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幫你什麽?”突然被懇求相助,皇貴妃平添出幾分欣喜,可以幫德妃意味著自己被需要,意味著烏雅嵐琪也有力不能及的事。


    “嬪妾要查是誰給嵐瑛下的藥。嬪妾懷疑是鹹福宮動的手腳,可即便查到是貴妃,皇上已言明不追究此事,嬪妾又在貴妃之下,更不能對貴妃娘娘做什麽,隻有您可以壓製她。”嵐琪朝皇貴妃欠身,“嬪妾因為妹妹才不得已應付鈕祜祿家的人,四阿哥的前程,嬪妾不敢說比娘娘您看得更重,但保護四阿哥不被人傷害的心,嬪妾一定不亞於您。您可以為了四阿哥付出一切,嬪妾都明白。”


    皇貴妃皺眉頭,並非不情願,隻是她不清楚這裏頭的事,便問:“要怎麽做才好,我可一點兒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麽事。”


    嵐琪則再三提醒她:“娘娘一旦答應了嬪妾,至少這件事上,您會和貴妃起衝突,甚至牽連國舅府和鈕祜祿家要撕破臉麵。皇上已經答應不追究貴妃,那麽即便嬪妾查到是貴妃聯手宮外的人對嵐瑛下藥,製裁她也不能用這個罪名。可嬪妾不甘心,哪怕強加別的罪名,也要她為此付出代價。嬪妾可以忍受她的無理取鬧,但我妹妹不能在鈕祜祿家被人欺負。娘娘您若答應了,這件事就要做到底,您要是有所顧慮,現在就拒絕,嬪妾也不會失望。”


    皇貴妃冷笑:“對我來說,你不要越走越遠,將來做出對不起胤禛的事就足夠了。至於和鈕祜祿家撕破臉皮,我和他們家有過好臉嗎?本來就這麽回事,不過是各自忙各自的,消停了幾年而已,你覺得我有什麽可怕的?隻要你不背叛四阿哥,咱們一切都好說。”


    不知為何,雖然眼前的人全心全意為她的兒子著想,可嵐琪總覺得背上些許發冷,太過偏執並不是好事,她甚至擔心皇貴妃有一天會為了胤禛做出了不得的事。她一切都為了兒子考慮,即便有一日做出不好的事,她也一定會覺得自己為了兒子,沒什麽不可以的。


    嵐琪不禁心中暗暗想,要想法子把皇貴妃拉回來一些才好,不隻是為了皇貴妃好,更是不願四阿哥將來為了皇貴妃的過失背負什麽罪孽。何況她昨天才對玄燁說,絕不會仗著寵愛,子憑母貴,做出動搖毓慶宮的事。


    之後兩人商議這件事該怎麽做,皇貴妃聽得一驚一乍,她為德妃不顯山不露水的心機驚訝,更因這件事本身覺得興奮。她不管六宮的事,隻為胤禛忙碌,眼下更沒人與她爭地位高低,連從前和昭妃鋒芒相對的樂趣也沒有了,如果皇帝不來承乾宮,她的生活便越來越枯燥乏味。因此在嵐琪看來是無比嚴肅想要為妹妹討一個公道的事,在皇貴妃看來,卻跟玩兒似的,坐等看一場好戲。


    之後的日子,宮裏一如往年準備著過年,榮妃、惠妃井井有條地操持一切,德妃終日在慈寧宮伺候太皇太後,宗親貴族時而往來內宮,不知不覺熱熱鬧鬧地就迎來了新年。


    正月初三時,皇貴妃在承乾宮擺宴,六宮之外,更有宗親女眷。如今宮裏阿哥、公主本就多,再加上宗室裏的孩子,吵吵鬧鬧的聲音,比台上鑼鼓還吵鬧。可是皇貴妃喜歡孩子,一整天臉都笑得花兒似的。


    晚宴時按位分高低分坐,青蓮來複命說溫貴妃依舊不來,皇貴妃哼笑:“嫌戲吵鬧就罷了,如今飯也不吃了,貴妃這一天天在鹹福宮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真是要修佛得道不成?”


    一句話帶過,沒有人會接著這掃興的話題繼續下去,況且有孩子們嬉鬧。公主裏頭如今溫憲最是嬌慣霸道,偏偏一張嘴比蜜還甜,嬌滴滴地總能哄得皇貴妃十分高興。


    開席不久,皇帝為助興更給皇貴妃體麵,賜來美酒佳肴,另外阿哥、公主和宗室的孩子們,各有玉佩一件,隻是東西都不大一樣,讓皇貴妃分賞。大阿哥和太子今天隨皇帝接見各國來賀新年的使臣,並沒有列席,皇貴妃先挑出兩件好的,一件讓惠妃帶回去,一件讓青蓮之後送去毓慶宮,剩下的才讓孩子們自己來選。溫憲霸道,非要先挑,兄弟姐妹都讓著她,小公主很是得意。


    溫憲之後,便讓孩子們照著年齡,從小到大來選。孩子們一個個過來拿禮物謝恩,眾位額娘和其他妃嬪女眷,都笑眯眯地看著,如今皇家子嗣興旺,真真是值得高興的事。終於每人一件玉器拿去,皇貴妃便讓青蓮將禦酒分賞眾人。嵐琪朝榮妃遞過眼色,榮妃會意,且笑道:“方才孩子們一個個看去,咱們十阿哥身上的衣裳可真漂亮,不大像是針線房裏的功夫,娘娘,您說是不是?”


    皇貴妃今天高興得把正事兒都忘了,榮妃這麽一說,才回過味來,應道:“大概是鹹福宮裏的人做的,我這兒沒有能手,一概都是針線房送來什麽穿什麽。”便問道,“鹹福宮裏是不是有針線上能幹的宮女?”


    眾人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席中的覺禪氏,今日過節她穿戴得多幾分喜慶,珊瑚紅的錦緞用香色絲線繡的福祿壽喜四字團花,珊瑚紅隱在香色花紋下,不張揚不耀眼,也不會顯得與節慶格格不入,至於自身的容貌不必贅述,那些宮外少見的女眷們入眼,也是互相使眼色為之驚豔。


    覺禪貴人手裏正夾一筷子菜要喂懷裏的十阿哥吃,根本沒聽見榮妃說什麽,邊上佟嬪便與她笑道:“娘娘們誇讚十阿哥的衣裳漂亮,是不是你做的?”


    覺禪氏趕緊起身回稟:“十阿哥長得快,針線房今年送來的衣裳是入秋時量的,已經不夠穿了,嬪妾才連著幾日給做了這身吉服。嬪妾針腳粗鄙,恐怕失了阿哥的尊貴。”


    榮妃笑道:“哪裏會粗鄙,一向都知道覺禪妹妹針線功夫了得,太後也喜歡你做的衣裳不是?”


    覺禪氏謙卑道:“娘娘誇讚,嬪妾隻是會縫縫補補而已。”


    座下有人議論開,似乎說覺禪貴人就是從針線房出來的宮女,當年輾轉跟了惠妃,不知為何被皇帝一夜寵幸進入後宮,再後來的經曆也十分崎嶇坎坷,倒是跟了鹹福宮至今,太太平平,沒見什麽出格的事。


    “我總覺得針線房的功夫不好,連量個尺寸也弄不清楚,我們四阿哥的衣裳實在太將就了,可惜針線房挑不出個好的來,我也懶得費心。”皇貴妃悠悠接過禦酒,等青蓮繼續給其他人斟酒,自己笑著對覺禪氏道,“一會兒散了席,你留下給四阿哥瞧瞧,正想再給四阿哥做身漂亮的吉服。再半個月,可是他大哥的婚禮了,沒一身體麵的衣裳可怎麽好。”


    惠妃忙在旁笑道:“娘娘怎麽突然提起來,一會兒大家又來鬧嬪妾喝酒,這大婚還沒辦兒媳婦還沒進門,嬪妾可是醉了好幾回了。”


    眾人果然紛紛恭喜惠妃,一時把做衣裳的事又擱置下了。覺禪貴人以為皇貴妃隻是心血來潮,之後照顧十阿哥用膳,自己與佟嬪幾位說說話,一餐飯吃得還算盡興。可不想散席時,青蓮竟真的笑著來挽留她說:“貴人請在偏殿稍候,四阿哥過會兒就來,麻煩貴人給我們四阿哥量量尺頭,若是您不嫌麻煩,再給做一身衣裳就更好了。”


    覺禪貴人問十阿哥怎麽辦,青蓮說她們會好好送回去,不由分說就讓小宮女請貴人在偏殿等候。覺禪氏靜靜地坐了小半個時辰,外頭賓客基本都散了,也沒見有人來。這裏畢竟是承乾宮,是她曾經差點兒被打死的地方,心裏明白還是不要擅自行動的好。


    如是耐心等候,之後隻等外頭連收拾碗筷桌椅的聲音都靜了,才突然有人進來,可來的不是四阿哥也不是皇貴妃,卻是早就抱著小公主和十三阿哥回去的德妃娘娘。


    “要見你一麵真不容易,防著貴妃娘娘懷疑你呢。”嵐琪從容地脫下氅衣,身後環春跟來拿下,青蓮端來兩盞熱茶,便一道關門出去了。


    這是覺禪氏沒想到的場景,德妃為了私下見她,竟然通過皇貴妃的關係,大概連剛才莫名其妙提起十阿哥衣服好看的榮妃也是一道的。這是要做什麽事,弄得這樣謹慎?當初德妃為了知道關於六阿哥的事,可是大大方方地把她請去永和宮,難道現下有比那個更重要的事要說?


    “難得見你一次,開口就要你幫忙,想想也實在太唐突,你是不願卷入是非的人,可這一次,我卻要拉你下水了。”嵐琪認真地說,“要你做背叛貴妃的事,你可願意?”


    覺禪氏腦中迅速翻轉這些日子以來的事,思緒停在鈕祜祿家新福晉的身上。她也知道,德妃娘娘的妹妹臘月裏小產,外頭有傳言說是吃了貴妃送去的臘八粥出事,可她天天在鹹福宮,真沒察覺貴妃有什麽歹毒的舉動。


    “嬪妾能做什麽?”但意外的,覺禪氏心裏一點兒也不排斥德妃的相邀。


    覺禪氏能爽快地答應,嵐琪料到幾分,但畢竟是麻煩別人做事,且不是什麽好事,總要多為他人考慮,再三道:“貴妃並不曾虧待你,我沒有立場要你為我做什麽,況且這件事若被她知道,將來你在鹹福宮的日子會不好過,雖然我必定盡力保護你的周全,可難免有顧及不到的地方,你會因此受委屈。”


    覺禪氏卻道:“嬪妾隻是相信,娘娘並無害人之心。”


    嵐琪頷首,輕輕一歎:“我的妹妹這一次是小產,下一次就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我不能讓她在鈕祜祿家受委屈受欺負,若真是貴妃所為,她必須為此付出代價,但若不是她,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娘娘為了福晉,真是十分費心,嬪妾當初以為您來問六阿哥的事,之後也會有所行動,可是您什麽也沒有做,但這一次,卻連見嬪妾一麵都費盡心機。”覺禪氏很是感慨,“這算不算把老實人逼上絕處了?”


    嵐琪淡然一笑:“我已見過最絕望的世界,本就無所畏懼了。”


    覺禪氏笑道:“嬪妾亦然。嬪妾能為娘娘做什麽?而今鹹福宮裏許多事嬪妾都能插手,連十阿哥大多都是嬪妾在照顧。話說回來,嬪妾並不曾察覺貴妃要加害福晉,不過如今貴妃對嬪妾也是諸多提防,瞞著嬪妾也是有的,不然嬪妾有所察覺,一定在那之前就來提醒您了。”


    嵐琪冷靜地說:“我妹妹是被大量的藏紅花所害,鹹福宮裏做臘八粥,若要放這麽多的藏紅花,不會沒有人察覺,但是阿靈阿一口咬定沒有人給貴妃私下傳遞這東西,我姑且信他。可是鈕祜祿家又不隻有他一個人,他的兄長法喀素那段日子也和貴妃往來密切。貴妃若與此事牽連,隻有兩種可能,要麽藏紅花在宮內熬粥時已經放下去,要麽就是她授意法喀素和他的福晉這樣做。前者你或許能在鹹福宮裏發現蛛絲馬跡,但後者的證據實在難找,咱們隻能問溫貴妃自己。”


    覺禪氏是聰明人,自然明白所謂的問貴妃自己,不是跑去問她那麽簡單愚蠢。靜靜地聽德妃說下文,卻見德妃走到門前喚了一聲環春,殿門打開,環春遞進來一隻包袱。


    嵐琪在覺禪氏麵前展開包袱,裏頭有各色錦緞數匹,錦緞之中另有一包似乎是藥材的東西,與她道:“錦緞拿回去,就知道你是為四阿哥做衣裳,順帶就把這一包藏紅花帶回鹹福宮,不然你光拿這一包藥材,太惹人矚目。過兩天夜裏,我會派人捉野貓去鹹福宮附近,野貓的叫聲如同嬰兒啼哭,我知道這是貴妃最厭惡的聲音。之後的日子,你再想法子讓她時不時看到這些藏紅花,放在食物裏也好,隨便擺在殿閣裏也罷,她心裏若有鬼,一定會害怕,日子一長她就會繃不住,冬雲必然是她傾訴發泄的對象,一切,就靠你留心觀察。倘若能確定她是否做過什麽,之後的事我就會出麵,但在那之前等同與我是不相幹的,但貴妃萬一發現你在做這些事,並對你做出什麽,我一定盡全力保你,我不會讓貴妃傷害你。”


    覺禪氏摸過那水滑柔軟的錦緞,手指慢慢接觸到藥材的紙包,她是有見識的人,知道這一包藏紅花要價不菲,德妃娘娘這一次,果然是下足了功夫。


    “嬪妾明白了,但這件事需要謹慎籌謀,娘娘耐心等待幾日,而之後的日子嬪妾也不能與您或相關的人多接觸,唯一一次大概就是給四阿哥送衣裳,此外娘娘和嬪妾越少接觸越好。”覺禪氏把東西收拾好,淡定地說,“貴妃娘娘早就不是從前那個人了,嬪妾一直把她當病人看待,也許她真的有病也說不定。”


    嵐琪鄭重地說:“一切就拜托你,我不想許諾將來什麽榮華富貴的大話給你,可來日你若有所需,我一定盡力幫忙。”


    覺禪氏恬然笑道:“嬪妾能活到今日,怎不是娘娘的功勞呢?隻不過你覺得那些事都再理所當然不過,恰恰卻一次次延續了嬪妾的生命。這件事看起來麻煩,其實也簡單,嬪妾必當盡力而為。”


    兩人再互相叮囑幾句後,殿門打開,嵐琪穿上氅衣很快從門前消失,覺禪氏又稍等片刻,四阿哥才帶著小和子過來。胤禛很有禮貌,說要麻煩覺禪貴人為他做衣裳,覺禪氏溫柔地為他量尺寸。因彼此都陌生並沒有說什麽話,就快弄完這些事時,胤禛讓小和子再去搬一盆炭火來。


    “其實不必麻煩再挪炭盆,咱們這就好了,之後大概四五天,我會盡快替四阿哥把新吉服送來,好讓您趕上大阿哥的婚禮。”覺禪氏溫柔地笑著,已經開始收拾東西,生怕那包藏紅花被四阿哥瞧見,仔仔細細地收好了。


    “多謝貴人,要您費心了。”四阿哥很禮貌,但話鋒一轉,卻說道,“覺禪貴人,八阿哥已經知道您是他的額娘,八阿哥問我您是不是不喜歡他,為什麽每次見了麵都十分陌生。大人的事本不該我們過問,我隻是覺得胤禩有些可憐。”


    覺禪氏沒料到四阿哥會對她說這些話,她手裏抓著包袱,背對著胤禛,正不知如何回應,後頭皇貴妃的聲音響起來,似乎不大耐煩,問著:“怎麽還沒弄好?胤禛你該睡了,明兒一早還要上書房。”


    覺禪氏如遇大赦,她不喜歡和人提起八阿哥的事,更何況四阿哥還是個孩子,立時轉身行禮,說已經都妥當,她這就要告辭。皇貴妃把兒子攬在身邊,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又看了那隻包袱一眼,幹咳清清嗓子道:“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做好了,本宮自然有賞賜。”


    覺禪氏抬頭看著皇貴妃的眼睛,猜測皇貴妃話中所指,之後心想反正她是在為德妃做事,皇貴妃這裏就別管了,應諾後匆匆行禮離去。皇貴妃打發兒子早些去休息,再回寢殿時天上飄雪,皇貴妃不知感慨什麽,伸手接了幾片雪在掌心,無端歎息道:“真是今日不知明日事,將來咱們又會怎麽樣?”


    這邊,覺禪氏回到鹹福宮時也開始飄雪,她照例先來正殿見過貴妃。貴妃已經聽宮女稟告說覺禪氏被皇貴妃留下給四阿哥量體裁衣,見她帶著包裹回來,聽說是給四阿哥做衣裳的料子,也沒多想,隻是冷笑:“果然是金子總會發亮,哪怕你在我這裏深居簡出,也總有人會惦記你。你說皇上但凡對你有幾分心思,你大概也不是如今的光景,說不定四妃之位有你一席,更說不定是可以和烏雅氏抗衡的寵妃。”


    “嬪妾沒有這個福氣,不過會幾下針黹功夫,讓各位娘娘看得起。”覺禪氏謙恭地回應後,便說天色不早,請貴妃早些安寢。自己一如往常地回來,沒有在人前流露出任何異樣,小心翼翼地把藏紅花放在連香荷也碰不見的地方。


    一夜相安,但那晚的雪不大不小卻整整纏綿了兩天。覺禪氏每天在屋子裏潛心為四阿哥做新衣裳,絲毫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事。可是兩天後的夜裏,她就從夢裏被嬰兒的啼哭聲吵醒,那聲音尖銳刺耳時起時伏,但若細細辨認,就知是野貓的叫聲,而非真的嬰兒在哭泣。


    偌大的紫禁城,總有些管不過來的地方,貓會爬牆上樹,紫禁城一重重宮牆鎖得住人,卻擋不住這些小東西穿梭往來,但宮內主子所住的周圍,總有人細心打理,往日裏容不得這些小畜生出沒,覺禪貴人來鹹福宮那麽久,也似乎是頭一回聽見。


    野貓叫聲不斷,果然正殿那邊就有些動靜了,第二天一早,香荷就來告訴她:“她們說昨晚有嬰兒哭了一整夜,吵著娘娘沒有?奴婢睡得死,真的沒聽見,主子,您聽見了嗎?真是嚇死人了,哪裏來的嬰兒啊?”


    香荷這樣沒心機沒煩惱、每天又辛苦勞作的人,夜裏當然睡得踏實,聽不見貓叫聲也是正常的,但覺禪氏倒奇怪,這幾天到處有積雪,早上稍稍查看就該發現有野貓留下的爪印,怎麽冬雲她們都沒去查看?


    之後來正殿請安,貴妃果然精神倦怠,正巧冬雲不知從哪裏回來,對貴妃稟告:“奴婢派人前前後後查看過了,沒有貓狗的爪印,昨晚也沒有雪,不至於把腳印覆蓋掉,也不見有清掃過的痕跡,恐怕不是野貓。”


    “不是野貓是什麽,難道你們沒聽見?”貴妃臉色驟變,指著冬雲道,“今晚給我派人前前後後上夜,若是抓到野貓統統悶死,難不成還真是嬰兒啼哭?!”


    覺禪氏不動聲色,隻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可這一晚即便貴妃派人不斷地在鹹福宮周圍巡視,大半夜時仿佛嬰兒啼哭的聲音又在鹹福宮冷幽幽地響起。太監宮女們一遍一遍地查,不見人影也不見野貓的蹤跡,漸漸都覺得陰森恐怖,連覺禪氏都覺得十分蹊蹺。


    四五日後,溫貴妃已幾乎崩潰,但突然有天夜裏不再有古怪的聲音,貴妃難得一夜安穩,正以為自此擺脫了這古怪的哭聲,第二天夜裏,駭人的聲音再次響起,甚至比從前更淒厲恐怖。


    這一晚覺禪氏正好給四阿哥做的衣裳最後收尾,點著燈沒停手,聽見貓叫聲也習以為常,可正殿裏了不得了,香荷匆匆跑來告訴她說:“溫貴妃娘娘跑出去了,說要去抓野貓,冬雲姐姐她們攔也攔不住,都跟出去了。”


    覺禪氏聞言計上心頭,借口讓香荷去看看十阿哥怎麽樣,自己轉身從私密處翻出藏紅花,趁著鹹福宮裏亂哄哄的,悄然往貴妃寢殿而來。


    所謂藏紅花,入藥實則隻是藏紅花深紅的花蕊,製成中藥後如一條條小蟲子似的,這次德妃給了覺禪氏一大包,她之後自己偷偷又分成了幾份,現下拆了兩包撒在溫貴妃的被褥上,趁著殿內無人,月黑風高,悄悄就跑去了十阿哥的屋子。


    溫貴妃是真帶著人去抓野貓了,可她鬧出那麽大的動靜,野貓早就被嚇跑了,抓是什麽也沒抓到,但很快就再聽不見猙獰的“啼哭”了。


    十阿哥的屋子裏,覺禪氏拍


    哄他入睡,隻聽得外頭又一陣喧囂,該是溫貴妃帶人回來了,但聽她似乎在斥罵:“你們回來做什麽,再去給我守著給我抓,一定是野貓,這裏哪有什麽嬰兒?”


    覺禪氏懷抱十阿哥,靜靜等待之後的動靜,外頭窸窸窣窣地似乎散了,懷裏的孩子稍稍嚅動嘴唇似在夢囈。突然一聲尖叫從正殿傳來,十阿哥臉上一抽搐,被驚醒的孩子呆了一瞬後,就扯開嗓子拚命地哭。


    “十阿哥乖,十阿哥不哭……”覺禪氏抱著孩子滿屋子來回地晃悠,心思卻全在正殿那邊,但那裏不知為何沒再有別的動靜,若非有十阿哥被嚇哭,覺禪氏幾乎要懷疑是否是自己臆想出的尖叫。


    貴妃的寢殿裏,冬雲手足無措地站在床榻前,她家主子正縮在後麵發呆,剛剛應聲跑進來的人都被冬雲打發了,她的雙手不住地顫抖,轉身問貴妃:“娘娘……怎麽辦?難道……難道是福晉肚子裏的孩子來索命?”


    “閉嘴!”貴妃厲聲罵她,但突然又捂住嘴,她不能罵人,不能讓外人聽見,立刻指著冬雲說,“弄幹淨,放到炭爐裏燒掉,什麽事也沒有,我們什麽都沒看到。”


    冬雲卻突然崩潰了似的,蹲在地上抱頭哭:“奴婢害怕,娘娘,奴婢好幾天都睡不著,是奴婢親手放的藏紅花,是奴婢殺了福晉的孩子。”


    溫貴妃偏執的臉上滿滿是不服氣,跑過來抱住她,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扳開冬雲的手捧著她的臉說:“不會有人知道的,要是查得出來早就查來了。家裏就剩下我在宮裏,我們還有十阿哥,他們不會為了一個沒見天日的孩子來追究我。何況什麽也查不出來不是嗎?法喀素會替我守口如瓶,不然他們也脫不了幹係。冬雲,如果有罪孽,那也是我的,和你沒關係。”


    “娘娘,為什麽呢?”冬雲用力地搖頭,想要努力忘掉這一切卻又揮之不去,“咱們以前不是好好的?為什麽不能過從前的日子?”


    溫貴妃怔怔地看著她,仿佛被這句話問住了,目光呆滯,眼神渙散,好半天才說:“憑什麽?憑什麽我要憋屈地活著,憑什麽所有的事都不能照著我的心意來?烏雅氏到底要把我怎麽樣,就連我的嫂子都要是她的妹妹!她們什麽東西,憑什麽生我們鈕祜祿家的孩子?憑什麽?憑什麽……”


    冬雲心頭一震,眼前的人幾乎與得了癔症無異,她扶起貴妃的肩膀用力搖晃,揉著她的臉喚她:“娘娘醒醒,您醒醒啊。”


    溫貴妃果然似緩過一口氣似的,渾身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粗重地喘息後,又指著床上的東西說:“把它們收拾幹淨,沒事的,冬雲。有我在,誰也不能把你怎麽樣。”


    此刻又有哭聲傳來,但不再是猙獰的嬰兒啼哭,溫貴妃聽得出來這是她的兒子在哭泣。她踉踉蹌蹌爬起來,往十阿哥的屋子來,但見覺禪氏抱著十阿哥在哄,她瘋了似的從覺禪氏懷裏抱過兒子。可是十阿哥害怕親娘,在貴妃懷裏反而更奮力地掙紮,雙手朝向覺禪氏要她。貴妃惱怒至極,對著覺禪氏斥罵:“滾出去,你有什麽資格搶我的兒子?”


    對於貴妃的無禮,覺禪氏早就習以為常,在她眼裏貴妃就是個病人,那樣想的話,她什麽都能不在乎,此刻貴妃既然叫她走,她順從地就離開了。


    走過正殿時,瞧見有宮女往裏頭搬炭爐,但很快又被打發出來,冬雲慌慌張張地關上了殿門不知在裏麵忙什麽。德妃要她仔細觀察貴妃的反應,顯然這一切不正常。除了冬雲幾個近身的外,宮裏隻怕沒有第二個人比她更了解貴妃,毫無疑問這些藏紅花刺激到了她,但是沒親眼看到、親耳聽見貴妃“承認”,她不能武斷地下結論。


    隔天,鹹福宮裏抓野貓的鬧劇在宮裏傳得沸沸揚揚。嵐琪晨起梳妝時,環春就把這些都告訴了她,她冷靜地聽著,說起不知覺禪貴人有沒有用藏紅花,環春說:“今天貴人要去承乾宮送四阿哥的吉服,奴婢已經與青蓮說好,若貴人留下什麽話,她會轉告給奴婢。”


    嵐琪點頭不語,靜靜拿起眉筆輕掃纖眉,但手還是停在了半空,蹙眉道:“一腔熱血走到這一步,心裏竟不曾踏實過,該是我頭一回在這宮裏耍心機耍手腕,可這一次連帶榮姐姐和皇貴妃都牽扯進來,覺禪貴人更是無辜。你說萬一有什麽,隻怕太皇太後和皇上,都會對我失望,更談何保護覺禪貴人?”


    環春卻道:“事已至此,娘娘何不一心一意把事情做得漂亮?與其擔心皇上和太皇太後責怪您,不如把貴妃的惡行挖出來,太皇太後總是偏向您的,皇上在事實麵前,也不能不講道理啊。咱們又不是害人,隻不過想給二小姐討個公道,這一次不清不楚,就還會有下一次。便是鈕祜祿家那些人的嘴臉,也該叫人看得清才成。”


    嵐琪深深歎息,定下心神道:“是了,既然是我自己下定決心,此刻又矯情什麽,一步步走下去吧。雖也非走的正道,可隻要把真相挖出來,麵對太皇太後和皇上,我至少有話可說。我不求別的,隻求鈕祜祿家的人,別再把魔爪伸向嵐瑛。”


    如此,嵐琪穿戴齊整後,便照舊往慈寧宮去,隻是環春今日沒有跟著,在永和宮裏靜等覺禪貴人到承乾宮送四阿哥的衣裳,好預備之後悄悄去找青蓮,問問覺禪貴人是否留下什麽話。


    而這日下午,倒是皇貴妃打發人來,讓永和宮的人去拿東西,說是得了什麽玩物要給十三阿哥和小公主。環春自然領命過來,本隻是想問問青蓮,卻是皇貴妃親口對她說:“那些藏紅花,覺禪貴人已經讓貴妃瞧見了,據說是嚇得不輕。看樣子她心裏有鬼,回去告訴你家娘娘,她可以算計起來以什麽名頭處置貴妃。”


    環春謹慎地答應下,但又聽皇貴妃問她:“聽說鹹福宮那裏抓了好幾天的野貓也不見蹤影,你們怎麽辦到的?可把我們佟嬪也嚇得不輕。早些了結這件事吧,我妹妹也要被你們嚇死了。”


    “其實野貓並不在鹹福宮,娘娘隻是派人在近處的殿閣撒食,甚至佟嬪娘娘儲秀宮的牆底下也有,那些野貓是每天有人捉了往那裏放了覓食的。夜裏那麽靜,野貓叫聲那麽響亮,貴妃娘娘若是心裏有鬼,當然會害怕。”環春笑道,“娘娘本就不擔心被發現是野貓,隻要能嚇著貴妃娘娘,就足夠了。嚇著佟嬪娘娘的事,奴婢會回稟主子知道,來日好好安撫佟嬪娘娘才是。”


    皇貴妃皺眉道:“你家娘娘看著連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溫厚主兒,沒想到也有這些心思。紫禁城可真是個好地方,誰進來都能學得一身本事。”


    這些戲謔的話,事後環春也如數轉達給了嵐琪聽,嵐琪隻是一笑了之,倒是叮囑環春記著,將來她要去安撫佟嬪。環春笑道:“住在那一塊地方的人何止佟嬪娘娘,佟嬪娘娘性子弱害怕是有的,但是宜妃娘娘、僖嬪娘娘她們,倒是沒見什麽動靜。本來有野貓野狗叫再正常不過了,發發牢騷便是了,貴妃娘娘鬧出那麽大的動靜,顯然心裏有鬼。”


    嵐琪很冷靜:“貴妃本就神神道道,未必真的心裏有鬼。沒事她也能鬧騰,誰知真真假假,一定要等覺禪貴人肯定了才好,咱們先不要武斷,更不能得意忘形。”


    環春答應,又轉達皇貴妃的話問:“主子預備讓皇貴妃娘娘以什麽由頭壓製貴妃?”


    嵐琪早有主意:“大阿哥的婚期近了,說她言行無狀、瘋瘋癲癲就好。先禁了鹹福宮的門,再不許任何人往來,更不能傳遞什麽東西,必須斷了她往家裏伸手的路,連阿靈阿都不行,其他的事之後再說。皇上不肯追究,咱們就不能在正道上為嵐瑛討個公道。”


    照嵐琪的計劃,隻要等覺禪貴人確定溫貴妃心中有鬼,她就要逼得貴妃“癔症發作”,由皇貴妃下旨斷絕溫貴妃與家族的一切往來,說白了就是把鹹福宮變成冷宮。她知道這一步太狠,可事實上到這一刻嵐琪仍抱有希望,她希望溫貴妃是清白的,可一切早就離她的期望越來越遠。


    康熙二十六年正月十四,元宵節前的一晚,宮裏張燈結彩預備過節,鹹福宮裏也不例外。溫貴妃今天精神不錯,晚膳時喚覺禪貴人一起來用,倒是精神地與她說起明日元宵宴穿什麽衣服出席。覺禪氏與她一問一答,正說得好好的,那魔咒一般的嬰兒啼哭聲又響起。


    眼下還隻是晚膳的時辰,還沒到半夜就來了,溫貴妃驚恐萬狀,麵色蒼白,旋即瘋了似的撂下筷子就往外頭衝,嘴裏叫囂著:“去!都去給我抓野貓,給我抓來通通亂棍打死……”


    殿閣裏的人都慌慌張張跟著貴妃走了,覺禪氏一個人被撂下,她警覺地跟出來看,果然見溫貴妃瘋了似的往外跑。她立刻轉身回到自己的住處,從私密處翻出藏匿的藏紅花,揣了一小包就轉回膳廳,揭開溫貴妃麵前一盅還未用的人參烏雞湯,拆開紙包小心翼翼地把細紅的藏紅花倒進去。


    “你在做什麽?”


    藏紅花還未被雞湯浸潤,溫貴妃的聲音突然冷幽幽傳來,覺禪氏渾身一緊,手裏的湯盅蓋子滑落,在清脆聲裏摔得粉碎。


    門前花盆底子踩著地磚的聲音鏗鏘有力,溫貴妃一步步走進來,剛才呼啦啦跟出去的人都不知在哪兒,此刻跟在她身邊的,隻有冬雲一人。冬雲上前拿下覺禪氏手裏的紙片,裏頭殘存著幾條藏紅花蕊,那一盅人參烏雞湯已經被浸潤的藏紅花染紅,冬雲的臉色很難看,陰沉沉地對溫貴妃道:“娘娘猜得不錯,可見上次的藏紅花也是覺禪貴人放的。”


    溫貴妃哼笑一聲,慢悠悠走過來,麵前的雞湯已經變了樣,嫣紅如血色,無端透出幾分猙獰恐怖,可她卻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冬雲和覺禪氏都是一驚,貴妃則皺眉說:“他們可是蠢透了,這麽難吃的東西放在臘八粥裏,就沒有一個人吃得出來?烏雅嵐瑛真是蠢婦,就是這樣的女人也配給我們家生孩子?”


    覺禪氏緊緊蹙眉,也不管此刻自己是死是活,竟先問道:“福晉小產的事,真的是娘娘您……”


    可不等她把話問完,但見一整盅雞湯朝覺禪氏飛過來,雞湯灑了她滿頭滿麵,湯盅也直接砸在她額頭上,她吃痛朝後跌下去,溫貴妃緊跟著撲過來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我知道你聰明,可你知不知道聰明反被聰明誤?那晚你做什麽還要跑去十阿哥屋子裏?那些藏紅花細細小小地粘在你衣服上,轉身又粘在十阿哥的床上,嚇得奶娘以為是吸血蟲,可把我樂壞了。果然是我的兒子,知道哭著招我過去抓住你的把柄。告訴我,是誰叫你這麽做的,是不是烏雅嵐琪,是不是?你不說我就掐死你!”


    “娘娘,不能掐死貴人,您冷靜一下。”冬雲跑上來拉開她家主子,真要是殺了人,這事兒更說不清楚。現在最好的法子就是把覺禪貴人關起來,其他的事要從長計議。


    可是溫貴妃才站起來,轉身就把桌上盆盆碟碟都掀下來,瓷器砸在覺禪氏的身上,油膩的湯汁菜肴也潑得她渾身都是。溫貴妃瘋了似的斥罵:“我對你多好啊,你竟然背叛我,連你都背叛我,你明明說過不會背叛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你信不信我把你和納蘭容若的事抖出來,讓他死都不能安生,要被開棺掘墓挫骨揚灰。”


    覺禪氏身上被砸傷了,額頭上也破皮有血流下,聽見溫貴妃這一句,心裏真真一片寒涼。當初她被欲望蒙了心,才會覺得貴妃是真心幫她,貴妃做出一副尊重他們之間感情的虔誠,實則一直以來都不過是想利用她。更覺得這是在施舍她,所以她必須為此做出報答,一輩子為她出謀劃策,去爭取那些根本不該屬於她的東西。


    “沒有我,你早就死了,你?


    ?良心呢?”貴妃一聲斥罵,揚手又把桌上的碗朝覺禪氏砸過來。她偏頭躲過了這一下,看著瓷器在地上碎裂,心裏僅存的一點感激也消失了,抬手抹去流在眼睛上的血,冷聲道:“嬪妾當初來鹹福宮,是皇上的旨意,與娘娘毫無關係。娘娘對嬪妾並沒什麽救命之恩,而嬪妾的良心,也不會為殺人子嗣的人存在。”


    正如覺禪氏所說,當年皇帝看出惠妃想多養幾個孩子的野心,為免她橫生枝節,才主動提出把覺禪氏從單獨的院落挪去鹹福宮,本意是將這個孩子交給溫貴妃撫養,之後的事雖然都和預想的不同,但覺禪氏會來鹹福宮,真的和溫貴妃本身毫無關係。可人家卻始終以恩人自居,要求覺禪氏對她言聽計從,一眨眼已是這麽多年,到今天這扭曲的關係終於破裂。


    溫貴妃自己早就把當年的事忘記了,她隻記得自己如何成全覺禪氏,如何把外頭納蘭容若的事點點滴滴告訴她,連同她曾經發瘋把覺禪氏母子趕出去的事也忘記了。她眼裏隻看到烏雅嵐琪對她的無情,隻看到覺禪氏對她的背叛,這世上所有的人,都對她不公平。她這一輩子,就沒有一件事能夠遂了自己的心願,無論她怎麽努力也得不到想要的,無論她如何做好,也沒有人正眼看她。


    盛怒的女人,豈能再聽這樣的話,溫貴妃臉上愈發猙獰,俯身湊到覺禪氏麵前,揚手揮過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纖長的護甲在她下巴劃出一道血口子,又抓起覺禪氏的領子說:“誰也不讓我做好人,那我隻有作惡了,作惡你們才會惦記起來還有我這個人,是不是?我會好好照顧你,讓你好好活著,看我怎麽收拾了她妹妹,再收拾她。”


    “把她關起來,把香荷她們也關起來,若有人敢漏出去一個字,我要他的命。”溫貴妃冷臉吩咐冬雲,“你有法子管住那些宮女太監,你自己掂量一下,這件事若做不好會有什麽結果。”


    是冬雲親手往臘八粥裏放的藏紅花,藏紅花煮透消失前火紅的場景至今在她眼前,總覺得那是血一樣的顏色,總覺得那就是福晉流產時的血,溫貴妃這一句說得她心驚肉跳,她已經沒法兒脫身了。


    膳廳的遍地狼藉很快就有人來清掃收拾。不知情的宮女太監們也都習慣了溫貴妃動不動摔摔打打的脾氣,至於覺禪貴人被關起來,不在乎的人隻以為是她不舒服在屋子裏不出門,乍一看,鹹福宮和以往也沒什麽差別。


    但是覺禪氏身上多處被砸傷,額頭和下巴的傷痕若不及時處理,就會留下一輩子的疤痕,她那張美豔無雙的臉也就毀了。若是被關在自己的殿閣還好,可溫貴妃是讓冬雲把她鎖在堆放鹹福宮器皿的屋子裏,這裏除了冷冰冰的器皿擺設,什麽東西都沒有,更沒有炭爐沒有地龍,她身上隻一件單衣,正月裏天寒地凍的氣候,長久下去,她的性命恐怕也會保不住。


    而這一切,鹹福宮裏尚有許多人不知道,更不要說鹹福宮以外的人。


    嵐琪這晚從慈寧宮回來時,綠珠匆匆告訴她一件事,說今天去放野貓的人還沒行動,鹹福宮那裏就有野貓出沒,太監宮女圍著鹹福宮好一陣折騰,沒見抓著什麽,然後就散了。


    “你確定咱們的人沒有去?”嵐琪心裏隱隱浮起不安。


    綠珠點頭:“咱們的人都是半夜去的,那會兒是用晚膳的時辰,哪個會去呢?”


    嵐琪打發綠珠下去,到底頭一回做這樣的事,竟一時有些坐立不安,喚來綠珠讓他們不要再去放野貓,相幹的東西也都處理幹淨,可那之後仍舊覺得不安。環春想法兒去鹹福宮打探消息,那裏早早宮門緊閉,連個人影也看不到。


    “也許真的是有野貓,隻是巧合呢?”環春盡力安撫主子。她也看得出來,她家娘娘真不是做這種事的人,這一天天提心吊膽,雖然要強要堅持到底,可真是夠折磨她的了。


    嵐琪也知道,興許正好有野貓,不是其他的什麽事,沒的自己嚇自己,但這一晚終究不踏實。果然第二天元宵夜宴,應了她的擔心。這晚溫貴妃盛裝出席,可一向緊隨其後的覺禪貴人不見蹤影,十阿哥也是跟著乳母,平日裏都是跟著覺禪貴人的。


    不願在人前露出不安的神情,嵐琪死死繃著臉上的笑容,可時不時與環春對視,主仆倆心裏都犯嘀咕。好在環春活絡,在宮女間隨意搭訕幾句就問得些許話,跑回來對嵐琪說:“說是病了,在宮裏養身體。”


    “可也沒聽說傳太醫。”此刻的嵐琪心神不寧,對一切都很多疑,忍不住要在臉上露出焦慮,環春一直提醒她要小心。幸好有溫憲在身邊糾纏,陪著她倒分散了不少精神,可孩子坐不住,沒多久就要跑開,嵐琪正好不耐煩,索性追著女兒離席,這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沒人太在意。


    嵐琪追著女兒一路往後院來,果然見其他幾個孩子在這裏玩耍。有小太監領著他們放煙花點燈籠,連大阿哥和太子都在,孩子們歡聲笑語倒是其樂融融。


    嵐琪心頭一沉,這裏光線昏暗,不似宴席上亮如白晝,她可以肆無忌憚地露出臉上的憂慮。因喝了些酒,剛才跟著女兒跑得又急,不免有些頭暈,嵐琪側身在屋簷下欄榻上坐了,正好靠在粗實的梁柱後頭。


    看著孩子們嬉笑追逐,心情本略略輕鬆,忽而聽到身後孩童的聲音,一時辨不清是哪個阿哥,但是聽得清在問:“覺禪貴人怎麽沒來呢,她不是一直帶著你玩嗎?一會兒我們要放煙花了,也讓她一起來呀。”


    “八哥,我害怕。”奶聲奶氣的聲音跟著響起,而照剛才的話,此刻應聲的該是一直跟著覺禪貴人的十阿哥,既然他口中喊著八哥,那問話的孩子,就該是八阿哥。


    八阿哥笑著問:“你怕什麽呀,難道覺禪貴人不在你就害怕?覺禪貴人是不是很喜歡你,她怎麽天天都和你在一起?”


    “八哥,額娘可凶了,額娘拿碗砸人,覺禪貴人摔在地上了。”十阿哥說著嚶嚶要哭泣,但再要說話,似乎被八阿哥捂住了嘴。嵐琪在梁柱後聽得心驚肉跳,八阿哥則小聲說:“胤?,你不要亂講,會嚇到人的。”


    孩子不會撒謊,更何況十阿哥那麽小的孩子,他喜歡覺禪貴人,才會覺得這是很恐怖的事情,不管他是怎麽撞見這光景,毫無疑問現在覺禪氏並不是在鹹福宮養病,而是被貴妃軟禁了。虧得貴妃今天麵不改色地來赴宴,方才與人談笑風生,也根本看不出來昨晚才發過那麽大的脾氣。


    “胤禩,你在哪兒?快來。”熱鬧處七阿哥在喊人,更喚小太監去找,這邊八阿哥聽見七哥喊他,便拉了弟弟往那裏去,一麵聽見他在囑咐十阿哥:“不要怕了,沒事的,覺禪貴人很快會沒事的。”


    嵐琪索性又往柱子後頭隱了隱,隻等孩子們跑過去,突然聽得一聲炸響,是那邊在點鞭炮,溫憲的尖叫聲也跟著傳過來。小丫頭滿世界找額娘,嵐琪這才迎過去。


    “額娘,我怕,額娘抱抱。”溫憲纏著嵐琪撒嬌。平日裏小霸王似的公主偏是個膽小的,嵐琪溫柔地哄她,可眼下她有更要緊的事做,見四阿哥在邊上,招手讓他來:“德妃娘娘不能離席太久,四阿哥幫我看著溫憲可好?”


    四阿哥笑著點頭,牽起妹妹的手,寵愛地說著:“四哥帶你去點兔子燈,我們不玩鞭炮。”


    “四哥我要那個最大的兔子燈。”溫憲頓時樂嗬起來,乖乖跟著走了。


    此刻環春幾人也找過來,畢竟她家娘娘不能離席太久,已經有人問德妃去哪兒了。嵐琪整理儀容再次回到宴席上,不經意與玄燁目光相交,皇帝溫潤地笑著,卻看得她心底發慌,匆匆就把目光掠開。她身上顯而易見的慌張看在玄燁眼中,他不禁微微皺眉。


    坐定後,嵐琪滿心想著如何把覺禪貴人解救出來。這宮裏能想到她的人幾乎沒有,若一直無人關心,她一輩子被貴妃軟禁,隻要鹹福宮的人不往外說,隻要外頭的人沒想起來去看,誰曉得今天明天是不是還活著?


    想到這些,嵐琪心裏頭直打戰。她到底是把覺禪氏給坑害了,這件事裏最關鍵的是她,最危險的也是她,以她的智慧怎能預想不到可能的後果,可她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自己。嵐琪突然覺得,自己是利用了覺禪氏對她的感激,把人家一片誠心全用在這不正道的事上了。


    她終究不是做這種事的人,沒有義無反顧的魄力,沒有魚死網破的狠心,怪不得最早與皇貴妃商量時,皇貴妃會那樣打量她,說她是不是太勉強了,問她真的能狠下心去算計這麽多嗎。


    嵐琪晃了晃腦袋,不去想這些沒用的事,眼下要想法子把覺禪貴人救出來。她身在妃位,沒資格硬闖鹹福宮,貴妃能有許許多多說法來解釋覺禪貴人為何被“軟禁”,她若不能一下子撂倒貴妃,隻會助長她的氣焰,甚至覺禪氏更因此受苦,可她要怎麽做才好?


    腦袋裏頭一個冒出來的,便是皇貴妃,皇貴妃答應幫她,答應會在最後替她向貴妃發難,嵐琪信她不會食言。可猛然抬頭看過去,卻見皇貴妃滿麵喜色雙頰緋紅,隻要有人過去敬酒,她都是笑著一飲而盡,女眷們越起哄,她越是得意。皇貴妃大宴時常常喝醉,也不是稀奇的事,嵐琪眼睜睜看著她今天又要被抬回去。


    唯一的希望破滅了,宴席將散時,皇貴妃已要被提前送回去。因是皇室家宴,宗親貴族們見慣了皇貴妃的豪爽,這般雖有失儀態,可皇帝都樂嗬嗬地不計較,底下誰敢非議?看著青蓮幾個宮女攙扶皇貴妃向皇帝和太後請辭,眾妃嬪宗親又起身恭送皇貴妃,嵐琪心裏直打鼓,連這一個也靠不住了,難道她真的要硬闖鹹福宮?


    起身抬頭,再次不經意地和玄燁對視,她從未有過此刻這般心虛的時候,幾乎是匆匆掠過目光,根本沒敢定睛看皇帝。臉上的尷尬緊張早已掩飾不住,坐下後略飲了一杯酒算是壓驚。


    皇貴妃走後不多久,宴席就散了,皇帝侍奉太後回寧壽宮,未要眾妃嬪相隨,囑咐眾人早些各自回去——十九便是大阿哥成婚的日子,還有許多事要忙碌。


    眾人散了,溫憲公主已經被太後帶走,沒什麽要嵐琪操心的事,可她還是心事重重,連榮妃都來問:“怎麽了,你今晚一直心神不寧?”


    這件事,榮妃也知道些許,當日在承乾宮提起十阿哥的衣裳好看,便是她們事先想好的對策,之後為免給榮妃添麻煩,嵐琪沒再與她提起過這裏頭的事,但近來鹹福宮不太平,榮妃知道是嵐琪在做什麽,冷眼瞧著宮裏的反應,一直默默為嵐琪捏把汗。此刻聽嵐琪說了覺禪貴人可能的遭遇,搖頭嘖嘖道:“貴妃實在狠,可惜你我都不能硬闖鹹福宮。”


    “皇貴妃娘娘也醉了,貴妃隻要不讓我們去找人,咱們就進不了鹹福宮。”嵐琪很著急,此刻竟是束手無策。宮裏還剩下她能依靠的,便是太皇太後、太後和皇帝,這幾天太皇太後身子才見好,所以今晚才硬讓她來參加元宵宴,可她卻要拿這些事去煩老人家操心,想想就不忍心。太後雖也可以托付,可如此一來無疑要讓太後與貴妃徹底翻臉,想想太後與鈕祜祿皇後的舊情,也實在覺得不妥。


    “求皇上,你下得了決心嗎?”榮妃一語道破嵐琪的心事,她最想也最不敢的,就是求皇帝。


    嵐琪知道,自己若開口,玄燁不會不幫她,可這件事自始至終沒有對皇帝提過半個字,他早就說了要放過貴妃這一次,不追究鈕祜祿家的責任,不能破壞他們家族的平和,要讓法喀素繼續挾製阿靈阿,可她非要反其道而行,非要為妹妹討個公道,現下她又有什麽臉麵去求玄燁幫忙?


    此刻吉芯匆匆跑來,說榮憲公主好像發燒了,榮妃一時也顧不得嵐琪這邊,匆匆回去看女兒的病情。嵐琪變得更加孤立無援,皇貴妃醉了,榮妃沒能力幫她,太皇太後那裏不敢驚動,太後不便摻和這件事,而玄燁,她不敢去求。


    妃嬪都散得差不多了,環春拿氅衣給主子兜上,輕聲勸:“主子,咱們走吧。”


    嵐琪很挫敗,聲音也變得沉重幹啞,問環春:“如果她死了怎麽辦?”


    “奴婢不知道。”環春搖頭,此刻說什麽都對主子沒有幫助,若是貴妃和覺禪貴人之間自己鬧出什麽矛盾,弄得要打打殺殺,她家主子未必這麽在乎,可現下覺禪貴人完全是為了她身陷險境,若是真有個好歹,恐怕她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要不我自己去吧,鬧一場,鬧得動靜大了,也不會沒人管。”嵐琪病急亂投醫,“何況皇貴妃娘娘明天一定能醒酒,我知道這一夜等也等得,可我就怕出什麽事。真有什麽事,一夜之間也能要了人的性命。”


    “娘娘,您別慌亂。”環春無奈極了,勸說道,“您若真是要鬧得動靜大了,何不先去求太皇太後或者太後,不是一樣的結果嗎?鬧得動靜大了,也早晚驚動她們。”


    “都是我不好……”頭一次為了私欲經曆這樣的事,還把別人給坑了,嵐琪平日的智慧聰明和從容淡定都不見了,此刻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可以闖去鹹福宮來個魚死網破,可她要顧及的人和事實在太多,她身上的弱點,在這件事上完全暴露出來。


    “娘娘,咱們走吧。”環春也無奈,隻有催促主子回去,但才讓小太監壓轎預備攙扶她上轎,後頭匆匆有人跑來。燈籠下看得清是皇帝身邊的梁公公,他笑著著急地說:“娘娘沒走遠真是太好了。”


    嵐琪不解,問他何事,梁公公道:“萬歲爺讓奴才傳旨,今晚請您去乾清宮。”


    “可是……”


    “娘娘見諒,大概皇上是有事兒和您說,不然從寧壽宮回來,直接去永和宮最方便了。”梁公公好像也不大明白到底怎麽回事,盡量把話說得婉轉,之後便吩咐人把德妃送去乾清宮暖閣,自己又麻溜兒地回去複命。


    嵐琪到了暖閣,環春在外頭和幾個小太監說話,想問問皇上為何去了寧壽宮還沒回來,不多久就有消息傳來,環春急急忙忙跑回來告訴嵐琪:“娘娘,皇上今晚去鹹福宮了,是要溫貴妃娘娘侍寢。”


    “那……”嵐琪呆呆地望著環春,她不明白,玄燁既然要去鹹福宮,把自己放在這裏幹什麽?


    環春也摸不清皇帝的意思,唯一想得到的是:“娘娘,皇上會不會已經知道了?”


    嵐琪一個激靈,她怎麽那麽傻,明明知道這宮裏沒有秘密,沒有什麽事能真正瞞住誰,玄燁和太皇太後都是眼觀六路的人,他們怎麽會不知道自己這些日子在幹什麽?可是每天在慈寧宮也沒見太皇太後有什麽異樣,偶爾見皇帝,他也似乎根本沒在意什麽,嵐琪就自以為是了,就自欺欺人了,就覺得,他們都不知道這件事。


    “皇上想做什麽?”嵐琪重重地跌坐在暖炕上,“他把我留在這裏做什麽?”


    隻怕皇帝歸來前,誰也不知道為何大半夜把德妃娘娘留在乾清宮,明明今晚擺駕鹹福宮,要在那裏留宿一晚。而此刻鹹福宮內燈火通明,貴妃怎麽也沒想到,皇帝會在今晚到來,誰都曉得,元宵夜是皇帝與德妃的定情夜。


    鹹福宮膳廳裏,桌上擺了十幾件精致的小菜,皇帝手裏一碗小米粥,但隻夾了麵前幾口菜,並沒有看其他菜色,爽快地吃罷了說:“大宴總是忙著應付,哪裏吃得上幾口飯,還是一碗粥來得踏實。”


    溫貴妃笑語盈盈,將麵前蜜漬白果夾了兩粒給皇帝,溫柔地說著:“皇上日理萬機,飲食起居不得馬虎,聽說皇上一向吃得簡單,臣妾以為清淡雖好,可也要豐富營養才成。李公公如今,是不是也不大用心了?”


    李公公正在邊上伺候著,忙堆笑:“娘娘說的是,奴才疏忽了。”


    玄燁沒有動那蜜漬的白果,卻笑道:“你這裏一向精於飲食,宮裏的人身子也不錯,怎麽今日不見覺禪貴人赴宴,聽說她病了?”


    溫貴妃聞言心裏發顫,隱隱覺得不安,但強撐出淡定的模樣,笑著說:“覺禪貴人身子一向不大好的。皇上大概不知道,前些日子皇貴妃娘娘讓她給四阿哥做衣裳,挑燈夜做熬了幾天,身子就弱了。隻盼著這些日子養好些,十九那天還要參加大阿哥的婚禮。”說罷又甜甜一笑,“臣妾還沒正經恭喜過皇上。”


    她說著離座起身,似乎要行大禮恭喜皇帝,可玄燁卻站起來,說道:“到那一日自有熱鬧,不必此刻拘禮。覺禪貴人既然病了,朕去瞧瞧她。”


    皇帝說著就往門外走,溫貴妃半蹲的身子僵在原地,還是冬雲在旁喚了她一聲,她才猛然驚醒,衝過來攔著玄燁說:“皇上可要保重龍體,覺禪貴人是風寒,萬一傳染給皇上可怎麽好?這些天連十阿哥也不讓跟著玩了,皇上今天累了,還是讓臣妾早些伺候您休息。”


    “時辰並不晚,才喝了粥不大躺得下來。”玄燁淡淡地笑著,繼續朝外頭走,“沒什麽要緊的,朕遠遠看她一眼,她心裏高興,病也好得快些。她畢竟是八阿哥的生母,朕太怠慢她,會叫人瞧不起八阿哥不是?”


    “是。”溫貴妃無奈地應著,可是眼看著皇帝又要往覺禪氏的配殿走,心裏就急了,那裏空蕩蕩什麽人都沒有,覺禪氏還被她扔在堆放器皿的屋子裏,她忙了一整天,也不曉得裏頭的人是死是活。


    “皇上,不如讓臣妾先去看看,若是覺禪貴人還醒著,您過去說幾句話也罷了,若是睡著了,皇上就別過去了。”溫貴妃雙手抓起了皇帝的胳膊,露出嫵媚溫柔的神情,柔柔地說,“皇上難得來鹹福宮,還要去看覺禪貴人嗎?臣妾心裏可不大舒服,今晚就不要去了,成嗎?”


    玄燁且笑:“你們同在一個屋簷下,朕以為你不會在意,是朕疏忽,不該不顧你的感受。”他一轉身就要往貴妃的寢殿走,溫貴妃好生歡喜地跟上來,可是皇帝下一句話,卻讓她怔住了。


    皇帝一麵牽著她的手,一麵吩咐李公公:“你去瞧一眼覺禪貴人,若是病得要緊的,宣太醫瞧瞧吧。”


    “皇上……”


    “咱們說說話去,朕還不大想睡,近來一直沒機會和你說話,你家裏的事也沒多關心,你新嫂子才沒了孩子,你可去關心了?”皇帝平平淡淡地說著,手裏拉著溫貴妃往前走,若是從前,貴妃一定會被這牽手的舉動感動得落淚,可今天她怎麽覺得皇帝就是怕她跑了,怕她去攔著李公公呢?


    回到寢殿,梁公公來問要不要伺候皇帝泡腳暖暖身子發發酒氣,玄燁點頭應了。溫貴妃呆若木雞地在一旁也不知該怎麽伺候,幸好有宮女太監麻利地送來水桶熱水,而梁公公則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打開來揚手撒下,藏紅花蕊瞬間鋪滿了水麵。他笑著對皇帝說:“太醫說藏紅花活血,皇上用來泡腳對身體極好。”


    梁公公說著便給皇帝脫靴子,玄燁抬頭對溫貴妃笑道:“這東西雖說婦人慎用,但卻是極好的藥材。你冬日裏手腳冰涼,若吃下去怕傷身,拿來泡腳沐浴應該不錯,朕明日讓太醫院給你送一些。”


    可是溫貴妃卻搖著頭一步步往後退,眼看著木桶裏的熱水被藏紅花浸潤得泛出血色,溫貴妃眼裏也好似要流出血一般,晃了晃腦袋說:“臣妾不需要這個,多謝皇上關心。”


    玄燁則雲淡風輕地笑道:“也是,這東西你宮裏多的是,大概比朕用的還好些,自然不必朕費心了。”


    “皇上?”


    “大概你是好意吧,好心做了壞事。你有心讓家人補一補,冬日裏活血行氣、暖暖身子,才放進臘八粥裏的是嗎?可惜你嫂子是孕婦,經不起這樣的猛藥,可憐你沒見天日的侄兒了。”玄燁很平靜地說著,甚至對貴妃笑著,“不要太自責,她還年輕,以後還會有機會為你們鈕祜祿家誕育子嗣。”


    “不是的,皇上!臣妾……臣妾不明白您在說什麽,皇上……”溫貴妃腳下一軟跌在了地上,她好像聽不懂,又好像聽得懂,半張著嘴什麽話也說不出來,而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流下了。


    卻是此刻,李公公從外頭過來,躬身對皇帝說:“皇上,覺禪貴人想給您請安,奴才把貴人帶來了。”


    “讓她進來吧。”玄燁說著已讓梁公公拭幹了腳穿了鞋襪,等他這裏收拾好,但見幾個太監七手八腳抬進來個氣若遊絲的女人。但似乎是屋子裏的溫暖讓她凍得僵硬的身體複蘇,虛弱的人微微睜開眼睛,又因光芒太刺眼,很快痛苦地閉上了。


    李公公冷著臉,垂首說:“奴才方才去給貴人請安,路過一間屋子,聽見裏頭有動靜,以為是哪個小太監手腳不幹淨,又或是哪個宮女在做苟且的事,便帶人進去瞧一眼,哪裏曉得是貴人躺在地上,已經奄奄一息了。說起來,貴人身邊的幾個宮女也都不見了。”


    溫貴妃癱坐在一旁,眼中滿是絕望。她太天真了,皇帝多久沒來她的鹹福宮,幾乎都要把這裏忘記了,今天那麽好的日子特地跑來,而那麽巧她宮裏這幾天出了這些事。她讓冬雲守口如瓶的,為什麽還會有人知道,為什麽皇帝會知道?


    是烏雅嵐琪告狀了,又是她?她究竟在這裏安排了多少眼線,難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皇上,覺禪貴人身上都是傷痕,似乎被虐打過,而且身上已有凍壞的跡象,奴才以為再不及時找太醫醫治恐怕有損性命。眼下大正月裏,大阿哥的婚禮也在眼前,實在不宜出這樣的事。”李公公一麵說著,一麵請皇帝示下。


    玄燁有備而來,自然心裏有數,應了李公公的話說:“延禧宮前幾日正好有人打掃過,就把覺禪貴人送去那裏的東配殿,往後就讓她住在那裏,鹹福宮裏十阿哥大了,難免顯得不夠寬敞,是該騰出地方來。”


    李公公領命,趕緊讓人抬起覺禪貴人,一麵又派人從別處屋子裏搜出被軟禁的香荷幾人,讓她們收拾覺禪貴人的細軟趕緊跟過去。


    外頭鬧鬧哄哄的,寢殿裏卻死一般寂靜,屋子裏的蠟燭幾乎要燃盡,梁公公帶人來想要替換,玄燁卻擺手讓他們退下。他徑自走過去,反而將蠟燭一盞一盞吹滅,亮如白晝的屋子漸漸陷入黑暗,到最後,反而門外頭顯得更明亮些,皇帝看不見癱坐在地上的溫貴妃,溫貴妃也隻能朦朧地看到他頎長的身影。


    “不知者不罪,你無意害了你的嫂子朕不怪你,你自己也年輕,不懂的事的確很多,朕根本就沒打算追究。”皇帝淡定地說著,“但是虐待妃嬪可就不成了。朕方才說了,覺禪貴人是八阿哥的生母,朕不能讓八阿哥因為生母而被人瞧不起。孩子們在朕的眼裏都一樣,咱們的十阿哥亦是如此。好好教養我們的兒子,如果你無力承擔這個責任,也可以把孩子送去阿哥所,會有人替你來撫養。”


    “皇上這是要做什麽?”溫貴妃終於從絕望中擠出一句話。


    “朕不願人知道覺禪貴人被你虐待,不願她讓八阿哥丟臉,這件事朕不會宣揚出去,可是你必須反省自身的過錯,連帶無意中害了你嫂子的事,也要好好反省。”玄燁此刻才微微一歎,“可惜了大阿哥的婚禮你不能參加,將來幾時朕覺得你反省好了,再讓大阿哥福晉來給你請安,往後沒有朕的命令,就在鹹福宮裏好好待著。”


    “皇上是要把臣妾這裏變成冷宮嗎?”黑暗中,仿佛能看到溫貴妃一雙眼睛閃爍出猙獰的光芒,她哭著更是恨著問,“皇上就那麽偏心烏雅氏,她就那麽好?為了她,您要把堂堂貴妃打入冷宮嗎?”


    玄燁已然走到門前,聽見這句,回過身望著黑暗中依稀可辨的身影說:“那又如何?”


    絕望的人仿佛再次聽見心碎的聲響,簡單四個字,把她所有的希望都擊破了。耳聽得腳步聲要遠去,她又淒厲地問:“皇上……您像當初討厭姐姐一樣討厭臣妾嗎?可是臣妾全心全意地對您啊。”


    玄燁已跨出門檻,稍稍定一定身子,冷漠地說:“朕不曾討厭你的姐姐,朕冊封她為皇後,是因為她擔得起那份責任。而你,沒有資格與她相提並論。”


    這一句話後,頎長的身影迅速從門前消失,外頭匆匆忙忙有侍奉禦駕離開的動靜,旋即鹹福宮的門被關上。寧靜的夜晚裏,還能聽見上鎖的哢嚓聲,但皇帝給了貴妃麵子,這一道鎖是上在門裏頭。上鎖後太監將鑰匙從牆頭拋出去,往後若有人或東西進出,一直都會這麽麻煩,若嫌煩的,就把鎖掛在外頭,反正除了貴妃以外,沒人在意。


    鹹福宮一夜之間變成了冷宮,來日在六宮中議論,總會有人知道是貴妃虐待覺禪貴人所致,自然也有人傳說是貴妃下手毒害德妃親妹妹小產,德妃記恨貴妃也是理所當然。元宵節這晚又各種稀奇古怪,譬如德妃被留在乾清宮裏,而皇帝明明去了鹹福宮,卻不歡而散,又趕回來與德妃說話。總之一切都說明,溫貴妃的下場,與德妃脫不了幹係。


    悄無聲息地,平貴人被禁足不知何日出頭,現在竟然連溫貴妃的鹹福宮也成了冷宮,永和宮裏那個看似不爭不搶溫柔如水的女人,真真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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