剩下兄弟三個,又有我把持著,倒是修得兄友弟恭手足和睦,是我的福氣更是你們的福氣,可你要知道,皇帝膝下十幾個皇子,還可能更多,你這個皇伯伯,將來可不要被侄子們牽著鼻子走。”


    “孫兒明白,但將來的事誰也不知道,孫兒也不敢想。”福全皺著眉頭,又笑起來說,“皇祖母怎麽想起與孫兒說這些話,就為了常寧挨了幾句罵?”


    太皇太後雲淡風輕地笑道:“這不是想著,我的日子沒多久了,該交代你們的,想起來什麽就說什麽,別到臨了時心裏放不下。”


    “皇祖母……”


    寢殿外頭,嵐琪手裏捧著一隻匣子,剛才要進門,正聽見太皇太後說“兄弟鬩牆”四個字,心裏頭一陣打鼓,想起大阿哥婚禮那日在長春宮外遇見太子的事,大阿哥眼中掠過的怨恨她記得清清楚楚,連榮妃事後都說得出幾句是非,宮裏怎會不知道他們兄弟的不和。而今還隻是大阿哥和太子,將來三阿哥、四阿哥長大,五阿哥、六阿哥……


    腦袋裏想著,不經意數到六阿哥,嵐琪心裏一陣絞痛,原路返回放下匣子,立定著平複心緒。


    曾經總說要六阿哥將來能和四阿哥互相扶持為皇阿瑪辦差,嫡親兄弟總該比幾個隔著娘肚子的來得更好,更欣喜地看著兩個孩子同起同居親密無間,不過幾年光景就落得陰陽兩隔,也不知將來兄弟中,還能不能有一個弟弟像胤祚那樣崇拜哥哥。


    兒子的死,終歸是嵐琪心中最大的痛,再如何堅強樂觀,提起來也必定痛得不能自持,且要一些時間緩和,是以這日裕親王離開慈寧宮前,德妃已經先回了永和宮,太皇太後隻當她身子不舒服,派人叮囑好好歇息。


    兩日後,宮內隨駕去暢春園的事定下了,因園林初建,尚有幾處不曾妥善,不宜太多人湧入,此番皇帝奉太皇太後和太後過去,一眾皇子及太子皆留在紫禁城,既然孩子們都在,做額娘的不宜遠離,連皇貴妃都不隨駕。名單上寥寥數人不足為道,最惹人嫉妒的,自然是永和宮德妃,而她隨駕的名目更是容不得旁人挑剔,人家可是去伺候太皇太後的。


    妃嬪之中怨懟者眾多,宜妃更是其一,曆來數次有隨駕的事她幾乎都錯過,之前幾次碰上產育也就算了,到如今她都為皇帝生下三個兒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怎麽隨駕的好事,還是落不到她頭上。


    待至二月上旬,皇帝起駕奉太皇太後、太後入暢春園居住,隨行除德妃之外,儲秀宮佟嬪,鍾粹宮端嬪、布貴人、戴貴人,景陽宮萬常在、章答應,另幾個年輕的答應隨駕,一行人裏頭得寵的並不多,端嬪隨行,顯然是因其穩重,要靠她去到暢春園幫著料理瑣事。


    唯一叫人意外的,是延禧宮的兩位,臨行前一晚皇帝突然決定帶她們同去,覺禪貴人雖然依舊孱弱,但比起正月裏要好許多,易答應向來不在宮裏露臉的人,這一次竟然能同行,少不得有人羨慕她一把年紀了時來運轉。


    阿哥們都留在宮裏讀書,幾位公主則跟著母親一起來園子裏,十三阿哥和小公主也隨嵐琪同行,溫憲自然是被太後帶在身邊,因園子裏人生地不熟,又多流水山石,太後唯恐小公主亂跑出什麽意外,特地派了數個嬤嬤跟著溫憲,下令絕不能讓她一個人跑去園子裏陌生的地方。


    這讓嵐琪少操許多心,雖然一直擔憂太後過於溺愛溫憲,可想想她自己,如今當真分身無暇,太後能幫她帶著女兒,心裏已是感激不盡。


    初九這天,嵐琪夜裏才要睡下,皇帝那邊突然有人來,讓德妃娘娘收拾幾件細軟,明日一早跟著皇上一道離園子,嵐琪以為是要她一起入宮,可第二天一早碰見玄燁,人家卻沒打算讓她回去。


    皇帝要匆匆趕回紫禁城,沒多的工夫解釋,隻道一聲你等著朕來,便把嵐琪交付給他信任的侍衛,侍衛恭敬地請娘娘上車,馬車隨著聖駕一同離了暢春園,可沒多久就在路上分開。


    嵐琪身邊隻跟了環春一人,主仆倆不知道這是要去哪兒,等馬車終於停下時,才聽得外頭有人說:“夫人,咱們到了。”


    夫人該是在宮外對她的稱呼,嵐琪雖然還年輕,畢竟不是十幾歲小姑娘了,身上的氣質也不同,私服出宮再不能像從前那樣冒充個小丫頭,身上穿的也是非尋常人家能得的錦緞,舉手投足貴氣十足,這會兒下了車,門前迎接的人一看就亮眼。


    “夫人裏頭請,其他客人都不在了,最好的屋子已經給您打掃幹淨,床上的被子褥子都是最新的,桌上的茶杯器皿也是沒人用過的,夫人您小心台階。”看似店家的中年男人十分殷勤,可是他才要靠近嵐琪,身旁穿了普通衣裳的侍衛就攔著道:“我家夫人自有人伺候,不需要你們費心。”


    嵐琪笑笑不語,跟著進了門,偌大一間寬敞的客棧,堂下擺了十幾張八仙桌,也不知平時賓客盈門是何等光景,此刻空蕩蕩的,說話都帶著回響。


    客棧有三層高,據店家說二層三層都是客房,三層隻有兩間上等的屋子,嵐琪一路上來,瞧見二樓的擺設布置也十分豪華精致,便笑道:“想來貴店是京城有名的客棧了?”


    店家臉上明明露出幾分得意,又存心抱拳謙卑:“不敢當,不敢當,都是老主顧抬愛,夫人倒是頭一回見,聽聲兒不像外地來的,您是京城人吧?”


    結果侍衛又嗬斥那店家:“問這樣多做什麽,我們夫人路上累了,這就要休息,趕緊開了房間,然後利索地下去,銀子咱們是給了的,之前就說清楚了,不要你們在眼前晃。”


    嵐琪不想給侍衛添麻煩,也不想失了自己的尊貴,未再理睬那店家,等進了寬闊的客房,發現真是豪氣十足的客棧,一道門進去套了三間房,最裏頭的臥室足足有嵐琪在瑞景軒住的兩間屋子那麽大,果然天家皇室雖豪華巍峨,可隻要有銀子,民間也是什麽都能做到,昔日去江南,兩大織造府的宅邸,就足夠叫嵐琪大開眼界。


    這會兒店家退了出去,侍衛才與德妃娘娘解釋,那男人並不是老板,這家店是曹寅曹大人家的親戚開的,曹大人也看重名分,所以做的都是官場上的生意,平日裏不乏達官貴人往來,所以那人才膽子大、眼界高,請德妃娘娘不要


    在意。


    嵐琪當然不在意這些事,哪怕一路走上來整座客棧空蕩蕩的,她也知道真出什麽事,十步之內指不定都能有個人躥出來保護她,既然是玄燁把她送來這裏,皇帝一定早就安排妥帖。


    “皇上是預備夜裏直接過來?”嵐琪想著,但沒好意思對侍衛開口,隻等夜裏見了玄燁,要好好問他太皇太後知不知道他們跑出來玩。


    之後再沒什麽人來打擾主仆倆,屋子裏空蕩蕩的,一應東西都齊全,但到底不過是間客房,逛兩圈就不新鮮了,嵐琪坐在窗下遠眺兩條街外熱鬧的景象,懨懨地說:“何必一早把我送過來,幹坐著等一天,關在這裏有什麽意思,他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環春坐在桌邊切一盤水果,笑盈盈地說:“可惜不能出去逛逛,不然外頭挺熱鬧的,奴婢也好久沒出宮了。”


    若早幾年,嵐琪一定會興奮地接著環春說不如她們先去街上逛逛,反正十步之內必然有侍衛周全,不怕被人拐帶,可如今她都是幾個孩子的娘了,早沒了那衝動魯莽的性子,即便心裏頭想要出去看看,也不敢多這樣的事,給侍衛們添麻煩不說,真出了什麽事,玄燁還不把這間客棧給拆了。


    “沒意思。”嵐琪慵懶地坐到桌邊來,瓜果雖然新鮮,可她如今什麽好東西沒吃過,自然不在乎,隨便拿一片香瓜也不吃,起身在窗前晃來晃去,依舊埋怨著:“沒意思沒意思,我心裏還惦記著太皇太後,萬一老人家不知道我出來怎麽辦?”


    環春樂嗬嗬的,她覺得太皇太後應該知道,正好外頭有人敲門,便擦了手出去,不多時笑意燦爛地進來說:“問娘娘休息好了沒有,皇上吩咐侍衛們安排娘娘午前去城隍廟燒香,那裏老百姓多,今天因不是初一十五倒也去得,隻請娘娘不能各處逛,燒香拜佛後咱們立刻就回來。”


    “是皇上安排的?”嵐琪這下放心了,趕緊扔了手裏的香瓜,讓環春給她洗手換衣裳,站在鏡子前瞧見自己一身雲錦,笑著說,“那裏是老百姓常去的地方,穿成這樣可不好。”


    環春出門時也沒準備什麽樸素的衣裳,誰能想到是微服私訪,但不多久又有人來敲門,說他們忘記把衣裳給娘娘了。


    送進來兩身布衣,主仆倆由頭到腳都換下,發髻上的頭飾全都換掉,嵐琪隻在盤發上插了一支銀鑲玉的簪子,鏡子裏的人改頭換麵,嵐琪興奮地笑著:“若是夜裏皇上瞧見我這模樣,要不認得了。”


    之後出門,店家在樓底下瞧見兩人換了裝扮,半張著嘴不知說什麽好,奈何嵐琪身邊的侍衛們太霸道,根本容不得他們多嘴,外頭馬車早就備好了,一行人穿過大街小巷來到城隍廟,嵐琪和環春對這些都不陌生,她們進宮前都是普通人,也會上街,也會燒香拜佛,都是十幾歲進宮後,才開始覺得宮外成了另一個近在眼前卻又遙不可及的世界。


    今日初十,比不得初一十五的熱鬧,老百姓雖然不少,尚不至於寸步難行,兩人很順利地進了城隍廟,環春幫著一道捐了香火敬了香後,嵐琪再請三支香進入大殿,敬過城隍老爺,環春將三支香請上香案,嵐琪跪在蒲團之上,雙手合十虔誠祝禱,等環春奉香回身,已見方才還滿麵笑容的主子正默默落淚。


    她們沒有在城隍廟逗留太久,車馬很快又把主仆倆送回客棧,一路上都默默不說話,再次回到客棧,環春問要不要換衣裳時,嵐琪才稍稍有些精神,笑著說:“剛才在城隍廟聽身旁的婦人們在說,今晚有夜市,我想去逛逛,看能不能等到皇上回來。”


    環春見她心情好些,才問道:“娘娘方才怎麽哭了,是不是又想念六阿哥?”


    嵐琪頷首,眼角邊還帶著幾分悲傷:“城隍老爺是掌管冥界事務的,我自然為胤祚求一份冥福,其實想想,也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


    “皇上讓您去城隍廟,也是為了這個嗎?”環春似乎明白了,安慰主子道,“看在皇上如此細心的分上,您也不要悲傷了,奴婢先頭還很疑惑,京城大寺廟不少,怎麽偏偏去城隍廟,那裏人多人雜,本不是很方便。”


    “不管皇上怎麽想的,我已經很知足。”她轉身看向窗外,這裏雖然高且視野開闊,卻看不見紫禁城,無形中是對身心的放鬆,即便她已經住在暢春園好些日子,紫禁城的束縛,畢竟是十幾年了。


    嵐琪在客棧裏百無聊賴地度過一天,她這個天天忙碌的人突然靜下來,竟不覺得悠閑自在,反而莫名地生出空虛憂慮,總覺得不做些什麽不安心,環春笑她勞碌命,人家得意地說:“可不是能者多勞?”


    好在有環春陪伴,等夕陽漸漸從西邊隱去,終於聽得外頭的動靜,這裏套了三間房,聽得不真切,嵐琪徑自跑到門前來,待熟悉的腳步聲近了,猛地一開門玄燁就在外頭。


    皇帝穿著尋常的褐色袍子,乍見嵐琪開門,又是百姓家婦人的裝扮,不免愣了一愣,但旋即兩人都笑了,嵐琪嬌然道:“等了整整一天,都要悶死了,這樣出來一回真沒意思,這就要回去了吧?”


    玄燁卻笑:“有意思的才開始,朕讓他們尋一個由頭今晚辦了集市,咱們去逛逛。”


    嵐琪記得今天在城隍廟幾個婦人互相說夜裏能不能出來逛逛,她也跟環春說要去湊熱鬧,沒想到玄燁主動跟她說出門,就連這場夜市集會,也是皇帝讓地方辦的,一路車馬過去時,嵐琪小聲問玄燁:“皇上這是要千金換得美人笑?”


    玄燁優哉遊哉地望著她,心滿意足地說:“前幾日總見你不高興,朕知道園子裏再清靜也有讓你煩心的事,那裏也不是真正自由自在的,哪怕一兩天,朕也想帶你出來逛逛。”


    皇帝雖然沒有明說,嵐琪猜想他是心虛章答應的事,近來皇帝對章答應諸多恩寵,園子裏傳得風言風語,他大概是怕自己不高興。可換個立場,皇帝寵幸妃嬪本就是十分平常的事,沒有章答應也會有李答應王答應,眼下皇帝能心裏覺得愧疚而特地帶她出來散心,嵐琪終歸是知足的。


    夜市很熱鬧,雖然不是頭一次才見的新鮮事,可在宮裏十幾年,這一切早就隻剩下印象了,當年南巡到後來也隻記得旅途疲憊,很多事如今甚至都已經想不起來。此刻融身尋常百姓的人堆裏,嵐琪對著玄燁踩踩地上的土說:“這下子,才有腳踏實地在人間的感覺,在宮……”驚覺失言,她忙捂著嘴,而後燦爛地笑,“在家裏,總覺得天天在雲端上。”


    玄燁欣然笑道:“你的夫君在人世間的最頂端,你跟他一道在雲端上待著,有什麽可稀奇的?”


    一麵說,一麵將環春叫到跟前,從侍衛手裏拿過錢袋子遞給她,笑著道:“一會兒朕要買什麽東西,你隻管麻利地付銀子,別讓你家夫人碰錢袋子,她還要勻一半藏起來,另一半再兩分才肯拿出來花。”


    嵐琪氣得腮幫子鼓鼓的,哼著扭身就往人堆裏鑽,被玄燁眼明手快捉了胳膊拎出來,虎著臉說:“混賬,這裏是你胡亂走的地方?老實地跟著我。”


    環春捂著嘴笑,又見皇帝毫不顧忌地和夫人手牽手,心裏直覺得暖暖的,殷勤地跟在身後,她也好久沒體會過花錢的痛快,跟著帝妃二人四處轉,沒多久身後隨行的“小廝”們手裏就拿滿了大包小包。


    這會兒兩人停在一家鋪子前,鋪子裏賣的都是各色蜜餞零嘴,有的看著很粗糙有的卻比宮裏的還要精細,嵐琪說想給老祖母挑一些回去,拉著玄燁要嚐一嚐,皇帝怎麽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不耐煩地在一旁等她。嵐琪吃到一種沒見過的果脯,撕了一點兒跑來找環春,剛塞進她嘴裏問好吃不好吃,街上突然一陣喧囂,不遠處不知出了什麽事,許許多多的人突然開始奔跑躁動。


    雖然帝妃二人的身邊有許多明著暗著的侍衛,也抵擋不住老百姓洶湧而來的人流,不知前頭出了什麽事,所有人都往這邊跑,店鋪裏很快擠滿躲避的百姓,玄燁和嵐琪環春瞬間被分開,而人流越來越多,叫喊聲哭鬧聲,那一塊躁動的源頭,也漸漸有火光衝天。


    環春緊緊拉著主子的手怕再分開,可是躁動的人流不斷地衝過來,等她們回過神,竟然已經被擠得遠離了方才的鋪子,而身邊沒有一張認識的麵孔,隻怕有侍衛在身邊,也要認不出哪個是德妃娘娘了。


    等人流不再擁擠時,主仆倆已經不知身在何處,方才還燈火通明的街道,因為一場莫名其妙的躁動熄滅了許多燈火,老百姓們熟門熟路地各自往家趕,這兩個十幾年沒上過街的人,除了原地站著,完全不知道該去向何處。


    “娘娘,怎麽辦?皇上會來找我們嗎?”環春緊張不已,一隻手仍舊緊緊抓著主子,生怕她丟了似的。


    “咱們還是別亂走了,亂走更找不到,我們剛才、剛才從哪兒被擠過來的?”嵐琪四顧黑洞洞的道路,人群已經散得差不多了,隻剩下滿地狼藉和些許在忙著收拾東西的人,雖不至於荒涼無人煙,可她們該去問誰?


    環春急著問:“娘娘,那家客棧叫什麽來著?您記得嗎?”


    得來的不過是嵐琪茫然的搖頭,她們倆,一個是大清最尊貴的兩人麵前聰明能幹的妃嬪,一個是經年在深宮八麵玲瓏的大宮女,這會兒站在市井街頭,夜幕之下,竟對該去哪兒該如何走束手無策,離了那座高高宮牆圍攏的世界,她們仿佛什麽也做不了。


    “若是有人要害我們,這會兒就該動手了,若不然的話,誰認得出我們是宮裏的人?”嵐琪跑出這麽一句淡定的話來安撫環春,稍稍掙紮希望環春能鬆手,她的手腕已經被捏得發疼了。


    便是此刻,前頭有急促的腳步聲,黑影綽綽似乎過來了好些人,環春本能地擋在了主子身前,火把燈籠漸漸靠近,便看到一些穿著鎧甲的侍衛,一些穿著常衣,其中有人問著後頭的人:“大人,是不是這兩位?”


    立馬有人上前來查看,看清了火光下的主仆二人,忙高喊著:“是,是,是。”然後一溜地跑回去不知要告訴誰。


    圍攏的人沒靠近她們,嵐琪和環春隻是被堵在中間,環春擋住了嵐琪的麵容不想她被別人看到,但很快就有熟悉的身影疾步而來。


    “娘娘,是萬歲爺。”環春的心妥妥地落回肚子裏。


    嵐琪身子一顫,朝來人的方向看過去,光影中見到玄燁熟悉的身影,眾多淩亂的腳步聲裏也能捉到一縷熟悉的刻入心骨的節奏,竟想也不想立時就離了環春朝他奔過去。


    玄燁在遠處就看清了被照得通亮的主仆倆,找到人他就安心了,方才的焦急暴躁連自己都不敢想象,好端端地出來玩一趟,這要是把人玩丟了,他往後一輩子要怎麽過?此刻倏然看到翩翩身影朝自己奔來,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纖柔的身體猛地撞入懷,未及擁抱她,已感覺到嵐琪的顫抖。


    周遭的侍衛立刻旋過身背對帝妃二人,而玄燁也漸漸將懷裏的人摟住,摩挲著她的背脊和胳膊,想要安撫顫抖恐慌的人,可方才的焦急暴躁還餘存在身體裏,一開口就忍不住訓斥:“叫你跟著我跟著我,你知道我們身邊有多少侍衛?這樣都能讓你跑了,真能耐,下回再帶你出來,把你直接綁在身上吧。”


    不管此刻被怎麽罵怎麽說,嵐琪都無所謂了,她多擔心玄燁找不到自己,多擔心被什麽壞人拐走,她才明白自己如今的存在,早已是離了那座宮城就一無是處的人,所謂的束縛,也正給予了她榮耀和安穩的人生。


    “皇上,我們回家。”嵐琪重重喘息,仰麵望著玄燁。


    玄燁卻笑了,體內的浮躁漸漸散去,平靜地應道:“鬧成這樣,去哪兒都尷尬,不如照原樣回客棧去歇一晚。明日這事傳揚開,反正如今你不在宮裏,管她們說什麽,至於園子裏,她們都是挺本分的人,除了皇祖母要說你幾句,沒別人會多話。”


    嵐琪無所謂這些了,有事兒沒事兒都被卷入各種謠言和風波,現在真有點什麽事她心裏還踏實呢,隻要跟著玄燁,去哪兒都成。


    一行人便照原路返回客棧,穿鎧甲的侍衛到了附近才撤下,客棧裏的人依舊不曉得來的是什麽客人,玄燁希望明天若傳出去什麽,盡量不要牽扯到他們倆,畢竟妃嬪走失可大可小,既然謠言出於口,管住人的嘴就好。


    回到豪華寬敞的客房,三層本就有兩間大屋子,這邊環春伺候主子,皇帝在另一處由身邊的小太監伺候著,兩邊都盥洗幹淨後,皇帝那邊有人傳話來,環春回來見主子靜靜地出神,便沒打擾她,吹滅了臥房內幾盞蠟燭,悄然退了出去。


    好半天才有人再進來,玄燁手裏掌著燭台,一步步走到臥房前才放下,臥房裏搖曳一盞蠟燭,隱約可見嵐琪的身影,她聽見動靜知道是玄燁過來了,起身但未離開,隻是坐著等他。


    顯然眼前的人驚魂未定,玄燁慢步坐到她身旁,笑著說:“已經在朕身邊了,還怕什麽?”一麵說著,一麵拉起她的手,可嵐琪卻顫抖地往後一縮。


    玄燁不解,嵐琪抬起手給他看,昏黃的燭光裏也能看見手腕上一圈深色的印子,她苦笑著:“環春怕臣妾跑了,一直下死勁捏著臣妾的手,剛才洗澡時看到,都有些發紫了。”


    玄燁感慨:“虧得有環春,如果你們倆再散了,且先找到她不見你,朕才要急瘋了。”此刻說來,也是十分後怕,又心疼嵐琪的手腕受傷,握起來放在唇邊輕輕一吻,傷處被觸摸,微妙的疼痛感鑽入心裏。


    身旁人微微的異樣被玄燁察覺,燭光裏皇帝的笑容溫柔,稍稍靠近些把嵐琪摟在懷裏,細聲細語地嗬護:“怎麽啦?因為在外頭,所以拘束?”


    簡單幾個字,繼續撩撥嵐琪的心火,身子漸漸放鬆,恐懼不安在體內幻化作湧動的熱情,看著湊得自己很近的玄燁,她晃了晃腦袋否定,旋即一下親上來,雙唇相觸轉瞬分開,可等不及嵐琪坐穩,那邊就追過來牢牢黏住了自己的嘴。


    身體的重量慢慢壓下,等她被溫和地放在厚實柔軟的褥子上,渾身筋骨頓時鬆軟,身體的反應往往最最真實,哪怕心中擔憂離宮在外不宜太過放肆,但身體還是會忠於她自己。


    衣衫漸褪,才沐浴後的身子,留有花瓣的香氣,但清幽的花香並未掩蓋嵐琪本身的氣息,那是玄燁最最貪戀的所在,雙唇貪婪地想要掠奪她身上更多的地方,漸漸滑入胸前,落在嫣紅之處,身下的人猛然一顫,玄燁笑出聲,回到她麵前輕輕安撫雙唇,笑道:“真沒用。”


    嵐琪懶懶地笑著,有意無意蹭動雙腿,輕悠悠地觸碰玄燁身下的禁地,漸漸感覺到昂揚之勢,終被玄燁笑罵:“不服氣?”


    這樣的挑釁,換來更猛烈的掠奪,嵐琪忍不住伸手褪下玄燁的衣衫,搖曳燭影中,寬闊的軟榻上,所有的情緒都化在雲雨裏,原以為在宮外會拘謹,不想卻是近年來最放得開的一回,兩人都沉溺其中不能自拔,柔情四溢,仿佛春雨喚醒大地,嵐琪的身體也在雨露間蘇醒。


    酣暢淋漓的一晚,天明醒來,嵐琪甜美的笑容讓玄燁安心,見她神采飛揚,心中更是喜歡,之後盥洗更衣,要趁著大街小巷還未曾熱鬧,早早趕回暢春園去。


    用早膳時,嵐琪才知道昨夜的事,原是夜市上有攤主店家發生矛盾,漸漸從互相辱罵到動手打砸,之後事情越鬧越大,有人揮刀見人就砍,這才引發了老百姓的騷動,嵐琪就是被恐慌避難的人群給衝散的。


    因為這件事較大,恐怕皇帝也在夜市裏的事不會有太多人知道。其實大臣們都曉得皇帝偶爾會微服出巡,近的就在京城裏,遠一些還可能去附近的城鎮,本不稀奇,就是帶不帶女人,或許會引些議論。但昨晚嵐琪走失並沒有太長的時間,未必真會傳出去,另一方麵玄燁也會下令約束,最好的結果就是當什麽也沒發生。


    二人平安回到暢春園,嵐琪來凝春堂,太皇太後知道他們去了哪兒,隻是還不曉得昨晚的虛驚一場,沒不高興或訓誡嵐琪,笑嗬嗬地讓她早些去歇著,嵐琪自己心虛也不敢多逗留,便回瑞景軒,放下一切事安心休息半天,這一覺補眠,直到午後才醒轉,慵懶地靠在窗前看外頭的綠樹鮮花,環春再來時,也好好歇了一覺,精神飽滿。


    “娘娘的手腕還是上些藥吧。”環春擔心嵐琪的手,昨晚伺候沐浴時就發現了瘀痕,怪自己太緊張抓得太用力,但想想若沒抓住主子她們倆再走散了,真不知事情會如何發展。


    嵐琪搖搖頭,笑容柔軟,輕聲說:“昨晚我覺得很舒服,日子也不壞,盼著能不能再得上天眷顧,這點兒瘀痕過幾天自己散了,不必上藥,這幾日補藥也不必吃了,讓身子自己養養。”


    環春會意,她也期盼主子能再有身孕,去年生下小公主後一直精心為她調養,傳聞裏的避孕藥的確每天送來,可都是倒了處理,一口沒往主子肚子裏去,唯一擔心的是前不久病了一場,希望不要對主子的身體有所影響。


    說起昨晚的遭遇,主仆倆依舊後怕,環春倒是說起一件事,擱在她心裏很久,嵐琪聽得驚愕不已,她怎麽也沒想到,環春當年留下不離宮,其實是玄燁背後動的手腳,環春是後來離宮回家時才從嫂子口中知道的真相,但那時候她想離也不能離了,想明白後就沒對主子提過,這會兒說起來,環春笑道:“當年奴婢很矛盾到底要不要離開,心裏雖然偏向繼續跟著主子,可總會向往宮外的自由,向往和家人在一起,皇上製造了誤會,但奴婢覺得皇上不是強迫了奴婢,而是推了奴婢一把,其實奴婢心裏很明白,十幾年在宮裏過慣了,出去了真不曉得怎麽活,外頭的世界天天在變化,可奴婢什麽都不懂。嫁人生子哪裏就能真的遇上好的人,還是在您身邊踏踏實實的好。您看昨晚的事,娘娘和奴婢什麽都做不了。”


    雖然環春說得雲淡風輕,可嵐琪心裏總有些不暢意,偏偏這時候玉葵和綠珠進來,兩人臉上都不好看,支支吾吾半天,環春問她們到底什麽事,玉葵才嘀咕:“前頭有消息,不知真假,說章答應有身孕了。”


    嵐琪有意無意地將手覆蓋在小腹上,她自己尚不知能否得子,人家已經有好消息了,宮裏那麽多女人為玄燁生兒育女,吃醋她吃不過來,可再次聽說杏兒有孕,不知為何,心裏不自在。加上方才環春說起當年皇帝設計讓她留在自己身邊的事,雖然環春都覺得沒什麽,甚至不在意那麽久都沒提起來過,可嵐琪的性子,這樣的事還是會堵在她心裏。


    半天後,章答應有孕的事切實地傳來,到底是年輕,三月裏皇帝頻頻寵幸,她便懷上了。舊年十月初一才生的十三阿哥,半年不足的光景再次有孕,當初嵐琪生四阿哥懷六阿哥的間隔也不長,怪不得人人都說章答應的經曆和自己相像,怪不得連玄燁都曾經這樣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有種後宮叫德妃(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阿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阿瑣並收藏有種後宮叫德妃(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